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下)
当下退朝,⾼強小心翼翼捧着那副御笔墨宝,跟着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老爹⾼俅下殿去,忽然觉得气氛有些诡异。抬头左右看时,前面童贯大步而行,头也不回,丝毫没有升官之后的喜悦,那蔡京迈着悠然的步子一旁而行,竟也是看都不看自己一眼。
⾼強心里打了个突,自己的钱庄成功获得朝廷的承认所带来的喜悦,立刻被冲淡了许多:“糟糕,看样子童贯势力膨的太快,又是跟我有关系,而且在我跟着童贯出京回来之后随即发生,老蔡京都没半点心理准备,这怕是对我有所猜疑了。”
心中惴惴回到太尉府,跟着⾼俅的庇股后面进了书房,将那副墨宝给一旁的刀笔吏去裱糊,⾼強偷眼瞥见老爹的脸⾊也不是那么好看,自觉地垂手站立,耐心等待⾼俅的批判。
他这么乖觉,⾼俅倒耐不住了,哼了哼道:“強儿,你可知错了?”
“孩儿知错!”
“错在何处?”
“孩儿不明公相与童节帅之间的玄机,贸然襄助童节帅,令公相对我⾼家立场生出疑虑,此乃大错。”⾼強想来想去,也就这点了。
哪知⾼俅把袖子一挥,喝道:“你懂什么!公相治国多年,有什么能逃过他的眼睛?你和童贯出使辽国,为何他要派个叶梦得跟去,你道真是怕你们两个不识字,帮着读国书去么?蠢材!”
⾼強恍然,怪道总觉得这次出去叶梦得很多余,原来是蔡京用来监视自己和童贯不要走的太近乎,以及有什么幕后易。毕竟童贯和⾼俅有同袍之谊,两人又都是军权系统上的要人,倘若联合起来。蔡京的手就被排除在军队之外了,不可不防啊!
“可是,⽗亲,孩儿除了这西北军粮的事,别的不曾与童节帅商议什么,公相问过叶梦得之后,该当分明,不会对⽗亲和孩儿有什么误会才是。”⾼強脑子飞快转动,想想自己好像也没作什么“对不起”蔡京的事吧。
⾼俅头摇叹道:“強儿啊。你虽然有几分聪明,毕竟还是年轻。不懂得官场险恶,这官场之中,动辄胜败立判。败者几乎永无翻⾝之⽇,倘若等待别人真作了什么事出来才作发应,公相早就守在中太一宮里终老了!你看他初次拜相时,将元佑人整治地多么惨法。亲族门生故吏尽数打成琊,御笔亲书永不录用,那章敦章相公一旦失势,被他得连房子都租不到。⾝死之后十余⽇不能下葬,尸体脚趾竟至于被老鼠所啮,可想其心术之深刻。赵之罢相之后。三月便即⾝死,你道是天命所终么?那是终⽇担忧遭到报复。被公相活活吓死的!”
⾼強背心出了一⾝冷汗,以往一直受到蔡京的礼遇,甚至将长房的孙女也许配给自己,因此他几乎忘记了,蔡京对待政敌有多么残酷,心有多么的忌刻,幸好⾝边这个便宜老爸也算深明官场沉浮的门道,还不赶紧虚心求教:“⽗亲,孩儿知错了,为今当如何?”
⾼俅拿把扇子在他脑袋上打了一下,骂道:“你自己做的事,来问我作什么?难道叫我跑去和公相说,你不会抛下自己的老婆,去和童贯那死太监作一路?”
被这一打,⾼強倒醒悟过来,喜道:“多谢⽗亲提醒,孩儿这就带着颖儿去她娘家走走。”这种私下的沟通,老婆路线比正面澄清要管用地多,毕竟彼此只是有些猜疑而已。
⾼俅漫应了,忽然又道:“強儿,今⽇殿上议事,你可看出什么门道了。”
“什么门道?无非是公相和张枢密继续打对台罢了,不过张枢密可不是公相的对手,今次这军粮的事,就没他枢密院揷手的份了。”
“若没有我太尉府的介⼊,也当如此。不过,现今公相已经感受到了我太尉府与童贯联结有可能产生的威能,以他的格,绝对不会束手待毙,很快就会有狠招出来,只是我一时还想不出,公相会在哪里出招。”⾼俅皱紧眉头,又像是对⾼強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显然他也揣摩不透蔡京的可能想法。
⾼強心里一阵发寒,自己老爹在官场上的老辣是自己远远不能相比地,他既然这么说,就必定有他的道理,显然自己就算是利用老婆路线澄清了蔡京的猜疑,这件事也绝对不是简简单单就能应付的。
他绞尽脑汁,竭力想站在蔡京的立场上,弄清楚他的逻辑,又回想历史上,大观二年在大宋官场所发生的大事,忽然想起一件事来:现任枢密使地张康国,就在大观二年年中忽然暴病而亡,这件事会不会和蔡京有关?
他越想越有可能,当与⾼俅四目相对,却发现⾼俅似乎也想到了什么,⽗子二人相对而视,异口同声说道:“枢密院!”
“強儿,你且说说,为何是枢密院?”看到儿子在自己的教调下进步明显,⾼俅仿佛“老怀大慰”想要听听⾼強地推论。
自然,什么张康国马上就要挂点,这种事⾼強不会说出来的,不过从这件事反推上去,他也想通了不少事。便道:“公相既然是担心我太尉府与童贯联结,他就得设法从军政这边另开口子,叫我们不能丢开他另搞一套,大军在童贯手中,噤军三衙在⽗亲手中,公相若要下手,唯一的目标就是枢密院了,因此我想,公相很快就会对枢密院有所动作。”
⾼俅大笑:“孺子可教也!我与童贯近年来都是追随公相,早就被朝野视为蔡相一,况且我二人在朝中并无什么基,今⽇你也看到,国政皆于蔡相羽手中,就算我和童贯联手,也无法撼动其地位,因此蔡相所顾虑的,只是我二人与他一旦离心,会被政敌利用而已。若换了是我,在这情形下当立刻予政敌以重击,必可向我与童贯威示,使我二人不能有异心。而若是能打破如今枢密院与宰执对立的局面,则公相同时又将手伸到了典掌兵谋的枢密院中,如此一举两得的妙招,蔡元长岂会放过?”
按照⾼俅的预料,蔡京接下来会极力拉拢原本和他一直在唱对台戏的郑居中,由于其与⾼俅⽗子的亲密关系,再加上金明池**事件中,郑居中表现出来的与张康国并不是一条战壕的表现,使得蔡京有充分的理由将他作为突破口。
⽗子计议已定,⾼強唯唯退去,回到自己的小院中,将今⽇上朝的经过与蔡颖说了,又将自己莽撞行事,没想到叫童贯得了大利,说的懊悔无极,就差以头撞墙了。
蔡颖听他说的严重,也有些慌神,当即提出要回蔡府一趟,通过⾼強的老丈人、翰林学士蔡攸去澄清这件事,正中⾼強下怀,于是小夫二人收拾些礼物,立时出发往蔡府而去。
可是在这世界上,永远有你意想不到的事,⾼強自己以为计议周详,哪知一到蔡府门口,就见叶梦得负手站在门前,一脸笑容道:“⾼贤侄,来何晚也?相爷等你多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