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天际从龙自不归(上)
沈珍珠与张涵若被带⼊紫宸內殿,隐隐见垂地帷幔掩映中,肃宗平躺在四方梨木龙蟠榻上,太医令躬⾝坐在榻前,想是正在为肃宗请脉。张皇后款款走近,问道:“皇上病情如何?”太医令起⾝掀开帷幔走出来,不过四月的天气,额头汗⽔涔涔,揖礼后急急禀道:“微臣请娘娘懿旨,速宣太子与群臣觐见,陛下危在旦夕。”
张皇后眼角一扫,道:“你且退下。”立即有侍卫上前将太医令拉下。太医令惊恐挣扎“你们,娘娘,你们这是做甚?”话未说完,后脑一沉,已被侍卫击晕,拖将出去。
张皇后瞥着沈珍珠冷笑:“天意如此,今⽇真是箭在弦上,不能不发。”微一蜃,侍卫已上前将沈珍珠与张涵若皆拉⼊帷幔后,按坐于毡毯上。沈珍珠扭头,此际她距肃宗榻甚近,见肃宗平卧其间,一动不动,为帝王一生,终熬不过天命,现在也只能无声无息的看着这场争斗。她四方观察,见內殿角门外、屏风后,隐约透出內飞龙使青袍⾐角,不知有多少人隐匿在这殿中,只等着李豫上门便可开杀戮。
沈珍珠⾝子瑟瑟发抖。她不信李豫对这场变没有任何准备与筹划,可她还是害怕。怕他真的上殿,可他若是不来,瞧张皇后的神⾊,必会拿张涵若开刀,至于自⾝安危,沈珍珠反倒不是十分害怕,她是杀手锏,张皇后何等狡猾,不到必要时不会启用。
脚步声响,又有人⼊內殿,在帷幔后依稀看出是越王李係,张皇后冷屑的说道:“你可总算到了。”李係低声而又惊惶的说:“⺟后,我担心…”张皇后“呸”了声,低声咒骂李係,却是长串长串不停的骂,沈珍珠也没有心思去听,下意识的奋力迸挣捆住手的绳索。
正心急如焚中,忽听殿外传来李豫清朗的声音:“太子妃何在?”声音沉稳笃定,惟沈珍珠方能听出,有些微颤抖夹杂其中。她与张涵若同时一怔,不觉两相对望,张涵若眸底尽是悲戚。
张皇后喜极,朝⾝旁侍从作个眼⾊。那侍从便出殿道:“太子妃娘娘正在殿內,殿下若要⼊殿,须解除佩剑,孤⾝进来。”
绝不能让他进来!沈珍珠心绪狂,她⾝子笨重,虽然⾜下没有被缚,但依然无力挪动半分,只能死力迸挣手上绳索,然那绳索任她如何施力,不过稍松动些许。沈珍珠濒临绝望了。她听见殿外“呛啷”一声,正是李豫掷剑的声音。
李豫目不斜视,大步踏⼊殿中。
张皇后嘴角笑意浮动,道:“豫儿,你真是情深意重。”
李豫冷哼:“少说废话,太子妃在哪里?”
张皇后微一撅嘴,內侍掀开帷幔,正露出沈珍珠的面容。
“快走!”沈珍珠在心中大喊,连连向李豫头摇,焦急之情形诸于⾊。
“珍珠,”李豫长呑一口气,一步步踏将过来,眸⾊幽深,沈珍珠的目光与他的目光在半空中接碰撞,不噤呆了一呆,连她也看不明⽩,李豫此际是喜是怒,是忧是急,只觉这在杀机四伏的內殿中,李豫虽未佩任何兵刃,却无形有一种慑人张力朝四方贲张迫,四面桌几、帷幔似抗受不住这庒迫,瑟瑟颤动,殿中肃静无声,当真是一枚针掉落地下也能听到。
李豫忽的展颜一笑,隔着十余丈的距离,隔着兵刃寒光凛冽的侍卫,隔着冷冷笑的张皇后,望定沈珍珠,镇定而温和的说道:“不用怕,有我。”这一瞬间,眸中锋芒乍露还敛,沈珍珠中“哗”的一响,仿有一道明光划过脑际。
“动手,将太子拿下!”张皇后断声下令。
李豫陡然嘴角上扬,边有一抹讥诮的笑。
兵刃之声大作,四面角门和屏风后鬼魅般闪出无数內飞龙使,张皇后扬眉,得意之态溢于言表,指点着李豫和沈珍珠、张涵若,⾼声命令道:“把他们都杀了,一个不留!”
程元振方踏⼊殿中,闻言“唰”的一声长剑出鞘,森冷气息直沁人心脾,剑光闪烁中,正刺李豫面门。
李豫纹丝不动,直视程元振,剑气临近,寒光凌掠中映出他冷峻的面庞。
张皇后拍掌娇叱“好!”话音未落,程元振忽的剑势急转,长剑斜挑,正正穿刺过李豫⾝侧一名张皇后亲信侍卫,那侍卫仰面倒地⾝亡。
张皇后这声“好”戛然而止,没来得及反应,四侧惨叫哀鸣声不绝于耳,由角门和屏风后闪出的內飞龙使同时出手,格杀向她的亲信侍卫。她的亲信侍卫为数固然不少,但此时毫无防备,当场惨死十余人,其余全部受伤被制。
张皇后顿时呆住了。朝旁边一看,李辅国含笑看着她,不动声⾊。李係躲躲闪闪的偎到她⾝后,带着哭腔低声叽咕道:“⺟后,我们上当了,输了,怎么办,怎么办啊!”“废物!”张皇后扬手给了李係一记耳光,⾼声朝殿外厉喝:“来人,来人!”
然而她很快就失望了,不仅殿外无人应召而⼊,而且殿外已传来杀斗之声,愈来愈烈。她在殿外部署的亲信侍卫,恐怕已是自顾不暇。李係被张皇后耳光扇得倒退数步,李辅国暗地使个眼⾊,一名侍卫手起刀落,李係发出一声短促惨叫,腹中刀,当场毙命。
李豫疾步上前,一把扯开幔帷,合⾝将沈珍珠由地上搀起,再一把扯掉她嘴中⽑巾,低头便替她解除绳索,那绳索并不难解,他见她手腕有淤青,心急如若火灼,指尖微颤,终于听得极轻“悉”的一响,开解了绳索。沈珍珠但听他长长舒气,伸臂,将她牢牢揽住。
另有侍卫上前,替张涵若开解了绳索,扶至旁侧站着。
张皇后⾝形踉跄。
不过瞬息之间,天地永隔,她已经输了。
输得如此彻底,猝不及防。
她一直以为占尽強势,惟至此刻幡然醒悟,倒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李辅国和程元振早已投靠李豫,引她⼊瓮。她与李辅国、程元振商量的计策,李豫了如指掌。捉捕张涵若奉于她面前,只为更加取信于她,亦令这计策有所谓“饵”如锁链般一环扣一环继续下去,天⾐无隙。及至最关键时候,予她致命一击。
天下原没有永远的盟友与仇敌,李辅国往⽇既然能与她合为一线,今⽇,也自然能与李豫结盟。
她的输,在天不在人。
她早该想到,她终归只是女人。自则天皇后、太平公主以后,大唐哪位朝臣不对女人⼲政恨之如骨?李辅国这样的阉人,本是倚靠这至⾼无上的皇权作威作福,有擅权之心,无擅权之量,无力庒制満朝文武。当今圣上若驾崩,必定想着投靠地位稳固,能给予他更多权力的主子,而不是她这受非议的未来“太后”随着她摇摇坠。拥立新君,则更是大功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