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诡谲
“叮,叮,叮…”一阵烦的琴音飘逝在夜空“啪”一声铮鸣,楼阁静了下来,琴弦断了。
“练姑娘,有何苦衷不妨说来听听,杨某虽然修为浅薄,但总能帮上一二。”
杨真望着窗下捧琴的孤清⾝影大是颓然,他费沮⾆,也得不到一次回应。
“你这话,那姓赵的在我耳边说了无数次,都听厌了。”练无琊叹息一声,搁下七弦琴,回头淡淡瞥了杨真一眼。
“可…这…”杨真看到练无琊边突然竖起的食指,不由止住了声息,她那神秘兮兮的模样,让杨真不敢相信那是⼊门以来,一炷香工夫都对他爱理不理的练无琊。
“我接下来说的话,你半句都不能透露给姓赵的,不然休想我再理你。”练无琊那有些刁蛮的悉声音,传⼊杨真识海。
“原来你没事,我这就放心了。”杨真大大松了一口气,只见他大袖随手拂了一拂,接着微笑道:“这下好了,不会有旁人听见我们的对话。”
“真的?”练无琊仍旧不放心在杨真心里说了一句,她左右观望,小心翼翼探视了窗外院落黑暗中一番。
杨真看着练无琊怀疑的神情,不由失笑道:“当然,你大可放心,在下修为侥幸尽复,这等小术法自然不在话下。”
“你很担心我么?”练无琊顿时像换了个人般,似乎如释重负,小小地伸了个懒,然后轻挪肢跪坐到杨真对面,乌黑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瞪着他,在橙⻩的宮灯下,她有些苍⽩的脸⾊,泛起一丝调⽪的红润。
“听说那皇帝老儿要将你收⼊后宮,怎能不急?”杨真盯着她。
“姓赵是个糊涂蛋,你也糊涂么?”练无琊抓着怀里的马尾辫弄着***,她媚娇清脆的声音,透着几分说不出是厌恶还是困扰的意味。
“难道事情别有內情?”杨真默默为楼阁外那枯守的赵启英抱以同情,他多少已经明⽩事情比他想象的也许还要复杂,不过他只要练无琊无事,其他人他不想理会那么多…想到这里,心中一惊。
什么时候,练无琊在他心中有这般分量了?
忽然又想到伤心离去的⽩纤情,杨真心间一阵隐痛。
“你发什么呆?”练无琊见杨真呆头鹅一般,与她说话竟然也能走神,纵是心情欠佳,也忍不住一阵好气又好笑。
“我在想,是什么让你心甘情愿受困皇宮,为人布摆?”杨真突然想到了什么,脸⾊大变道:“你大哥不是在怒江南线领兵与蛮子作战么,那个国师赵无稽权倾朝野,莫不是他以你大哥仕途要胁?”
“不能说。”练无琊轻轻摇了头摇,也不知是否认,还是不肯说出內情,她忽而狡黠一笑问道“你真这么担心我?”
“真的不说?”杨真见练无琊恢复生气,浑⾝一松,自见了赵启英后,中那块大石终于落了下来,于是故作恼怒道:“若是不说,我给你带来的千机散解药也不用了。”
“啊!”练无琊一脸不可思议之⾊,久久瞪着杨真,咬着下,好半晌才目光炯炯道:“你说的是真的?可家师曾言巫门自⾝也无千机散解药,除非能从南离洞府凤凰妖仙那里虎口拔牙,拿到那什么⾎之物,难道你…”练无琊话没完,就见杨真摊开的手心有一个暗红虫茧,流溢着淡淡的火⾊灵光。
“这就是能解天下万毒的⾎蜉蚍。”杨真轻轻到了还在发楞的练无琊手上。
“要是你早些⽇子赶来,人家也不必被师⽗着,着…”练无琊抿着红,流露出无限委屈,那无限坚強在这一刻再也维持不住,双眼蒙上一层⽔雾。
杨真一阵怜惜涌上心头,他知道这姑娘这些⽇子定是受了不少委屈,以她的子怎肯受人布摆?想必是不得已而为之的缘故。
“我知道你师门內有一门无上双修密法,不但可易筋换髓,更有移胎换形的神妙,解毒自然不在话下。”
杨真顿了一顿,看着练无琊不住张大的眼眸,虽已知道她对赵启英的态度,却仍旧忍不住试探道:“尊师为你选中了太一门的赵师兄,想来也没有辱了你…”“啪!”杨真脸上多了一个辣火辣的纤细巴掌印。
“你这样想?”练无琊曲起的⾝躯止不住微微颤抖,话犹未完就气起来,红微张,小脸涨红,眼睛死死盯住杨真,充満着复杂难明的神⾊。
“练姑娘,你误会了。”杨真起⾝去扶练无琊,却给她一把拍开双手。他暗恨自己怎么就爱自讨苦吃,在这姑手下他已经吃了两个巴掌,还都是理亏活该。
“拿来!”练无琊呼昅突然又平稳了下来,直⾝伸出了手掌,她脸⾊这时添了一分异常的嘲红。
“什么?”杨真茫然。
“你既然不想要,我就拿回来。”练无琊见杨真如此模样,气不打一处来,将⾎蜉蚍砸到他手里“还你,我不希罕!”
杨真強庒下心中那个令他心惊⾁跳的揣测,故作镇静道:“练姑娘,你怎还有心思胡闹?速速将此物服下,我替你护法。”
“谁胡闹了?”练无琊鼻子哼了一声,语气依旧不善。
“好罢,千错万错都是杨某的错,姑听我的话,好不好?”这难得一见的小女儿情态,让平生孤苦的杨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练无琊看着杨真一副苦瓜脸,噤不住掩口一笑,同时也醒觉自己的失常,她咳了两声后又自顾落坐,若无其事地问道:“那个手镯还在?”
“当然还在。”杨真跟着回座,从袖中取出那只⾎⾊⽟镯,看着其內闪耀的神秘金⾊咒文,道:“这镯子似乎是个法宝,但又不像,它的阵法非常古奥,里面透着一股霸道非常的气息,似乎是…龙气。”
“龙气?”练无琊一脸诧异“你怎么知道?”
“是偶然得知的。”杨真想了想,道:“我此次南疆之行经历了很多事,竟然先后有两人识得这镯子底细。”
“说来听听。”练无琊顿时一脸希冀“自我有记忆起,这个镯子就在我⾝边了,师⽗说我是她捡来的儿孤,这个镯子也许跟我的⾝世有关。”
“这迟些再说,先解毒要紧,久了说不准会伤了你的法力基。”
练无琊奇怪的举动,令杨真益发抓不准练无琊如今的处境。
“我还没问你呢,这个东西真是从传说中凤凰巢⽳里来的?”练无琊重新抓过杨真手里的⾎蜉蚍。
“说来话长。”杨真望了望窗外当空皓月。
在练无琊的追问下,杨真才将南下发生的事情,代个七七八八。
练无琊听完杨真惊心动魄的经历,沉默良久,再度将⾎蜉蚍还他手中,细声道:“这个你先拿着,到时候也许我有办法让师⽗不再为难你。”
杨真还想改变练无琊的主意,却听一声轰然巨响传来,整个楼阁都在沙沙发颤。
两人一起起⾝到楼阁外廊,杨真神念当即察觉,皇宮东北角落殿落,不住有沉闷的劲气爆破声传来,何人敢在天子府作祟?
“供奉堂出事了。”被赶到院里待了小半夜的赵小王爷,看着连袂出来的两人怔了一怔。
“不好!有魔气。”杨真察觉到手双方修为都相当惊人,至少是神游到虚境之间的⾼手。
缓了一缓,赵启英也是脸⾊大变,当即道:“杨师弟留着照顾练姑娘,我去一趟。”话未完,他已经飞⾝消失在殿落深处。
“我也去。”杨真振袍就要追去。
“不要。”练无琊大为紧张地抓住杨真⾐襟。
杨真回头一看,发现练无琊一脸不安,他当即醒悟过来。
在皇宮东北內苑一座道观內,殿宇一角已经崩塌成瓦砾,此时在院落上空,七名头顶⾼冠的道人各祭一柄真剑,虚空踏定方位,疾转不休,剑阵如⽔银怈地一般释出七十二路变化,抵挡着一团极具呑噬力的黑雾。
“若尔等技仅如此,明年今⽇就是诸位祭⽇。”那黑雾中的声音沙哑而缥缈,就在剑阵第二轮变化开始,七名道人突然发现,天空最后一丝月光消失不见,完全陷⼊黑暗之中。
“众弟子听令,反转七星!”剑阵核心赵无稽惊喝道。
“大师伯,启英来晚了。”赵启英这时拍马赶到,他纵然对同门大师伯有所猜疑,然则面对魔道中人,自幼的门规教导让他毫不犹豫地出手相助。
当空一团绚烂的剑光如莲绽放,直击那团转瞬呑噬剑阵的黑雾,赵启英察觉到对手的可怕,出招半途轻喝一声,剑光再度不可思议极力扩张,铺天盖地的剑光如银河扫了下去。
然而彼之強,亦即彼之弱,在赵启英势尽的刹那,一道红光骤然从偏殿出,袭向了他。
“师侄当心!”赵启英听到赵无稽的提醒,掐诀收剑,顿时一道匹练如虹倒转,随着他的⾝形团转,转而向那道红⾊芒。
就在这时,那笼罩院落黑云分化成无数道活物一般的黑气,仿佛万魔出世一般可怕,其中一道如无骨游蛇的黑气,更是穿过赵启英的剑幕空隙,直击其体。
赵启英十成法力一剑半道变招,已竭尽全力,如今再度变招已经勉为其难,面对两个神秘⾼手,自然力有不及,只能提聚毕生法力剑光团⾝护体,银柱如电窜天。
纵然如此,剑网仍旧被強行劈出两道微乎其微的空隙,一道黑气和一道红芒分别以不同方向突围,重重击在赵启英⾁⾝上。
一道⻩光霎时将赵启英包裹了全⾝上下,黑气和红芒击上,只炸出两团雷火电光,赵启英仰空噴⾎飞退,虽有宝甲护⾝,仍旧遭到重创。
“琊魔休得猖狂!”赵无稽祭剑飞出阵,前往支援赵启英。
不料他刚一出阵,这七星剑阵就因缺少一人,威力大减不提,更是让无数飞舞的黑气寻到破绽,分别击破。
道道黑气直接⼊道人躯体,片刻之后就从其头顶钻出,而那躯体瞬间成了空壳,随即腐朽风化在空中。
六人眨眼工夫,全都魂飞魄散。
漫天飞舞的黑气犹自不満⾜,鬼哭神嚎地呼啸着纠结到一起动不休,转瞬凝结成一个瘦⾼的青面黑袍人,诡异至极。
对阵双方,形势急转直下。
那道红芒面对护体宝甲受挫后飙上⾼空,最后轰然爆成漫天红⾊光雨,化作万道火流星赵启英。
“贼子大胆!”赵无稽倏然出现在赵启英上方,他外披道袍闪着紫光陡然飞起,化作一道紫幕盘旋在空,上那下来的火流星。
那法袍只抵挡了眨眼工夫,就千疮百孔,化作飞灰,一道⾎⾊魅影疾扑盘旋而下。
与此同时,一声沙哑的笑声回整个道观,那黑袍青面人凭空闪现赵无稽⾝后,轻轻一掌印出,那矮胖的躯体就飞了出去,直撞塌了配殿一角。
“大师伯!”此时仍在回气的赵启英方弹⾝立⾜,看到这一幕狂喊出声,然后铺天盖地的⾎腥气息和雾气,将他卷了进去。
几声闷哼惨叫后,一声得意的嚣笑声中,⾎雾卷着赵启英掠⼊夜幕深处不见。
而那个青面黑袍人在院落停留片刻,望了望西南方向,闪了闪⾝,也消失不见。
所有惊天动地的声息在盏茶工夫內结束,而噤卫军才赶到附近,火龙和呼喝声连绵不绝,不过他们知道动静所在乃供奉堂噤地,只能就近观望,不敢深⼊。
片刻后,一个修长的⾝影却出现在崩塌的殿落废墟一角,他径直找到了赵无稽所在“前辈,发生了什么事,赵小王爷他人呢?”
赵无稽此刻奄奄一息地歪躺在残垣残壁上,口鼻満是⾎,用极其微弱的声音挣扎道:“是,是魔道中人…道友快去南中山报信,快…”
杨真为他检视了一番,喂他服下一粒普通疗伤丹药,助他化开药力,赵无稽终于缓过气来,抓住杨真⾐袖道:“有魔人抓走了太一掌门弟子赵启英,供奉堂也全完了…不要管老夫,快去南中山!”
杨真没有多加犹豫,便将赵无稽带到供奉堂外,给惶恐不已的噤军,再回到练无琊所在的偏院时,惊恐地发现人不见了。
他将无法倾怈的焦急和怒火化作一阵狂风,刮遍了整个皇城,用尽追踪法术,企图找到劫掠之人,在天明时候,他最终瘫软在皇城外墙上,无力动弹。
供奉堂夜一变成废墟,六名供奉天师殒命,烈的大战震动整个皇宮,然而翌⽇在京师并没有掀起任何波澜。
当朝国师并未有如临大敌的紧迫,此刻他正在內宮一间奢华寝居內卧榻静养,外面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噤军刚刚给他驱走。
赵无稽肥胖的躯体并没有重伤的体态,待一切喧嚣远去,他如同灵猫一般飘⾝而起,给自己施了个道门最常见,但又非到一定法力火候不能施展的除尘术,一⾝病容和颓态尽去。
再换上一⾝崭新道袍,又恢复了平⽇⾼⾼在上的尊贵之态。
风声微起,一缕⾎雾不知从何处飘来,转眼就在室內化⾝为一个⾚发⾎袍人,其相貌虽极是英俊,却冷无比,肌肤⽩的发青,暗红的眸子充満妖异和琊恶,看上去非人非妖,让人不寒而栗。
“等你多时了。”赵无稽枯坐软榻,没有起⾝相,他睁开了略显疲惫的三角眼望向来人,精光闪烁中透着几分戒备,又有几分莫名的亲近。
“究竟是那老鬼万魔搜魂手太厉害,还是你太不中用?”来人掰弄着手指,琊地嘲笑着。
“那老匹夫!”赵无稽冷酷的憎意直打从心里出来,他双目一眯,反倒有两分讥嘲笑意“多弥罗,看来你⾎魔道跟天魔宗恐怕也非铁板一块罢?”
被称作多弥罗的男子闻言无动于衷,径自摆袍席地而坐,抓过几案上一个犹有热气的杯盏,嗅了嗅,张口就鲸昅了进去,喝罢啧啧道:“万年雪参,皇宮里也有这东西,你倒懂得享受。”
“这是一炷香前大汉陛下亲自送来的。”赵无稽淡淡道。
多弥罗微讶,随即嘿嘿笑道:“就那个快断气的痨鬼?”
“断气?”赵无稽头摇道:“我想他大概还可以多活几年,形势很快就要变了,扶植一个听话的傀儡并不劳心。”
“我并不关心这些,我只要拿到我的好处就够了。”多弥罗漫不经心道。
“那个女人难道不打算亲自出手?”赵无稽有意无意地试探。
“天魔宗这次下了大本钱,本人么,打个下手就够了。”多弥罗说话间,一道⾎⾊旋风自他周⾝刮起,瞬间包裹了浑⾝上下,待他再显出⾝形之时,已经不可思议地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赵无稽并没有为之动容,上下打量一番,皱眉道:“你也太写道德一脉的修士,⽪相能骗过凡夫俗子,但骗不过他们,一个不好偷不成还要蚀把米。”
“不,不。”多弥罗摇着修长的手指,傲然道:“我只借了那小子一滴精⾎,就⾜有**成把握让他魏元君无从分辨。”
“计画总不如变化快,你去跟紧那小子,免得误事。”赵无稽声音低沉了下来。
多弥罗恨恨道:“要我说的,⼲掉那小子一了百了。昨晚那小子満城跑,害得我在一个臭⽔沟待了半夜。”
赵无稽冷笑道:“太一魏掌门可不是傻子,有他出现再好不过了。”
“老子就是劳碌命。”一阵⾎⾊轻风卷过,寝居內只剩下了脸⾊深沉的赵无稽。
南中山,巍峨雄峻,绵延千里,据雍州东北,大汉京师就座落在山脉包夹之中的一片平原上。
这⽇,一道流星闯进了南中群山之中,直奔大地屋脊一般的主峰群所在,峰峦半山以上仍旧积雪覆盖,在山涧茂盛的密林却苍翠滴。
太乙峰半山一处山沟,一个脏兮兮的老道,正在追逐一只満山窜的⽩狐,老道初看步履东倒西歪,实则⾝法奥妙,踏山川如平地,似缓实快,任那⽩狐闪电神速,灵动狡猾,仍旧给死死封住逃跑方位。
老道突然回头当空瞄了一眼,加快步伐追向⽩狐,一边嚷叫道:“不陪你玩了,省得让那些兔崽子们看了笑话。”
杨真驾着剑光绕太乙峰盘旋了半天,苦无办法寻到山门,又不敢擅自叫阵,以免误会,这会瞧见有人,心急上火的他收起剑光直落了下来。
“尊驾可是太一洞府的前辈?”那道人虽是其貌不扬,邋遢不堪,杨真却不敢小视。
老道士自顾捏拿抓在怀里挣扎不休的⽩狐,抬头斜眼一瞧:“小子,你是哪个山头的后生,连你天狗道爷都不认识了?”
“在下昆仑弟子杨真,有急事求见太一仙府掌门真人。”杨真打了个稽首,心底却暗自一惊。
这天狗道人名号不雅,来头却是不小,以贪吃惫懒闻名修真界,一向嬉戏人间,一些古板修士大为不齿其为人。
老道哦了一声,这才拿眼仔细打量他,随口道:“你是昆仑谁家门下弟子?说不得老道还认识一二。”
不想杨真死死盯住了那只⽩狐,对天狗老道的话充耳不闻。
而老道士也惊奇地发现,怀里一直死命挣扎的⽩狐安静了下来,且那双晶红的眼珠也瞪着杨真发直,他不由嘀咕道:“小子,你不会看上了老道好不容易抓来的小狐狸罢?”
“前辈可否将这只⽩狐让与晚辈?”杨真声音有些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