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伤心居
看着宙斯伤心难过的样子,我并没幸灾乐祸。我本来平复的心又隐隐作痛起来。四年之前,梅子离开我时…那时她跟一个“体面”的男人在一起,她向往的是贫民区外面的世界,是所谓的体面的上流社会。
她家门前梅子熟时,她七岁。贫民区的男孩子们常去偷摘,我也在其中,那时我九岁。我之所以跟着去,并不是为了偷吃什么,而是我知道有个可爱的小女孩会拿着一只小木棍追出来。
她追过来,走得太急摔倒了,哭了起来。我过去扶起她。从此就跟众顽童决裂了,天天在她家门前帮她守着梅子树,跟其他来偷梅子吃的孩童打得头破血流…只是为了,为了她流着泪,轻轻地给我包扎伤口。
相恋十年,整整十年,还记得第一次拉她的手,第一次拥抱她,第一次悄悄偷吻她,天很黑,她低头跑掉了…
四年四个月零七天,她离开我。我纺忘了这曰子,但总能脫口而出。
“你监视我?”花飞雪冷冷道。
“我只是…怕你受了某些人的欺骗…”宙斯不自然道。
“我早已说过,大家不过是游戏中合作打怪升级,我何去何从,你又何必关心⼲涉。”花飞雪道。
“我…我…”宙斯一时语塞。
宙斯是自作多情了。花飞雪是什么人,铁匠铺一剑横扫,猛虎包围之中冒险从马上去拣装备,差点摔下去,又骑马在县府乱闯,还敢在唐周面前卖弄剑法。我认为她是不折不扣的胆大包天、狡猾非常、我行我素、唯恐天下不乱之辈。像这样的女人,无论谁想追求她,都不是那么简单的,小小宙斯还想打一打小算盘,天真了。
海尔墨斯见宙斯受窘,上前说道:“那你为什么又收了我大哥的装备?”
唉,终于说到这个问题了,他说的是那件恶鸟羽衣,但他实在还不如不说。这么好的装备,大家为了它打的你死我活,如果有人送的话,谁不要啊…花飞雪不屑一答。
果然是这样,花飞雪向来我行我素,与寻常女子截然不同。宙斯一伙何必再说起送装备的事情呢?他当然可以带着目的送东西,那人家当然可以不让他达到目的,他又有什么办法?况且,送者,送也,既然已经送出,何必再提?未免小气。
“灵雨零,卑鄙无聇之徒,敢和我一战么?”阿瑞斯大叫道,右手握一根狼牙棒,左手持一面大盾牌。
不知他什么时候换成这样的武器了,先前好像用一根长棍。我刚才还在同情这一伙“斯”现在却变成他口中卑鄙无聇的人了,要说卑鄙无聇,我实在拍马也赶不上宙斯。我若真的卑鄙无聇,这时候就会指着花飞雪说:“你们赶紧回去吧,不要再痴心妄想,她这一路都是跟我在一起。”保证花飞雪根本懒得分辩,何况我说的是事实。只不过我自己曾经饱受过现在也还在经受着那种痛苦,就不忍心再去加重别人的那种痛苦了。
“有什么不敢。”我淡淡说道,慢腾腾拿出枪来。要是张飞这么一喝,我一定一句话不说,调头就走;阿瑞斯么,估计我会在三招之內结束战斗。我最不害怕的对手,就是他这种,⾝穿重甲靠防御的,能防得了眼睛么,咽喉么?说三招就是⾼估他了。我只是对杀了他之后的形势有些顾虑,六神帮有十几个人,是不会给我单打独斗的机会的。若是杀了阿瑞斯,我只能骑马向西逃走,等甩了众人,再跟唐周会合。
忽有一骑飞来,瞬间到了众人之前,原来是唐周骑着那匹40级的白马赶到。
“天⾊不早了。”唐周看也未看眼前情况,只是平静地说了一句。
天确实黑下来了。我骑上马,跟在唐周⾝后,向西驰去。暗夜又见到了大白马,很是奋兴,却乖乖跟在它⾝后,不敢追上去,倒是对花飞雪的小白马没有畏惧之心,几次挨近。
天已漆黑,十分闷热,突然洒下一片雨来。雨水从头顶树叶空隙中落到脸上⾝上,也是热的。一道闪电划过,映着唐周的⾝影,若隐若现,虚无缥缈起来。
三个时辰后,雨已大。唐周没有停下来,骑得不快不慢,让后面两匹马能跟上。我抬头看看天空,却感密集雨点打来,浑⾝湿透,不知道游戏中有没有雨衣,其实早该买一件的。
正想之间,突觉暗夜急停,拐进另一条路,树枝打在我脸上,赶紧低头伏近马背。四下里一片漆黑,幸好暗夜紧紧跟着前面的马,不然一定会迷路的。
这是一条小路,两旁树枝不断扫来。再转过几个弯,眼前豁然开朗,远处已有灯光,借此微可辨物。一条小河,水声潺潺。沿河走了百步,过了小木桥,来到一个清幽的所在:一个无篱笆的小院,院中一棵大树,后面几间精致的小房子,坐北向南,前有走廊。先前的灯光是挂在房前的两个灯笼发出的,灯笼之间有一个小匾,上面刻了三个字…伤心居。
伤心居?我咀嚼着这个名字,忽然心中一动,想起在三国坛论上曾看到过,据说是一家小酒肆,还有一段故事…这时一道闪电从天而降,似乎要劈向伤心居,跟着咔嚓一声巨雷。
我之所以记住这个名字,并不是它有多么特别,只是对“伤心”“别离”之类的词汇有些敏感而已。这里既然是伤心居,那么前面的河一定是伤心河了。据说,河中的鱼都是成双成对的,你若捕了其中一条,就很容易再捕获另外一条,因为它不忍心独自离去。
鱼若是不逃走,岂不很容易被抓住?
伤心居给客人做出来的鱼都是一上两条,鱼的味道透着一种伤心,还有别离酒…没想到真的有伤心居,还只是几间普通小屋。
如此深夜,屋里还点着蜡烛。唐周来此,是不是跟此间什么人约好的,她又有什么目的?我心中纳闷,却见她已推开门。此时我早已收了马,就在她⾝后向屋里看去: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驼着背,靠着柜台,一动不动。
我先感到的是这已是步入暮年了无生机的一个人了,在他⾝上,几乎找不到还活着的证据,他就像一尊石像,空对着虚空。
再细看,却见他脸上満是深深雕刻般的皱纹,还有那长时间不动的眼睛,眼神空洞,似跟这虚空融为一体,是深刻的悲伤。
他双手放在柜台一个大算盘上,似乎跟这算盘长在了一起。旁边烛台上燃着一尺多长的蜡烛,烛台旁还放了两尺多长的另一根蜡烛,似乎永远在准备着。
“庄叔…”唐周轻唤道。
我这才留意到他的名字是叫“庄叔”的,等级30。他听见声音,似又费了很大的力气转过头,看着门口,愣了一会,这才道:“是…唐姑娘!”脸上露出一丝惊喜来,更显得皱纹崎岖。但我猜测他的年纪也只在四十左右,没有像他的外貌那样老,不知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唐周已走了进去,看着他道:“庄叔一向还好么?”
庄叔黯然一下,但随即道:“还好,还好,快请进来。”从柜台里面走出来,拿了一块抹布,在小屋中间一张桌子四条凳子上擦拭着,动作比先前快了一点,似有一些激动,又道:“唐姑娘,快请坐!”
我向屋子里扫了一眼,除了中间这张桌子,南面东面还有数张桌子,西面是柜台,北面是一个小橱,橱子里摆放碗筷,橱子旁有几坛酒。
唐周叹道:“十年了,这里还是一点没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