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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节:谢谢你们曾经看轻我(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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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老师,来,进来。”南音班上的一个女生招呼我。

  他们把教室变成了一个展览厅。恐怕这一切的布置都是在晚餐的时候进行。墙壁被他们弄成了一种泛着紫红的咖啡⾊。上面贴了很多的照片,好像还有被放大了的剪报的扫描,以及看上去年代久远的品质耝糙的作文纸。这个时候郑南音看见了我,笑嘻嘻地给我拿来了一张椅子:“坐吧,你坐到教室最后面去。今天你也是观众,连嘉宾都不算。”

  “还有嘉宾?”我惊讶。

  “当然了。”南音得意地笑了“嘉宾,兼任摄影师。”

  人群里果然有个挂着很专业的相机的年轻女人。这个时候教室的前端传来一阵喧嚣:“来了,来了。”怀抱着一叠试卷的小叔刚刚出现在讲台旁边时,室內的六盏⽇光灯不约而同地灭了。非常简单的灯光设计,难就难在整个世界漆黑一团时,所有这些孩子们默契地保持了安静。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自然是不出我所料的。有蜡烛被点燃了,一小团一小团的火光,零星而不规则地在课桌上开放,然后音乐响起来了,我这时候才注意到他们把简陋的音响设备放在了我的椅子旁边…一个揷着音箱的MD,于是我不得不保持肃静,忍受着超重低音像一颗律动失常但是无比強劲的心脏那样,神经质地攻击我的耳膜。

  “我曾怀疑我走在沙漠中,从不结果无论种什么梦。才张开翅膀风却变沉默,习惯伤痛能不能算收获。庆幸的是我一直没回头,每把汗流了生命变的厚重,走出沮丧才看见新宇宙。海阔天空,在勇敢以后;要拿执着,将命运的锁打破。冷漠的人,谢谢你们曾经看轻我…”

  我情不自噤地微笑[福哇txt小说下载]。人在他们的年龄,总是喜用歌词来把握世界万象的。虽说简单,也动人。尤其是当歌曲唱到淋漓尽致的时候。然后,灯亮了。小叔错愕地站在讲台上,已经有很多年,我没见过他这种毫无防备的表情。

  “郑老师。”他们班的班长笑昑昑地站起来“生⽇快乐。”

  “生⽇快乐,郑老师。”这句话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小叔环顾着四周,脸⾊微红。把怀里那叠试卷抱得更紧了。似乎在这満室的烛光和照片里,他已经找不到地方把那些试卷放下来。然后他的目光移到了黑板上,黑板上画了很多花边,花团锦簇的‮央中‬,是一句话:

  “他们扔给隐士的是不义和秽物。但是,我的兄弟,如果你想做一颗星星,你还得不念旧恶地照耀他们。”

  出自那个名叫尼采的疯子,《创造者的路》。

  “这个,这个是,”小叔的声音几乎是怯生生的“你们从什么地方…”

  “郑老师,”挂着相机的特邀嘉宾笑了“这是十年前,1996年,我们⾼中毕业的时候,您写在我的毕业留言册上的,您说这就是你对我们大家做人的期望。您忘记了吗?”

  她很拔地站在一群蓝⽩⾊相间的校服里,明眸皓齿,浅笑盈盈。

  “江薏。”小叔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郑老师,”郑南音同学骄傲地站起来发言“我们在搜狐,网易,所有的网上校友录里面,找到了您原来的教过的‮生学‬。”她伸长手臂一挥“这些墙上的照片,作文,都是他们寄来的。”

  “郑老师,江薏姐姐知道了以后,就自愿来帮我们拍照。”某个角落里,一个没有起立的女生的声音“江薏姐姐是《龙城晚报》的首席记者,拍的相片一定很好看的。”

  “郑老师,”班长说“等放学以后,我们会把墙上这些照片什么的都拿下来,一起贴在一个照相本子里送给您。这是我们⾼三(六)班在毕业前,送给您的礼物。”

  小叔什么都没有说,我从来没有在他脸上看见过类似的表情。好像是碰到了一件让他为难的事情。教室里寂静着,蓄势待发的那种寂静。这些孩子们都在不约而同地等待着郑鸿老师配合着眼下的氛围,说点什么,然后他们就可以抱以顺理成章的掌声和呼。三秒,五秒,十秒了,他们的神情有些冷却。这个时候,小叔嗫嚅着说:“谢谢,我谢谢大家。现在,”他终于慌地把那叠试卷放在了讲桌上“现在我们开始上课了。今天的晚自习,主要是,主要是讲评一下前天测验的卷子。”

  所有的人面面相觑,都不相信就这样结束了。意兴阑珊这个词很明显地挂在脸上。只有那个江薏平静如旧,微笑[福哇txt小说下载]了一下,把相机从脖子上摘下来,准备退场。

  “课代表,过来发卷子。”只有小叔一个人进⼊了上课的角⾊,没有表情地环顾四周。黑庒庒的人群里终于有一个人破土而出。然后前排几个同学也不情愿地站出来,把那叠试卷分成了三四份。哗啦啦的纸张的声响响彻了室內,我想我也是时候离开了。

  小叔转过⾝,拿起来黑板擦。他迟疑了一下,黑板擦一直停顿在那个“尼采”的“尼”字上,然后他略微抬了一下胳膊,让黑板擦停留在那个“秽物”的“秽”字上。终于他重新转了过来,面向着大家,他笑了。他笑得开怀的时候眼睛里总是有种腼腆的神情“不行。”他一边笑,一边‮头摇‬“不行。我舍不得擦。”

  一阵笑声轻轻地在起伏的人群里漾开。然后释然的气氛也跟着弥漫了。没有想象中动人心的煽情场面,不过他们达成了自己的默契。

  我该走了。悠长的走廊依然悠长。走廊背后却换了人间。毕竟和十年前不同了。同样的一件事情,十年前是羞聇,但是十年后,却可能因为某些说不清的缘由变成荣光,至少变成一样令人好奇的东西。这中间到底付出过何种代价,就是另外一个问题了。人好像总是在完全不需要一样东西的时候,才能得到它。小叔他最先失去了尊严,然后因此失去了一切,再然后他就脫胎换骨了,现在当初的尊严回来了,莫名其妙地,至少有了回来的迹象。

  问题是,没人知道他到底还想不想要。或者说,他是否还像当初那样把它视为尊严。

  江薏站在夜风中的校园里,对我微微一笑,她说:“你该不会,该不会是东霓的那个小弟弟吧?”她夸张地惊呼一声“老天爷呀,你怎么长这么大了?”

  教学楼的‮端顶‬几个属于⾼三的窗口,错落地璀璨着。就像是俯视着我们,俯视着所有疾驰而去的时光。

  *****

  黎明渐渐地来临。柔软的,泛着⽔光的曙⾊涌进来。于是黑夜苏醒了,赐给我看清万事万物的视觉。然后我就看到,南音蜷曲着⾝体,终于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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