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河水(下)
俩人正说的⾼兴,忽听前面岸边一阵大响,不知有多少人齐声呐喊,响声在这河道上直传出老远去,吓了⾼強一跳。
忙举目看时,见那河岸边一道大浪凭空而起,呼啸着向自己这边冲来,声势极为不同寻常,⾼強几乎要错以为自己⾝在钱塘江中,正面对那举世闻名的海嘲了。
好在到了近前,这浪已经小了不少,船老大又是经验丰富的,早已将船头着浪的来势顺直,那船趁着⽔势一下跃上半空,一下又跌进浪⾕,等到略微平稳下来,那一道浪已经过去老远了。
⾼強死死抓着栏杆,好半天才缓过劲来,伸着脖子问船工:“如何有这样大浪?那岸上人何事吵嚷?”
船老大晓得这位衙內⾝份不比寻常,忙上了船楼,陪笑道:“青州相公受惊了,这是河工在放卷埽。那些人汉在一旁喧嚷,便是喊落卷埽,以免过往船只被浪打了。”
“什么,什么卷埽?”⾼強一头雾⽔,大概知道是个专业术语,不解其意。
一旁许贯忠到底是读诗书,又在⻩河岸边长大,也曾听说过此事,便向⾼強解说一番。原来这卷埽乃是古时河工的重要手段,宋时⻩河经常滥泛,自熙宁年到现在甚至是隔年就要决口一次,王安石变法中阻力最小的一项就是农田⽔利法,也未尝不是因为朝廷对⻩河这头凶兽实在是头疼。
这⻩河既然经常决堤,因此每年舂天开河之后就得修河工,在一些容易决堤的河段,都会采用卷埽之法。此法是设一个卷埽台,用草绳密密铺上一层。然后铺上柳梢和稻秸,庒上土石,中间再横放一条长长的竹索,而后众人拉着竹索和草绳。沿着草绳的方向卷成一个大大的圆柱形,两头再用草绳捆扎,这就成了卷埽。之后再由许多人牵着竹索,将这卷埽放⼊⽔中,竹索头则埋在岸上地途中,以大木来固定,在有些⽔流较急的河段,还得用长木桩穿过卷埽打⼊⽔底来作固定。
许贯忠解说了半天,⾼強也只听明⽩了几分。不过俗话说,百闻不如一见,看上一看也就明⽩了:“船工,将船靠了过去,本府要看卷埽。”
不片时,移船稍近,只见那岸边清出了一大片空地,上千人在那里忙碌来去,现在刚刚下了一道卷埽。正准备下第二道,空地上已经铺満了草绳。⾼強从船舱里取出望远镜,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些河工施为。直到一个大硕的卷埽再次放⼊⽔中,又响起一片喊声“放卷埽咯~”这才算看了明⽩,放下望远镜,笑了一声:“好大一个草包!”
这时船舱里的几个人也都出来,此次⾼強进京只带了⾝边亲随,刘琦以下,曹正,李孝忠。史进,朱武,陈达几人领了几十名牙兵护卫着,听见外面动静不小,都涌上甲板观看,听见⾼強这句冷笑话,几人都是乐不可支。
许贯忠也笑了几声,却道:“衙內,莫要小看了这草包。费了这许多工和料,便护得堤岸一季平安。我大宋近几十年来⽔患极重。⻩河多次改道,一是向东,一是向北,如今分了两溜,北溜直冲⽩沟…”
一旁李孝忠讶然道:“冲到⽩沟?那不是宋辽间的界河?”
许贯忠点头道:“不错,⻩河北溜⼊海之处,现今正在辽境。”
⾼強闻所未闻,他那个时代多听说⻩河夺淮南侵,却不想这河还曾经摆到北边去了。
那朱武晓得些韬略,沉昑道:“⻩河本是天险,国朝赖以立国,若是北溜⼊辽,则此险便是辽与我共,铁骑南下,可以直抵河南,大大不妙啊!”许贯忠头摇道:“神宗皇帝时便是以此,君臣⽇夜商议,决议要将⻩河引流向东。可这河⽔哪里是人力能改流的?空自决了归德府的口子,整理出一条河道来,那⻩河主流却还是要向北去,曹州这里再次决口,⻩河重回故道,依旧北去。可这么一来,东流又留下了一条河道,元丰年间这里又决了两次口,到如今仍旧是两道并行,⽔量互有大小,还是北道居多。”
他指了指岸边的卷埽工人:“咱们现今所见的,便是修整曹州北岸的河防了。也不知朝中大老们,今年又想要如何治⽔。”说话时,神情颇为黯然,他⾝为大名府人,对于⻩河⽔患实在是切肤之痛。
⾼強听的却有些着恼,心说河工闹的这么不堪,十有**还是朝中大臣外行瞎指挥导致,否则我华夏民族从大禹开始就治这⻩河,怎么可能没有经验的积累?像眼前这卷埽的法子,还真不是容易办的,凝结了祖先多少智慧,后代抗洪抢险的时候,都用草袋装土来筑坝,怕是也是这法子的滥觞了。
船行虽缓,这一段河道还是渐渐过去,众人不住回头,看着那忙忙碌碌的河工们在渐渐深沉的夜⾊中隐去⾝形,心中都是有些沉重。都说⻩河是我们华夏民族的⺟亲河,可这条河在灌溉了沿岸的土地的同时,更给流域地民人带来了极大的痛苦。后世有历史学家研究,国中第一个朝代是夏朝,而夏朝则自大禹治⽔奠基,这绝对不是偶然的现象,正是治理⻩河这样大范围、大工作量地工程,才促使了统一的华夏族的出现,第一个华夏家国的诞生,从这个意义上说,⻩河名副其实,就是我们的⺟亲河。
而这些刚刚开河,就在河堤上洒下自己汗⽔的河工们,他们就是华夏民族的脊梁!
河道所见的一幕,事先并没有什么预兆,却给⾼強地心中带来不小的震撼,⾝为后代来人的他更加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正⾝处与历史的长河中,见证着自己民族的兴亡。
“犹记得,自己刚来到这个时空,正陷⼊茫中的时候,也是听着⻩河的名字,振作起了精神的呢…”心中一股豪气陡生,⾼強想着当⽇师师所唱的曲调,忍不住荒腔走板地大声唱了起来:“君不见,⻩河之⽔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堂明镜悲⽩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怕什么皇帝要钱?怕什么朝廷政争⽩了少年头?我⾼衙內,就是要⻩河落尽走东海,万里写⼊襟怀间!
大观四年三月甲戌,青州知府⾼強,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