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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乱见青山无数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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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感觉,独孤镜并没有死。”沈珍珠遥望绣云阁残墟,幽幽吐出一句话。

  李俶揽住她肩臂,眉宇紧收,虽不说话,其实也认同沈珍珠之语。借死而遁罢,独孤镜决不会轻易去死…既不会让旁人杀她灭口,更不会自戗。她遁往何处?她有着‮大巨‬的潜在实力,更有着不屈的斗志。虽说李俶经营的实业她无法挪走,但她带走了一个月的收益,那是一个骇人的数目,⾜可以兴风作浪。

  这样的女子,永不服输,永远留有后着,可怖可怕。她从此躲在暗处,谁也不知道她下次出手是何时,怎样出手。对这样的女子,沈珍珠不知是该厌恨,还是敬佩。

  几名侍婢清扫院中残痕,扑火过程中被践踏的花盆草木,狼籍遍地,惨不忍睹。侍婢喁喁私语,其中一名侍婢说话声音⾼了些,飘⼊沈珍珠的耳中“可惜,这盆六月雪刘总管最爱,当初天天来侍弄,现今毁透了。”另一侍婢道:“人都不在,还论什么花,没这场火,迟早也是去的,谁能比刘总管更讲究花木?”

  清晨空气清新,听她们说话,如看轻风细雨、⾼天流云,心中原本模糊的印记,此际沈珍珠豁然契会。

  原来是他,原来是他!

  刘润墓在西郊空旷冷落之处。沈珍珠下马系缰,碑上只有“刘润之墓”四个大字。

  她伫立墓前,夕天外云归尽,一凭微风吹山岚。

  “老奴叩见王妃。”期待已久的声音终于在她⾝后响起。他果然没有死。

  她长吁一口气,转⾝。刘润的脸是扭曲的,疤痕错,青筋起伏,若不是凭着声音,万难认出。她心中有太多的疑问,反而不知从何开口问起。刘润嘿嘿一笑,说道:“王妃有话但问,老奴一一照答。”一笑之下,他的脸更加狰狞可怖。

  沈珍珠脫口问道:“你的脸,为何成了这样。”

  “那是我自己以炭火烧面,毁容而至。”

  “就为了能混⼊窦如知府中?”

  “老奴诈死、毁容,都只有一个目的…⼊窦府。殿下已除掉害韦妃娘娘一家的首凶,除下的,唯有老奴亲自为之。”

  “窦如知?”

  “不错,当初韦坚大人与皇甫惟明结一事,乃是窦如知暗中告密才让李林甫知晓。我混⼊府中将近一年,可惜那窦如知自知罪孽深重,防范甚严,等闲近不得⾝。”

  “只是你那随手一推,将建宁王也拖⼊局中,如今他⾝陷囹圄,怎能脫⾝?”

  刘润跪地重重叩头:“这确是老奴犯了糊涂,当时见人群混,自以为得了良机,以为建宁王事后最多得个失手之罪,料无大碍。现时老奴也不敢出首认罪,只怕连累太子和广平王殿下。老奴百死难续其罪。”

  沈珍珠沉昑道:“所以殿下要审理案件时,你借机逃走?”

  刘润道:“是。殿下机敏过人,我虽毁了面容,他若审理,定能认出我来。”

  这确是一件难事。以李俶所想,抓住那“花匠”就能⽔落石出救李倓脫罪。然刘润正是“花匠”他跟随太子和李俶多年,就算他愿认罪,旁人怎么不疑心其目的,若陛下得知,怎会不对太子又起猜忌之心?

  怎么办?怎么办?

  她再细细打量刘润,明明丑陋不堪的脸,愈看愈不觉得难看,甚且強过她所见过那许多外強中⼲、金⽟其外的人,这样一个阉人,却満怀侠义忠胆,实堪敬佩。忽的朝他福⾝揖礼:“刘总管,珍珠有一事相托。”刘润忙不迭嗑头还礼,道:“王妃大礼,老奴怎堪生受,王妃请讲。”

  沈珍珠道:“明⽇此时,珍珠在此等候,再将托付之事相告。”

  四名侍卫在城门处焦灼难安,远远见一骑淡蓝⾊飞驰而来,才稍稍将扑哧跳的心放回原处。领头的侍卫牵过马缰,低声道:“求王妃再别这样,好歹有什么事,让属下跟着。…殿下吩咐,让我等寸步不离跟着王妃。若有什么差池,属下命难保。”沈珍珠哼一声,道:“回府后,若你们敢将本妃今⽇行踪告诉殿下,那才是命难保!”那侍卫⾊变,噤声连连答“是”

  李俶由宮中回府已近深夜。沈珍珠和⾐靠于塌上,微闭的睫⽑颤动,沉静安恬,呼昅中尽是馨香。他凝视良久,弯⾝将她轻轻抱起,放于上,仔细为她盖好薄被。

  第二⽇便是贵妃寿辰。李俶、沈珍珠、崔彩屏未及天亮,已早早起⾝按品大妆。进宮城,皇子诸孙、王妃命妇、公主郡主数百人候于兴庆殿外,原是吵吵嚷嚷的,听得內侍喝一句“广平王、王妃驾到”全都停下口来,眼睛齐刷刷扫向沈珍珠,狐疑、好奇、意外、鄙睨、轻蔑…有多少种人心,便有多少双眼睛。

  沈珍珠脚下微微一颤,李俶已持住她手,相携边走边道:“来回吴兴一趟用了半年功夫,陛下和贵妃定是十分想念我们。”那声音不⾼不低,说话间眼光凛凛扫过两旁众人,气势自有迫人之处,将旁人眼光制伏于地。

  李俶这才角稍带笑意,与沈珍珠行至太子与张妃面前“孩儿参见⽗王、⺟妃”

  太子微微一笑,点头道:“回来就好。”张妃怀抱幼子,神⾊如常,扶起沈珍珠,语气中颇带爱惜:“敢是旅途劳顿,珍珠见瘦了。”

  张妃⾝后是那⽇被李俶侍卫捆绑送回东宮的德宁郡主,紧抿双,一言不发,想是在生李俶的气。

  “轰…”宮门中开。三品持礼內侍持拂尘由殿旁角门而出,抑扬顿挫的唱道:“吉时已到,太子、亲王、公主、郡主、妃子、命妇⼊殿朝贺…”

  朝贺之仪繁琐至极,待得礼毕,陛下为博贵妃喜,早在宮中设了许多玩乐之所,让诸子皇孙、王妃命妇、公主郡主、后宮诸人与贵妃同乐。兴庆池荷花正盛,备有美酒佳肴可从共赏;麟德殿排演贵妃编制的歌舞,数千人计的舞姬歌女,霓裳羽⾐,歌舞飘举⼊云,殿內宴席铺开,美味珍奇,应有尽有;含元殿前可斗马球,两支宦人组成的球队,酣斗‮热炽‬…

  李俶被一群皇孙兄弟簇拥而走,沈珍珠悄然从満攒珠⽟的妃子公主群中隐退,由最为僻静的芳林门而出,侍卫早已备好马匹。

  策马扬鞭,夕残照,刘润⾝影原是一个黑黑的小点,渐行渐近,发觉他背略为佝偻,老态已现,驻马说道:“刘伯,韦妃娘娘在三里外的长亭等你。”

  刘润似猛的被人噬了一口,沈珍珠已将装満金银的沉沉包裹递与他,说道:“珍珠所托之事,便是求刘伯照料韦妃娘娘…娘娘不愿再居噤中,只求浪迹天下,四海为家。唯有您,才是最堪托付之人,守护娘娘之责,珍珠拜托!”说毕,长揖一礼。

  从西郊返回宮城,天已渐暗。宮中笙箫鼓乐嬉戏之音,通衢越巷,声震数里。

  李俶负手立于含元殿最⾼处,听见⾝后⾐钿声响,敛眉凝目,良久,缓缓向她伸出手…

  九天阊阖开宮殿,万国⾐冠拜冕旒。大明宮,含元殿,世繁华,今夜,无止无休。

  仰望,天际蒙,云彩浅黑,沉闷的雷隐隐滚来。

  (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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