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念此翻覆复何道(上)
瑟瑟寒风拍打窗棂,隔窗望去,几处破损房宇,枯草萋萋,有一缕风由窗隙挤庒⼊室,一片雪花飘落在窗棂外,如琉璃般晶莹剔透。沈珍珠看着微微一笑,伸手去顾那片雪花,然窗棂的格子是由外朝內钉死的,她黯然的收回手。
“只要你愿意,不止可以走出这间房屋,这大好河山,万千黎民,都是你的。”安庆绪不知何时已走进来,在她⾝后说道。
沈珍珠不理他,走过几步,坐到几案旁,抬头问道:“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你到底想怎样?”
“你还不死心?”安庆绪在她对面坐下,道:“这世上除了我,再也无人知道你在这里。就算让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毫无用处。”沈珍珠心中微凉,那⽇她自苏醒便已⾝在此房中,也不知究竟昏多久,此是何处。两名侍婢垂手侍立在门前,连眼角也不往安庆绪和沈珍珠⾝上扫略,宛若两个无声无息的死人…只当是死人罢,她们早被安庆绪毒哑,每⽇除了例行她喝药吃饭,侍奉穿⾐洗浴,连眼神都是直的,木的,没有生机的。
房间特别暖和,地上铺的毡罽似乎都是热的,一应起居设备都是极好极全的,然沈珍珠只觉窒息无法透气,⾝体虽是渐渐康复,那心上的庒迫之感却愈来愈沉。
“世上多是大好女子,我早已结缡他人,我不明⽩你何以依然如此偏执。”沈珍珠望向窗外那慢慢纷扬洒下的雪花,说道。
“可惜这天下之大,沈珍珠却只有一个。”安庆绪顺手拿起桌上酒盅,自酌自饮。他每⽇必至此房中,不管沈珍珠劝说喝骂,自饮自乐自醉。
“你真以为能关我锁住一生一世?”今⽇沈珍珠一改常态,竟夺过安庆绪手中酒盅,満斟一杯,说话间送至自己边。
安庆绪神⾊稍变,迅捷出手扼住她手腕:“你伤病未愈,不可喝酒!”
沈珍珠执拗的将手一送,启将酒全咽⼊口中,喝得太急呛住,连连咳嗽,牵住部伤痛,面上自现痛楚之⾊。
安庆绪冷冷看着她,启口说道:“你何苦跟自己⾝体过不去。我就如此不堪,昔⽇你宁死于我剑下,今天你视我如无物?”
沈珍珠咳嗽两声,道:“你既已知道,我心匪席,不可卷也。你若不肯放我,不如给我个⼲净痛快。这般的腾折我,又有何益!”
安庆绪面⾊乍变,扬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手掌微微一捏,听到“哧”的脆响,酒杯粉碎,安庆绪扬手随意往后一掷,正正击中⾝后一名侍婢的面部,碎片划过处,那侍婢鲜⾎流淌,却不敢去拭,跪地“呀呀”的叫唤着,不住的磕头。
安庆绪只作无事发生,抚案而起,对沈珍珠道:“你休想再逃离我的掌控。我的忍耐有限,就算要不了你的心,也要定了你的人!你莫要我用強,莫要我毁了你!”说话中,似是无意朝那侍婢望一眼,拂袖而去。
沈珍珠呆立当场,半晌无法动弹。
他是安庆绪,再不是当年的安二哥。早在归还那枚珍珠当⽇,他心中仅存的那抹暖⾊已全部褪去。是她他的,为着自己的名节清⽩,着他一剑斩下,从此心如钢铁,视万物为草芥,摒弃所有情义。
她无法预料他还会做出什么事来。
他虽摒弃所有情义,惟有对她,因着亲下杀手,因着乍然失去,方知决不可舍,竟立意不惜一切夺回。大婚那⽇,他与她近在咫尺,终失之臂,却更起他之**。婚礼未成,或者在他心中,却早已将她当作天定的子。
他一步步退让,甚至顺着她的心意,有意放走默延啜等人,竟是下定决心要留住她的心。
他⽇⽇来视,当她卧不起时,甚至亲侍汤药,让她⾝体⽇渐起⾊。
或许,他一直是在等,等她回心转意,等她重识眼前之人,是否方是可托终生之人?
若有一⽇,当他发觉,无论如何,她已不能将心留在他之⾝畔,他会怎样?
他如今对她,到底是爱,还是不甘?是想挽住在这世上唯一深心眷恋,还是想挽住过往年少的美好年华。是对她如眷如恋,难分难舍,还是不甘她情着别处,一心逆转?
她现今已经求死不成,他还会怎样?
“就算要不了你的心,也要定了你的人!”
脚底阵阵寒意泛起,她一个踉跄,早有一名侍婢抢上前冷冷的扶住她。她定住⾝形,对她们狂呼道:“滚!你们滚出去!”
那两名侍婢只若无闻,只谨慎又谨慎,防备又防备的盯住她,防她有任何异常动作。
沈珍珠颓然坐到塌上。
安庆绪一连数⽇未来。
这⽇天⾊已晚,沈珍珠正歇息,安庆绪推门而⼊,她然变⾊,正逐客。却见安庆绪从怀中掏出一物,放于桌上道:“今⽇是你生辰,总算找到此物,也算是贺礼罢。”
沈珍珠呆了呆,问道:“已是十二月十九?”
安庆绪一改往⽇清冷孤寂表情,居然笑着点头,展开那卷物什,阵阵馥香扑鼻而来。沈珍珠缓步上前一看,原来竟是一包罗汉⾖,应是辅以茴香、桂⽪〕盐煮成,那香味确是人之至。
安庆绪说道:“我总记得你当初最爱这东西,那年你过八岁生⽇,宴席上満桌的鱼⾁不过稍动筷子做个样,一退席,便着我偷偷出府买罗汉⾖吃。”
“可惜时间太晚,你赶到店铺时,早已关门打烊。最后还是空手而归…”沈珍珠随手拈起一块,放⼊口中咀嚼。
少年时喜爱的,往往是这般简单直捷的吃食,及至嫁与李俶,吃不完的山珍海味,还会常常忆及那一小撮罗汉⾖,香味萦绕梦境,绵绵不断的少年回忆,青涩甜美的憧憬。就连那时的愁,那时的忧,真真是无事上层楼,満目河山強说愁,哪似年长之后,每每说还休。然而,今⽇真的尝到这思慕已久的东西,却发觉物是人非,香与脆,总与记忆中相差一截,原以为⼊口绵连,难舍难弃,却不过如此。原来一路成长而来,口味混杂,恋恋不舍的只是那朦胧如诗的美好感觉。最美好的只该留在记忆深⼊,不被打破,永葆缄默。
安庆绪显然心情甚好,还在兴致的述说如何凑巧得到这一包罗汉⾖。
沈珍珠唤了一声:“安庆绪,…”
安庆绪停下话语,警觉起来“你不喜么?”
沈珍珠开口言,却听房门轻扣,安庆绪不耐的说道:“能有什么事?”说话间,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