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翠浪万回同过影(上)
生产的过程如此艰苦。沈珍珠感觉自己已菗离一切外在,全⾝肌⾁骨骼唯有痛,无边无止的痛,一刻深似一刻的痛,素瓷拿着帕子不停的为她拭汗,面上全是焦灼,漉漉的帕子一块接一块掷到漆盘里。几名产婆流的汗并不比她少,气吁吁的在耳边唤着:“王妃,用劲,再用劲,第一胎比较辛苦,已经看到孩子的头发了!”
沈珍珠却感觉⾝上的力气快要使完,眼前灰蒙蒙一片,睁眼也好,闭眼也罢,世界总是一片漆黑,偶尔有几点金星晃过,一时又出现李俶的面容,如⽟如瓷,她伸臂胡向上抓去,撕心裂肺的叫道:“俶,俶,快来,救我,救我!”然而每一抓都是空,都是失落。
隔着屏风,太子妃和德宁郡主焦急的来回踱步,陛下遣来的⾼力士劝太子妃道:“娘娘稍安勿臊,女人嘛,都得过这生死关,沈妃娘娘天生福泽浓厚,必能顺利产下小世子,老奴可直等着向陛下报喜啰。”
太子妃叹道:“这个孩子实在可怜,她如今受这般的苦,公公不知,本宮看珍珠如同亲生女儿,此时恨不能代她受苦,只盼她能快些产下孩儿。”说毕,双目合十连唱几声“阿弥陀佛”
⾼力士只是笑“娘娘自己怀有⾝孕,还这般不辞劳苦看顾沈妃,广平王知晓定会感谢不尽。”
“啊…”屏风內沈珍珠又是长长的惨叫。一名产婆踉呛着跑出来,太子妃厉声问道:“怎么样?”产婆⽩了脸,答道:“王妃力气不济,如此下去,只怕,只怕…”
⾼力士慢条斯理的咳嗽一声,说道:“你们可得用心,若出了闪失,陛下只会砍你们几个的头。”顿一顿,接着又道:“广平王殿下却会杀你等全家。”
那产婆一哆嗦,再不敢正眼瞧太子妃和⾼力士,又转回屏內內。
德宁郡主一蹬步,也跟着冲进去。太子妃在后喊道:“婼儿,你⼲什么!”
沈珍珠正自无意识的呻昑着,力气精神均要一溃千里,德宁郡主上前猛力攫住沈珍珠的手,大声喊道:“嫂嫂,再坚持一会儿,潼关击败叛军,王兄已经在回长安途中,再有几个时辰,就到了,就到了!”
她的话语传到沈珍珠耳中,虽如蚊鸣,却还是愕然睁眼,问道:“真的?”
德宁郡主大声道:“当然是真的,我绝不会哄你骗你。不然你听我纺…苍天在上,若我李婼此次欺骗沈珍珠,教我⽇后远嫁异族,终生不得再返故土!。”
沈珍珠虚弱的一笑,轻轻气说道:“傻,傻妹妹,哪有…哪有,这样起誓的。”话未说完,腹中又是一阵挛痉,但终究又起了力气,按着产婆的指令,只如挣命一般,不知过了多久,意识快要全盘模糊,忽觉⾝下一松,听见“哇…”的婴儿清脆哭声,她⾝子震动,产婆声音因为惊喜而变了腔调:“生出来了,生出来了!是小世子、小世子!”她软软的伸出右手,声音低不可闻:“快,抱来给我看看!”
几名产婆手脚⿇利的洗尽孩子⾝上⾎污,裹上襁褓,太子妃亲自抱了递到她面前。沈珍珠侧面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的孩儿,她和他的孩儿…这是一个多么圆润可爱的孩子啊。沈珍珠多曾见过其他王妃大臣子初生的婴孩,此际方知没有任何一个婴孩能与自己孩儿相比。他的额头満润泽,象自己;眉⽑细密,鼻子拔,隐有李俶之相;嘴红润,肌肤⽩里透红,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最奇异的是眼睛,漆黑亮泽如宝石乌溜溜的四下转动,看了沈珍珠,又转过去瞅太子妃和德宁郡主,目中既无惊奇,也无害怕,德宁郡主讶异的对太子妃说道:“⺟妃你瞧,这双眼睛竟好象通晓世事,倒象是早就与我们相识,如今只作久别重逢。”
沈珍珠心中欣喜,想道:“这孩子陪我走过最艰难的时节,注定要比其他孩儿早。”边想边去抚孩子的面庞,⾝子又是一阵菗痛,体內有物直往下泻,产婆发觉情势不对,掀开薄被一瞧,失声喊道:“不好,王妃⾎崩!”
太子妃慌了手脚,沈珍珠头重如山,糊糊不在⾝在何处,⾝子只是发冷,那年在回纥雪山之上,也没有这样冷。只恍惚着想,我是不是要死了,是不是,要死了?然而,她不甘啊,生命与爱,哪一样,可以割舍?这样想着,人却一步步往黑暗沉中坠下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她仿佛看到头顶上有一缕微弱的光泽,她勉力睁眼望去,光泽似明若暗,隐约闪烁,她下意识的叫了声“俶”却听见⾝畔椅几响动,有人叫道:“醒了,醒了!”
模糊的人影晃于她眼前,好半天才看清是素瓷,在旁喜道:“姐小你昏了三天三夜,可把我吓死了。”
沈珍珠这才记起自己产子后大出⾎,此际全⾝酸痛不已,想是睡久的原故,便要坐起来。素瓷忙将她按住:“姐小,别动!有什么事待我就行了。你可知那⽇⾎崩,真真是吓死人,都以为你要过去了的,幸好有一名太医为你施针止住出⾎。太医待过了,你半月之內须得卧休息,不得随意移动,否则神仙也救不得!”
原来如此,沈珍珠只得躺着,侧头不见⾝畔有孩儿,朝房中摇篮方向说道:“快把孩儿抱给我看看。”
素瓷笑起来,道:“孩子不在这里。陛下听说姐小诞下小世子,十分欣喜,特命啂娘抱⼊宮中,还为小世子赐名为适。”
“适,”沈珍珠喃喃自语,问道:“抱⼊宮中几⽇了?”
素瓷道:“昨⽇抱⼊的。”见沈珍珠愀然不乐,宽慰道:“陛下疼爱小世子,旁人求也求不来。”
沈珍珠忽想起德宁郡主的誓言,问道:“殿下呢?殿下没有回来吗?”
素瓷低了头,让沈珍珠觉得事情不妙,催问道:“到底怎样?”
素瓷道:“姐小别急,殿下确已由潼关回来了。”
沈珍珠松了口气,问道:“那他现在何处?”
素瓷小声道:“他被陛下押在宮中,不许回王府。”
“这是为何?”
素瓷声音更加小:“潼关初七⽇已经失守,殿下被侍卫保护,拼死杀开一条⾎路方回到长安。听说,哥舒翰副元帅已被掳降敌,陛下迁怒于殿下,这才…”
沈珍珠合目,思绪有些紊。初七⽇产下适儿,偏潼关失守,李俶危极险极,真是天意作弄,如此机缘巧合。又问素瓷:“可知殿下有无受伤。”
素瓷道:“听说有一点⽪外伤,并无大碍,不然,陛下怎舍得将他关押。”
素瓷之话确有道理,毕竟李俶只是代⽗出征,虽被玄宗关押,但玄宗是一时之气,也难有周全名目实施惩戒,连当初李倓涉嫌杀死朝廷命官,玄宗最后还是以证据不⾜把他放了,更何况这次是李俶。这样一想,多少放下心来。终于平安归来,有他在,虽未回王府,整个天地都充盈辽阔,无惧无怕。如今一是忧心潼关已破,朝廷何去何从;二是忧心李俶从未如此挫败,家国危难,可否承受这样打击。
素瓷见沈珍珠神⾊回缓,忙传了侍婢,将准备好的滋补汤⽔饭食端上。沈珍珠食不佳,兼之产妇忌讳甚多,所用饭食少盐无味,但她一心念着要早⽇好转,強撑着吃了半碗饭,喝了大半盅汤,把素瓷喜得蹦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