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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夜如何其夜未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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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后,默延啜葬仪。

  回纥人素行天葬,惟近百年来仰慕大唐文明,贵族遂施行土葬,可汗均葬于哈刺巴刺合孙王城北的格尔山,格尔在突厥语中意为“大治天智”

  李豫、沈珍珠等人均不便怈露⾝份,乃⾝着回纥服装随行于浩大的队列之后。这是黎明时候,⽩⾊的旌旗在淡淡的晨光中飘扬,晓雾溟蒙似有无,格尔山磊落英,仰之心慕。

  李婼曾忧心沈珍珠支持不住,劝慰不必随行。沈珍珠依然悄无声息的来了,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竟有这样的意志与毅力,眼睁睁看着棺椁下葬,萨満昑诵绵连不绝,山川庄重肃穆,詹可明与顿莫贺抡锤落钉,每一下,都仿若击落在她的心间。好象幼时噩梦,看着陌生与装束奇怪的男人女子,抬着棺木行葬礼,铁锤一声声下去,她明明不知那棺中是何人,偏觉得紧要至极,总觉是自己最亲的亲人,只是哭嚎着“不要,不要”一次次由梦中醒来。待至今⽇,方知连纵情大哭,她也不能。

  晓雾渐敛,葬礼已毕,所有送葬的人朝山下徐行。渐的⽇出天际,四面香光浮泛,五⾊缤纷。默延啜以一已命,换得回纥十九姓的团结,亦为年幼的移地建继承汗位扫平道路、驱除障碍。默延啜在位十四年(注),一手缔造汗国,回纥之強盛繁荣空前绝后。然英雄既殁,繁华烟销。二十年后,右丁卢顿莫贺不満牟羽可汗对詹可明亲厚,趁詹可明病故发丧之机杀牟羽可汗移地建,自立为汗,改回纥为“回鹘”其余十八姓不服起兵,回纥从此陷⼊內,国势⽇渐衰微。八十年后,回鹘汗国为黠戛斯灭,回鹘人被迫西迁,或至甘州,或至安西。

  沈珍珠在下山途中对⾝侧哲米依道:“我意随你去敦煌。”哲米依并不惊讶,稍作考虑后说道:“你既然决心已定,我定会竭力帮你,只是太子殿下那里…”正说到这里,却听李承宷在后面低声说道:“你们还在说什么?婼儿与殿下在后面吵起来了,还不去看看?”沈珍珠与哲米依相顾均觉诧异,沈珍珠并未十分留意李豫动静,哲米依倒是看到方才李豫与李婼兄妹二人留在队列最后,拉起沈珍珠道:“他们兄妹感情一向很好,我们去瞧瞧。”

  沈珍珠与哲米依本是走得极慢的,故回返数十步便在半山碰见了李豫与李婼。二人⾝畔皆无侍从,李豫満面不豫,正斥责李婼道:“回纥蛮夷之地,你现在正可名正言顺回大唐,为甚还要这样任!”李婼想已与李豫争执过几句,扭头道:“我偏不回去!我恨死长安,当年我自动请嫁回纥,也算是替⽗皇分忧,⽗皇育我成*人,我已用半生幸福回报,再回去做什么!”

  李豫怒道:“我就只你这一个妹子,你真要老死异乡?你莫非以为回纥人还当你是可贺敦?他们只是需要你主持新汗继位之礼,需要你以大唐公主的⾝份正名。若非我来到回纥,方才葬仪上他们定会教你为默延啜殉葬,你还能活生生站在这里?”

  李婼眼睛一红,说道:“我做了回纥的可贺敦,自然一切要为回纥着想。就算殉葬,又有什么可怕?皇兄我知晓你的心事,你千里来回纥一趟,若不能将我由回纥带回长安,会损大唐和你这位太子的颜面!”沈珍珠恻然,前几⽇她还存着与李婼相依于回纥之念,现在想来真是可笑,李婼与默延啜无所出,现在的李婼虽名为可贺敦,⾝份十分尴尬。汉朝时曾有多位宗室王女以公主名远嫁匈奴、乌孙,然李婼为唐皇亲女下降回纥,确为千古第一人,更兼无所出,李豫要带她回大唐,确忽是替她着想,不然往后这漫漫长夜,异族他乡,她如何渡过。李承宷听得李婼话说过了头,忙喝止道:“婼儿,你别要胡说!殿下为救你险遇不测,这样的兄妹之情,你还不领会吗?”

  李豫已是气极,抬目又见沈珍珠默默立于哲米依⾝后,冷笑道:“很好,很好!”上前一把拽起沈珍珠,转头对李婼道:“好,你嫁了人,不听我的,好,我无话可说。”对沈珍珠道:“跟我回去!”不由分说,拉着沈珍珠便朝山下走。

  哲米依急了,闪⾝挡在李豫面前:“殿下,嫂嫂愿去哪里,应该她自己作主,你不能強迫她!”李豫“哼”道:“你也知道她⾝怀有孕,哲米依,你素来明理,她秉执拗,现在虽对我有怨,然必定有‮开解‬一天。你执意揷手,现在是快意,可你忍心将来我与她夫分离,让她腹中孩儿没有⽗亲么?”

  哲米依一时语塞,李承宷叹道:“殿下,现在是你太过执拗了!”

  “承宷!”李豫怒火中,喝道:“你也是宗室之人,珍珠⾝份谁个不晓,你若胆敢带她去敦煌,就算我不说,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你要你⽗王怎能轻易饶过你,你要太上皇怎么饶过你⽗王!你要做不忠不孝之人么!”

  李承宷微微变⾊,倒退半步,背过⾝道:“我与殿下相一场,殿下竟然这样威胁我。”

  李豫声量降低,微含歉意:“承宷,情非得已,愿你能懂我。”

  李承宷想了想,拉哲米依手在其耳畔低声劝道:“你只知可汗,却不知殿下万般难处、苦心拳拳,由他去罢。”哲米依不听,大力将手菗回,说道:“你怕了?我不怕,大不了我呆在回纥陪着嫂嫂。”

  沈珍珠长长的叹口气,开口说道:“你们不必争执了,听我说两件事。”四个人顿时都看向她。

  “第一件事,”沈珍珠面向李豫,轻声而平静的说“我随你回长安。”哲米依张口反对,沈珍珠已拉着她的手“好妹妹,你的心意我明了。方才他说得话很对,我腹中孩儿是唐室⾎裔,不能流落在外。再说,”她強自挤出笑容,看一眼李豫“夫原无解不开的结,我不该太执拗。”

  哲米依还是觉得不妥,口中嚅嚅语,沈珍珠又道:“这第二件事,我还得求你帮忙呢!”

  “什么事!”

  沈珍珠走到李婼面前,伸出手,与她双手合握,说道:“婼儿,方才你皇兄的话也不无道理。”李婼惊道:“嫂嫂怎么也这么说,我是绝不回长安的!”沈珍珠笑了笑,转头对李豫道:“婼儿确实不想再回长安,我来作个折中好不好?”李豫见她态度转圜,心中反而忐忑,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说道:“怎么个折中?”

  沈珍珠道:“婼儿,你一人居留在回纥孤苦伶仃,不如就此随着承宷和哲米依到敦煌长居吧。哲米依,这样好不好?”

  哲米依喜形于⾊,连声称好,对李婼道:“这样咱俩就可作伴了!”李婼从没想过去敦煌,但听得沈珍珠这个建议,嘴上不说,心头倒是微微动心。沈珍珠瞧在眼中,乃对李豫道:“怎么样?”

  李豫思忖再三,也觉这对于李婼确已是最好的安排,最难得李婼心中愿意,说道:“虽然是好。但有一条:婼儿是大唐公主,若不在回纥,便应归返大唐,不能不明不⽩的失去踪迹,这如何向回纥与⽗皇两方待?”这是实情,沈珍珠先未想到,一时倒被难住。

  “妾愿代公主回国!”正在这时,一个细小的女声在旁响起。

  “什么人!”李豫吃了一惊,却见由旁侧的树木丛中闪出女子纤细⾝形,着回鹘女装,低头叩拜道:“奴婢叩见太子。”李婼松了口气,说道:“她是我随嫁的侍女秀莹。”问秀莹:“你方才说什么?”

  秀莹抬起头,相貌柔美,颇有几分动人之处,道:“奴婢说,愿代替公主回长安。”

  李豫拂袖道:“胡说八道,你与公主并非同一人,怎能代替她回长安。”

  秀莹莞尔一笑,袖中银光晃动,李婼距她近眼尖,喝着“你⼲什么”却见秀莹手持利刃将自己面上一划,顿时⾎光四溅。李婼夺过刀,李秀莹右脸颊已划出两寸余长的⾎痕,容貌已毁,鲜⾎兀自在流“秀莹,你疯了么!”

  秀莹反笑起来:“殿下,公主,大唐识得公主的人并不多,若公主容貌被貌归国,更没有多少人敢直视公主,奴婢侍奉公主多时,知晓公主习惯脾,且与公主年纪相仿,只要皇上认可,料想能瞒骗过关。”

  沈珍珠失声问道:“你为何要这样?”

  秀莹道:“俗语道,叶落亦想归。奴婢⽗⺟均是市井小民,年老多病无人照料,自随嫁回纥后,奴婢⽇夜思念⽗⺟,本再无回返大唐之望。今天天赐良机,奴婢宁可容貌尽失,也要回家侍奉⽗⺟左右。”重重再叩头“求殿下成全。”

  世间事竟会这样。李婼⾝出皇家,却不愿回返故园;秀莹宁可失去女子最重视的美貌,也要守在亲人⾝边。沈珍珠与哲米依几乎同时对李豫道:“成全她吧。”

  李豫想着回纥本有夫死子割面凭吊之俗,秀莹若冒充李婼回长安,说是在回纥割面以凭吊葛勒可汗,倒也是说得过去的;至于⽗皇本就觉得亏欠李婼,料必也不会当真;秀莹替李婼受苦毁容,等回到长安,由她做个三五个月的“公主”避过风头,再任她回家也就是了,缓缓点头。秀莹大喜,不及拭去脸上⾎痕,不住的叩头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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