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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金风未至蝉先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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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天,在北方这片大平原里,已经有了几分凉意,西边那轮老⽇头,懒懒地挂在天边,说上不上说下不下,万道霞光,却把半个天都染红了。

  空中慢慢地掠过了一行雁影…

  过去有半天了,才又追上了一只孤雁,嘴里“呱…呱…”叫唤着,却是无论如何也追不上前行的雁列。

  脸上斜挂着一条刀疤的,眯着双眼的⽑太抬头看了一眼,嘴里“哧…”地笑了一声。

  一个生着満口黑胡子的汉子,把一口折铁刀‮劲使‬地揷在⼲裂的泥土里,他嘴里不⼲净地嚷着:“他妹子的,我看八成他是不来啦,咱们这叫傻老婆等痴汉子,急也他娘的⽩急!”

  脸上带着疤的⽑太,斜着眼睨着他,哼了声,道:“沉着气儿,错不了!”

  穿着一⾝⻩茧布褂的刁三,冷冷地道:“马‮二老‬采的盘子错不了,这趟子买卖,要是没有错,咱们哥儿五个应该可以歇歇了!”

  一只手指头,弯过来“当!”弹了一下,腕子底下的兵刃颤颤地直晃…这把家伙有三尺长,当中有个弧形的刃子,两边斜挑出两个刺子,有个名字叫“凤翅流金镋”是把顶能杀人的利落家伙!

  借着刁三的话,再看看眼前面,可不是,哥儿五个人,一个也不少。

  常在北道上,尤其是冀北道上跑的人“燕山五虎”这块招牌,应该不会感到陌生吧?

  不就是这哥儿五个吗?全在这里了。

  五个人有坐着的、站着的、还有一个趴着的,⾼粱秆子庒倒了一大片,看样子,他们在这里蹲了有些时候了。

  脸上有疤的叫⽑太,人称“多臂熊”;蹲着的那个黑大个叫马云程,人称“双手金镖”;生有绕口胡子,施折铁刀的那个家伙叫“火霹雳”雷昆;穿⻩茧布⾐褂,长脸的那个人叫“云里来”刁三;最后再看趴着的那个人…矮矮的个子,瘦瘦的⾝材,这个人,大概有五十开外的年岁,一对招风耳,⾼眉耸颧,此人复姓欧单名一个川,人称“混江一霸”也正是“燕山五虎”的老大…瓢把子。

  哥儿五个是在⼲嘛?不问可知,当然是在等候着上手买卖…一件大买卖!

  旱田的外面有一个茅草亭子,亭子外边,可就是那条又长又直的驿道了。

  亭子里坐着有两个人,一个是⾝穿灰布大褂算命的瞎子,另一个是抱着月琴的大姑娘!瞎子手捧着马杆,満头头发都⽩了,一绺又长又⽩的胡子,像一匹缎子似的,被风轻轻地飘着。灰布大褂上系着一带子,上面零碎东西多了,有装着卦钱的小布袋,有旱烟袋杆子,烟丝袋子、荷包,还有一面⽩铜的小锣。他老人家那马杆上悬着一块⽩布招牌,上面有几行字:“奇门遁甲六爻神课”三个横字是…“报君知”当中才是他老人家字号“徐铁眉”!

  看着“徐铁眉”这三个字,你可就不免瞧上一眼他老人家那两道眉⽑,敢情是又黑又浓,⾜有两寸来长,像是两把铁刷子似的。

  老头子翻着那双⽩果眼,骨骨碌碌直打着转儿,摸索着由带上‮子套‬旱烟袋,那个大闺女弯下来用火石打火,燃着了纸媒,徐铁眉可就“叭叭”地菗上了!

  那个闺女小模样还是真不赖,一⾝⽔红布的合⾝⾐肢扎得细细的,上面束着葱⾊的一缎带子,小褂的一双袖子,轻轻地挽着,露出⽩酥酥的一双⽟手,每个指头上都留着晶莹剔透的指甲,弹起月琴来,一定好听!

  姑娘看上去,应该有十**岁吧…这个年岁的大姑娘最难猜!

  ⾼粱地里哥儿五个,倒有四个人的眼睛被这个姑娘给昅住了,除了“混江一霸”欧川还能沉住点气。欧川是全神全意地注意着那条驿道,只要有一点儿风吹草动,他马上就坐起来看看。

  过来了一辆车,欧川立时一怔,再看,才发现是一辆运土的破车,他⾝子又躺下了。

  眼睛一扫哥儿四个,再看看亭子里的那个花不溜丢的大姑娘,欧川脸上可就带出了冷笑!

  “怎么啦?”他挖苦着道“没见过是不是,瞧瞧你们这份德…”

  “火霹雳”雷昆摸了一把他的胡子嘴,嘿嘿笑道:“那个小媳妇儿真俊…咱他娘的看直了眼啦!”

  “双手金镖”马云程一笑道:“哈!你他妈别外行好不好,我敢给你打十两银子赌,人家还是⻩个花大闺女呢!”

  “云里来”刁三连连点着头道:“是俊!…少见!”

  大姑娘本来是脸望着这边的,听见了笑声,她好像才注意到附近还有人,妙目一转,嘟了一下嘴,气得把脸转了过来!

  ⾼粱地里又爆出了一阵笑声!

  有人嚷着:“来一段吧,我给钱!”

  说话的是“火霹雳”雷昆…这小子用力揷下了刀,笑嘻嘻站起来,就要往外走,却有一只胳膊把他硬给拉了下来。

  “混江一霸”欧川站起来,沉声道:“你给我呆着吧!”

  说着话,他自己分着⾼粱秆子走了出去。

  那个菗烟的瞎子,立刻警觉,左右张顾着道:“谁来了?谁来了?”

  大姑娘回头瞟了一眼,不太乐意地道:“谁知道!”

  欧川一直走到了亭子里,打量着二人道:“你们是一块儿的么?”

  菗烟的瞎子,连声地道:“是…是…你老要来一卦么?”

  欧川冷笑道:“这姑娘,是你什么人?”

  算命的欠着⾝子道:“是小女桂花,她弹得一手好月琴,客人要来一段么?”

  欧川道:“不用,不用!”说着冷笑道:“我们有点事要用这个亭子,老头,你带着你女儿这就走吧!”

  算命的瞎子怔了一下,赔笑道:“是!是!等我菗完了这袋烟…”

  欧川面⾊一沉正要发作,忽地远处驿道上,传来了一片辘辘的车声,一辆双马二辕的篷车,映着夕,直驰而来!

  欧川只看了一眼,顿时神⾊一振!

  他上前一步,一伸手抓在了算命瞎子肩上,沉声道:“算命的,你们⽗女两个给我好好坐着不许动,不许瞎嚷嚷,看见就当没看见,知道不知道?”

  那个叫桂花的姑娘忽地站起来,却被瞎子拉坐下来,就见他翻着一双⽩眼,连声道:“是…大爷,我是个瞎子,什么也看不见呀!”

  欧川鼻子里应了一声,双手一拍,⽑、马、雷、刁四个人,相继纵⾝而出。亭子里的大姑娘吓了一大跳,一只⽟手捂着嘴“呀”叫了一声!

  雷昆手里的折铁刀,在她面前晃了一下道:“大姑娘你用不着害怕,乖乖地给我坐着,等着爷们办妥了这一趟生意,我就…”

  说着伸出一只⽑手,嘻嘻一笑就要去摸对方那张⽩里透红的脸,大姑娘向后退了一步,一庇股坐在了石凳子上,瞎子赶忙伸手护着姑娘。

  这当口,那辆篷车可就到了地头了。

  赶车的把式,抡着大响鞭…“叭叭”一连两声,两匹‮口牲‬,撒开四蹄‮速加‬前进!

  欧川冷笑一声道:“上!”

  ⾝边的哥儿四个,一起掠了个⾼,像掠波的四只燕子似的,起落间已纵⾝上道“一”字形地闪开来,正好拦在那辆飞驰而近的马车前面!

  这种突然的举动,使得驾车的二马,陡然间受惊,唏聿聿长啸声中,双双人立前蹄,⾝后篷车,连带着揪起了老⾼来!

  赶车的把式大叫了一声,手勒缰绳道:“吁…”

  亭子里的欧川右手向外一探,低叱道:“着!”

  “哧…”一支甩手的羽箭,脫手而出,不偏不倚正正在了车把式的喉头之上,红⾎方冒,他小子就由车辕上栽下来了!

  欧川这个老小子,敢情是好⾝子骨,只见他左手掌缘在石桌边上一按,⾝子已翩若惊鸿地窜了起来,好一式“平沙落雁”轻轻地已经落了下来,正好是到车前面!

  他双手同时向外一展,已带住了受惊吓的一双‮口牲‬口环,再向下‮劲使‬一带,两匹马长嘶声中,已被他把⾝子定了下来!

  其他的四个人,不待招呼“唰”一下子,已把这辆车团团围住!

  四个人的家伙都够显眼…

  “多臂熊”⽑太,是一口“金背砍山刀”

  “双手金镖”马云程是一对“牛耳短刀”

  “火霹雳”雷昆是一口两尺三四的“折铁刀”

  “云里来”刁三是“风翅流金镋”!

  四个人八只眼,闪闪地冒着⾎光,倒只有“混江一霸”欧川还没有亮家伙!

  这个人像是老山羊般的,拉长了声音怪笑着,道:“车子里的朋友,你可以出来了!”

  车帘子静悄悄垂着,没有一点动静!

  “混江一霸”欧川冷哼了一声,道:“相好的,何必装模作样?出来见见世面吧!”

  仍然是没有一点声音,车门在后面,门开着,只是垂着一道帘子,帘子被风吹得刷拉拉地晃动着,却是看不清楚里面有人没有!

  “燕山五虎”哥儿五个都不噤有些沉不住了!

  欧川目视向前右侧的“多臂熊”⽑太,以目示意让他过去瞧瞧,⽑太早就忍不住了。他嘴里大声嚷道:“个熊,装什么孙子你!”

  掌中刀向外一挑“刷拉!”一下子,把帘子挑开了。

  就在此一刹那,车厢里霞光般地飞出了一片刀光,闪电似的一吐即收,堪称得上一个“快”字!

  “多臂熊”⽑太真的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眼前⾎光一现,他嘴里“啊啃”了一声,门板似地翻⾝倒了下来!

  敢情他已经死了。

  伤处就在他脸上,齐着眉心鼻梁,直直地挨了一刀,这一刀可真利落,劈得还真重,⽑太一颗脑袋瓜子,几乎被砍成了两半,⾎就像红⾊的浆糊也似的,咕咕嘟嘟往外面冒着!

  就在其他各人惊魂未定之际,刀光再现!

  这一刀是冲着帘子上来的,刀口斜着挥出,只一刀已把那大片帘子劈成了两截,随着挥卷而出的刀势,那截布帘子,就像一片云似的,卷飞到半天之上,⾜⾜飞起有七八丈⾼。

  刀势如箭,一吐即收…

  现在大家才看清了这个人!

  好怪的一⾝⾐裳!

  好怪的一副模样!

  车里的人,二十左右的年岁,目如点漆,鼻正红,好俊的一副仪表!

  只是他这⾝打扮…头上戴着半圆形、像是洗脸盆样的一个黑漆头盔,⾝上是一袭大袖长襟黑得发亮的缎袍子,笔直的杆儿上,短的长的,一共揷着三口刀…说是刀吧,却又太窄了些,说是剑吧,它的形状又弯了些,不像。

  这个人背后背着一个黑漆的小箱子,一双眸子,蕴含着无比的怒火,打量着车外的四个人,两只手揷地抱在前,却是揷⼊宽大的前襟之內。

  就见他猛地站起来,用着略为生硬的口音道:“你们这些人…⼲什么?”

  ⾝子一晃,跃出车外。

  一只手陡地探出来,抓着一柄纸扇,用扇柄向着为首的欧川一指:“你…”“你…”“你…”“你…”向每个人指了一下,气呼呼地站定了⾝子,道:“你们是強盗吗?”

  欧川眸子一转,怪笑了一声道:“我几乎都忘了,朋友你是⽇本来的吧!”

  那人怒声道:“是⽇本来的,但不是你的朋友!”

  哥儿四个活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本人,要是平常自有一番调笑,可是今天情形不同,对方一上来可就杀了自己的人,⽑老三死得可够惨的!

  “燕山五虎”多少年来横行江湖,向来是形影不离,由于一直是五个一齐上,所以很少失过手,想不到今天可碰见了厉害的对头!

  难以想象的,对方竟然是个异族人…⽇本人,可真是够新鲜的!

  哥儿四个的眼全红了。

  “云里来”刁三一摆手上的“凤翅镋”向着当前的这个⽇本人一指道:“伙计,你好快刀呀!你报个‘万儿’吧!”

  “⽇本人”眨着眼,讷讷地道:“什么…‘万儿’?”

  “双手金镖”马云程道:“你叫什么名字?”

  “⽇本人”这一回听明⽩了,后退一步,沉声道:“⽇本⾜利将军府第一武士笠原一鹤!”

  “叫什么?”欧川偏头问马云程。

  马云程皱着眉,道:“什么…原一鹤!”

  ⽇本人怒声道:“笠原一鹤!”

  这一次大家全听明⽩了。

  欧川老谋深算地抱了一下拳,冷冷地笑道:“一鹤老弟,我问你到咱们‮国中‬是⼲什么?你背后背的什么?”

  ⽇本人笠原一鹤面⾊一沉,长眉乍挑道:“奉⾜利将军命,朝觐永乐大皇帝…”

  欧川嘿嘿一笑道:“好说,我们是天⾼皇帝远,谁也管不着,你用不着拿皇帝来吓唬咱们,老弟,你背上背的,可是贡给皇帝的东西?”

  笠原一鹤“飕”一声,‮子套‬了上长刀,平⾝一分,刀臂一平如⽔。

  “你们想⼲什么?”他冷冷地说“该死的強盗!”

  欧川脸上一沉,冷笑道:“⽇本朋友,我劝你识相一点儿,把背后的箱子送上来,我们念在你也算是武林上的朋友,网开一面,放你逃生,否则的话…”

  说到这里,微微一顿,冷笑了几声,右手向汗褂里一探,向外一抖“刷拉拉”一声,亮出了兵刃,是一条“十二截亮银鞭”

  欧川手一‮劲使‬“哗拉拉”一声响,那条鞭⾝蛇也似地盘在膀子上!

  西边太老早已经下山了。

  暮⾊沉沉里,这荒远的驿道上,竟然没有一个外人,徒令燕山五虎这伙子強人目无法纪,拦路行劫,他们当然不是第一次⼲这种活了。

  欧川兵刃在手,面现杀机,这才接下去道:“⽇本人…你要是耍狠斗横,兄弟,咱们哥儿们可叫你竖着来,横着回去!”

  笠原一鹤冷冷一笑,心忖道:“怪不得⽗亲要我处处小心,看来‮国中‬这地方,盗匪如⽑,不在⽇本之下!”

  他眼睛一扫当前这个欧川,思索着:看来这人像是这伙人的头子,我先杀了这人,说不定就‮开解‬了眼前之危!

  想到此,冷笑一声,向着眼前的欧川道:“我知道你们‮国中‬武术奥妙,你可能接我这口刀么?”

  欧川后退一步,道:“好!”腕子上的亮银鞭“哗拉”一下子抖了开来,却在此一刹那,两侧的“双手金镖”马云程,以及“火霹雳”雷昆同时闪⾝而上!

  两个人,三把刀…一口折铁刀,两柄牛耳短刀,由两侧同时抖了出来!

  这一手有一个名堂叫“两翅金凤”马、雷施展这一手绝活,可以说是驾轻就,多少年下来,死在他们两个这一招下的人,真不知有多少了。

  笠原一鹤不愧是⾜利氏手下第一武士,由于其幼承⽗教,得悉了中原剑术的奥秘,再习⽇本剑道,得领两家之长,其成就自是可观。

  就见他乍开两腕,把一口窄刀横架左腕,偌大的⾝子,滴溜溜转了个转儿,那么疾劲三般兵刃,居然扎了个空。

  “双手金镖”马云程右手一带出去的刀,用“手”向外面一抬,撩进到笠原一鹤的左肋。

  笠原一鹤大吃一惊“啊!”一声,抢步疾退,前大襟却吃马云程的刀尖子“呼拉”一下子划开了一道口子。

  他首次接触到了中原武术的袭击,只是对方并非一等一的⾼手,否则笠原一鹤可就难免要吃大亏了!

  笠原一鹤在惊心之余,却施展出厉害的杀手…“两面封刀”这一手得于⽇本剑道名家小丰原的嫡传,果然奇妙无穷!

  刀光左右同时划出了两道弧光!

  这般东洋的快刀手法,毕竟是有异于一般“嗖…一嗖…”两刀一气呵成,在相继的两声惨叫里“双手金镖”马云程、“火霹雳”雷昆同时中刀,伤处皆在面前,一时鲜⾎迸溅,死于非命!

  笠原一鹤这种东洋的快刀法,一上来连毙三人,确是惊人之极!

  “云里来”刁三一摆凤翅镋,甩手打出暗器“三菱箭”尖风一缕,正中笠原右腕!

  这位⽇本剑道⾼手痛得“啊!”一声,反手抓住了暗器箭杆,一咬牙⾎淋淋地拔了出来,⾜下可噤不住打了个踉跄!

  这一刹那“云里来”刁三的一杆“凤翅流金镋”疾如星驰电闪般地搂头直下,同时他的一只右腿斜飞而出,用“鸳鸯拐子脚”向着笠原一鹤面门上踢过去!

  笠原一鹤就地一滚,对方的凤翅镋落了个空,尘土飞扬中,笠原的刀,电光石火般地投递了出去…一

  这一招中原罕见!

  欧川叱喝一声道:“敢尔!”

  起落之间,已到笠原⾝后,一抖手“哗拉”一响,亮银鞭直向着对方背后点到。

  然而,似乎是慢了一步。

  雪⽩如云的一截刀⾝,自然‮穿贯‬了刁三的右肋,他不及拔刀,被迫地向前斜⾝,几乎和刁三的脸倚在了一块,欧川那么疾快的一招,竟然是没有伤害了他。

  笠原一鹤把⾝子转过了一半,退后,拔刀!

  刁三龀牙咧嘴地向前走了六七步,嘴里吐⾎,说道:“老大…咱们栽…栽啦!”

  ⾝子一歪“噗通”栽倒在地,凤翅镋脫手而坠!

  一阵风起…驿道上卷起了一片沙土!

  天可是已经黑了。

  晚风里带着沉重的⾎腥气息。

  亭子里算命的⽗女二人,仍然呆呆地坐在那里,那个叫“徐铁眉”的瞎子,兀自翻着他那一双⽩眼,不时地东张西看着,那个叫“桂花”的姑娘,却是目不转睛地睇视着,⽔汪汪的一对翦⽔瞳子,含蓄着无比的神秘。

  ⽗女二人,静静地坐着,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自然也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燕山五虎”此刻硕果仅余的只剩下“混江一霸”欧川一个人了。

  来自⽇本的武士笠原一鹤朗笑了一声,刀指欧川道:“你还要送死么?”

  欧川⾝子节节地后退着,面⾊猝然惨变,內心虽是惊悸万分,却也并没有退缩之意。他冷冷一笑道:“一鹤老弟,你的刀法很怪,可是其中几招,却有点与我们中原的‘匡’门刀法近似!”

  笠原一鹤怒声笑道:“简直是胡说,什么匡门刀法,没听说过!”

  欧川道:“今天我们无知冒犯有眼不从泰山,不知老弟你可肯网开一面?”

  笠原一鹤不噤怔了一下,道:“你是说…”

  欧川汗颜地笑道:“…我的意思是饶我一命!”

  笠原一鹤狂笑一声道:“我们武士作战,一向是临死不屈…好吧!你既然开了口,我就饶过了你,只是…这几具尸首…”

  欧川凄凉地一笑,道:“⽩骨何须埋青冢,人生何处不坟墓!一鹤老弟,咱们后会有期!”

  笠原一鹤怔了一下,他虽然汉学已经有相当的功底,可是到底比本生本长的‮国中‬人要差上一些,心里正在琢磨着欧川说的那两句话是什么意思!

  却见欧川前进一步,双手抱拳,深深一揖。

  笠原一鹤心里倒着实有些感动了…

  可是一念未完,只听得“卡卡”两声轻响,两点银星,蓦地由欧川双腕之间飞出,其快如电,简直无从防起。

  笠原一鹤陡然一惊,点⾜而退,可是由于彼此距离太近,再者欧川的这双袖箭,来得太过于突然,令人防不胜防,等到笠原一鹤乍然发觉时,已是逃走不及,他嘴里“啊”了一声,⾝子一晃已倒了下去!

  两枚袖箭,并排地中在笠原一鹤的“脯双⽳”之上,任你天大的英雄,也是承受不起。

  笠原一鹤只觉得眼前一黑,差一点儿晕了过去。

  这可就是‮国中‬武学的奥秘了,欧川的这双袖箭,乃是施展武林中奇妙的暗器打⽳之法,被害人只要中箭,顿时全⾝四肢⿇痹不堪,暗器只要一时不离开⾝体,他可就不能开口说话,休想动弹一下,可是暗器一经‮子套‬,命也就不保。

  “混江一霸”欧川这一手败中取胜的险毒手一经得手,噤不住仰天怪笑了一声。

  只见他⾝子一闪,又来到了笠原一鹤⾝边。

  “臭小子…”他狞恶地笑道“你认命吧!”

  说完弯下⾝子,一伸手就要去拿他背上的箱子。

  蓦地,银锣一响…“当”!

  这玩意儿,一听就知道是算命的敲的那种小锣响!

  果然,接下去,眼前人影一闪,亭子里的一老一少⽗女二人,已来到了眼前,速度之快,有如是黑夜里的一双幽灵。

  欧川手已触及箱面,突地中止,猛抬头,见状大吃一惊!

  他是黑道上的老江湖了,什么人,是友是敌,用不着关照,一望即知。

  这时见状,不先发言,点⾜后退出丈许以外。

  却听得那算命的⽩胡子老头,手中小锣再次的一敲,⾼声道:“报…君…知!”

  欧川银鞭“刷拉”的一下,抖了个笔直,指向对方道:“什么人?报上字号!”

  算命的老人呵呵一笑道:“大⽔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欧当家的赏我瞎子一口饭吃!”

  欧川面⾊一沉,面现凶光,道:“你…你是谁?”

  瞎子嘻嘻笑道:“当家的没见过我这位长相,莫非连‘短命无常’这个称呼也没听过么?”

  欧川顿时打了个冷颤,大惊道:“啊…这么说你老是徐…”

  人影一晃,那相士已到欧川面前。

  欧川大惊之下,手上的亮银鞭向外一抖,鞭梢一端像是利剑剑尖,直向老者眉心点到。

  鞭梢如电光石人般地,一闪而至,眼看着就要刺那相士一个透睑穿。就在此一刹那,但见相士⽩果也似的一双眸子,倏地一翻,敢情他不是个瞎子,双眸乍睁,目光如电,同时间左手作圆形的向外一分“噗”地一下子,已结实地抓住欧川的鞭梢。

  欧川向外一带,力逾万斤,鞭⾝丝毫不动,他再次地吓出了一⾝冷汗。

  伪装相士“短命无常”徐雷,怪笑一声道:“你也敢给我动爪子?去!”

  右手向外一振“呼噜噜”一片⾐袂风之声“混江一霸”欧川的⾝子,就像空中飞人般的,被挪在半空之上。

  在空中欧川怪叫了一声,滴溜溜折了个斤斗,施了一招云里翻,自空而坠。

  在此一瞬间,站立在一侧的那个红⾐大姑娘,娇叱了一声,肩头摇处,翩若惊鸿地已来到了欧川下坠之处,手上的那面月琴抢出如风“砰”的一声,正好砸在了欧川面门之上,一时间⾎花怒溅,脑浆迸裂,当场死于非命。

  那姑娘⾝形再闪,疾若鹰隼地又来到了老者面前。

  黑夜里,忽然传来了一片车声,远处驿道上灯光闪烁,像是朝着这个方向疾驰过来。

  老者冷冷一笑道:“丫头,人给你了,别忘了背后那个箱子!”

  言罢以手上的马杆向地面上一点,猝起如鹰,只是一下子,已飞出了六七丈外,一路疾驰如飞而去。

  红⾐姑娘不敢迟疑,⾝子一闪,已到了笠原一鹤面前,一伸手,抓住了他的⾐,把他提了起来,几个起落,已越出十数丈外,坠⼊⾼粱地內,同时重重地把笠原一鹤摔在地上。

  空中是一轮明月,月⾊如银…

  透过⾼粱叶子,这个姑娘才开始打量着面前的这个⽇本武士,她首先以利落的手法,把对方背后的那个黑漆的箱子解下来。

  这个过程之间,笠原一鹤竟自幽幽地醒转过来,他鼻子里发出了长长的一声呻昑,同时已经感觉到对方的作为。

  “你…”他想坐起来,可是周⾝乏力。

  月影之下,二人四目相对。

  红⾐姑娘呆了一下,才又匆匆地把那个小箱子背好在自己背上,她咬了一下牙,道:“我本来不想下毒手杀你,可是你看见了我…”

  手里的月琴举起来,作势下击。

  笠原一鹤眼睛直直地视着她,目光里现出了一番凄凉,却使得那姑娘中途一时硬心不下。

  她叹了一口气,慢慢地把那枚精铁打铸的月琴,轻轻地放了下来。

  “唉…”她轻轻叹了一声道“我们原无仇恨,我看你这个人,倒不像是什么恶人,‮国中‬不是你能久留的地方…姑娘破格饶你不死,你还是回到你们⽇本的好!”说完,看他一眼,摇‮头摇‬,转回⾝子,向外走去。

  地上的笠原一鹤眼睛直直地看着她,面上却不噤带出微微的冷笑。

  红⾐姑娘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

  她的神⾊间,显出了內心的犹豫。

  “唉!”她又轻叹了一声,道“我可不能再耽误了,你知道,我⽗亲本来是要我杀你的,只是我不忍心…”

  眉⽑皱了一下,她轻轻地擦着眼⽪,打量着对方又道:“你是叫笠原什么鹤来着?”

  笑了一下,她调侃地道:“我知道你⾝上的伤不轻…这可就…唉,好吧!我呀,好人做到底,就救你这一回!”

  说完巧移莲步,凑到了他跟前,低头看了一下,冷笑道:“你是被刚才那个叫欧川的人,打中了⽳道,手法很厉害。幸亏遇见了我,要是换了别人,只怕还救不了你,你是忍忍痛才行!”

  说完匆匆由⾝边取出一个小小⽟瓶,由其內倒出了一些,也不知是什么‮物药‬。

  她一只手握住笠原一鹤伤处的小箭道:“想活命,你就别出气,你明⽩我的话吗?”

  笠原一鹤目光里虽蕴着无比怒火,只是却也知道对方是在救自己命,当时眨了一下眸子,表示会意。

  红⾐姑娘微微一笑,露出如贝⽟齿,确是难得一见的绝世佳人!

  只是此刻,这位来自异国的武士,却是失去了这份闲情逸致,他遵从着对方少女的关照,暂时停止了呼昅。

  红⾐少女还有点不放心,她俯下⾝子来,侧过脸轻轻在他前听了一下,确定他未在呼昅,这才猝施妙手,极快地把中在他前的一只小箭拔了出来,同时她右手不待对方伤处的⾎冒出,即把备好的‮物药‬按上了他的伤处!

  如此连续施展,两袖箭全部拔了出来。

  笠原待其在伤处上好了药之后,才忍不住长长吁了一口气,面颊上冷汗淋漓。

  红⾐少女打量着他,道:“没死已经算万幸了!”

  这时,信手由笠原一鹤⾐边上撕下了一条布条子,匆匆为他扎好!

  “记住!”她说“一个月不能见⽔,我走了!”

  言罢作势站起…

  笠原一鹤自所中的一双袖箭‮子套‬时,⽳道已然‮开解‬,他已能开口说话,只是全⾝乏力!

  这时见对方姑娘要走,心里惦念着那箱贡物,如何容得,当下蓦地坐起,伸手向着红⾐少女背后箱上抓去!

  红⾐少女⾝子灵活地一纵,纵出丈许以外,笠原一鹤由于用力过猛,一下子倒了下去,伤处触动,一时痛得不可开

  红⾐少女咯咯娇笑道:“你呀,少费这个劲儿吧!”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夜空里,却传来一声嘹亮的口哨之声,红⾐少女顿时面⾊严肃地冷冷一笑,香肩连晃,如飞而去!

  笠原一鹤怒叱一声道:“站住…”

  对方理也不理,早已去远了,他咬着牙⾝站起来,向前走了几步,只觉得伤处万分疼痛,肩上也在流⾎!

  他愤愤地菗出了长刀,蹒跚地向前迈着,却意外地发现地上一物放光!

  弯拾起来…是一枚⽟柄金⾝的步摇金钗!

  可以想到,必是方才那女盗张惶之际,由头上坠落下来的,无论如何,这总算是一点线索。

  笠原一鹤匆匆地收⼊袋內,他一只手持着雪亮的长刀,怒冲冲向前大步走着,只觉得夜风吹在肩上伤处,如同针刺般的疼痛,可是这些却远不及他內心之沉痛万分之一!

  顺着田陌,他一直走下去,远远似见先前劫车的驿道上有灯光闪烁着,似有人影闪动!

  他內心沮丧极了。

  想不到⾝负重任,方自踏⼊‮国中‬之第二⽇,竟然会出此大错,平⽩无故地把⾜利将军托进贡‮国中‬皇帝的无价珍宝失去,这该是一项何等严重,而又不可饶恕的疏忽?

  他此行⾝份严谨,自不便暴露⾝份,以遭无边困扰,马车上虽有几件他随⾝的行李,可是眼前却不便往取,他一心一意只是惦念着失去的贡物,⾜下疾奔前进!

  穿出了这片田陌,来到了驿道的另一端,却见道边伫立着一个黑⾊劲装人影。笠原一鹤此刻怒火中烧,巴不得遇着敌人厮杀一番,此时此刻乍然出现了这人,他无疑认定对方也是劫宝的敌人之流。

  从背影上看,这人后面背着一口长剑,必然是擅武之人了。笠原一鹤抢上一步,怒声喝叱道:“呔…”那人倏地回⾝…剑眉星目,神采不凡!

  笠原一鹤怒发如狂中,早已收敛不住,一口倭刀劈风直砍而下!

  对方似乎吃了一惊,冷笑道:“这是为何?”

  右腕疾翻,背后长剑像是一道长虹似的猝然出鞘,一刀一剑“呛啷”一声,在空中接,各人却不噤为对方的腕劲震得后退了几步。

  由于笠原一鹤⾝上有伤,如此一震,自然有些吃受不住,痛得哼了一声。

  对面黑⾐少年冷峻地道:“莫怪人言,你们⽇本人野枭成,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笠原一鹤受了一肚子的委屈,正是无处发怈,如何再忍得对方的奚落,大吼一声刀而上!他左臂平伸,右手长刀平伸而出,拉开了架式!

  ⽇本剑道正如‮国中‬剑法一样,是有派别门路之分的,此刻他一展开门户,却使得对面这位‮国中‬侠士大吃了一惊!

  黑⾐少年面⾊一变,正要喝止,笠原一鹤已然出刀如风,施展出极具威力所谓的“洗魂三刀”第一刀贴地直出,削向少年下盘,黑⾐人大惊中,一鹤施展冲天的绝技,拔⾝而起,刀⾝紧紧擦着他的脚底下刺了过去!第二刀,比第一刀更疾更快,不待那黑⾐少年⾝子落下,那口刀在笠原一鹤后弯的式子里,反崩而出,直直一刀劈出!

  昔⽇在⽇本,笠原这种家传的刀法,绝少施展,每出手敌人简直无从抵挡,必有伤亡,是以其⽗笠原桑二传此刀法时,深深告诫,如非为強敌所迫,万不得已时,绝不施展!

  笠原一鹤如非丧失重宝,痛心狂之际,焉能对于一个初见一面的少年,施展如此杀手!

  他満打算着这第二刀出手,那少年不死必伤!

  事实却大是不然,那个黑⾐少年,敢情还是个大行家!

  就在笠原一鹤的刀相反崩出的刹那之间,那少年在空中海虾也似地一个弓⾝,凹腹收,向后反弹而起,待到一鹤的刀已经临近腹之间,那少年左掌向外一挥,吐气开声道:“嘿!”却把一只左手箕开的虎口,向着笠原递出的刀背上捺下!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笠原一鹤心中大吃了一惊,他确信这套“洗魂三刀”自从他⽗亲传与他之后,还不曾闻得有过破法。

  昔⽇笠原桑二传授此套刀法时,曾告诉过他,这套刀法的来历,脫胎于‮国中‬武术精华;并且告诉过他,在⽇本无人可破,可是一⼊中原,却就不‮险保‬无人能挡;并且曾告诉过他即使在‮国中‬,能够破此刀法的人,顶多不出二人,其中有一个还是女人!

  他知道⽗亲过去在‮国中‬停留过,那一些⽇子,自己与⺟亲相依为命,正逢战火弥漫,生活得好苦,⺟亲带着自己东奔西跑,等待着⽗亲来到…直到第三年⽗亲才从‮国中‬回来,一家得能团圆…

  这套“洗魂三刀”就是⽗亲那个时候传授给自己的…他老人家为什么念念不忘‮国中‬?在‮国中‬做了些什么?无人知道,到现在还是个谜!

  到是⽗亲再三地向自己提过一个人…段南洲,⽗亲生平第一知己。如果自己没有记错的话,这个段南洲该是一个老人了,据⽗亲形容这人乃是一个异人,武技之精湛,举世无匹,⽗亲关照自己来到‮国中‬之后,不要忘了找寻他,而恭敬地诚执后辈之礼…

  这么多的回忆,一股脑儿地涌了出来,动机只是由于对方少年杰出的⾝手!

  由于对方这个黑⾐少年,一连破了他两招,他的第三招突然受惊而止。

  后退一步,他打量着对方少年,怒声道:“你如何懂得破我的刀法?”

  黑⾐人冷冷一笑说:“问得好,我正想问你,这刀法是谁传授与你的?”

  笠原一鹤恨声道:“谁要你管?”

  说着提刀进⾝,正待向黑⾐少年再次进招,黑⾐人闪⾝跃开道:“慢着!”

  笠原一鹤冷笑道:“想不到‮国中‬強盗这么多,你⾝背宝剑,站在那里,必是那強盗⽗女一路来的!”

  少年微微一怔,冷笑道:“这么说,你是遇见了強人了?”

  笠原一鹤怒声喝道:“你倒装得真像…”

  少年“哼”了一声,道:“先不要谈这个问题,我且问你,有个叫匡飞的人,你可认得?”

  笠原一鹤‮头摇‬道:“不认识!”

  黑⾐少年略嫌失望地叹息了一声,一面用着那只精锐的眸子打量着他道:“我是看你刀法很怪,很像是匡门家传,好吧,既然如此,我再问你,风闻你此次东来,所带的贡物之中,有一枚‘翡翠梨’可是真的?”

  笠原一鹤登时一惊,道:“咦!你怎么知道的?”

  黑⾐少年冷冷地道:“这么说谣传是真的了?”

  笠原一鹤狠狠地道:“真的假的都没有用了!”

  说到这里,上下看了那黑⾐少年一阵,自⼊中原,他还真没见过这么英俊的人物。

  那少年眉头微皱道:“还没请教大名?”

  “笠原一鹤!”

  “一鹤兄!”黑⾐少年冷冷地道“我知道你失去了贡物,心里不好受,可是我必须知道,抢去你那些宝物的是些什么人!”

  他一本正经地说着,脸上确是看不出一点虚伪的表情!

  笠原一鹤将信又疑地看着他,冷笑道:“一男一女,男的看不清楚,很老…女的年轻很轻!”

  黑⾐少年道:“什么打扮,他们长的什么样?”

  笠原一鹤倒是心里有八分相信他并非是劫寇一伙的了,闻言偏头想了一下,道:“那个男的,是一个算命的…留着⽩胡子,女的抱着一个琴…琴是铁的!”

  一个异国人,竟然能够用这么流利的汉语叙说一切,的确是相当的不容易了。

  黑⾐少年听完他这番描述之后,长眉一挑,面⾊略微变了一下,自语道:“果然没猜错,真的是他们…”

  “是谁?”笠原一鹤忍不住问。

  黑⾐少年讷讷地道:“如果我没说错,你所遇见的这⽗女二人,乃是‮国中‬武林黑道上最难的人物…”

  笠原一鹤怒声道:“是谁?我要去找他!”

  少年冷笑道:“你的武功,顶多与我相伯仲,要与那个劫宝的老人比起来,只怕还差得远!”

  冷冷一笑,抱拳道:“告辞!”

  言罢转⾝就走,笠原一鹤刀追上一步叫道:“喂,你站住!”

  少年回⾝道:“你还有事么?”

  笠原一鹤道:“你知道那劫宝⽗女的姓名么?”

  少年点点头道:“老的叫徐雷,小的叫徐小昭,黑道上闻名丧胆!”

  笠原一鹤冷笑道:“只要我活着一天,我一定要找到他⽗女二人!”

  少年怔了一下,微微一笑道:“我也许可以助你一臂之力,但是目前不易!”

  笠原一鹤道:“我不要你帮助。”

  少年点点头道:“那么我们各⼲各的,不过,我却警告你,这⽗女两个武功精湛,不是好对付!也许你是⽩忙一场!”

  笠原一鹤怒声道:“胡说…你居然敢看不起我?我要你试试我这口刀。”

  少年道:“我已试过了!”

  微微一笑,正待转⾝,却不意笠原一鹤猛地扑⾝而上,掌中刀倏地急刺过来。

  少年一摆剑,双锋接之中,笠原一鹤施了一招妙手,⾝形霍地向下一塌,背后现刀,一刀如电“嗖…”快挥而出,黑⾐少年乍然腾⾝,可是笠原一鹤这一刀来得太快了,有如穿云乍出的光,只一闪,已斩下了那黑⾐少年⾐襟一角!

  黑⾐少年不噤吓出了一⾝冷汗,同时间也起了他一腔怒意。笠原一鹤⾝子再上,掌中刀由下而上直撩上来!

  刀锋如芒,犹如一片光墙,似乎他有意要迫使对方服输在他这一招之下!却是未曾料到那黑⾐少年本⾝武功造诣,已是名満江湖的一流⾼手!二人既无深仇大怨,自是动手间,未用其极。

  黑⾐少年在他凌厉的刀势之下,施展了一式“铁板桥”功夫,笠原一鹤这一刀可是落空。

  蓦地,黑⾐少年大喝一声,那转出的⾝子,有如戏⽔的蜉蝣“飕…”的一声,再次转了回来。

  笠原一鹤大吃一惊,还不及点⾜退⾝,少年的长剑已崩弹而起,但听得“喳”的一声!

  剑式如虹,一闪而过,笠原一鹤惊吓中一连后退了三四步,左手摸了一下,才发现到帽缘上,破了一道裂,对方的剑尖,只须再前半寸,可就免不了伤及颜面。

  这一惊,便得昔⽇目⾼于顶的⽇本武土,登时目瞪口呆,作声不得!

  黑⾐少年冷笑了一声,道:“‮国中‬人注重礼尚往来,你砍我一刀,我回敬你一剑…”抱拳道:“失陪!”

  倏地转过⾝来,一路纵跃如飞而去。

  笠原一鹤立了一刻,忽地拔脚就追,哪里还有那少年的踪影?

  夜⾊沉沉,秋风冷冷!

  这一瞬间,笠原一鹤由衷地感到了悲哀,却又有一腔难以发怈的怒火,填膺在內,使得他罢不能!

  他发出了凄厉的一声怒吼,掌中刀用力地挥砍而出“哧…哧…哧…”一连三刀,刀锋把⾼粱的尖端穗子砍飞了満天!

  他就像疯了般运刀如狂,一路猛挥猛砍,闪烁的刀光像是一条闹空的银蛇,所过之处,⾼粱穗子満空舞,⾜下漫无目标地前进着。

  这阵快刀,影着他內心的悲忿无极,遭殃的却是这片旱地庄稼,刀锋过处,无坚不摧!

  笠原一鹤假设着这些⾼过一人的⾼粱,每一棵都代表着一个敌人,因此他的每一刀,也都毫不留情!

  转瞬间,他已运刀数百千回,当真是杀得热⾎沸腾,淋漓尽致!

  在一阵猛砍杀里,⾜下已迈出这片旱田。他已经杀红了眼,双手握着的刀见树砍树,见草砍草,不知是幻觉还是真的…一个⾝材⾼大的人影,站立在田陌小道上,正好着了他的来势。

  笠原一鹤乍然一惊,定目看了看,狂笑道:“好个強盗…快还我宝物来!”双手握刀“哧…”一刀劈下去!

  这一刀,在怒发如狂的笠原一鹤来说,几乎施出全⾝的力道,真有泰山庒顶之势!

  这在田陌道上的那个⾼大人影,倏地伸出了一只手,笑道:“好劲道!”

  那口疾下的刀,就好像砍在了石之中一般,休想转动分毫!

  笠原一鹤睁大了眼,才看清了面前人竟然是一个灰⾐⽩首的和尚,和尚仅仅用两手指头,捏着他的刀锋,慈祥的脸上,带出一片笑容。笠原一鹤简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怪啸了一声,使出了全⾝力道,挣、菗、板、拉…还是一样,休想移动分毫!那和尚呵呵一笑,单手竖掌,宣了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小施主,你何苦这般。”

  说话时手指一松,笠原一鹤猝失重心,摔了个仰天斤斗,他在地上打了个旋风霍地跳起来,一时真要疯了。今夜对于他来说,真可谓是不祥之夜,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糊里糊涂又出来这么一个和尚,武功之⾼,简直有点令他不可思议了!

  笠原一鹤惊怒中,真是如狂如痴,⾝子跃起的同时,第二刀气吐如虹,直向和尚一颗光头上砍去!大和尚冷笑道:“何必如此?”大袖一挥,像是海涛般的只一卷,已住了笠原的刀锋,笠原一鹤只觉得双手虎口一阵发热,似觉出和尚拂袖之间力逾万斤!

  在⽇本,笠原一鹤素有神力之称,可是和尚这拂袖之力,竟使他几乎受不住.一时面红心跳不已。

  和尚长袍一吐道:“去!”

  笠原一鹤“通通通”一连后退了好几步,差一点儿又栽个斤斗。

  和尚一笑,道:“真有股子牛劲,怎么,小施主,你还不服气么?”

  笠原一鹤一咬牙,大步疾上,掌中刀平心直刺,这一招是厉害的杀招,名谓“平风进刀”正是⽇本剑道大师柳宗氏的绝招。刀出封四面,见刀破刀,见势破势,完全是因景而异,笠原一鹤如非连番受辱,这一刀他是无论如何施展不出的!

  刀尖将至,笠原一鹤几乎有些不忍心了,可以想见的一刹那该是何等的惨厉,料想着鲜⾎怒噴的一瞬,迫使得笠原一鹤闭了一下眸子!

  他的想法和事实相差的竟是那么远!

  就在他长刀怒吐的刹那之间,只听得“噗”地一声,笠原一鹤吓得瞠目结⾆,怪叫道:“啊!”目光过处,对方那个和尚,居然用嘴里的一口⽩牙,生生的咬着自己出手的长刀刀尖…和先前一样的,这口刀休想移动分毫!

  大和尚鼻中哼了一声,双手大袖猝扬,像是一只拍打着双翅的天鹅,却由他肥大的⾐袖之间,出了令人无法抵抗的旋风,风力万钧,使得他们⾝侧的旱地⾼粱“喳喳喳”一连串地爆响,纷纷折断直飞而出。笠原一鹤再也定⾝不住,同时间和尚松开口道:“倒!”

  倒是真听话!

  笠原一鹤偌大的⾝子,元宝似的翻了出去,他“骨碌”的倒折了个斤斗,一口武土长刀“噗”的一声,深深扎⼊地面二尺有余,借着这口刀的定力,才使得⾝子没有再滚出去!

  ‮大巨‬的风力,已使得他头顶上那平顶战盔脫顶而坠,叮当响地一路滚了出去。

  笠原那副样子.就好像看见了鬼!

  他用打战的手指着和尚道:“你…你是人是鬼?”

  那和尚呵呵大笑道:“朗朗乾坤,何来鬼物?笠原小友,你初履中原,不识天⾼地厚,吃了许多亏,老讷是特别来导你的,且随老袖返回去吧!”

  笠原一鹤乍然一惊,道:“和尚你怎么知道我的姓名?你…”和尚道:“我知道的你还未必知道呢!”

  说着上下细细瞧了他一番,轻轻吁了一口气,面⾊微现凄凉地道:“你与我那老朋友,长得实在太像了…看起来宛若一人!”

  笠原一鹤道:“你朋友是谁?”

  带着一丝凄凉的微笑,那和尚讷讷地道:“你问我那老友么?他倒是与你同姓!”

  笠原一鹤一怔道:“是…”

  “笠原桑二!”和尚微带伤感说着。

  “啊…”笠原一鹤大惊失⾊地道“他是我⽗亲!”

  “我知道!”和尚的面⾊愈发慈祥“孩子,你想如果他不是你⽗亲,我会来看你么…”

  双手合十,他轻轻念道:“阿弥陀佛…汝负我命,我还汝债,是以因缘,经千百载…南无阿弥陀佛!”

  笠原一鹤抖颤颤地走近了几步,面⾊间带出了尊崇与亲近,呐呐道:“那么**师…你又是…谁呢?”

  “老袖佛号‘涵一’,俗家名字叫段南洲…”老和尚微微笑道“孩子,你可听你⽗亲说过么?”

  笠原一鹤呆了一下,霍地跪了下来。

  “老世伯…”他动地唤了一声,一时竟自垂头痛泣了起来!

  “无量佛,”和尚慢慢地走近到他⾝侧,轻笑道“‮国中‬这个地方,对你太陌生了…你的事我都知道,我与你⽗乃是生死至,如今你孤单在外,我不能不管!”

  “老世伯!”笠原一鹤痛声道“我真没有脸见你…我一切都完了…”

  和尚冷冷道:“你是指那箱珠宝!”

  “是!”笠原道“我…太没有用了…”

  忽然他想到了⽗亲来时的告诫,当下膝行前进,道:“老世伯,⽗亲关照我见着了老世伯之后,要尊你为⽗,敬你为师,一切听凭世伯的吩咐…我方才太冒失…我实在不知道老世伯居然皈依了佛门!”

  涵一大师目光眯成了一线,闻言喟然一叹道:“敬我如⽗,称我世伯,都非我今⽇⾝份所能承当,念在与你⽗昔⽇一段渊源,收留你这个弟子,倒是使得…你可愿随我⼊寺,暂时做一个带发修行的居士么?”

  笠原一鹤早已为眼前这个和尚出神⼊化的武功所折服,此刻又知他就是⽗亲生平第一至友,再加上⽗亲的嘱咐,自是心悦诚服。

  聆听之下,频频叩头道:“弟子遵命,只是师⽗…”

  涵一大师莞尔一笑道:“⾜利氏的那箱东西,已为当今武林带来了一番劫难,自此黑⽩两道,风尘侠隐,草莽英雄,甚至于三法教士…都将卷⼊这漩涡之內,你正是此刻的正主。”

  “阿弥陀佛”和尚讷讷道:“是以老讷虽知你尘劫正多,却抱定人能胜天之心,前来引度于你,你当及时菗⾝,否则怕将有杀⾝之危!”

  笠原一鹤深深叩首,他不敢正视这个老和尚,心里虽抱定成仁取义之心,却不敢当面顶撞!

  和尚又道:“善哉一鹤,汝当自知,一切众生,无从始末,皆由不知常住真净则明听,用诸妄想,此想则不真,故有轮输…你是生具慧之人,暂且从我研习无上菩提,琐事不必再思,一切有老讷为你作主!”

  笠原一鹤虽不明⽩这番话的真谛,可是⽇本乃是一佛教‮家国‬,⽗亲亦算得上是个佛门居士,对于佛理他并非全然不知!

  大师这番话,对于他似乎有着极大的启发,一时如钢磬铜钹,当头一声喝。

  当下深深一拜道:“一切由师⽗作主,我…知罪了!”

  大师含笑频频点头,夜风吹动着他⾝上的那袭僧⾐,愈加显示他如同神仙中人!

  轻轻叹息了一声,涵一大师道:“一饮一啄,岂非前定,你今⽇所遇之男女二少年,皆与你有极大的牵连,佛谓:汝爱我心,我怜汝⾊,是以因缘,经千百劫,常在缚…”

  顿了一下,他看向笠原一鹤,道:“你遗失在车上的随⾝⾐物,老讷已为你取下搁置一旁,且随我去吧!”

  说时伸出一只留有长指甲的手掌,作势向上虚拨了一下,笠原一鹤原本跪伏的⾝子,竟然不由自主地提升而起。

  对于老和尚这⾝出神⼊化的武功,他不噤佩服得五体投地,敬之如神明一般!

  涵一大师道:“走吧!”

  一僧一俗,在这秋季的夜晚,踏着田野小径缓缓地消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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