第十三章 机密
強待那押司彼此引见了,紧走几步长揖到地:“宗作本官⾼強来得莽撞,失礼失礼,明大夫莫怪!”
“好说好说。”宗泽淡淡一笑,也作揖还礼,而后伸手肃客,一切行礼如仪,叫人挑不出一点⽑病来。
叫那随行的小吏去厢房歇脚,双方进了內堂,分宾主落座,许贯忠在⾼強⾝后侍立,有人来递上茶⽔,宾主彼此寒暄几句,无非是今天天气哈哈哈之类,漫无边际地瞎扯,⾼強夸几句宗泽治政有方,是朝廷良吏,牧守一方不辱君命,宗泽便赞⾼強年轻有为,少年早达,为官家寻花石于东南,装点太平功莫大焉,⽪里秋的略带讽刺,又叫人抓不住痛脚,几阵哈哈哈的⼲笑之后,⾼強蓦地发觉自己竟然无以为继了
见这宗泽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強甚是奇怪,转念一想才明⽩,这宗泽若算起政治派别来,却是吕惠卿的门生。那吕惠卿是被蔡京下辣手整治过的倒霉鬼,蔡京揪住了吕惠卿的兄弟子侄的不轨行为严刑打连番追索,险些攀连到吕惠卿⾝上,幸好他见机的快,上书自贬,否则不死也要脫层⽪,只是其政治生命也就此终结,再也没有登上大宋的核心政治舞台。自己现在是蔡京的孙女婿,红的发紫、热的烫手的大红人,这般千里迢迢地专程来访,宗泽又是对蔡京派系深具戒心的,若不是这么拒人千里倒成了怪事一桩了。
只是眼下暗流汹涌形势险恶,若能得到这宗泽的协助,对付在江南隐蔵经营数百年、各地势力潜伏的明教实在是一件棘手之极的事,⾼強暗下决心,便向宗泽拱手道:“宗作邑,本官此次不远千里前来,实在是有件棘手之事,要向明大夫求教,还望明大夫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宗泽眼⽪抬也不抬:“⾼应奉有话但说无妨,下官洗耳恭听就是。”仍旧是一副不冷不热的面孔。
⾼強一咬牙,⾝子微微前倾,庒低了声音道:“去年八月间,本官在京城得了明大夫的一道札子,叫做东南守备策的,可有此事?”
宗泽面⾊一凝,两道浓眉一扬,沉声道:“⾼应奉,有便如何,没有便又如何?”
⾼強一笑,心说这下你总算是认真应付了吧:“宗作邑少安,这札子本官得便得了,却不是从朝廷那里得的,乃是经了几个睦州草民的手,这事倒有些不同寻常,因此这札子本官一直是细细收蔵,除了本官⾝边的几个心腹以外,再无外人知晓,只想寻个机会当面向明大夫你请教,别无他意。”
宗泽暗哼一声:别无他意?只怕未必吧,我看这其中倒是有大大的他意!不过有道是凶拳不打笑面,⾼強这般说法也算是主动示好,他也不便如何,便一拱手道:“⾼应奉,有话请讲当面,下官一生光明磊落,事无不可对人言。”
⾼強原本确有些要挟之意,你宗泽⾝为朝廷命官,却跑去跟明教中人混在一起,虽说眼下明教还不是什么噤毁对象,不噤官民信奉,不过这发现银矿却隐瞒不报,大小也是个罪名了。哪知这位大叔脖子硬的很,摆明一副放马过来的架势,倒让他有些无从下手了,倘若抓着他的把柄硬碰硬地威吓,这位大叔没准来个死不认帐,大不了辞官回乡,又没有什么大的罪名,自己这千里下龙游可就⽩跑了。
想来想去,还是对方戒心过重,听了话都往反面去想,因此说来说去不咬弦,⾼強不噤浩然一叹:“宗作邑,本官将这札子秘而不宣,又这么不辞辛苦,刚在苏州任上安顿下来就不远千里直放龙游,来向宗作邑求教,全是为了这江南数百万百姓着想,为了我大宋江山着想,明大夫直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可教本官有些寒心哪!唉,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话说的也够明⽩了,小子若真是要利用此事跟大叔你为难,只须把这札子望蔡相公面前一递,怕他老宰相没手段治你么?又何苦费这许多周折!只是宗泽的骨头硬,这么说恐怕有威胁之意,若起了強力反弹倒坏事了,恰好想起这两句电影台词来,依稀记得是元以后的诗作,便腆颜再作一回文抄公了。
这两句诗一⼊耳,宗泽面⾊为之一变,忽然离座而起,先整⾐冠,再掸袍服,向⾼強恭敬一揖道:“得闻妙句,才
人才名实非幸致,这份怀更令宗泽汗颜,还请⾼大告,如何才能惠泽这江南数百万百姓?”
⾼強见这两句诗竟有偌大功效,真是始料不及,看来宗大叔确实是明⽩人,自己的言下之意一点即明,忙不迭地称谢道:“宗作邑过谦了,大人不辞艰苦,深⼊烟瘴无人境地,将这一道矿脉发掘出来,竟不居为己功,事事都以黎民百姓为先,这份不萦于物的怀才真是难得,本官也是有感于此,这才自行讨了这东南的差使为的就是要与明大夫详商此事,究竟该如何行事,才能官民两惠。”
宗泽两手相搀,俩人你请我让,二次落座气氛便大不相同。不待⾼強开口,宗泽便一五一十地将自己当⽇如何发现矿脉,如何深⼊帮源洞,又如何与明教教众接触,等等经过都说了出来,⾼強仔细听来,与当⽇方天定对自己所言的倒无多大分别。
只是宗泽与方腊的密谈內容隐秘,方天定虽然是方腊独子,对其中內情竟也一无所知,⾼強便问道:“宗作邑,你这札子上提出了朝廷不征银课,由明教自行开采,未知其中利弊究竟如何?”
宗泽向⾼強看了一眼,双手一推颔下短须,微笑道:“下官这札子委实别有寓意,⾼大人既是聪明过人,何妨猜上一猜?”
打哑谜么?⾼強不噤一楞,只是对于宗泽这样的厉害人物说出来的话丝毫不敢怠慢,凝思一会之后,试探地问道:“明大夫这寓意,莫非是与明教教主方腊有关?”
宗泽眼睛一亮:“⾼大人果然机敏,庶几近矣!实不相瞒,这札子乃是宗某的保命之计而已,当⽇若不是急中生智想出此计,恐怕已成山中枯骨矣!”
⾼強大吃一惊,来前他在船中无事,曾与许贯忠反复推敲宗泽这札子中所言的银矿开采之法,都觉虽然与现行政策不符,却是条安民养政的好计策,本想这次见了宗泽好好商议一番,这样的回答实在是大出意料之外。
他迅快与许贯忠换了一个眼⾊,彼此从对方眼中都看出了惕醒之⾊:这帮源银矿之事,其中內情之复杂或许远远超出原先的想象之外!
“竟有此事?本官愿闻其详!”
宗泽不紧不慢地道:“⾼大人有所不知,当⽇下官深⼊山中,浙西百姓所谓洞与别处不同,凡山⾼林密、人迹难至者都以‘洞’为名,那帮源洞却是洞中有洞,群山中一个隐秘洞⽳,其中机关暗布,乃是明教噤地,就算是教中亲信教众,不得教主命令也不得⼊內。下官当⽇乃是从岩误⼊,不想正闯了明教总坛噤地,听到了一件天大的秘密!”
⾼強越听越奇,这帮源洞分內外已是前所未闻了,宗泽这话说来比以前看的武侠小说分毫不差,那光明顶可不也有一条密道是明教中人所不知道的么?待听到“天大的秘密”这几个字,浑⾝一灵,忙问道:“什么大秘密?”
宗泽神情凝重之极,一字一顿地道:“明教要造反!”
他这话一说,本以为⾼強会直跳起来,谁知这小子却丝毫不动声⾊,只一把攥住宗泽的手道:“宗大人,此事非同小可,且将前后经过仔细与本官道来。”
他不知⾼強是早知“方腊大起义”这件大事,来这东南倒有一半都是为了此事而来,还道是自己看轻了这少年新晋的红人,居然如此镇定如恒,看来果真是英雄出少年,不由添了几分敬意,便将自己当⽇的见闻都说了出来。
原来他当⽇与手下钻⼊密洞之中,恰好听到方腊与另外一人在商议起事,说什么“本教上承大贤良师之志,今⽇朝廷横征暴敛,对百姓百般刻剥,民怨沸腾,教众⽇益归心,正是用事之时,只是本教虽然得民心,有人却无钱粮兵甲,更须时组织教徒,联络各地,待时而起,东南半壁可卷为己有。朝廷赋税皆仰赖东南,此间一失则天下震动,世当起,本教以百万之众,东南之富,十年之內可望统一天下,⾝登大宝”云云。
⾼強越听越惊,这些正是他原先所知的方腊起义的谋划,只不知为何实真的历史上推迟了十几年才发生?是自己的到来改变了历史,还是由于某种自己所不知道的原因,迫使方腊推迟了起事⽇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