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又是一年三百六十五个日子，饮血王项罗刹就呆在方圆不到二十米的冰窖里。它出不去，冰窖的窖口高得超出了它的蹦跳能力。它只能沿着窖壁愤怒地奔跑，时不时地伸出前爪在冰墙上抓一把，抓出一道一道的深沟来。食物依然是活的，至少有半年是这样。半年中差不多每个星期都有一次殊死的战斗。它撕咬着投下来的野兽…狼、豹子或者藏马熊，从来没有放弃在第一时间扑过去一击致命的机会，有时候用牙，有时候用爪子。它的爪子不仅有力，而且越来越坚利了，因为它必须抠住光滑的冰石，无论它是平面的，还是斜面的。

　　半年以后，当饮血王项罗刹业已证明自己是一只所向无敌的藏獒的时候，活物突然没有了，饥饿成了它必须天天面对的事情。送鬼人达赤一个星期才喂它一次，每一次他都会放下一皮绳来，食物…一些烂羊或者烂牛就绑在皮绳的中间它扑咬不到的地方，它必须用牙咬住皮绳，用坚硬锐利的爪子抠住冰墙，一点一点地爬向食物。一吃到食物，皮绳就断了，它会从冰墙上摔下来，摔得浑身骨头疼。摔了两三次之后它就学乖了，在吃到食物之前，它会把两只前爪深深地打进冰墙，然后一步一个坑窝地挪下来。这时候它已经不是藏獒，而是一只其大无比的猫科动物了。依然是饥饿，按照饮血王项罗刹的正常食量，它每天至少应该吃掉十公斤鲜，但是它现在平均每天一两都吃不到。饿极了它就吃自己的屎，就大口食用利牙切割下来的冰块。它瘦了，打不起精神来了。但是它的阴冷和残暴却越来越有质量地裂变成了浑身的细胞，忿怒和仇恨就像定时炸弹一样随时都会爆发，蕴藏中的亿万支毒箭正待出，向所有的所有的所有的。

　　有一天，当送鬼人达赤又来给它喂食时，吃惊地发现，冰窖的窖口残留着半截雪豹大的尾巴，朝下一看，看到饮血王项罗刹正在大口吃。他愣住了，这就是说，冰窖已经圈不住它了，它爬出冰窖，杀死一只雪豹后又回去了。幸亏它没有跑掉，它万一跑掉了呢？第二天，送鬼人达赤把一只用两头牦牛换来的荒山猫扔进了冰窖。饮血王项罗刹这时候一点也不饿，但它还是一跃而起，在对方还没有明白应该往哪里逃的时候，一口咬住了对方的脖子。荒山猫的没有雪豹的好吃，它吃完了雪豹，才去对付有麻醉作用的荒山猫。送鬼人达赤在窖口等了一个星期，才等来它昏睡不醒的时刻。

　　这一年是藏历铁兔年，铁兔年结束的时候，饮血王项罗刹出现在了石头房子的门前。它被两铁链子牢牢地拴着，就像一只真正的看家狗那样。它仍然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见不到帐房和羊群，见不到任何一只同类、任何一个人，除了送鬼人达赤。它的生活一如既往地延续着：一是忍受饥饿，二是忍受仇恨。饥饿可以通过吃来消除，可是仇恨呢？送鬼人达赤每天都在对它吼叫：“上阿妈的仇家，上阿妈的仇家。”这样的吼叫让饮血王项罗刹很快就明白：它的生活不在这里，在上阿妈的仇家那里。当生活和仇恨已经画了等号的时候，上阿妈的仇家就成了仇恨的代名词。

　　夏天到了，送鬼人达赤要带着饮血王项罗刹去上阿妈草原了，突然听说了冈森格的事情，听说了七个上阿妈的孩子的事情。他大喜过望，立刻决定：暂时不去了，如果能就地复仇，就用不着去了。

　　送鬼人达赤走遍了西结古草原，终于找到了七个上阿妈的孩子，带着他们来到了项大雪山的山麓原野。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走向自己的石头房子，从饮血王项罗刹的脖子上解开了两铁链子。饮血王项罗刹几年来第一次看到除开送鬼人达赤以外的人，它瞪起血红的眼睛，带着装草原的仇恨，迅雷霹雳般地奔跑过来。

　　七个上阿妈的孩子愣住了，惊骇无主地互相撕拽着，转身就跑，边跑边扯开嗓子喊起来：“玛哈噶喇奔森保，玛哈噶喇奔森保。”

　　让送鬼人达赤失望的是，一听到这声音，饮血王项罗刹就跑不动了，就不想咬人了。他知道这是老祖宗老天神专门用来对付藏獒的猛咒，便想到了藏医喇嘛，觉得让饮血王项罗刹吃了能够消除人世牵挂的“十八老虎虚空丸”也许“玛哈噶喇奔森保”的咒语就不起作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