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生死
⾼強站在小河这边,远远望见火光中李孝忠指挥官兵一阵冲杀,场战上什么声音都有,弓弦振响声,箭羽破风声,箭簇⼊人体声,金铁鸣声,喊杀声,伤者临死的惨呼声,不大的一个场战作一团。尤其是花荣那一伙人宁死不退,在如同飞蝗的箭雨中一个接一个地倒下,让他这个见过不少场战杀伐的人也有些不忍目睹了。
他这里本来是说要活捉花荣的,不过对面杀的火热,如此吵闹,⾼招讨这点号令还有多少人能放在心上?⾼強一面看,一面大叫可惜,花荣如此悍将若是就这么死了,死在国內剿匪的场战上,而不能为家国杀敌立功,实在叫人扼腕。
他心犹不甘,见到关胜和史进两部已经杀过河去,刘琦一军却还在自己⾝边卫护,赶紧命刘琦派一营人去收拾花荣那一群人最后倒下的地方,再三代了,凡是还有一口气的,统统都带了回来诊治。刘琦不明所以,看⾼強也没有详细解释的打算,便即分派手下过河。
那边官兵大队一路推过去,花荣组织起来的小小断后队已经灰飞烟灭,连一个能用两条腿站起来的人都没有。但这一阵阻遏也不是没有效果,梁山的船队趁着这一点功夫,已经大都划离了岸边,只是这一拨喽兵都是花荣一手带出来的老万营,眼见岸上花荣亲⾝断后生死不知,众喽兵往往痛哭失声,咬牙切齿,划起船来也不那么得劲,有的甚至还要将船只向回划,要去救回花荣。
这时就现出梁山在⽔军大规模作战上的欠缺来了,平素这⽔军都是三阮兄弟的天下,宋江几乎无法揷手,现在三阮一个不在,连个能指挥船只的人都没有。话说回来。专业的⽔军大都被阮小七带去伏击史文恭去了,现在这批人能开动船只已经是仗着常年在⽔泊里讨生活所练出来的⽔,要想如专业⽔军一样如臂使指,谈何容易?而大众对于是先行撤退还是回头救援花荣的意见不统一,又给这种混雪上加霜。
李孝忠一鼓作气推平了花荣那一伙,顾不上查看敌将死活,挥军赶到岸边,一见贼船大多离岸不远。心中大喜,喝道:“一石五斗力弓箭手近前,换火箭,十息为限!”
宋江在船上,遥遥望见花荣倒下,正是心痛无比,如同失了一条膀臂,闻听岸上官兵要放火箭,吓的他浑⾝一灵。⾼強给他地天书之中,也曾说及火箭的用途。⽔战之中弓箭为先。火攻又是⽔战的必修课,这火箭当然是⽔军的克星之一了,理论上如果有⾜够的火箭的话。任何⽔军都只有烧沉⽔底的份。
眼看自己有望变成梁山泊底的鱼食,宋江大急,跳到船头喝令:“桅杆吊起五盏灯笼,全军随我转进!”夜战之中,也只有用灯笼指挥全军,宋江这灯笼一挂出去,没头苍蝇一样地船队立时找到了方向,纷纷向他的座船聚拢过来。
不过这灯笼黑夜中醒目无比,官兵的火箭也有了方向,李孝忠眼快望见。当即喝令所有火箭尽向灯笼亮处去。那时的火箭已经有了改进,虽然还是用弓弩发,但前端的引火物则换成了火药,而⾼強所部的火箭更有一种新发明,乃是双层引火物,內用火药,外用油布囊着猛火油,发时先引着了火药的引线,而后出。一经炸爆,那燃着的火油四处飞溅,中木木着,中⾁⾁烂,最是厉害不过。招讨司这支兵马成军不久,新款火箭并没有大规模生产,只是先造了二百支试用而已,都被李孝忠一股脑儿放了出去。
宋江被这轮火箭烧的飞狗跳,那艘座船没一会就被点成了一盏大灯笼,烧的亮堂无比。有亲兵拿盾牌护着他和吴用换了座船,再升起灯笼来,不一会又被烧了,如是者三,换到第四艘座船之后,大队才离开了官兵弓弩地程之外,在⽔上大致整成队形。
到这时宋江才惊魂甫定,眼睛望望岸上,心中叫苦:“看这架势,衙內必是恼我地很了,叵耐吴用这狗才,害我至此!”回头去看吴用时,却见这个智多星虽然狼狈,却还故作从容,登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骂道:“我把你这狗头!定要用什么锦囊妙计,山寨大举出兵攻打官兵,说什么杀的官兵怕了,那时招安方见气度!如今折了花荣,并许多兵马不算,朝廷必然小觑我梁山,务要限期剿灭于我,哪里还有招安?”越说越恼,起刀就砍吴用。
吴用吃了一惊,已然料到宋江必定恼怒,他正在肚子里想说辞,却没料到宋江径直菗刀来砍了。好在⾝有武艺,两柄铁锏还在⾝边,慌即招架,十字叉挡住了宋江一刀,口中叫道:“哥哥勿恼,此事却有转机!”
宋江一听还有转机,这时候他是心如火烧一般,抓着一救命稻草也是好的,便即住刀不砍,瞪眼道:“有甚转机?适才你捉了那阉人监军,说道乃是招安地凭仗,却也罢了,如今这人都被官兵救了回去,反折却我花荣贤弟,便如何说?”
吴用挤出笑容道:“哥哥,想那监军⾝份非同凡俗,却竟被我拿了,即便被人救回,传出去岂不丢脸?若然朝廷知晓了,更要降罪。彼心急立功,我若派人送信给他,说道我梁山情愿招安,将这一桩富贵拱手送了给他,岂不正中他下怀?此人要贪这一桩功劳,必是有求必应,他在朝中又是手眼通天的人物,于我山寨招安大事大有裨益。哥哥,作兄弟的这番心思可不会错了吧?”如今被官兵连杀几阵,吴用也没了底气,什么杀的官兵人死马倒、梦里也怕的话,再也不提了,一门心思只往招安路上靠。
宋江听时,心下也转开了念头:几番出兵,衙內那里定是恶了,怎生要博他心才好?前次衙內命我设法说服山寨招安,我苦无良策,好容易吴用这狗头也愿招安,却是正好。将山寨都招作官军,衙內那里也是一场功劳,我宋江也好求个前程。今番有这太监作头面,衙內不必为招安这件事担上⼲系,却是恰好。
他心中想罢,便即收刀,作⾊道:“兄弟,非是作哥哥的不看兄弟情面。实是今番兄弟擅作主张的差了,奈山寨军法何?今番前罪寄下,且看招安如何,若还不能济事时,两番齐罚,定斩不饶!”吴用慌忙谢过了,暗地抹一把冷汗。
宋江出了船头,望见岸上灯火依旧亮着,众官兵眼见梁山军逃到⽔上,无法追赶。兀自在那里鼓噪,周围的喽兵却也不开船。风中传来隐隐的泣声,宋江知道这都是在哭花荣的。想想花荣亲⾝断后,以死相报。再想想自打清风寨以来,花荣破家为他,落草为他,⼊囚车为他,上阵杀敌为他,一点一滴地好处,俱都涌上心头来,宋江心中一酸,二目眼泪直流,叫一声:“我那花荣贤弟呀!”这倒纯是出自真心。花荣在他心中的地位,只怕更胜过亲生弟弟宋清。
他这一哭不要紧,原本是偷偷哭泣地喽兵们大放悲声,那些不怎么流泪的人也都跟着哭了起来,几千个大老爷们在⽔上齐声痛哭,什么腔调都有,⽔上传出老远去。
宋江哭了一会,心中悲痛稍减,却见众喽兵越哭越来劲了。心说这还有完没完?又大力哭了两声,猛然大叫:“花荣贤弟,你英灵不远,哥哥来寻你了!”撩起⾐襟就往⽔里跳,旁边吴用赶紧拦抱住,船上众人也都围过来解劝,也顾不得哭了。
一番做作,各船也次第收声。这当儿前面一些船只被烧落⽔的喽兵也游回了船队,大家默默升起船帆,划桨开船,慢慢向⽔泊深处的梁山行去,至于后队的武松和阮小七那里,先时已经派人去传讯给他们,让他们绕道回山了,料想官兵没有⽔军,总是追赶不上。
⽔上那些中箭着火的船只有些兀自烈焰熊熊,战况却已经完全告终了。⾼強过去安抚了一下杨戬,见这太监在舂⽔里冻了半天,面青⽩,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当然也可能是他不知道如何向⾼強代自己被俘的事,索不说。
⾼強见了他这模样,心中自是大快,想想花荣这样地好将,朝廷不能用,将其得落草,自己建立梁山军,所为地正是招揽这些草莽英豪为家国出力。眼看梁山的招安已经现出曙光,花荣便可为自己所用,却⽩⽩死在这里,还不都是拜这个死太监所赐?冻你一场,还是轻了!
他随口安抚了杨戬几句,掉头又去看李孝忠打扫场战,忽见刘琦匆匆赶来,⾝后担架上抬了一个人。⾼強心中一阵喜,遮莫是花荣还没死?
但见刘琦到了面前,将那担架上的人送给⾼強过目,这人面目英,不是花荣是谁?⾼強先是一喜,却见他面如金纸,气若游丝,也不知活不活的成。问刘琦时,他却头摇:“衙內,这便说不得,战阵中伤本是寻常,能不能熬过来全凭各人底子和运气。若说这花荣,适才小将验过,周⾝⾜有十七处伤,最重者三处,一处箭伤穿过右腿大,此处中箭在先,中箭后这厮兀自要战,创口挣的大了,流⾎不止;一处箭中部腹,看情形已经深至脏腑,却好似未在致命处,眼下⾎已不流了,另一处是背上被人刺了一,亏得甲叶嵌着,不曾刺的深了,⼊⾁也有寸许。这人一⾝铠甲倒是好的,也已经的稀烂,周⾝直如刺猬一般,却大多无事。”
⾼強听了,不由得咋⾆,怪道古代战士都得披甲,这玩意有没有真是大不一样,看看花荣被成这般模样,居然还没死掉,这一副铠甲不知救了他多少条命了。再想想历史上岳飞帐下勇将杨再兴被死在小商河中,死后尸⾝火化,捡出来两升箭头,可见这重甲对于弓箭的防护力着实惊人。
不过看花荣这模样,就算眼下不死,大概也熬不了多久了。⾼強看了只得头摇,一边的燕青见状,便道:“衙內,可是要救活这人么?小人却有一个人在此。”
⾼強便问,燕青笑道:“那人乃是建康府人氏,唤作安道全,人称他作神医,说有生死人⾁⽩骨之能,人若中伤,只需当时不死,到了他手上,必然转醒,最是灵验。”⾼強一听,忍不住要笑:我当是谁呢,颠倒还是人!这安道全地医术,⽔浒上说地神乎其神,征方腊死了那么多人,和他没有随军大有关系,看来此人堪称国中版外加男版的南丁格尔,擅长的是场战救护啊!
神医云云,当然是以讹传讹,古代医术属于隐学,老百姓不大懂得,见人医好了病便喊神医。不过⾼強再一细问,才知道燕青和这个安道全却不只是闻名而已,基本上这安道全已经算是应奉局地人了。
原来有宋一代,这医疗服务已经渐渐开始市场化,汴梁城里有一条街尽是药铺,唤作金紫药铺,并不是说这些药铺都有官职,当时朝廷也用医官,医术⾼明⾝份尊贵者许穿绯⾐,专给皇帝看病者称作诊御脉,更是许穿紫⾐,称作翰林金紫医官,一应都称作太医,同归翰林医官院管辖,太医院也是有的,却不管治病,乃是官办的医学教学机构。
应奉局仗着御前供奉的名义,各地大小官吏都不得揷手,这生意是越作越大,燕青就把主意打到这医药上头,首先就想弄些⽇常合用的药剂来,想办法合成成药,便于贩卖。合药须用医师,这位安道全⾝在建康府,名头传扬东南各路,燕青就派人去请了他来,软硬兼施,要他主持成药的开发和制造,眼下这人乃是在杭州府,据称已经研究出了六味地⻩丸、龙虎人丹等好几味成药。
⾼強忙叫他即刻派人去请安道全来给花荣治病,杭州到此几千里,纵然⽇夜兼程,也须十几⽇方到,迟恐不及。转头又去看花荣的伤势,刘琦之前已经命人给他作了简单的包扎,⾝上大多伤口都已经不大流⾎了,只有腿上的箭伤伤口复杂,难以包扎,那⾎还是不断地渗出来。
⾼強一看这可不顶事,便想起以前所见过的止⾎带来,那是个橡⽪空心管子,拴在⾝上会自然收紧,便能止⾎。这时代当然还没有橡⽪这玩意,不过却也可以替代。⾼強便即吩咐人取牛筋来,淋了将花荣地腿大上端扎紧,而后用炭火烤一烤,那牛筋一⼲便即收紧,眼看⾎渐渐流的慢了。
众人围在那里看⾼強指挥,见效应甚为显着,一时都呼起来,围拢来给⾼強大唱赞歌,⾼強洋洋得意,心中却有些遗憾:可惜这里是河北,不是南方,否则弄些椰子来,本衙內从看过的电影里面偷师一招,给你们表演一下吊盐⽔的本事,管教你们一个个眼睛都掉下来,当场改口叫我⾼神医!只是可惜了,花荣这样流⾎,如果能吊盐⽔的话,生还之数当可大增,如今只好看他的运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