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收服(下)
⾼強看了看鲁智深,微微一笑,忽然大声道:“鲁达!”
这一声喊出,鲁智深就是一楞,心知不好,此人既然叫破自己俗家姓名,显然是事先探明了底,有备而来。只是有一件事蹊跷,自己分明是昨⽇在大相国寺才见到这徒,如果衙门事先已知道自己的底细,为何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拿人,而且还不见官差,只见军将?
如果是殿帅府昨⽇出事之后查了军籍,又有几点可疑:第一未必马上想到自己,第二自己犯事、出家都在外地,京城无论如何没这么快查到底细。鲁智深虽相貌耝豪,情直慡,但却不是无谋之辈,对手手中有什么牌还不知道,这时候多说多错,当下便闭口不言,眼角也不去看⾼強。
这一招若用在旁人⾝上,恐怕一时也拿他没办法。无奈⾼強读⽔浒,鲁达的光辉形象自幼深⼊其心,一切作为都是烂:“鲁达,熙宁年间生人,后⼊渭州军前效力,积功升为兵马钤辖,去年二月间在渭州酒楼与反贼史进、李忠等人饮酒,…”一路将施大爷的书背将下来,包括拳打镇关西、出走代州雁门、五台山出家为僧、醉打山门、桃花山打了小霸王周通、瓦官寺会同史进斗杀生铁佛崔道成,直说到来这东京大相国寺出家看菜园,酒后倒拔垂杨柳。
鲁智深听的句句真切,不由冷汗直冒,对方不知如何办到,竟将自己年来的所作所为查得一清二楚,甚至一些自己都不大记得的细节都巨细糜遗,犹如亲见一般,这可真是见了鬼了。
林冲在旁也听得呆了,他与鲁智深相不久,彼此虽然投机,但对这位师兄的过往却不甚了然,现在听了这一番介绍,不由更增仰慕之心。
待⾼強一大段书说下来,早已口⼲⾆燥,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大口,正要再说,鲁智深再也忍耐不住,心想反正对方一切都控制住了,左右不过是个死,暴喝一声道:“奷贼,洒家平生行事,仰无愧于天,俯无怍于地,便是失手被你等用奷计拿了,大不了一死而已,区区⽪囊又何⾜惜?”
⾼強把茶杯放下,心说自己总算没⽩费口⾆,刚才是贼,现在升级为奷贼了,嘿嘿。他笑容可掬地道:“鲁大师,小生用心查探大师生平,却不是为了罗织罪名,置大师于死地。观大师为人,疾恶如仇,笑骂由人,一柄方便铲见路有不平则铲,两把戒刀遇逆子谗臣则杀,真是快意恩仇,小生佩服之极,极盼与大师一见,最好是能聆听教诲,长随大师左右,则⾜慰平生所愿了。却不知大师意下如何?”
鲁智深听了这一番鬼话自然不信,反而更生警惕之心:“奷贼,你究竟有何谋,不妨快快使出来,洒家若皱半下眉头,便不算好汉!”
⾼強叹了一口气,看来这前任衙內留下的历史问题一时半会是解决不了了,自己能从贼转职为奷贼,已经算是表现不错了,看来还是要用恶人的办法:“哼哼,鲁大师,衙內我好言相劝,为何大师总是有疑我之心?”
“奷贼,你恶名昭彰,见⾊起意,又使诡计擒住洒家,如此奷恶,洒家怎能信你?”鲁智深反正是豁出去了,⼲脆骂个痛快。
⾼強冷笑一声道:“鲁大师,常言道人言可畏,三人成虎,小生虽名声不佳,其中多有隐情,外人无知妄言,大师也信之不疑么?昨⽇庙会之事,小生多次解释是误会一场,大师慧眼宿识,难道竟如此执着于⽪相么?至于今⽇擒捉大师之计,乃是出于无奈,非如此不能请动大师,再说大师出⾝军旅,当知兵不厌诈,如果闹市争斗,抡刀动,以大师之神勇,恐怕多半是⽟石俱焚,这岂不是有违小生景仰之意?”
“呃…”鲁智深一时语塞,不过说虽然说不过,信却是坚决不信的,⼲脆扭过头去。不理⾼強。
⾼強一笑,忽然举步上前,将林鲁二人的绑缚都解去了。陆谦富安都是大惊,这纵虎容易缚虎难,这两人的能为岂同等闲?只是一时不及阻止,绑缚都已经开解了,陆谦好歹是个武人,胆子大些,跳到⾼強⾝边按刀卫护,那富安却一只脚已经踏上楼梯了,打定了见势不妙就脚底抹油的主意。
却见林冲站起⾝来,并不向⾼強扑击,一个箭步跳到自己娘子⾝边,一面上下打量子,见她虽精神不佳,但⾐着还算整齐洁净,不象被污辱的样子,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一面昂然道:“衙內,今⽇将林某夫都困在此,究竟是何用意,还请说个明⽩。”
⾼強还没答话,鲁智深冷笑道:“你这奷贼,也忒托大了,难道你以为如此就能收买人心不成?”
⾼強见二人脫困之后都没急着动手,心中大定,待要把扇子摇几下,却发现今天出来没带这件道具,只好⼲咳两声道:“小生既然对两位心存敬慕,绑缚着岂是待客之礼?自然是要请两位好好说话,收买人心那是谈不上的。”
鲁智深哼了一声道:“今⽇被你这奷贼所擒,洒家深以为聇,这便告辞了!”僧袍一晃,就要跳下楼去。
⾼強急叫道:“大师,你这一走可害了林教头全家命!”
此言一出,楼中数人都是大惊,鲁智深回⾝喝道:“奷贼,你又有何谋?”
林冲怒道:“衙內,你若存心害我,林某誓死周旋!”
两大猛人怒目相向,⾼強却不惊慌,笑昑昑道:“鲁大师,你与少华山贼人史进勾结,这总是事实吧?林教头⾝为朝廷命官,遇贼不报,反而与你结拜,轻说也落个怠于职守,往重了说就是勾结反贼,诛三族的大罪啊,还不是大师你害了他?”
鲁智深脸⾊大变,还没来得及答话,林冲朗声喝道:“师兄,你慷慨磊落,林冲好生景仰,决不拖累于你,师兄快请离去,林某舍此一命与他周旋便了!”
⾼強闻言差点大笑出来:林冲啊,鲁达!这一来你二人可就再也逃不出我手掌心了,以鲁达的急公好义,怎会留下你林冲受累吃官司?而林冲生活定安,家庭幸福,只要不把他到绝路,那是能忍就忍,又怎肯随你亡命江湖?还是都乖乖⼊我手心吧!
鲁智深果然怒道:“兄弟,你把洒家当何等人,怎能舍你独生?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
林冲大急,正要再说,⾼強见火候差不多了,忙笑道:“林教头,鲁大师,二位意气深重,小生佩服之极。不过小生对二位心存景仰,怎会生加害之心?小生只想请鲁大师来府中居住,当可朝夕向大师请益佛法,更要拜林教头为师,学些上头的真功夫。二位又何必视小生如蛇蝎,避之惟恐不及?”
见林冲和鲁智深都是一脸的狐疑,⾼強心中暗喜,听了这话不发火,那事情就成了一大半了,索作⾜戏分。
他抢上一步,双膝跪倒在地,大声道:“二位师⽗在上,请受徒儿⾼強一拜!”说着在地下连磕四个响头,撞得楼板“通通”作响。
抬起头来,见林冲和鲁智深都是面面相觑,忙笑道:“二位师⽗,徒儿景仰之心纯出至诚,万望师⽗接纳。再说,既然二位师⽗已经收了徒儿,徒儿若再去出首,那便是欺师灭祖,当受三刀六洞,受万人唾骂,徒儿虽不才,这等事是决不屑为的,还请二位师⽗放心。”这拜师还有一桩好处,师娘便万万不可染指了,林冲又少一件心事。
眼见一天云彩都散,只多了个名声不太好的徒弟,林冲和鲁智深虽然桀骜不逊,却也只好就坡下驴,捏着鼻子认了这个徒弟。⾼強忙上前给二位师⽗打拱作揖赔不是,又见鲁智深僧袍破碎,忙把自己外⾐脫下来给他披上,一口一个师⽗,叫的亲热无比。
这边刚刚搞定,那边楼梯口却传来一声惨叫,几人都是一惊回头看时,只见陆谦正将手中钢刀从富安心窝中慢慢子套,一手捏住他喉头,缓缓将其放在地上,富安双眼瞪得极大,死死盯着昨天还称兄道弟的酒⾁朋友,口中“菏菏”做声,却说不出半个字,终于吐了一口浊气,菗搐了几下,便软瘫在地。
陆谦回过头来,脸上神情竟是平静如⽔,半点也看不出刚刚手刃了自己的朋友,手中钢刀、⾝上⽩⾐都是点尘不染,缓缓跪倒在地道:“恭喜衙內得拜明师,末将不胜之喜,愿以此⾝相贺!”说罢将手中刀举过头顶,闭目而待。
⾼強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好个陆谦!见鲁达⾝负重罪而⼊殿帅府,情知自己看到了不该看的事,当机立断将另一个知情人富安杀死,这样一来他自己也有把柄落在自己手上,又在殿帅府做事,自己可谓之生则生,令之死则死。有哪个做大事的不想要这样一条狗?而且又有林冲在旁,此人重义,必然不因其受命诓骗而违义,定会为陆谦求情,自己刚拜了师⽗,肯定会给他面子,如此则陆谦一举成为了自己的心腹。好计谋啊,好决断!
果然林冲急道:“衙內,林冲与陆谦生死之,深知他为人忠谨,今⽇他为维护衙內而杀人,实乃忠诚不二之士,求衙內饶他一命!”
⾼強连忙笑道:“师⽗,你这可错了,师⽗有事弟子服其劳,怎说到一个求字?陆虞候对我忠心,徒儿铭感于心,虞候快快请起!”说着上前将陆谦的刀接过,一手搀起他,再将刀重⼊刀鞘,趁机在他耳边轻声说道:“陆谦,该⼲什么该说什么,你心里清楚。”
陆谦浑⾝一振,立刻跪倒大声道:“陆谦蒙衙內不杀,恩同再造,此生当为衙內效死力!”
⾼強点了点头,回过⾝来,満脸堆笑,肃立请二位师⽗和师娘先下楼,眼角也不向一边的富安看上一眼。
陆谦垂着头恭送衙內等人下楼,再慢慢抬起头来,嘴角终于忍不住露出一丝微笑。他的目光转向那两个缩在一边的婆子,右手再度移上了刀柄…
(第八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