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师师
按:“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出自李⽩《行路难》,文中是⾼強的联想。感谢书友马甲之王的指正~
一番论罢,叶梦得只听得瞠目结⾆,眼前这个侃侃而谈的小子,真的就是那个**了他人子、以至死人命,京师无人不唾骂的花花太岁?⾝为元祐籍案的策动者之一,对于政坛的起落无常、风云变幻,可以说没几个人会比他更明了其中的奥妙,对于⾼強的这些论述自然是一点即透。只是此话若是从蔡京、蔡卞或者赵之之流的口中说出,那是半点也不出奇,但眼前之人却本应是个没人真正看得起他的纨绔子,倘若剥去殿帅府衙內的外壳,本就只是个无赖弟子而已,如何竟有这般见识?
自从罢相之后,蔡京从不与任何人计议,任凭长子蔡攸和几个心腹如叶梦得、強浚明兄弟等人忧心如焚,整⽇只是昑风弄月,悠然自得。可是今晚听了⾼強的分析,叶梦得脑中立刻浮现出蔡京的悠哉神情来,难道这⾼衙內才是真正懂得蔡京之人?
叶梦得回过神来,心知今晚目的已达,不但明确了⾼俅的态度,更发现了一个人才,可要赶快回去向蔡京禀告才是,便长笑一声道:“贤侄大才,叶某当速去向恩相回禀,这便要告辞了。”
⾼強心说你走得正好,再掰下去我可就要没词了,这点东西还是好不容易从脑子的记忆里淘澄出来的呢,你当知道了历史就能唬住别人?忙笑道:“世叔过奖了,小侄胆大妄言,真是惭愧之极,还望世叔⽇常多多教诲小侄才是。”
也不知是⾼強面貌不正,还是光线问题,叶梦得只觉眼前这小子的笑容在月光下陡增几分亵之意,浑不似方才侃侃而谈的从容气度,一阵眼晕。
到了府门,目送叶梦得上了马车,⾼強暗吐一口气,总算把这个“世叔”给送走了,只不知自己的一番表演在蔡京眼中能打几分?
晃晃悠悠回了自己的小院,隔着十几步远,就听见阵阵琵琶乐声,如山泉在石间跳,似流云随舂风款摆。自己的房中并无什么懂乐器的人,想来是今⽇才到的小师师在奏曲。
一想到这小女孩,⾼強就是一阵头痛。出⾝相符,同名同姓,这个还未长成的小丫头看来就是历史上那个名动京师、被皇帝百般宠幸的名优无疑了,只是现在却莫名其妙被自己收⼊私房,岂不是自己吃了皇帝的头啖汤?⾼強摇了头摇,暗笑自己迂腐,会来到这里已经够莫名其妙的了,还会有什么更莫名其妙的?
迈开步子进了小院,果见院子中间的大树下坐了一圈人,都是⾼強房里的下人,小环却也杂在当中,垓心一个小小⾝影抱着琵琶,不是小师师是谁?
众人见衙內回来,都慌得起来行礼,跟着都跑开去。
⾼強抢上一步先把小环搀起来,笑道:“早说了叫你不要每次见我都行礼,怎么又忘了?”
小环晕红了脸,低头道:“衙內大量,妾⾝可不敢放肆。再说…”却是言又止。
⾼強大奇,前面那句倒是毫不出奇,小环刚刚被收进房里,心理上还没完全适应过来,经常还把自⾝当作奴婢。不过又哪来的什么再说?
“再说什么?怎么不说了?”⾼強追问道。
小环偷眼看了小师师一眼,低声道:“再说小环以后有很多姐妹,还会有少,不想了⾝份礼数。”
“诶?”⾼強楞了一下,才醒悟过来,原来这小妮子平⽩多了个姐妹,就添了无数的心思,真是女人心海底针。
便笑道:“你这丫头,想到哪里去了?小师师没了⽗⺟,托⾝在青楼里学艺,衙內我见她⾝世堪怜,又弹得好琵琶,不忍见她在那里蹉跎了,才赎了⾝带进府来的。你当她是姐妹当然是很好,不过衙內我可不是要她给你作那种姐妹啊。”
小环闻言明显松了口气,不过脸却更红了:“小环一时糊涂,衙內别见怪。其实小环也在纳闷,虽然听说有些爷们喜师师这般年纪的女子,可衙內一向喜不是这种…”
⾼強一阵晕,赶紧挥手叫她打住: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当着这么小的孩子说这种东西,毒害下一代啊。
哪知小师师一开口,直接把⾼強吓了一跟头:“衙內,师师出门前妈妈就吩咐过了,要奴家好生侍侯衙內。师师虽然年幼,也曾听楼里的姐妹谈起有些爷们就是喜好象奴家这般大的,本来还在想衙內必也是如此,现在听了衙內说话,才知衙內纯是好意。奴家本也在奇怪,听说那些爷们都是些上了年纪的,似衙內这般年少怎么也…”
“停!到此为止!”再下去就变成年龄与趋向的讨论会了,被两个女孩子这么当着面议论,⾼強还真是快受不了了。
小环抿着嘴道:“衙內,你是不是马上安歇?”
⾼強看了看天,一轮明月挂天际,猛然想起一件事来:“小环,今儿是什么⽇子,月亮这么圆?”
“衙內,你这几⽇勤练武艺,连⽇子都忘了,今儿是三月丁巳,昨天是望⽇。俗话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嘛。”
“…是吗?”不知不觉,自己成为⾼衙內已经是半个多月了啊,那么,这就是自己来到这里之后看到的第一个圆月么?
“…小环,替我摆壶酒,弄两个小菜,衙內我想喝一杯。”
小环脆生生地答应了,自管跑去安排。不一会酒菜摆上,小环给⾼強満了一杯,便捧着酒壶站在旁边。
⾼強走到石桌边坐了下来,招手叫小师师也坐下,问道:“师师,你会不会弹苏学士的⽔调歌头?”
师师抿嘴一笑道:“衙內,这是楼里每个姐妹都要学的曲子呢,师师自然会得。”随即把怀里的琵琶拨了两拨,便开口唱了起来。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強低低应和着,极而流的章句在心中缓缓流过,真不知来时都市,今夕是何年?我虽乘风归去,奈何⾼处不胜寒啊。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这里可是我的人间么?
几杯浊酒,半阕唱词,月凉如⽔,何处是归乡?
“…人有悲离合,月有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琵琶声停,四下无声,惟有⾼強犹自低昑浅唱:“此事古难全,此事古难全…”
忽听小师师轻声道:“衙內,可还要听什么曲么?”
⾼強忽地抬头,眼中一片茫之⾊:“师师,你说,这世上之事,可都是难全的吗?”
小师师咬着下,歪着脑袋想了一会,道:“衙內,师师年纪小,只懂得照着词谱唱,并不解得其中的滋味。不过我曾见楼里的姐妹唱这只曲子,每常把这几句翻来覆去,终至无语凝噎,泪流満面,其情伤恸之极,想来这几句必是有感于心,不是妄言了。”
“是吗?”⾼強喃喃道。
小师师接着又道:“师师学曲时,也曾问教曲的优伶,何谓此事古难全,可那位姐姐只是叹口气,摸摸师师的脑袋,说师师长大以后自然就知道了。衙內已经长这么大了,还是不知道吗?看来这件事真是很难懂啊。”
⾼強闻言不噤莞尔,还真是孩子气的话啊。只是,大人就一定能搞懂这其中的深意吗?冥冥中自有天意,将世间众生摆弄,岂是虚耗些年岁就可以搞清楚的。即便以孔圣之贤,尚且要五十方知天命,小子有何德能,浪迹时空,遭逢末世,投⾝以事民贼,屈膝而助国蠹,只为一己之求生,而弃黎庶于⽔火不顾。
难道这就是上天要我来到这末世的用意吗?
⾼強正在茫,忽听琵琶轻扬数声,小师师那清丽悠扬的声音再度响起:“君不见,⻩河之⽔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堂明镜悲⽩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強闻声一震,脑中不期然想起诗仙的那首将进酒,虽然是琵琶轻扬,雏音浅唱,但那诗中的豪气直如⽩虹贯⽇,字字振聋发聩,尽书少年臆,仿佛眼前一个⽩⾐狂士仗剑⾼歌:“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去还复来!”
⾼強忽地大笑起来,将手中酒杯一抛,拿过小环手中的酒壶,把盖子一揭便向口中倾去,溢出的酒⽔淋得他満⾐襟都是,须臾皆尽。
小环和师师都有些呆了,难道衙內不胜酒力,发起酒疯来了?却见⾼衙內将手中酒壶用力掷下,一把抱住小师师的蛮,将她的娇小⾝躯⾼举在空中,哈哈大笑道:“好!唱得好!正是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管他千秋功过,管他后人评说!我生也有涯,不趁此区区数十年快意人生,跃马江湖,难道要效那家雀驯,坐于竹篱土墙边,看着那大鹏扶摇直上九万里么?岂能事事如意,但求无愧于心,上天给了我这样一个机会,能体验另外的一种人生,倘若就这样轻轻放过,苟且偷生又有何意义?要当作人杰,羞与尔曹列!
⾼強兴发,将师师捧到面前,在她小脸蛋上狠狠亲了一口,大笑道:“痛快,痛快!好个师师!”将她放在地上,跟着一把拦抱起小环,径自回房去了。
溶溶月⾊下,庭院深深,只有一个小小⾝影,抚着自己的面颊,呆呆地看着那***逐次熄灭,大大的眼睛里闪动着光芒,胜过天上的繁星…
(第十七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