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朝朝暮暮
初秋时节,天⾼云淡,午后光明亮却不刺眼。
云山山⾼百仞,绵亘十里,逶迤蜿蜒,峰峦秀特,半面临海,俯瞰东南。从上空望去一片苍茫如画,浓如泼墨。幽若、落十一、舞青萝还有火夕一行人盘旋已久,却始终没办法下去。
“尊上太过分了,设这么強的结界,这次把勾栏⽟都偷偷带出来了,还是进不去么?”
幽若哭丧着脸嘟起嘴巴,她和当初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只有在长留大殿三尊议事之时,会故作老成,端出一副掌门的架子。那时大战结束,⽩子画被疯,摩严、笙箫默都无心继任掌门。下一辈里,本来落十一资质最好,却又失了忆。考虑到多方面,最终还是决定由幽若担任。她起先因为觉得好玩,便答应了,却没想到那么⿇烦,这些年开始死着落十一,想将掌门之位让给他。
至从听说⽩子画终于找到花千骨后,这一年她便三天两头往云山跑,想要见她一面。无奈⽩子画竟不近人情,不许任何人进山,不管他们众人如何哀求,都丝毫不为所动。
幽若无奈,只好假公济私偷偷带了勾栏⽟来。那一战之后,十六件神器重新封印再次分别由不同人不同门派看管,幽若便代长留收了勾栏⽟,毕竟那是对她和骨头师⽗最重要的东西。可是却没想到竟然这样都破不了⽩子画的结界,幽若气得牙咬得咯吱咯吱响。
又吃了半晌,依旧破不了结界。众人无奈,却又不甘无功而返,幽若只好揷着大声吆喝起来。硬得不行就来软的,再好好求求尊上,哪怕只让她看一眼,知道师⽗还好好的,可是⽩子画居然连面都不肯露。
“你们回去吧…”悠悠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淡漠如⽔,凉到人骨子里去了。
“尊上,就让我见一见骨头师⽗吧,求求你了!”幽若可怜巴巴道,众人也跟着哀求。
“她很好,不用担心,以后不要再来了。”
幽若怒道:“她虽是你徒弟,可也还是我师⽗!凭什么不让我见她!我不管,我不管,今天不见到骨头师⽗我就不走了。”
“你若如此,我便带她离开,重新找个你们不知道的地方好了。”
幽若哭无泪,火夕拉拉她:“咱们还是回去吧,过些天再来,好不容易从我师⽗那里打听到他们在这里,要再换了地方,要见就更没希望了。”
幽若无奈跺脚:“师⽗死时,尊上发狂的样子你都忘记了?这些年他一直都情绪不稳,神智不清。骨头师⽗居然他亲手杀她,他恨都恨死了。如今把师⽗关在山上,谁也不让见,要是磨折她报复她怎么办?”
舞青萝哈哈大笑:“幽若你在想什么呢,尊上內疚的不行,补偿千骨,对她好还来不及,怎么会再伤害她。”
“那他⼲吗不让我们见,师⽗又不是他一个人的!”
落十一拍拍她的肩:“尊上肯定有他自己的理由。既然已经没事了,以后一定会有机会的。我们先回去吧…”他其实也好想见见花千骨,有太多话想要问她。许多事,他总感觉⾝边的人在瞒着他。例如他为什么会失忆,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在屋子里养一堆蚕宝宝和五颜六⾊的⽑⽑虫…
“可是我想她啊,呜呜呜…”幽若咬着下,握紧拳头。虽然明知道不能说当初尊上的选择有错,可是她心底还是恨死他了。
众人徘徊半天,终于还是无奈离去…
云山之中,⽩子画收回遥望着他们一行人的目光看着院子里小跑的花千骨。她正努力的平衡着自己的⾝体迈开步子,额上全是汗⽔,粉嫰的脸上红扑扑的,脖子上的铃儿叮叮当当一直在响。⾝后跟着变做小猪模样的哼唧兽,迈着四只小短腿同她一起跑。
花千骨跑两步又偷瞄一下⽩子画,每次当她保持不了平衡马上要摔倒的时候,就会感觉四周空气仿佛化作一只无形的大手将她托起。
“师⽗,傻丫跑不动了,傻丫错了,不要再罚了…”
⽩子画微微皱起眉头:“不要再称呼自己傻丫,我说过你叫小骨。”
空气中顿时一阵寒气,花千骨⾝子瑟缩一下。
⽩子画愣了愣,神⾊回复淡定。她再不如以前那般乖巧伶俐,也失去了以往所有的记忆,几乎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可是他知道他爱她,是本质的那个她,是全部的她,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不管轮回多少世,也永远都不会变。可是一方面却又始终痛苦心有不甘,希望她依旧如从前那般,依旧深爱着他,又矛盾的希望她永远也不要恢复记忆。
手抚过额头,声音如舂风化雨:“师⽗没有在罚你。你⾝体太弱,没办法掌握平衡,甚至辨不出颜⾊,不能全靠外力和物药来补,得多锻炼。而且,你绕着院子还没跑完一圈…”
这样以后怎么御剑,怎么修仙,怎么陪他到天长地久?
花千骨瘪着小嘴,气吁吁的样子:“可是小骨没力气了。”摇摇晃晃的便向⽩子画怀里扑去。
为什么师⽗总是有时候会变得好奇怪?
⽩子画搂住她小小的⾝子,用袖子擦着她脸上的汗⽔,却发现突然拽不动了。
“你咬我袖子做什么。”⽩子画捏捏她鼓鼓的腮帮子“放开。”
花千骨仰起头嗅嗅,松开牙:“很好闻,师⽗我饿了。”
⽩子画站起⾝:“想吃什么?”至从把小骨领回来,这一年,他的厨艺简直是突飞猛进。她几乎什么都不会,他必须很细心的照顾她的起居饮食。还好他不是从她一生下来就把她领回来,否则…想到手里抱个哇哇大哭的小婴孩,不由一阵莞尔。
“和昨天一样的。”她已经不记得都吃过些什么了,隐约只记得昨天的很好吃“师⽗,抱…”
她攀着他腿大努力往上爬,哼唧兽绕着他俩开心的转圈圈。⽩子画无奈的弯将她抱在怀里,她每天十二个时辰有八个时辰都在觉睡,食量是他的两倍都不止,总是没走几步就喊累。莫非不是小骨转世,是小猪转世不成?
花千骨看他扬起嘴角,忍不住伸手去摸他的脸,然后嘟起嘴巴往上面凑。⽩子画再次无奈的转开脸,捉住她不安分的小手,将她放到房中案前。
“不要调⽪,我去弄吃的,你先把前几⽇为师教你认的字再练习一遍。”
他⽩子画的徒弟,连从一到十都不会数,说出去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了。
“好。”花千骨一拳握住⽑笔,奋勇的准备在纸上开始写。
⽩子画头摇,握住她的小手,扳开她肥肥短短的小指头:“说了多少遍了,笔不是这样拿的。”
那手如此之小,他一掌就可以包裹下她的两个小拳头。微微有些出神,花千骨此时猛的抬头,狠狠的撞上他的下巴。
“呜…”花千骨抱着脑袋,疼得眼泪哗哗的,看⽩子画一副什么事也没有的样子伸出手着她被撞疼的地方,不忿的嘟起嘴巴。
“谁让你总是大大捏捏不注意的。”他稍一不留神看着她,就磕磕碰碰个鼻青脸肿。
⽩子画转⾝刚一出门,花千骨立刻弯下把不停咬她裙角的哼唧兽抱了起来,放在桌上。塞了笔让它咬在嘴里。
“小哼唧,好多字哦,手会很酸的,帮我写几个。”
哼唧兽咬着笔杆在纸上拖着一个个长长的“一”
花千骨也开始奋笔涂鸦。
待⽩子画做好了吃的来,看着书房里糟糟的一团只能叹气。
“怎么从桌上写到地上去了?”
“桌子太小。”
“那又怎么从纸上写到脸上去了?”
“嘎?”
⽩子画将她拉⼊怀中,用手擦着她脏兮兮的都是墨迹的脸。
“不知道的,以为你掉墨缸里去了。”
“不是我,是哼唧。”花千骨张开嘴想咬那只正躏蹂着自己小脸的温润如⽟的手却怎么都咬不着。
哼唧兽心虚的看看被自己打翻的砚台,还有花千骨⾐服上和自己⾝上的墨迹,小跑两步躲在花千骨⾝后,在地上⽩纸上画下一串黑⾊的梅花小脚印。
⽩子画无奈苦笑:“学了那么久,怎么还是只会写‘一二三’?”
“不是的,我有进步的,我今天还学会了写这个。”花千骨扯出张纸,把歪歪扭扭的“八”和“十”拿给他看,⽩子画哭笑不得,摸摸她的头。
“好了,还是吃饭吧。”
饭桌上,花千骨怀里抱着哼唧兽,一面自己狼呑虎咽,一面喂它。哼唧兽似乎很享受饭来张口,有人伺候的感觉,一面吃一面悦愉的发出哼唧声。
⽩子画想起糖宝,心里一阵发堵。其实他并不担心她现在这个样子,她终归是神,不同于常人,十年、百年、千年,总有一天魂魄会再次聚生成形,神智会恢复如常。如果那时她记忆没有恢复,难道自己就这样永远骗着她,假装过去的那一切从未发生过么?可是如果让她回忆起了一切,他们两人还能这样坐在一块吃饭么?
不让她见幽若甚至其他任何人,或许只是潜意识里在害怕,想将她同过去一切都完全隔绝,不让任何人说任何事给她听。完完整整,只属于他一个人。
…
“师⽗,我热,我要去河边澡洗。”她今天跑步出了好多汗,还弄得一⾝都是墨汁。
“不可以,你不会游泳。”
“你带我去,你帮我洗。”
“男女有别,你要学会自己洗。”
“那哼唧陪着我。”
“它的公的,也不可以。”
花千骨无语了,嘟着嘴巴,指着那个装満了热⽔的超级小的木桶:“那我要换个大一点的,我不要这个。”她又不是哼唧,怎么可以把她塞这么小的桶里去。
“不行。”他还记得她上次在澡盆里被滑倒,差点没被淹到。
花千骨眼泪汪汪的瞪着⽩子画。
⽩子画蹲下⾝子:“要不别洗了。”小小的清洁法术而已。
“小骨喜泡在⽔里。”花千骨扯着⽩子画的⾐角不让他走,以前都是娘帮她洗的,为什么师⽗就不可以。
⽩子画摸摸他的头:“乖,你自己可以的。”说罢把她⼲净的⾐物放在一旁,拎着哼唧兽出去了。
可是只不一消会就听到房间里啊呜一声惨叫。冲了进去,只见花千骨东倒西歪的摔趴木桶旁边的地上,小小⽩⽩光溜溜的⾝子明晃晃的刺着他的眼睛。
“该死!”
⽩子画一把把她拎起来,又塞回木桶里,三下五除二刷⼲净了,包裹住,然后练的给她穿上⾐裳。
开始有些搞不明⽩他是做人家师⽗,还是做人家爹爹。
他以前不是没见过她完全未发育的⾝子,可是那时他只当自己是她师⽗,如今已经知道自己对她的爱,就算没有琊念,也难免觉得尴尬别扭。
花千骨有些委屈的看着他皱着眉头。人家又不是故意摔倒的,谁让他把她⾐服放那么远。
⽩子画似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头摇道:“不放远点,早被你透了。”谁让她不好好澡洗,总在那玩⽔的,上次穿着**的⾐服出来,差点没生病。
花千骨有些困倦的打着呵欠把头埋在他前,⽩子画替她擦着头发,见她似是睡着了,抱她到隔壁卧房上正准备放下,却没想到⾐襟被她抓得死死的。
轻轻扳开她的小爪子,花千骨蒙的睁开眼来。
“不要,我要跟你一起睡。”
⽩子画无奈,只好抱回自己房里,给她盖上被子,自己也躺了下去,花千骨这才安心睡着。一年前她刚来的时候,几乎夜夜哭闹。如今跟他生活久了,这才稍微好些,不再吵着要娘要回家了。可是依然害怕,每晚都非要跟他睡在一起,他不睡,她也便不肯睡。偶尔把在怀里睡着了的她扔隔壁房里,她半夜又爬到自己上来。⽩子画想着她以后会慢慢长大,不能养成坏习惯,可是又拗不过她的鼻涕眼泪花花,也便只能随着她了。
抱着她小小的⾝子在怀里,总是难免想起过去的那些事。不断自己忘记,可是那些伤实在是太深太刻骨,亲手杀了她的痛苦,还有整整三十年的磨折,总是一遍遍在梦中回放着,让他一次次挛痉而颤抖的醒来,将她紧抱在怀中几乎窒息。
平静和淡然只不过是表象而已,他就像是被她暂时庒制住的火山,随时都有可能噴薄而出。如今的自己不老不死,不伤不灭,花千骨却如同娇弱的花朵,一不留神就可能发生各种意外。他的心始终悬于一线,私下暗嘲汹涌,片刻也不敢让她离开视野,不可能再承受一次失去他的打击。常常整夜整夜的睁眼凝视着她的睡颜,脑子里空⽩一片。
轻叹一口气,将她的头埋⼊怀中。
只是为什么会又提前了?掐指默数,还有两百零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