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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函谷忽惊胡马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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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俶与沈珍珠相对无言。同朝廷文武百官一样,虽然对这一⽇早有预料,真正临值此际,仍是寒意浸⼊骨髓。风生⾐没有关紧门,飒飒冷风吹来,窗纱拂动,这一刻静寂似长若短,李俶重重捶向桌案,堆积过头的案椟哗啦啦撒在地下,冷笑道:“好,好,老贼终于反了!”

  安禄山是在头一⽇,也即初九反的。当⽇清晨,他在蓟城南郊誓师,打出“奉密诏讨杨国忠”起兵“平祸”的幌子,掀开大的序幕。虽然他早在范至长安沿途埋伏人马,擒拿朝长安报信的使者,但唐室百⾜之虫,仍有不少漏网之鱼,将消息迅速传至长安。

  玄宗震怒加。

  初十⽇下午召集朝会,诏令朔方右厢兵马使、丰州都督郭子仪为朔方节度使,率朔方军东进讨贼。

  二十一⽇,玄宗斩安禄山长子安庆宗,赐死荣义郡主。同时,命第六子荣王李琬、金吾大将军⾼仙芝为正、副元帅,率数万兵出潼关东征,在各地新设节度使、防御使以阻止叛军。

  唐室內防松驰,叛军长趋直⼊。

  十二月二十二⽇,汴州、荥失陷。

  二十三⽇,洛失陷,守将封常清与李琬、⾼仙芝会合后退守潼关,叛军以崔乾祐为先锋,数攻潼关而不下,两军成对峙之势。

  二十五⽇,另一部分叛军由安庆绪带领,加紧攻打河北诸郡,弘农、临汝、濮、济和云中等郡失陷,河北十七郡尽落敌手。

  二十八⽇,李俶下朝回府,总管张得⽟穿着笨重的棉袍,正张罗着仆从挂灯笼和张贴门神…骑着巨虎的是神荼,肩头站着公的是郁垒,威武凛凛。年节已近,往常此时已是巷市灯笼⾼悬,亲友比邻、僚属同寅,相向致贺,互有馈遗,然今岁因着战事,上至皇宮,下至王公贵戚、⾼门大户、百姓人家,都似乎失去对过年的热望,街市冷清,鲜有张灯结绿者。

  李俶瞧了眼张得⽟,也不说话,便往內府走。张得⽟小步跑来,弯着,低声笑道:“王妃有孕在⾝,有神荼、郁垒两位大神驱魔避琊,必保无虞了。”李俶这才微颔首,这张得⽟是去年由太子府调拨而来,倒还不讨人厌,又能办成些事,碍着太子的颜面,成了继刘润后的王府总管。

  府里府外已打扫得⼲⼲净净,沈珍珠正歪在塌上看书,听素瓷行礼道“见过殿下”忙匆匆放随梦本,生怕李俶要责怪自己看书伤神,讷讷中不知用什么话来搪塞,却见李俶神⾊平和,宽去外袍后朝素瓷挥挥手,素瓷忙退下并合上门。

  沈珍珠知道,李俶这越看来平和,却越有不寻常之处,不知前方战况倒底如何。

  李俶缓缓在塌上坐下,开口道:“荣王叔昨⽇在军中暴毙。”他所说的军中,是指潼关军中。荣王与他情谊甚谈,他并无悲痛之意。

  “怎么会?”沈珍珠曾与荣王李琬谋面几回,十分诧异“都说荣王体格健硕,怎能说死就死了。是急病吗?”

  李俶‮头摇‬“也说不清了,不过,…王叔确实太好⾊,⾝在潼关,帐中竟然还有四五名侍妾…”余下的就不好说了,连沈珍珠都不堪细想,荣王好⾊长安闻名,不过四十来岁年纪,府中侍妾如云不说,儿女竟已达五十八人之巨,这样的长期虚耗,确非常人可以支撑。虽说荣王为帅只是挂以虚名,但他死得也太不是时候,两军对垒,主帅暴死,可说是大挫军心。此外,还带来另一个问题,那便是,谁来继任主帅?心中忽然一悟,见李俶眼中有一缕焦痛闪过,莫非是…心里怔忡不安,更有隐隐的痛和慌张慢慢升腾。

  李俶凝神看着她,心中更加不忍不舍,猛的用力将她紧紧搂⼊怀中,直让她不过气,一吻而下,深深印上她的额头,艰涩的开口说道:“对不住,珍珠。陛下诏命⽗王为元帅,我须得代替⽗王赴潼关。”

  沈珍珠浑⾝一抖,果然是这样。潼关,那是吴戈被犀甲,车错毂短兵接,旌蔽⽇矢坠的‮场战‬,每⽇均有无数将士马⾰裹尸的‮场战‬,她一直以为遥不可及,如今迫在面前的‮场战‬。她知道,也许他不会亲临前线,他去潼关,更多的是象征,象征陛下的关注,象征唐室对这场战争必胜的信心。然而她还是担心,她怎能不担心…怕城头上忽如其来的一支冷箭,怕夹道中突然窜出的一队伏兵,怕寒风冷雨伤了他的⾝子,怕…

  总而言之,心里満満的全是前所未有的害怕和张惶。

  李俶见她半晌不答话,叹了口气,望向她肢,虽说孕期已満百⽇,依然纤细如旧。语气中満是愧疚:“在这样的时候离开你,我实在不安。你切勿为我担心,潼关天险,有⾼、封两位将军把守,当是无恙,等到明年七八月,郭子仪与李光弼二位将军分几路截断叛军,北上取下范倾其老巢,叛军自会阵脚大不战自败,收复洛、河北诸郡,易如反掌。”

  沈珍珠回过神来,只是暗骂自己,纵有万般不舍、千样担心,出征在即,又怎能让他再为自己心,唯有自己坦然自若,他方会放心安心。温柔回抱他的⾝子,昂头笑道:“你放心,我定会保重自己和孩子,等你回来。现在的形势,陛下对这个孩儿的重视,只怕不逊你我,料想再没有人敢妄动心思。”

  李俶道:“我会布置周全,內有严明,外有风生⾐,没人能动你分毫。只是…”他皱眉道“你自己的⾝子须得自己爱惜,这才是我最担心之处。”沈珍珠咬咬牙,回道:“回头我叫素瓷将所有书籍全搬到库房去。”李俶轻笑出声,揽着她说道:“这也不必,你总得消闲打繁⽇不是?你只要为我时时记着,我也就放心了。”

  沈珍珠默默点头,说道:“你也要时时记着,万事小心,平安归来。”停一下,问道:“什么时候走?”

  李俶道:“午后。”

  沈珍珠瞑目靠在李俶怀中,闻见他⾐襟淡薄的香气,早已悉而依恋,不知还要过多久,才能再闻到他的气息。只恨时间如此匆匆,心中徘徊难舍,别离之苦,原来苦涩至此。良久,幽幽对李俶说道:“俶,我求你一样事。”

  李俶合着眼睛,答道:“你说,无论什么事,我都应允你。”

  “我求你带上风生⾐。”

  李俶倏的睁眼:“不行!一来他要保护你,二来他现在是刑部主事,怎能随意带走?”

  沈珍珠轻声道:“若要带他走,你定有办法的。有严明保护,我已⾜矣,你⾝在战火之中,才最叫人担心安危。俶,我求你。”

  李俶见她眼神蒙,仿佛哀哀求告,终于点头道:“好。我会再菗调精⼲死士,在清颐阁周围看着。”话锋一转,说道:“我既已答应你这件事,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从我走后,不许问、不许看潼关战况,安心等我回来。”

  沈珍珠咬着下,脸⾊有些发⽩,问道:“为什么。”

  李俶道:“一年半载內潼关战事均是吃紧,如今长安城道听途说者多,边报亦有不准之处,我只不想你无妄心。我已叫张得⽟传下令去,不许任何人跟你提战事,你也得沉下心去!”

  沈珍珠垂头良久,才轻轻答了个“好”字。

  李俶这才笑逐颜开,俯头侧耳贴在沈珍珠的上,沈珍珠⾝后往后一缩,道:“你做什么?”李俶道:“我在听孩儿是不是在里面唤爹爹。”

  沈珍珠笑却泪暗盈眶,偷偷拭去眼角泪滴,笑道:“这才多大?敢情能叫爹娘,定是天赋奇才。”话音刚落,听见李俶附耳低声正言道:“我们的儿子,不仅是天赋奇才,将来还定是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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