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獒王冈森格带着大黑獒那光顾这里了。它的身体已经完全复原，无论是断了的肋骨，还是烂了的脯和嘴脸，都跟从前没什么两样了。父亲一见冈森格就很紧张，横挡在饮血王项罗刹面前说：“快去看看你原来的主人七个上阿妈的孩子吧，别过来，千万别过来。”饮血王项罗刹则愤恨地咆哮着…它已经可以像原来那样咆哮了：这个差一点要了我的命的狮头公獒，我一定要吃了它，吃了它。出乎意料的是，冈森格显得异常平静，一点点仇恨的样子也没有，坦坦地坐到对方面前，任凭对方又叫又骂，它只取友善的眼神望过去。大黑獒那则警惕地望着饮血王项罗刹，一副你只要扑过来我就扑过去的样子。

　　呆了一会儿冈森格就要走了。它知道自己现在是獒王，獒王的责任是重大的，大部分时间应该和领地狗群呆在一起。父亲和孩子们恋恋不舍地送它们离去，互相一再地抱着，亲着，让饮血王项罗刹看傻了眼，惑得暂时忘记了仇恨：原来人与狗的关系还有这样的，我怎么没见过也没听说过？它没有咆哮，第一次望着两只同类远去而没有咆哮。

　　其实有一个更大的变化连饮血王项罗刹自己也没有发现，那就是它没有对着冈森格和大黑獒那扑咬。它是可以强挣着扑咬的，尽管速度和力量远远不及先前。可以扑咬而没有扑咬，完全是无意识的从兽行到狗的飞跃，是什么法则起了作用，让它在不自觉的状态下完成了如此重要的一步？父亲后来说，毕竟饮血王项罗刹是藏獒是狗，是狗就得按照狗的规律做狗，而不是按照野兽的规律做狗。

　　第二天冈森格又来了，是一个人来的。它是来告诉父亲：可能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你要做些防备。它朝着远方叫了几声，又朝着饮血王项罗刹叫了几声，然后就匆匆而去。父亲知道它是来说事儿的，但没搞明白它要说什么事儿，愣怔了片刻就去给饮血王项罗刹喂食了。

　　这天父亲熬了牛骨汤，汤里加进去了几块，他觉得这样的食物比炒面糊糊和牛下水的糜更能使它尽快强壮起来。饮血王项罗刹狼虎咽地吃着。父亲看到块大了点，怕它受伤的喉咙咽不下去，伸手从食盆里拿起一块，想给它撕碎，没想到它张嘴就咬，毫不犹豫地把夺了回去。这是由送鬼人达赤培养起来的野兽的习，进食的时候决不允许有任何干扰，任何干扰尤其是伸到它嘴边的手，在它看来都是来跟它抢食的。父亲的手背…这只被它咬伤过的手再次被它的利牙划破了，血顿时漫漶而下，进了牛骨汤。但是父亲并没有放弃，父亲的最大优点就是认准了的事情决不轻易放弃。他毫不妥协地再次伸出了手，拿起了那块被它夺回食盆的。它的反应还是张嘴就咬，但是没咬上，父亲并没有躲闪，但它就是没咬上。是它的撕咬能力不灵了，还是它有意没咬上？父亲考虑着这个问题，用那只血淋淋的手，把一点一点地撕下来，一点一点地喂它。它毫不客气地吃着，吃到最后，奇迹突然发生了：它伸出了舌头，了一下父亲的伤口。父亲以为它是贪馋那上面的血，就说：“没多少血你就别了。”但是它还在，干了所有的血迹它还在。父亲恍然明白了：它是在帮他疗伤，是在忏悔。他激动地抱住它的头说：“这就对了，你得学会感动，也得学会让别人感动。你要学的东西太多太多了。”

　　西结古工作委员会的代理主任李尼玛来了。他的到来让父亲明白了来去匆匆的冈森格想要告诉他什么。李尼玛神情紧张地说：“送鬼人达赤来了，有人看见他出现在西结古。我跟几个头人商量了一下，准备把饮血王项罗刹处理掉，绝了这条祸。”父亲说：“那不行，那你们就先绝了我吧。”李尼玛黑着脸说：“你要知道，一旦饮血王项罗刹回到送鬼人达赤手里，复仇的怒火又会烧起来，七个上阿妈的孩子很可能又要逃来逃去，我们杜绝部落争斗，平息草原矛盾，化解仇恨的工作就不好开展了。”父亲说：“我不会让送鬼人达赤带走的，我会好好看着它。”李尼玛说：“你看不住，它咬死的首先是你。”父亲喊起来：“绝对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