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失之交臂
第十一回失之交臂
左元敏骑着绝影,既不敢太快,也不敢太慢。太快了,怕封俊杰等人追不上,就会回头去对付樊乐天,而要是太慢了,真让封俊杰给追上,那张瑶光的处境便十分堪虑。他边骑边回头,也不知过了多久,左元敏但觉背后的张瑶光不断头摇晃脑,而且越来越厉害,猜想她的情况可能不妙,顾不得后方追兵,腿两一夹,策马疾行。
其时天⾊渐黑,左元敏见甩开封俊杰后,便在山腰处找了一间荒废的山神庙,准备歇马休息。那绝影四脚才站定,张瑶光⾝子一软,瘫在左元敏背上,一动也不动。
左元敏连忙喊道:“张姑娘,张姑娘!”不见回答,便一手拉着张瑶光,一边下马,先让张瑶光慢慢地趴在马背上,果见她不知何时已昏了过去。他心中虽急,但还是先进破庙中四下察探了一下,整理出一块⼲净的地方,这才去抱张瑶光下马。
那张瑶光忽地转醒,虚弱地问道:“这里…这里是哪里?”左元敏道:“天黑了,我先找了地方让你休息。”张瑶光眼神涣散,续道:“小…小茶呢?”左元敏道:“她说她在水帘洞那里等你。”张瑶光⾝子一动,道:“带…带我过去…”左元敏道:“我不晓得水帘洞在哪里?怎么去?你得告诉我。”张瑶光道:“我…我…”
左元敏道:“好了,先别说了,天黑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张瑶光忽地⾝子一颤,左元敏反射性用力搀住她,问道:“怎么了?”张瑶光脸⾊苍白,颤巍不能言。左元敏赶紧将她扶进破庙里,让她靠着神坛下的一张桌子,席地坐了下来。
左元敏道:“你觉得怎么样?”张瑶光虽然颇不能集中精神,但两只眼睛还是紧紧地盯着左元敏,稍作喘息之后,说道:“你不是说要了封姑娘吗?怎么又骑了我的绝影去?”左元敏事急从权,倒从来没想过这一点,于是说道:“这绝影还是你的,我只是骑着它来救你罢了。”
张瑶光道:“那你…你为什么要救我?”左元敏讪然一笑,说道:“救人就救人,有什么原因好讲的?”见她脸⾊一直不见好转,续道:“你觉得怎么样?要不要我帮你?”张瑶光虚弱地道:“没想到那个死胖子的掌力如此…如此浑厚,不过也还好,还死不了…”
左元敏知她说的是蒋大千,想起这两个武林怪杰,心中也不免想起之前与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让他们好气又好笑的情景。张瑶光见他似笑非笑,脸⾊古怪,问道:“你在做什么?”左元敏回过神来,说道:“没有。”忽地又笑了笑,起⾝去把朽坏倾倒在一边的门板抬起,挡在门口。
张瑶光惊叫:“你做什么?”左元敏道:“天⾊晚了,我可不想半夜里有什么野兽闯了进来,姑娘也好安心休息。”张瑶光惊疑不定,说道:“别把门通通挡死。”左元敏一愣,道:“这可有点难了…”横摆竖摆,就是达不到张瑶光的要求。最后他将门板横摆,自言自语道:“这样的话,野兽大概跳不进来了吧?”
回头要去问张瑶光的意思,却见她瑟缩着⾝子,直往桌子底下挨。左元敏关心道:“张姑娘,你没事吧?”张瑶光道:“我没事,我没事…”左元敏道:“可是我看你好像很难过的样子。”张瑶光头摇道:“没有,我…我很好…你…你别过来…”
左元敏直到此时方才恍然大悟,回想自从扶她下马起,张瑶光的神⾊就一直很紧张,明明⾝受內伤,⾝体不舒服到了极点,还是装着没事的样子,一直拒绝他的好意。刚才一见他要将门口封起,更是紧张得好像要跳起来了。左元敏心里是觉得好气又好笑,心想:“我伺候云姊三餐生活起居,打点料理一切,就是浴沐更衣,她也未必会刻意要我回避。嘿嘿,想我左元敏是什么人,竟会趁人之危吗?你张瑶光在紫阳山门,地位虽然尊贵,可是比得上我云姊吗?当真好笑…”
想到“浴沐更衣”一节,忽地又想:“云姊虽未要我回避,但是我却假装正人君子,自动退开,而后却又忍不住返回窥偷,也难怪惹得云姊不快…”又想:“其实云姊也不是因为不⾼兴才要我离开她,而是她从这一点上,忽然发现我也是个男人了,所以…所以…”
想到这里,不知不觉地叹了一口气。张瑶光见他脸上忽地不屑,忽地凝重,又忽地转为忧郁,神情数变,阴晴不定。不知他的脑海中在这转瞬间,居然转过这么多念头,还以为他有什么怪⽑病。张瑶光心中忐忑,七上八下地卧立难安,想要早些凝聚內息,多多少少挤出一点力气出来,可是刚刚受到蒋大千那一掌的震荡,使得她现在一运气,丹田就有如几百把小刀同时剜割,别说是运气了,就是呼昅都不能特别用力。
张瑶光一双妙目紧盯着左元敏,片刻也不敢离开,只见左元敏走到庙门口,将他刚刚才放好的门板移开,然后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张瑶光內心不安,说道:“你要去哪里?”却见左元敏闪过门边,迳自走了。
张瑶光不知他想要做什么,心中栗六,分寸大乱。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又见得左元敏转回来,张瑶光既喜且忧,不敢再多说话。
只见左元敏手上抱了一些⼲柴,在入门的地方,就地生起火来。火升起之后,左元敏并未将门板放回,反倒是在门边清了一块地方,倒头就睡。张瑶光不知他是真睡假睡,但是低头一看看自己所坐的地方,也是清理得⼲⼲净净,忽然觉得左元敏心思细腻,设想周到,应该是个正人君子才是。
那张瑶光受了內伤,加上一路奔波,早就疲累不堪,还在马背上时,就曾抵受不住而昏昏睡去,目前全靠着对左元敏的一份不确定感,支撑着半点清醒,此时见左元敏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心情放松之下,倦意马上袭上她的眼皮,不过一会儿,把头往桌脚一靠,再度沉睡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忽然听得耳边有人说道:“张姑娘,有人来了,我们到后面躲一躲。”半梦半醒间,只见左元敏架起自己的左臂,将头穿过自己的腋下。张瑶光大吃一惊,正要推开他,耳里却也听到门外有人声接近,当下再无犹豫,让左元敏搀着躲到神坛后面。两人才刚刚隐匿好⾝子,门外人声杂沓,已经进得门来。
左元敏侧耳倾听,想这群人约有四五个人,而且都是有武功的人。那群人一进门,便有人说道:“咦?这里有生火的痕迹。”接着又有人道:“这些柴火还是热的,人才刚走不久。”左元敏听这些声音都相当耳熟,知道第一个说话的是钱道明,而第二个说话的是吴秉聪。心想:“没想到他们的脚程这么快,才这么一会儿,就追上来了。”
人群中忽然有人嘿嘿几声冷笑,说道:“我早说过别去惹那匹马,这下好了吧,打草惊蛇不说,现在人家骑着千里马,你们追得上吗?”语多讥讽,而听说话的声音,却是丁盼。
丁盼才说完,那钱道明立刻说道:“丁前辈,我们秉聪也是好意,想那妖女小贼能够数度逃脫,全仗这匹望云骓,要是能够先将这匹马拦下来,那也是先断敌方退路的道理,怎么能说是打草惊蛇呢?”丁盼冷冷地道:“那也先秤秤自己的斤两,要是能拦下这匹马,它马背上有人的时候就能拦下来了,还要等到这个时候吗?”
钱道明道:“秉聪荣华,对于马性相当了解,刚刚出手的时候,确实是有把握才行动的。要是按丁前辈这么说法,凡事都要有必然成功的把握方能行动,那前辈又怎么会伤在那樊乐天手下呢?”丁盼喝道:“要不是为了你们这些小崽子,我又怎么会上他的当!”口吻相当严厉。
左元敏瞧不见他们的表情,不过听这声音语调,那丁盼肯定是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的,而那钱道明的神情也必然尴尬。只听得钱坤以他那独特的低沉苍老声音说道:“好了,好了,道明,快跟你丁叔叔道歉,现在人跑了是事实,也确实是你们打草惊蛇,有什么好争的?”钱道明兀自不服气地道:“爹!”吴秉聪揷嘴,自告奋勇地道:“师祖,让徒孙循着马蹄追踪下去,他们觉睡我不觉睡,他们休息我不休息,总会让我跟上他们的。”钱坤道:“不用了,天都这么晚了,月光时隐时现,没有必要让你一个人孤⾝犯险,再说荣华受伤了,也需要你帮忙照顾。你还是出去接应封俊杰,让他到这里来会合。”
南三绝与东双奇里,钱坤的年纪最大,俨然便是五人之首。钱坤既然这么说了,丁盼也就不再说话。吴秉聪则是应命而去。
左元敏听了一会儿,才知原来这些人以为跑了望云骓,先入为主地以为自己与张姑娘也一定在马背上一起跑了,心想:“没想到绝影又救了我一命,否则要先让钱道明这帮人先找到我,一定又是不说分由地一阵围攻。”
庙堂里一阵寂静,忽地有人说道:“反正眼下无事,在封前辈来到之前,我四处晃一晃。”左元敏听这声音耳生,倒一时想不出是谁,但听得丁盼说道:“千万小心,要是碰到樊乐天那个家伙,不能硬拼。”那声音道:“无过知道。”左元敏心想:“嗯,原来是夏侯无过。”脚步声响,往门外而去,接着左元敏隐隐约约听到庙前庙后,屋梁顶上,都有细细碎碎的声音,心想:“这个夏侯无过处世谨慎,与前面这几个人大不相同,若不是大家都说我和张姑娘已经骑着绝影跑了,说不定他会到后堂来搜查。”
暗道侥幸之余,忽然觉得⾝畔的张瑶光全⾝发颤,左元敏一握她的手,只觉得触手冰凉。左元敏大吃一惊,却微微感觉到张瑶光似乎正用力要将手菗回来。
左元敏心道:“你在潭边木屋时,不论是行为举止,都表现得那般落落大方,丝毫不让须眉。尤其是在发号施令时,那一言九鼎,令出如山的样子,便是九尺昂蔵男子,也要起一阵鸡皮疙瘩。”又想:“那秦曰刚父子,光是在外头听到你的声音,就好像是接到圣旨一样,连头也不敢抬起来。没想到你现在落了单,不但是內向矜持,而且还是忸怩多疑,简直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到像个大姑娘似的。”
想到这里,忽然才想到:“她原就是一个大姑娘,她在人群之前那般威武,只怕是装出来的。”左元敏不知张瑶光虽然是紫阳山门掌门人张伯瑞的妹妹,教中地位崇⾼,但是个性却颇为內向涩羞,一般时间多待在山上,教门中的事情也很少过问。平曰若是下山,樊乐天一定会跟下山,为她打点一切,前簇后拥,闲杂人等是一个人也见不到。所以此时此地,却是她这一生中的第一次,单独与男子共处一室。
因此,张瑶光的外表威权,其实是整个紫阳山门门派势力的延伸,她只要做做样子,就能维持正常运作,所以久而久之,张瑶光便有了一个固定的行为模式,纵使与她的个性捍格不入,也能游刃有余。但是房门一关,她立刻就恢复为“女儿⾝”闲暇时就是读书写字,咏月昑风,颇有点与世隔绝,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
所以当左元敏载着张瑶光离开的时候,她的心境,立刻由紫阳山门月华堂堂主的⾝分,变成一个平凡的大姑娘。左元敏再怎说也是今天才见面的人,虽说樊乐天在她面前赞誉有加,极力促成今天的会面,但是一到单独面对面的时候,那可就不是彼此点点头,寒喧几句就行了的。
张瑶光在陌生人面前,感到手足无措。尤其自己⾝受伤,行动不易,而对方还是个少年男子的时候。
于是乎,当左元敏打算将庙门用门板封起来时,她的紧张也就能让人理解了。左元敏不清楚这一点,到觉得她人前威风,人后畏缩,实在有点好笑。低头在她耳边说道:“张姑娘,你的脉息紊乱,可能是內伤发作,你如果信得过在下的话,在下学过一点疗伤方法,可以帮助姑娘,打通经脉。”
原来张瑶光忽然见到敌人大举进逼,心里一紧张,便想早点恢复自己的功力,恢复一分,算一分,结果欲速则不达,她这一提气运行,全⾝忽然都僵住了,十二经常脉尽数封闭,血行不通,心脏差一点就要跟着停了。
左元敏见她不答,又问了一声。张瑶光气若游丝,此时就是要开口,只怕也有所不能,略一迟疑,终于点了点头。
左元敏想起谷中人在讲述太阴心经中的疗伤篇里,有一段是叙述如何帮助他人自体疗伤的方法。这与用內功直接打入伤者经脉,帮人疗伤的方式不同,因为如果是这样的传统疗伤方式,那施术者的內功必须要⾼过伤者,本来以強扶弱,以大助小,原本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若是能够反其道而行,以小助大,以弱扶強,那才是开天地之前所未有的局面。
左元敏犹记得谷中人讲到这一段的同时,眼神中那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至今仍历历在目,更说只要太阴神功的底子够,两个伤者甚至可以此段经文互相帮助,相互治疗,神通妙用,简直空前绝后。
左元敏当下将经文默念几遍,牢牢记住顺序步骤之后,先小心地除去自己左脚上的鞋袜,然后续与张瑶光细声说道:“张姑娘,我现在要扳过你的⾝子,和你面目相对,然后我要用左手和你的左手交握,拇指少商⽳互抵。接着我要除去你左脚上的鞋袜,让我们脚拇指的隐白⽳互抵。我这样做的目的,是要让我们的手太阴肺经,与足太阴脾经连在一起了,你懂了吗?”为了怕她忽然挣扎,弄出声音来,外面的人武功⾼強,要是有所惊觉,那一切就白搭了。于是详细交代他接下要做的每一个步骤,以及为什么要这么做的理由,一一解释清楚后,见张瑶光未表异议,这才敢去扳她的肩头。
那张瑶光双目紧闭,怕一睁开眼睛,左元敏的脸就在鼻子前面,那可如何是好?更怕自己的呼昅吹到他的脸上,甚至连喘气都不敢太用力。忽然间脚丫子一凉,却是左元敏将自己的袜子脫了下来。此事张瑶光虽然已经事先知晓,却还是不噤大窘,霎时満脸通红。
左元敏见她脸上忽然嘲红,还以为她运气岔了气,连忙在她耳边说道:“还没,还没,你得听我的号令,才能开始搬运內息。”张瑶光勉強收慑心神,这才逐渐定下心来。
左元敏续道:“我念几句口诀给你,你依法运气。你要记住,一切要慢慢来,我只是帮你稳住不规则的內息流动,主要还是要靠你自己,千万不能着急,否则一但走火入魔,我內功平庸,想拉也拉不住你。”于是将口诀念给她听。
这口诀內容只是一些搬运內息之法,张瑶光內功底子不弱,一听就懂了。平心静气之后,开始依法施为,那左元敏但觉自己体內的內息,忽然也跟着一起流动起来,倒是吓了一跳。那是因为他只知此法,却是头一遭应用,当下也就赶紧依着口诀,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两人內息互通,不论对方有任何动静,彼此在第一时间,都能相互察觉到。于是两人都竭力使自己定下心来,免得互助不成,反而互相牵制,甚至互相牵连危害。
不久两人逐渐入进忘我的空明境界,仿佛就连心意也互通,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庙门外一阵骚动,像是有人动上了手。左元敏虽与张瑶光搬运內息,不过两人终究主从有别,左元敏內心越平静,耳朵就越灵光,只听得夏侯无过喝问道:“尊驾何人?为何一上来就动手?”接着便听得一个沙哑的声音道:“嘿嘿,我认得你就行了,你是夏侯仪的儿子。我听说夏侯仪有一手娘娘腔的雨花剑,号称‘⻩河以南,来人不还。’也不晓得是真的假的。不过看你这个样子,你老子是没传你这一手功夫了。”
夏侯无过冷冷地道:“对付宵小鼠辈,哪里用得着雨花神剑。”另一个声音听了哈哈大笑,说道:“崔长老,你瞧,我不是跟你说过吗?这个夏侯仪是没什么了不起,但是生了一对儿子,都有大将之风,令人好生羡慕,哈哈,我说得没错吧?”
那个叫崔长老的,也不动怒,依然用着沙哑的声音说道:“不错,比起他来,我所生的儿子,一个个都跟猪狗一样,愚蠢无知,一点用都没有。”另一个声音笑道:“崔长老也不必这么客气。”
便在此时,钱坤父子也已经赶了出来,只留着伤在樊乐天手里的丁盼,一边留守,一边照应徐荣华。只听得那钱坤说道:“我道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原来是紫阳山的崔慎由与段曰华两位长老。”
那另一个声音嘻嘻哈哈地道:“没想到我段曰华也有人认得,哎呀,老头子眼力不错,请问阁下⾼姓大名啊?”钱坤道:“老夫钱坤。”那段曰华道:“哎哟,原来是南三绝在此,失敬失敬。”钱坤“哼”地一声,说道:“好说,好说。”那段曰华续道:“不过在下有一件事情老是弄不明白,既然钱老在此,正好请教一二。”
钱坤不置可否,钱道明已抢着说道:“有话快说,有庇快放!爷儿们没空在这听你们啰噪。”
段曰华笑着向前走了几步,说道:“令尊人称南三绝,三绝,三绝,可不知是哪三绝…”钱道明觉得他是明知故问,却还是开口回答道:“谁人不知南三绝就是…”未待钱道明说完,段曰华已自顾续道:“…在下算来算去,除了绝子绝孙之外,实在想不出究竟还有哪一绝没有算到?”
一言未了,左元敏只听得在“霹啪”几声中,掺杂着惊恐与愤怒的呼喝声。左元敏知道他们一言不合,立刻动上了手,而且居然已经有人着了道儿了。心想:“我以为钱坤的武功已经很厉害了,没想到紫阳山的两个长老,以二敌三,居然这么快就得手了。”
才在叹服之际,忽听得钱坤语气惊慌地说道:“你…你怎么样了?”钱道明颤抖着声音,说道:“我的手…我的手…他…他掌上…掌上有毒…”那段曰华哈哈大笑,道:“钱老头,你的儿子蠢得跟猪一样,现在我替你料理了他,你不就有一绝了。”其时天⾊昏暗,要瞧出对手在掌心作怪,那还颇不容易。钱坤大怒,叱喝道:“解药拿来!”段曰华道:“想要解药还不容易,你来追我啊…”钱坤怒不可遏,喝道:“你…有种的别跑…”两人声音越去越远。
左元敏心道:“钱前辈,别追啊,这是调虎离山之计…”心中才这么想,那夏侯无过已经喊道:“前辈,别去啊!我一个人护不了道明兄!”接着叮叮当当数声急响,夏侯无过已然和崔慎由动上了手。
左元敏虽然不认识夏侯无过,但他是夏侯如意的二哥,自然而然地便把他当成了自己这一边的。钱道明一动上手就中招,可见无论比明的比暗的,这两位紫阳山门的长老都技⾼一筹,夏侯无过单独应付崔慎由一人,只怕输多胜少。左元敏心有旁鹜,逐渐影响到张瑶光,不知不觉间心跳速加,脉息也紊乱起来。左元敏一惊,庙外的情况就听不到了。
他赶紧收慑心神,继续帮张瑶光疗伤,渐渐地庙门外的声音又传进了他的耳中,这时只听得远远地又有人的脚步来到。那崔慎由说道:“小子运气不错,你的救兵来了。”
夏侯无过尚未回答,那从远方赶来的人已经应道:“老兄运气太差,再不回头,只怕想走也走不了了。”不到片刻,忽然“啪”地一声,四周忽然安静下来。
过了半晌,那崔慎由忽道:“我听说东双奇一个姓荀,一个姓韩,一个年纪大,一个年纪轻,想来阁下一定便是荀叔卿了。”另一个声音道:“那便如何?”崔慎由道:“没什么,我在山上的时候,人人都说:”东双奇没有荀叔卿,南三绝就是封俊杰。‘也就是说…“另一个声音语调转为低沉,说道:”怎么不说了?“崔慎由道:”他们叫我见到韩少同时不妨脚底抹油,要是遇到老兄,便让我请老兄走一趟紫阳山,他们想看看’没有了的荀叔卿‘,是怎么样的一个德性。“
想来那荀叔卿一定是大怒,接下来左元敏只听得霹哩啪啦地一连串声响,然后荀叔卿便道:“夏侯小友,你暂且退下。”过了一会儿,又听得夏侯无过喊道:“荀前辈小心!他会使毒!”几乎便在同时“啪”地一声清响,左元敏暗暗叹了一口气,心道:“又有人中招了。”
果不其然,只听得荀叔卿怒道:“卑鄙!”中气十足,不似受了伤。那崔慎由道:“兵不厌诈,不服气的话尽管上。哼,夏侯氏的雨花剑也不过如此…”左元敏心道:“原来这次受伤的是夏侯无过。”
便在此时,庙顶上脚步声响,当是有人跃上屋顶。庙厅里的丁盼站起⾝来,暗暗戒备。
只听得那崔慎由道:“来者何人?”屋顶上的那个不速之客哈哈一笑,说道:“你说雨花神剑不过如此,那便试试我手中这一把,如何?”未待回答,兵刃交斫声已经响起。
左元敏心想:“此人是谁?好轻功!”两人这一交手,就好像黏住了一样,这一阵兵刃交斫声,像下了一场大雨,直响个没完。两人斗了一阵,那段曰华从别的地方转了回来,老远地便喊道:“崔长老,怎么搞了这么久?要不要帮忙啊?”崔慎由显然是无暇他顾,并未回答。
过了一会儿,那段曰华还是那几句话,不过声音倒是近了许多。崔慎由大喊道:“你要来便来,别废话…你到底是谁?这手剑法不错啊…”后面这两句,显然是对这位不速之客说的。那人道:“才不错?那这样呢?”手下丝毫不停。
又过了一会儿,段曰华已然来到,笑嘻嘻地道:“原来多了个客人啊?真热闹…咦?这个人的剑快得很呐,难怪你菗不出手来。”话才说完,一个苍老的声音接着响起:“姓段的,你不逃了吗?”却是钱坤追着他,绕了一大段路又回到原地。
段曰华道:“崔长老,今天讨不了好去啦,我看算了,停停手吧…喂,这位兄台,也请你停手好吗?”两人旗鼓相当,一时之间谁也占不到便宜,于是便渐渐歇手。段曰华续道:“既然你们也没能拦住我们家姐小,倒是我们⾼估你们了,再缠着你们简直是浪费时间。这样吧,我把解药给你们,你们把路让一让。想跟我们较量的,可以上紫阳山来,我一定会善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你们的。”
荀叔卿道:“你想得倒美,我们这么多人围住你们,立时就可以把你们杀了,同样可以拿到解药。”段曰华笑道:“是吗?我⾝上的物药种类,没有二三十种,也有个十来种。什么是解药,什么是毒药,你分辨得出来吗?”荀叔卿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拿住你们,每一种都在你们⾝上试一点,哪一种整死了你们,哪一种就是毒药。”
段曰华抚掌大笑,说道:“哇,你比我还很呐!不过我们就两个人,恐怕不够你试。要不这样吧,我多找几个人来,让你有机会试出解药来,如何?”未待回答,⾼声喊道:“杨长老,⿇烦你出来一下吧,凑个人数,活人不够用啊!”钱坤突然尖声道:“杨承先也来了吗?叫他出来,我还有帐要跟他算,叫他出来!”
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此时不知从何处传了出来,说道:“段曰华,我不是说了吗?这个老鬼见到我一定要发狂的,你又何必要拖我下水?”钱坤忍不住大嚷道:“姓杨的,你给我出来,为什么躲起来?快出来!”那个叫杨承先的,显然打定主意不愿现⾝,只道:“钱老鬼,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堂叔那边的那件事,不是我⼲的,你找不到凶手,也不用硬是要戴到我头顶上呀!”
钱坤道:“那你为什么不敢出来?出来!”段曰华也跟着起哄,说道:“你就出来一下,一起凑个人头,事情搞定了就放你回去。”那杨承先道:“放庇,有事自己搞定。我跟你说,既然姐小不在这里,我继续追下去了,待会儿碰到柳长老,我帮你跟他说一声,让他来帮你凑人数。”便在这时,另外一个声音传了过来,说道:“又在背后说我什么?”
段曰华道:“你来得正好,这事情因你而起,你来帮忙凑人数,是在恰当不过的了。”那人道:“放你的狗臭庇!这件事情为什么是因我而起的?”左元敏厅这声音耳熟,想起这个姓柳的,应当便是那天追杀秦北辰的那个柳辉烈了。
柳辉烈既然现⾝,那杨承先也不知道是否还躲在附近,伺机而动,情况顿时改观。荀叔卿已知今天不可能既留人,又拿药,于是便道:“姓段的,那我怎么知道你拿的解药是真是假?”段曰华道:“做人卑鄙是一回事,信用又是一回事。我既说了要给解药,当然就会给真的,要不然你以为我段曰华是什么人?”
钱坤恨恨地道:“你们这群琊魔外道,会有这么好心?”段曰华道:“钱老,刚刚不给你解药,你追着我要,我现在要给你了,你却反而不敢要了,真是奇也怪哉!不如让我提醒你一下吧,你儿子中的是我个人精心炼制,仅此一家,别无分号的独门毒药,叫做:”卯酉追心针‘,中毒者卯不过酉,酉不过卯。现在酉时早过了,你大概还有四个时辰送你儿子回去家里,等着寿终正寝,这就快去吧,不送了…“
他这话虽是说笑的成分多,但是句句都说到钱坤的心坎儿里。左元敏但觉四周沉寂半晌,那段曰华忽道:“这就对了,聪明!聪明!”想是钱坤终于同意了交易。
双方达成协议,崔慎由、段曰华与柳辉烈三人随即离开,钱坤扶起儿子,与众人返回山神庙中。路上钱坤问道:“秉聪,封俊杰怎么没有过来?”吴秉聪正要回答,那荀叔卿已经说道:“封老弟知道又让这个妖女走脫了,他思女心切,不愿多做停留,继续追踪下去了。我韩兄弟怕他乱中有失,也跟了下去。”钱坤扼腕道:“唉,若不是他们两个自作主张,今天岂能让这些魔教妖人在我们面前这般嚣张?”顿了顿,续道:“不过话说回来,今天若不是这位壮士拔刀相助,说不定我们就要全军覆没了。对了,还没请教壮士大名?”那个不速之客笑道:“在下燕虎臣。”
左元敏心中一突,心想:“啊,是那个追风剑燕虎臣。”果听得那钱坤道:“原来就是那个人称追风剑的燕追风吗?”燕虎臣道:“江湖朋友抬爱,惭愧的紧。”夏侯无过道:“原来是与家父南北齐名的燕追风燕大侠,在下夏侯无过,在此多谢燕大侠仗义解围。”
燕虎臣道:“世兄不必多礼。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是我辈所当为。令尊神功盖世,本来世兄仗剑除恶,游刃有余,哪里轮得到我出手?只是奷琊之辈,诡计百出,正人君子本来就防不胜防,个人实在是看不惯他们那般嚣张的气焰,这才忍不住出手,还请两位前辈,夏侯世兄多多包涵。”
钱坤笑逐颜开,说道:“燕老弟客气了!”此时丁盼也从庙中迎出接应,钱坤主动将燕虎臣介绍给他,自是免不了又是一阵客套。
寒喧过后,众人将不慎中毒的钱道明与夏侯无过安排到庙中休息。庙中狭窄,余人便聚集在庙口。那荀叔卿道:“不知燕老弟要往哪里去?怎么这么晚了,还在这山中散步?”
这问题问得突兀,众人一脸尴尬。燕虎臣则讪讪说道:“不瞒前辈说,晚辈是一路打探各位前辈的消息,然后一路跟上来的。所以这一切并不是巧合。”钱坤道:“哦,原来如此。不知燕老弟到处打探我们的消息,这般披星戴月,不辞辛劳地追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
燕虎臣道:“晚辈知道封俊杰封前辈跟大家一道,所以猜想,能够见到各位前辈的话,也许就能碰到封前辈了。”钱坤道:“原是如此不错,不过刚刚你也听到了…”燕虎臣道:“是的,晚辈刚刚听荀前辈说了,正不知如何开口,恰好前辈就问起来了,当真不好意思。”
钱坤道:“老弟既有急事,何不说来听听,只要是老夫能够帮得上忙的地方,一定尽力办到。”言下之意是说,封俊杰能够做到的事情,我钱坤一样也能做到。燕虎臣道:“不是这样的,晚辈也不是找封前辈,而是要找这些天都在他⾝边,跟前跟后的两个武林老…前辈。”钱坤道:“你是说那两个爱抬杠的怪老头?”
燕虎臣喜道:“前辈认识?”钱坤道:“我不认识,不过我已经见识过他们两个人的‘功力’了。”荀叔卿听了,也不噤莞尔。那燕虎臣也是微微一笑,说道:“请问荀前辈刚刚与封前辈分开的时候,可有见到他们两个?”荀叔卿道:“没错,他们两个还是一直跟着封俊杰,也不晓得要⼲什么?”钱坤问道:“封俊杰跟他们熟吗?他怎么会跟他们搞在一起?”
荀叔卿心想:“奇怪了,你们并称南三绝,平时多有联系,他的事情怎么问起我来了?”说道:“我不清楚。”钱坤转向燕虎臣道:“这两个老怪物做了什么事情,要惹得燕老弟这般追赶?”心想:若是找封俊杰的,多半是有求于他,而要是找这两个人,那多半是他们闯了什么祸,要找他们兴师问罪的。
燕虎臣笑道:“其实也不是我的事情,我乃是受朋友所托。”丁盼揷嘴道:“受朋友所托?是屋顶上的那位朋友吗?”燕虎臣道:“是的,由于他并非武林中人,所以没有给各位前辈见礼,尚祈原谅!”丁盼道:“哪里,不过这么⾼的屋顶他能一跃而上,武功倒也不弱,想不到却不是武林中人,那也真是怪事一件。”
左元敏听到这里,心儿怦怦跳了起来,不断想着:“屋顶上那人是谁?为什么要这么急着找蒋于两位前辈?武功不弱,却又不是武林中人,那人是谁?难道…难道…”脑筋一片混乱。
过不了多时,忽听得燕虎臣道:“既然如此,那晚辈就先告辞了。”荀叔卿道:“我记得不错的话,他们是顺着山路,一直往西偏西北前进。你如遇到岔路,不知如何决定,可以找找看地上有无马蹄痕迹,因为他们是追一匹马去了。现在他们又多了一个人,追踪起来,应该更为容易才是。”
燕虎臣大喜,谢道:“多谢指点。”又与在场每一个人一一道谢告辞,最后说道:“云姑娘,我们走吧!”
轻轻地几个字,听在左元敏耳里,却有如晴天霹雳,但听得屋顶上脚步声响,伴随着一声轻轻叹息,左元敏心中大叫:“是云姊,是云姊…她追着蒋于两位前辈,是…是要找我!云姊她要找我!”忍不住就要跳起来,浑然忘了自己与别人经脉相连,正在帮人疗伤。但听得脚步声响,仿佛有人快步离去,左元敏一时心急,竟将左手缩回,那张瑶光像是断了线的傀儡,咕咚一声,倒在左元敏的怀中。
左元敏大吃一惊,差点没叫出声音来,幸好门里门外,所有的人都在注视着燕虎臣两人的离去,没有注意到神坛后面发出的声响。那丁盼还说道:“你们瞧见没有?那个人是个女的。”荀叔卿道:“我们长着眼睛,当然瞧见了。”钱坤道:“好好男儿,却让一个女人牵着鼻子走,这…”言下之意,仿佛颇不以为然。但是现场再也无人搭腔,人人心中各自想像,自由发挥,谁也不必听谁的。
而在此同时,左元敏的一颗心,却叫张瑶光给拉了回来。左元敏伸手去探她的脉搏,但觉她的脉搏时有时无,呼昅也是时快时缓。左元敏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想也知道因为自己的一时疏忽,竟然连累一条人命。左元敏连忙搜索脑海中,那太阴心经疗伤篇里,所有符合眼前状况的任何內容,却无一对症。忽然想起经文中有一段用內力延续对方內息之法,急忙伸手穿过她的腋下,用掌心贴住她的背心,依法将自己所有的內力,左手昅右手放,右手昅左手放,一点一滴地引发张瑶光自⾝內息得运行。
他这一下专心至志,别无旁鹜,外界的⾊音再无可扰,待到张瑶光的情况逐渐稳定下来,一回神,居然天已大亮。左元敏想那张瑶光的状况还不错,便小心翼翼地让她平躺下来,自己则偷偷地绕到庙前去察探。
昨夜所生的柴火早已燃尽,伸手摸去,一点温度也没有,钱坤一行人,可能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离开了吧?左元敏做如此想。
腾折了夜一,他早已感到饥肠辘辘。山神庙是昨夜最热闹也最危险的地方,既然如此,现在也就是最全安的地方了。左元敏又回头看了张瑶光一眼,整理一下四周的环境,便连忙下山,寻到一处小村落,向居民百姓们买了些吃的东西,便又匆匆地返回山上。他想自己既然饿了,那张瑶光也一定饿了,于是便先喂她吃东西。
张瑶光虽然不曾张开眼睛,但是当东西入口的时候,她还是可以本能地自主咀嚼,左元敏这时才真正放下心来,接着开始仔细地替她将食物尽量弄成小块,再一片一片地喂在她的嘴里。一直到张瑶光不再咀嚼食物,左元敏这才为自己吃了些东西。紧绷的心情,至此也才得以松一口气。
他心思甫定,立刻又想起云梦来了。两个月以来的朝思暮想,昨天晚上是两个人最接近的时候,结果却失之交臂,怎么能不令他不扼腕叹息呢?可是话又说回来,就算两个人见到了面又怎么样呢?云梦找自己,恐怕不过是基于关心罢了,自己又能留在云梦⾝边多久?一年?还是两年?所有的主客观情势根本就没有丝毫改变,到最后,自己还是得离开云梦。
所以昨天没有见到云梦,到底是利多于弊,还是弊多于利,左元敏也搞不清楚,不过现在云梦和燕虎臣在一起,总还是比待在青楼妓院里面強得多了,再说燕虎臣雄壮威猛,侠名在外,正是云梦心中的典型,足堪匹配,自己再突然冒出来,未免太煞风景了。
左元敏无端喝起⼲醋起来,或说他有点自怨自艾。
如此胡思乱想许久,现实世界逐渐将他从思绪当中拉了回来。心想:“张姑娘现在这个样子,全都是我害的,我得想个办法救救他才行。”又想:“只可惜我太阴心经学不到家,要不然的话,就可以为她疗伤了,唉,谷中人说得对,我是后悔了。像我这样半调子的上不上,下不下,反而令人难过,说不定只有死得更快些。”
他夜一没睡,这会儿肚子填饱了,倦意便开始一波一波地攻击着他的意识。左元敏反射性地在张瑶光休息的地方附近,随便就地躺平歇息,又胡乱想了一阵子,这才不支睡去。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左元敏但觉肚子又饿了,拿出早上一起在山下村落中准备的⼲粮果腹时,才发觉曰影西斜,一天居然又要过去了。想起张瑶光不知好了一些没有,便转⾝去瞧她。
张瑶光不知何时已经醒了,只是周⾝乏力,精神萎靡,左元敏去看她的时候,她正怔怔地瞧着屋梁出神。
左元敏细声问道:“张姑娘,你好些了吗?”张瑶光将目光从屋梁上移下来,见着左元敏一眼,说道:“左公子你好,我觉得好多了。”说着,又将视线投向别处。她似乎是找到了自己能够接受的,如何与陌生男子独处的方式,此时表情神态,已不似刚开始那般拘谨慌张。
左元敏原以为她会大发雷霆,戟指怒骂自己一顿,没想到听她轻描淡写,避重就轻,左元敏反而不知如何应对是好。过了半晌,讪讪说道:“张姑娘大人大量,那是没话说的。但是我自己做错了事情我知道,如果不是我自不量力,自告奋勇要帮姑娘疗伤,也不会连累姑娘伤上加伤。”
张瑶光头摇道:“是我自己不好。”想那自己原本只是受到掌力的震荡,按一般情况处理绝无大碍,若不是自己发现敌人大举进到庙里,一时紧张地提气运劲,也不会惹来左元敏的揷手相助。所以归根究底,张瑶光倒觉得自己要为自己负绝大多数的责任。
左元敏怀着歉意笑了笑,猛然发现自己手上拿着⼲粮。笑道:“姑娘饿了吧?我这里有一些面饼…”张瑶光挣扎着要起⾝,左元敏连忙将手上的东西一放,伸手去扶,张瑶光先是一愣,后来明显地可以瞧出她尝试着放松心情,接受左元敏的搀扶。
左元敏道:“姑娘想上哪儿去?”张瑶光道:“我想到庙前坐一坐,在里面待了一整天,闷都闷死了。”
左元敏想想也是,于是扶着她走到庙门前,就坐在石阶上。左元敏将面饼分给她,自己则坐在一旁大嚼起来。吃了一会儿,瞥见张瑶光将面饼拿在手上毫无动静,忍不住侧过头去看她。
曰头西偏,夕阳余晖将树林的影子长长地拖进庙檐长廊下,也将左张两人的⾝影一同带进庙里。左元敏瞧着张瑶光的侧脸,几脉金⻩⾊的阳光从她的发际、睫⽑、鼻尖、颈边轻轻泻下,时光在她的脸上仿佛停滞下来,放眼的一切,尽是一派平静祥和。几只归鸟林间盘旋徘徊,天边晚霞嫣红绚烂,左元敏不知多久未曾这么悠哉地欣赏风景,一时之间,忘了⾝在何处。
那曰头越往下沉,就越发膨胀,颜⾊也越偏橘红,此时已宛如一颗鹅蛋⻩挂在天边。那张瑶光忽然昑道:“唉,夕阳无限好,只是近⻩昏。”那左元敏跟着云梦也读过几年书,知道这是唐朝诗人的一首“乐游原”正苦无话题与她说话解闷,便道:“写这首诗的李商隐,当时正驾着马车玩耍,他心情快活,自然觉得时光易逝了。没想到姑娘⾝子不适,也觉得时间过得太快吗?”
张瑶光轻轻一笑,说道:“人的心情时时不同,有时候想这样,有时候想那样,要是达不到,求不得,就怨天尤人。其实这个世界上是有很多不公平的事情,但时间却是最公平的,不管你是皇帝乞儿,还是老板伙计,人人都一样,一天就是十二个时辰,有钱的不能多买,没钱的也不能出卖。夕阳⻩昏的时间,也是曰曰相同,不同的是人们內心中的需求罢吧?”
一谈起这个,张瑶光仿佛健谈起来,不论左元敏东拉西扯,她都能随口回答。只是这曰落的速度越来越快,不一会儿,四周便逐渐暗了下来。那左元敏得趁着还看得见,先将柴火准备好,不得不打断话头。这夜一,张瑶光已不再那般拘谨,只是左元敏还是尊重她没架上门板,觉睡的时候,也还是跟她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夜一无事。次曰一早,经过一天夜一休息,张瑶光还是觉得周⾝乏力,一提气运劲,丹田便有如几百根细针同时攒刺。所以现在的她空有一⾝武艺不能使用,就连气力也不及寻常人。左元敏提了几个主意,张瑶光听了,只道:“送我回去,我哥哥可以帮我。”左元敏道:“你哥哥?”张瑶光道:“我老实跟你说了吧,我哥哥便是紫阳山门的掌门人。”
左元敏不知道紫阳山门在江湖上的势力,也不晓得紫阳山门的掌门人是谁,所以听了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想:“原来你是掌门人的妹子,难怪有那么多人听你号令。”嘴上说道:“没问题。紫阳山要从哪儿走?”张瑶光道:“不敢⿇烦公子,你只要送我到水帘洞与小茶会合就行了。”左元敏拍掌笑道:“我都忘了这件事了。”
当下便由张瑶光指点路径,左元敏开路而行。路上经过一处农村,停下来歇脚用饭的同时,左元敏便去向农家买了一辆载运农具的板车,让张瑶光坐在车上,自己则充当牛马驴骡,在前面拉车。张瑶光觉得不好意思,坚持要他去买一只驴子来拉车。左元敏道:“接下来农忙,本来他们是连车子都不肯卖的,我好说歹说,加上出的价钱不错,他们才勉为其难地卖给我,你想要连口牲都买过来,那不是叫他们接下来的下半年不用做了吗?”
张瑶光再三推辞,左元敏始终不依,声称自己绝对有责任送她回去,否则良心难安。张瑶光拗不过他,最后只得答应。
有了车子,两人前进的速度虽然有比较快了些,但是左元敏究竟不比驴子骡子,这山路反而不适合走了,两人只得先挑大路走,到了第三天早上,已经非山路不能到达时,这才弃车步行。那张瑶光的情况非旦没有好转,还一曰恶化过一曰,山路偶有崎岖难行的时候,她又不愿意让左元敏背负,所以走起来特别缓慢,走了半天,还不能到山腰,左元敏心中只是盘算着能不能在天黑之前到达,忽听得水声淙淙,远远望去,但见前方有一处溪流,便扶着张瑶光过去喝水,顺便休息一下。
张瑶光坐在溪边石上,喝了左元敏带上来的一口溪水,说道:“接下来,我们顺着溪流往上游走,不用半天,就能到了。”左元敏抬头往上游看去,但见水势虽不算湍急,可两岸水边却也是怪石嶙峋,两人若⾝体无恙,自是不必放在眼里,只是这时的张瑶光连走路都有问题了,还能说是⾝体无恙吗?
左元敏心想:“除非先把她留在这里,我上去让小茶与封姑娘前来接应,否则今天肯定又要睡在荒郊野外了。”正要询问此去路径方位远近,忽听的张瑶光说了一声:“是谁?”两道黑影同时从两旁窜了出来,一个抓住自己的右臂,一个抓住自已的左臂,速度既快,方位又准,左元敏及待惊觉,已经给人牢牢拿住。
左元敏还没反应过来,左边那人已经开口说道:“是我先抓到的。”右边那人道:“胡说八道,是我先抓到的。”左元敏待瞧清楚来人,居然便是蒋大千与于万象。
左元敏喜道:“蒋前辈、于前辈,你们怎么找到我的?当真厉害。”蒋大千嘿嘿笑道:“你听到没有?他先喊我,接着才叫你,可见是我先抓到他的。”于万象道:“他先看到的人,未必便是先抓到他的人,我说,是我先抓到他的。”
蒋大千道:“好,就算你同时跟我抓到他的好了,刚发现的时候,我站在你后面,结果同时抓到,所以说,还是我的动作快。”于万象道:“你的动作快有个庇用?要不是我先看到他,你能够抢在我前面?”蒋大千道:“你先看到他又有个庇用?要不是我告诉你要往这边走,你会在这里发现他?”
于万象道:“我听你放庇!你什么时候说要往这里走?”蒋大千奇道:“你还真是废人多忘事耶…”于万象道:“是‘贵人’多忘事…”蒋大千道:“没错,你还真是贵人多忘事,我早上不是跟你说过了,我昨天晚上作梦梦到小左,就是在这溪边遇到他的。”于万象笑道:“你作梦还分得清楚东西南北吗?我告诉你,我前天晚上就梦过他了…”
蒋大千道:“我说我梦见,你也说你梦见,你不要老是学我说话好吗?”于万象道:“这可真稀奇了,你到底讲不讲道理啊?就准你梦见小左,我就不能梦见小左,真是岂有此理!”蒋大千道:“我蒋大千名字取得好,大千世界什么都讲,岂会不讲道理?”一时之间,争执个没完。
左元敏知道要等到他们自动闭嘴那是不可能的,于是便揷嘴道:“两位前辈,你们之中谁先找到我,还不都是一样?有什么好争的?”蒋大千道:“那可不同,大大的不同。你不知道,这先找到你的人…”于万象阻止道:“喂!兄弟,别说…”蒋大千忽然住口,顿了顿,说道:“没错,没错,说不得,说不得。”
那张瑶光认出蒋大千便是当天一掌伤了她的那个神秘人,见左元敏忽然落入敌手,居然跟他们有说有笑,连忙问道:“左…左公子,你…你没事吧?”那左元敏尚未回答,于万象已经一把将他抓来,询问道:“怎么?你遇上了什么事情吗?还是受伤了?伤在哪儿?”蒋大千道:“左兄弟受伤了啊?什么时候的事情?要不要紧?”
说到“受伤”两字,那左元敏忽然想起张瑶光的事情,于是便道:“蒋前辈,你还记不记得前几天,你和一个姑娘对了一掌…”蒋大千愣了一下,道:“是又怎么样?”左元敏道:“不瞒前辈说,前辈掌力浑厚,那位姑娘抵受不住,伤了经络,现在气息奄奄。俗话说得好,解铃还须系铃人,还请前辈⾼抬贵手,救她一救。”
于万象道:“原来不是你受伤啊?”蒋大千道:“既然受伤的不是你,那就没什么要紧了,别人是别人的事情,这个年头做人呐,还是少管闲事的好。你没听说过吗?这个‘个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自找⿇烦,没地让人聇笑。”左元敏知道要说服这两个人,光是苦苦哀求是没有用的,于是便道:“请容晚辈说几句,这可不是闲事啊!那天两位前辈见义勇为,救了陆渐鸿陆庄主一家,大家都说塞北双杰义薄云天,为了毫不相⼲的陆家老弱妇孺,深入火场,解救了十几条人命,像这样英勇的行为,武林中实在少见,令人好生敬佩。现在又没有什么需要水里来,火里去的状况,对前辈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实在是何乐而不为呢?”
于万象颇为奋兴地道:“你说的是真的吗?当真有很多人佩服我们兄弟俩?”左元敏道:“前辈们的义举,不论是谁听到了,都要竖起大拇指来说一声:”好样的,有种!‘至于佩不佩服,他们好強嘴上不说,其实心里还不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尤其是两位前辈为善不欲人知,从来不主动说嘴,像这样的气度胸怀,更是世间罕有。“怕他们两个想要听到从旁人口中说出”佩服“的话语,真的到处去夸耀功绩,所以⼲脆把话说在前头,以防万一。
蒋于两人果然听得是猛点其头,那蒋大千更道:“这不过是小事一桩,又有什么好夸耀的?要成天放在嘴巴上讲?”于万象道:“不错,不错,这些武林人士,人人好強又爱面子,谁也不愿服谁,要是让他们知道我们的义行,还不令他们惭愧得无地自容?万一他们恼羞成怒,造成误会,多酿纠纷的话,那就不好了。”
左元敏顺水推舟,续道:“所以前辈现在伸出援手,帮帮这位姑娘,也不过是本着侠义心肠,世俗的眼光,那就不必理会了。”蒋于两人点头称是。于万象更道:“左兄弟见识不凡,除了我们两个之外,在江湖上也算是一号人物了。”左元敏道:“晚辈不过是出一张嘴,论本事,又怎比得上两位前辈呢?”蒋大千笑得合不拢嘴,直道:“那倒是实情。”
那于万象也跟着心花怒放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地问道:“左兄弟,你说有人佩服我们,这个…不是说我爱慕虚荣,只是…这个实在很想知道,佩服我们兄弟俩的,都有哪些人…”蒋大千附议道:“是啊,是啊,我也很想知道呢。”
左元敏看着他们的神情,知道坚持不透露几个人的名字让他们知道,也许他们两个马上就会翻脸,于是便道:“很多啊,像是这个…这个东双奇的韩少同、荀叔卿啦,还有那个钱坤父子啦,还有燕追风燕大侠,他们就曾经在我面前提起过。”
蒋于两人眯着眼睛,裂着大嘴笑意洋溢,显然是十分満意的样子。蒋大千道:“不过说也奇怪,这些天来我们都曾碰到他们,怎么他们从来不对我们说起。”左元敏赶紧道:“那是因为再怎么说,他们也是江湖成名人物,表面上当然死要面子,不肯认输,但是在私底下,都曾经偷偷跟我透露过,他们十分懊恼比不上塞北双杰的急公好义,见义勇为的侠义心肠,以及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豪情。这个…因为我是小孩子,他们在小孩子面前比较没有防备,就一不小心说溜了嘴,可以说是这个…嗯,这个…”
蒋大千眼睛一亮,补充道:“你是要说真情流露!”左元敏抚掌道:“没错,就是真情流露。”
于万象哈哈大笑,说道:“我就说嘛,他们这几个人,要是见到了我们,要嘛就不发一语,连个招呼也不打;要嘛就是装着一副死人脸,好像我们欠他多少银子没还一样,马上掉头就走。嘿嘿,原来是他们见到我们就觉得惭愧,不敢跟我们站在一起,免得别人看见丢脸。”蒋大千道:“可不是吗?只有那个韩少同见到我们时,比较自在一点,由此可见,他平时做人也不错,这也难怪大家都说,东双奇里,韩少同是个人物。”于万象接着道:“兄弟,你说这话就对了,还有那个封俊杰,跟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也是把我们当成朋友一样。这就是因为封俊杰也是天生一副侠骨柔肠,你瞧他那天不也跟着我们一起营救陆家庄的人吗?俗话说得好:”物以类聚‘所以封俊杰跟我们在一起,是如鱼得水,轻松快乐得不得了!“
两个人话匣子一打开,立时说个没完,那蒋大千忽然说道:“当年你师父赶你下山,说只要见到你,就是太上老君、如来佛祖,也要大叫倒楣,原来却是一句反话,目的是为了让你早曰行走江湖,济危扶倾。”于万象眉开眼笑,说道:“我师父他老人家⾼瞻远瞩,用心良苦,令人好生敬佩。”话锋一转,续道:“你小时候,你兄嫂赶你出门,说你是怪物,是扫把星,现在看来,她原来也是为了你好,怕你待在家里,妨碍你的发展,用这么恶毒的话刺激你奋发向上呢!”蒋大千点头道:“没错,她当时骂得越恶毒,对我的期望就越⾼,唉,我后来实在不应该那样子对她…”于万象奇道:“咦?这一段你不曾跟我提过,后来你把她怎么样了?”蒋大千瞪了他一眼,说道:“既然我都后悔了,你就别问了,行吗?”
左元敏放手让他们自由发挥一阵,先替自己圆了谎,然后才接着开口说道:“前辈,那位受伤的姑娘在此,可否请你帮忙看看。”蒋于两人异口同声道:“那当然,还有什么问题?”
张瑶光脸上惊疑不定。左元敏道:“张姑娘,没关系,两位前辈并无恶意。”蒋大千道:“没错,小姑娘不用害怕,只要有我在,包准没问题。”于万象也安慰道:“来来来,让我看看,不管是什么疑难杂症,我都可以调治。”两人嘴上说话,一左一右,同时出手抓住张瑶光的手腕,伸指去搭她的脉搏。
两人细查她的脉象。过了一会儿,于万象首先打破沉默,皱着眉头说道:“你的伤势不轻啊,对付一个姑娘,居然也使了那么大的劲儿,真是…”蒋大千道:“这都要怪封俊杰,谁叫他叫得那么急,害我还以为有紧急状况,就这么一掌推去…”左元敏急道:“怎么样?能不能治得好?”
蒋大千道:“这个情况有点⿇烦,她明明是将心脉震伤了,可是肺脉、脾脉也莫名其妙地连带受损,这一个人光是阴脉受伤,阳脉却是丝毫无损,这个…这个…”于万象接着道:“这个叫做阴太损,阳太盛,阴阳不调,火水未济。象曰:火在水上,未济,君子以慎辨物居方。我们若单是从阴脉下手,牵动体內阳气,只怕立刻就要了她的小命。”蒋大千沉昑道:“没错,要是从阳脉下手,她体內阴气一失,那也一样没命。”左元敏还是那一句话:“怎么样?能不能治得好?”
于万象道:“左兄弟,我知道你急,可是我比你更急。你想想看,我要是治不好她,我兄弟就要担一个杀害小姑娘的罪名了。”蒋大千道:“喂喂喂,这话可不能乱说,我又不是有意的,我若是真的要杀她,一掌还怕打不死她吗?你会比我急?我当然比你还急。”左元敏道:“所以呢?”蒋大千道:“什么所以?”左元敏道:“然后呢?”于万象道:“什么然后?”左元敏完全被搞糊涂,一时愣在原地。
蒋大千若有所悟地道:“左兄弟,你今天怎么那么紧张?那天你的小命在我手上,都不见你紧张了,怎么今天有点反常?”于万象看了张瑶光一眼,忽然笑道:“兄弟,你忘了,那天咱们左兄弟正好想着要怎么逃脫群芳楼云姑娘的魔掌,我们两个鬼使神差地将他掳了出来,正中他的下怀,一路上自然是笑嘻嘻的啦。可是你看看他现在带着这位小姑娘,论长相比样貌,跟那个云姑娘也不遑多让,但重要的是两个人年纪差不了多少,我想,咱们这位左兄弟,是看上这位姑娘啦!”
左元敏大窘,嚷道:“不对,不对,你们全都搞错啦!”蒋大千大笑道:“左兄弟脸红啦!左兄弟脸红啦!”于万象也笑道:“左兄弟,你别心急,交给我,一切没问题!”蒋大千阻止道:“兄弟,我弄出来的事,让我自己来搞定。”于万象道:“不不不,左兄弟的事,就是我的事,你忘了,我欠他一份情。”蒋大千道:“这回可没那么简单,要是一个不小心,左兄弟不免抱憾终⾝。”于万象道:“正因如此,那才非我出马不可。你可别阻止我,你再阻止我,我就跟你翻脸。”
左元敏发现这两个人完全误会了自己与张瑶光的关系,一时却又解释不清,不好意思之余,连连使眼⾊跟张瑶光道歉。那张瑶光正被蒋于两人突如其来的争执给吓了一跳,转移了她的注意力,所以对于左元敏的眼神,并没有多加理会。
只听得蒋大千说道:“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自己都说她体內经络阴阳失调,火水未济。我的‘摧心掌’掌力已经练到了极阳反阴的境界,用此心法,绝对可以去琊扶正,怈实补虚…”于万象哈哈大笑,说道:“所谓物极必反,你将至阳至刚的摧心掌练到反偏阴柔,那又有什么了不起,我的‘浑沌两极掌’阴中有阳,柔中有刚,呑吐闪烁,变化多端,对于张姑娘目前的状况,那才叫是对症下药…”蒋大千当然不以为然,直道:“不不不,此言差矣,此言差矣。阴中有阳与阴阳相济,中间还差那么一大截…”
于万象道:“嘴上说不清,我马上试给你看,你就知道到底谁的手段⾼招。”蒋大千道:“那是当然,到时候你自然就会对我佩服得五体投地,惭愧地跟我道歉,要求我原谅你的无知。”于万象嘿嘿两声,说道:“我让你占点便宜,你不用要求跟我道歉,我现在就原谅你的无礼。”
两人互不相让,开始便各自用自己的方法,在张瑶光⾝上运起內功来了。那张瑶光坐在大石头上,连反抗的意念都还没有,就让两个人给同时抓住。只见蒋大千伸手扣住她的手腕,嘴上说道:“既然心脉之伤,是最根本的地方,所以我要从手少阴心经下手。”说罢,将內力送入神门⽳中。
那于万象则说道:“不对,她阴阳未济,自不能从十二经下手,应当由奇经八脉的督脉着力,方是正解。”说着伸出掌心,贴在张瑶光的头顶,将內力源源不绝地输入她的百会⽳中。
张瑶光无法抵抗,只能任由他们两个布摆。不过半个时辰,蒋于两人头顶上居然开始冒出淡淡水汽,袖袍⾼⾼隆起,显然是将內力催动到了极致。左元敏但见张瑶光面⾊一会儿青,一会儿红,双目紧闭,牙关紧咬,⾝子微微颤抖。他从未遇过类似的情况,不知道张瑶光这样的反应究竟正不正常,但是三人就好像灵魂出窍一样,对于外界的声光刺激毫无反应,左元敏也只能在一旁⼲着急。
又过了半晌,那蒋大千忽然“哇”地一声大叫,⾝子倏地从张瑶光⾝畔跳开,说道:“我不玩了,你偷袭我。”于万象几乎也在同一时间向后跃开,同样的也是气得哇哇大叫,说道:“还不是你先⼲扰我的!什么意思啊?自己判断错误,就赖在我头上吗?”蒋大千道:“放庇,我会判断错误,你如果是正确的,为什么督脉不走,跑阴蹻阳蹻两脉做什么?”于万象打了一个哈哈,说道:“真是笑话了,那你不是说要走十二经常经吗?跑到奇经八脉来,才叫捞过界呢!”蒋大千道:“这个叫表里配合,正奇相辅,你懂个庇啊!”两人突然松手,在一旁大吵起来,左元敏觉得不对,早就过去扶张瑶光。那张瑶光竟然经不起左元敏这么一碰,脖子一歪,倒在他的怀里。
左元敏大惊,叫道:“两位前辈,这是怎么一回事啊?张姑娘她怎么了?”于万象道:“左兄弟,你先别揷嘴,我今天一定要跟他说个清楚,好让他知道,到底谁是大哥。”蒋大千冷笑道:“左兄弟,他当然不愿让你揷嘴了,因为他把张姑娘给整治死了。”左元敏惊叫道:“什么?”连忙伸手去探她的呼昅与脉搏。
于万象大叫道:“死胖子!什么我把她整治死了?第一,她死了吗?第二,她要是死了,也是被你弄死的。”蒋大千道:“哎呀,你居然敢叫我死胖子,这么多年来,我嫌弃过你的样貌⾝材吗?敢叫我死胖子,你这个臭竹竿!”
左元敏道:“两位前辈,请你们别吵了,还是想想办法,看要怎么救救张姑娘要紧。”于万象道:“若不是他揷手,张姑娘此刻已经是活蹦乱跳的了。”蒋大千道:“废话,要不是你多事,她现在也不会这样,成为一个半死不活的废人了。”左元敏一颗心顿时凉了半截,颤声道:“什么…什么废人?”
蒋于两人一时塞口,互相推诿,要对方解释。噤不住左元敏再三询问,蒋大千首先开口道:“左兄弟,这件事情都是我的责任,是我不好,你…你要骂便骂吧,我…我一句话也不回。”对于他们两个来说,光挨骂,不回嘴,那可是比杀了他们还难受,蒋大千肯这样自请处份,算是诚意悔意兼具了。那于万象听得蒋大千开口认错,效果不错,也跟着开口道:“左兄弟,这件事情说起来,都是因为我的关系,是我的错,你要骂我就尽管骂,我要是回了只字片语,我于万象小狗不如。”
左元敏心烦意乱,说道:“我骂你们两个有什么用?”蒋于两人大喜,异口同声道:“这么说,你是原谅我们了?”左元敏忽然想到:“这两个人平时目中无人,胆大妄为,若不趁这个时候制住他们,以后不知道还会生出什么样的事情来。”于是便道:“你们将张姑娘害成这个样子,我哪有那么简单就原谅你们。你们总是得先告诉我,张姑娘究竟怎么了?我听过之后,再决定要不要饶过你们。”
蒋大千颇有点不⾼兴,与于万象说道:“左兄弟他变了,见⾊忘友,我们这样央求他,他居然无动于衷,不肯点头原谅。”于万象道:“你把他一个好好的老婆弄成这个样子,他当然要生气了。这不叫见⾊忘友,这叫做:”朋友妻,不可欺。‘“蒋大千道:”你脑筋糊涂啦?我什么时候欺过他的老婆?“于万象道:”你刚刚不是对她说:“小姑娘不用害怕,只要有我在,包准没问题。’吗?结果现在问题来啦,你这不是欺骗她,是什么?”
蒋大千气得七窍生烟,说道:“那你也欺骗她呀,你不是也对她说:”让我看看,不管是什么疑难杂症,我都可以调治。‘的吗?好呀,你来呀!让你调治呀!请呀!“
左元敏实在无心再听他们这般吵下去了,揷嘴道:“两位前辈,⿇烦看哪一位跟小左说说,张姑娘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好吗?”于万象这次可抢在前面说道:“左兄弟,说什么⿇烦呢?一点都不⿇烦,可是这个事情说起来有点复杂,简单一点说呢,就是…就是…”蒋大千接口道:“简单一点说,就是我们刚刚在她的经络里面打架,所以现在她的十二经常脉,与奇经八脉各自为政,互相冲突…”
左元敏听了差一点没当场吐血,缓缓说道:“你是说,你们刚刚在张姑娘的体內比內力?”于万象四两拨千斤,道:“你这样的说法过于笼统,我没法子直接回答你。”左元敏脸上变⾊,瞪大了眼睛,重复刚刚的话,说道:“你们的意思是,你们刚刚在张姑娘的经络里面比內力?”说到后来,已经是声⾊俱厉。
蒋大千微微吃惊,与蒋大千道:“兄弟,小左好像不太⾼兴了。你就老实说吧。”于万象颇为不安地道:“小左,小左兄弟,你现在生气也没用了,最重要的是,我们要赶快想办法,看怎么可以把张姑娘给弄醒过来。”现在变成他开始一本正经了。
蒋大千也当然附和道:“我兄弟说得没错,为今之计,就是大家齐心协力,看看要怎么帮助张姑娘,在这里空逞口舌之辩,一点用处也没有。”于万象大点其头,连连说道:“正当如此!”
左元敏听了简直要火冒三丈,两人犹不自知,兀自续道:“左兄弟,你放心,我还有一套‘阴阳五行拳’,它的心法颇合此间要义,不如…”尚未说完,另一个已经开口说道:“我也还有一路‘明夷地火拳’,只要我用…”左元敏揷嘴道:“停停停!等一下,两位前辈,你们是不是很想帮忙?”蒋于两人异口同声道:“那是当然的啦!”
左元敏续道:“你们是不是想要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来弥补你们良心上的不安。”蒋于两人异口同声续道:“我们做的,自然都是有意义的事情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得到反效果,那也不能全都怪我们。”左元敏道:“这当然全要怪你们,谁叫你们在病人⾝上也在比斗。”蒋大千看了于万象一眼,说道:“我说吧,他这次是来真的。”
左元敏接着道:“你们若真的想帮忙,那就什么事都别做!”于万象失声道:“什么事都不做,难道眼睁睁看着她死吗?”左元敏道:“现在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把她带回去,让它的哥哥来救她。”蒋大千道:“她哥哥是谁?我就不信这个世间上除了我们兄弟两个之外,还有谁有这个本事。”
左元敏道:“我听她说,她哥哥便是紫阳山门的掌门人。”蒋大千闻言一愣。于万象道:“此话当真?”左元敏道:“还有什么当真当假的?”于万象道:“你知不知道紫阳山门的掌门人是谁啊?”左元敏道:“我还能管得了他是谁,总之,我连累了张姑娘受了这么重的伤,我送她回去,然后上门请罪,也是应当的。”
蒋于两人面面相觑,一会儿之后说道:“左兄弟有种!好,那么我们兄弟两个也豁出去了,不管是上刀山,还是下油锅,绝对奉陪到底!”左元敏见他们两个说话又开始夸张起来,只得扳着脸道:“我们现在就走,路上可别再胡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