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下)
一曲既罢,师师谢了⾼強的掌声,轻声道:“衙內终⽇忙些大事,师师是不懂的,只是会吹奏些曲子,为衙內开怀而已。曾记…”
“曾记什么?”⾼強见她言又止,不由得好奇。
少女软⽟般的脸颊,忽然泛起了一层晕红,便好似调弄胭脂时,一点胭脂落⼊了⽔中,化的淡淡的嫣红,娇羞美态令人见之忘俗:“曾记两年前,奴婢刚到衙內府中时,也是在这棵树下,为衙內吹了一曲行路难,其时衙內本是心怀难遣的,听了奴婢的曲子,好似开解了许多,当时昑了句唐诗,说什么‘长风破浪会有时’,奴婢没读过什么书,不大听得懂,不过见衙內开怀一笑,奴婢心里喜的很。因此今⽇见到衙內又有烦心事,奴婢便想,倘若能再吹些曲子,令衙內能轻松些,也不枉了衙內养我一场。”
⾼強听了这几句软语,心里好似吃了人参果一般,沟沟坎坎都叫熨平了去。他原本是心中有数,自己虽然站到了蔡京的阵营,只是恪于形势,倘若现在就和蔡京对立,恐怕没等自己弄出点名堂来,就被蔡京给摁住了动弹不得。要想⼲一番事业,改变大宋被异族⼊侵,朝廷播越,百姓生灵涂炭的命运,又怎么能够绕开蔡京,绕开他所控制的朝廷?
之后⾼蔡两家结为秦晋,子蔡颖才貌双全,大家闺秀。正是每个男人梦想的子典范,⾼強偶尔夜午梦回时,端详着⾝边这张完美无缺的面容,心中颇有几分感慨:倘若不是穿越而来,又怎么可能娶到这样万中无一的贤?
一⽇夫百⽇恩。况且二人新婚如胶似漆,恩爱远过常人,⾼強与蔡颖在一起久了。渐渐也觉得待在蔡京的阵营里,仿佛也不差了。
只是这次的事情,虽然眼下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严重地后果,但是却给⾼強提了个醒:他并不是生活在纯净的真空里。⾝边的一切,包括自己枕边最亲近的人,也只是政治斗争中的一个棋子而已,若换了一种情境,她或许就会成为向自己最锐利的箭矢!
所谓的⾝不由己。又或者如西方人所说地异化,在这一刻,⾼強体会的无比深刻。人在这江湖中,⾝边的每一点一滴,渐渐羁绊,渐渐沉。直到忘却本来,随波浮沉,又有谁能例外?⾼強并不会怨恨蔡颖。毕竟她是姓蔡的,毕竟她嫁到自己家中来。承担的就是连接⾼蔡两家的任务,一旦两家走上歧路,便是她牺牲自己幸福的时候,从她的角度来说,又何尝是什么幸事?
“只可惜啊,若不是生于此种富贵之家,我们原本可以活的快乐许多…”想及以往的恩爱,⾼強不噤有些神伤,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无法淡忘,在心中总会有那么一刺:有些感觉,一旦错过了就不再回来,即便人面依旧,情境却非,往者何可追?
他这里怔怔地出神,师师不敢打扰,侧头想了一会,将洞箫凑到边,咽咽呜呜地又吹了起来。这次曲调婉转深邃,⾼強本自有些怔忡,思绪不由得便缥缈起来,等到一曲既罢,忽然眼前一道⽩影晃了晃,这才猛然惊觉,脫口道:“却是怎生?”
师师倏地缩了手,那手中原是拿了一方绢帕,讷讷道:“衙內,衙內勿怪,师师见衙內落泪…”
“我落泪了?”经这么一说,⾼強这才发觉,自己脸上凉凉的,口边也有些咸味,竟是真得落了泪。
他忙要用自己袖子擦,瞥眼见师师拿着手中地绢帕,有些进退不得,正在惶恐,便伸手将她手中的绢帕给接了过来,擦⼲脸上的泪⽔,笑道:“师师啊,都是你曲子吹的太好,引我落泪了,现在用你的绢帕擦我的眼泪,算作罚你,可服么?”
师师被这一下,倒从方才的惶恐中解脫出来,大眼睛里反而掉下眼泪,菗菗噎噎的说不出话来。一个秀秀气气的小姑娘在面前哭,⾼強可有些吃不住,他费劲力气解劝,拿出了现代电影中学到的各种狗⾎桥段,除了野蛮女友之类的挨打招数不大好使之外,其余能用的全部用上,总算让师师破涕为笑,轻骂了声:“衙內好作主子,这么欺负奴婢,算不得英雄,羞也不羞?”
“怪哉,我不就是拿你的手帕擦了擦脸,说起来我一个大男人哭的时候给你看到了,丢人的是我才对,怎么说是我欺负你?”这等情窦初开的少女芳心本就难猜,⾼強虽说多了几百年的经验,在这方面可也半点帮不上忙,难道说看了一千部讲离婚的电影或者剧集,那观众自己的婚姻就能从中昅取教训,⽩头到老了?
不过现代人接触的信息多,同龄男女往的经验也比古人多些,这方面⾼強差有一⽇之长,起码对于女人心难以猜测这一点,他是不会去硬碰硬的,当即转换话题:“适才师师所奏的曲子,究竟是何曲?怎么本衙內随曲⼊情,竟然会流起泪来。”
师师⽩了他一眼,似嗔似怒,心怪这人恁地不解风情,不过奴婢的⾝份,主人问话自然要答,只得抛了自己的少女情怀,规规矩矩答道:“此曲是往⽇师师出⼊大娘房中,见大娘读一阙词出神,师师听了也觉得好,便学了来,又照着词中的意境,自己胡谱了曲子,可叫衙內见笑。”
⾼強还在纳闷,师师已经轻声唱了起来,一句句词流过⾼強的心底,他如遭雷击一般,霎时动弹不得,心中一种揪痛,仿佛真个有一只手在狠狠捏着自己心头某个柔软的部分,那般的痛,无以排遣,尽在这句句词中化去:“红酥手,⻩藤酒,満城舂⾊宮墙柳。东风恶,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舂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第三⽇,蔡颖还家,夫二人又见面,相互之间亲密如故,一同拜见家翁⾼俅,又说了些闲谈话语,依旧回房歇息。
⾼強先上去了,蔡颖坐在铜镜前,将満头钗环一一取下,放在妆奁匣子里,信手一翻,却翻出匣底蔵着的那张纸来,纸上所记的,正是当⽇未曾嫁与⾼強时,所求的一阙“钗头凤”
当时只觉略嫌悲苦了些,词倒是好词,蔡颖终⽇念诵,此刻却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心中默念着:“山盟虽在,锦书难脫!山盟虽在,锦书难脫!”她没来由的一阵恐慌,忙即将那张纸庒到匣底。
这夜一,19岁的蔡颖彻夜无眠,双臂始终紧紧抱着⾝边的丈夫,唯恐一松手,他就会远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