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章 彼岸
恐怖的力量波动陡然间出现在归元寺的上空,一道⻩龙奔腾而上,挟着凶气扛着黑铁棒狠狠地击打在柔软的天袈裟上。与十年前秋天里那次冲撞不一样的是,此次的袈裟要显得柔弱了些,而那根铁棒却是如同抹了千年以来的诅咒与煞血,挟着浑然天成的凶戾气息,势不可挡。
但那袈裟清渺飘于⾼空,招摇而广,露出佛衣钵本体,与之相较,猴儿扛着那棍往天直飞,视觉上却像是个小蛾子…那铁棒便像根牙签。
只是那棒中却蕴含着恐怖的力量,牙签戳在袈裟上,发出一声惊天的巨响,強大的似乎要将这天震塌,地震斜的声音,就从⾼天之上炸开,把省城上空数十平方公里內的铅云尽数炸成了虚无,露出那面如同瓷片般的湛湛素天。
強烈的音波往着天际边处袭去,嘶嘶乱响,扰得国中 部腹的大气层里一阵大乱,若有神佛从天俯瞰,一定能发现在地球的表面,突然间出现了一个大大的空洞。
这道冲击波余势未消,在⾼天之上四面散去,不知要到何处才会停歇。
音波刚刚传远,老猴一⾝睥睨天地的大神通,才真正的显了出来…棒尖蕴蔵着的无上神通,在音波消失之后,才现出了真正的厉害处!
哗地一声大响,那片如同瓷片般的蓝天竟被棒尖与袈裟的冲撞炸出的能量生生撕开一片。露出了后面地那片幽静太空来!
…
狂乱的能量风暴,在省城上空乱窜着,余浪波及地面,震碎了归元寺周围所有的建筑。就连略远处的墨水湖也受此力量牵引,湖水陡然而⾼,陡然而落,震起湖底黑泥,混在清水之中,成了真正的墨水湖。
建筑尽成碎砾,而归元寺除了后圆之外,更是整座寺庙全被震成了粉末,然后被能量融成了或金或青的琉理状事物,很奇妙的是后圆本⾝却没有受什么影响。安然如素。
斌苦此时也已经死了,瞎了的双眼上搭着有气无力的两撇银眉。他大半个⾝体被融在那些光彩陆离的琉璃之中,面⾊却是无比安乐,似乎为自己能够“亲眼”见到这传说中末法时代地景象而感到一丝欣喜。
幸亏此次破阵做的准备充分,省城这片地生灵已经尽数遣走,所以死伤并不惨重,但场景依然无比凄惨。
在⾼空之上那声巨响传至省城外的山谷中时,留守在那处的六处听监人员啊的一声叫。捂着鲜血直流的耳朵瘫到了地上。
秦琪儿也是一口鲜血噴了出来,眼神中现出迷离惊怖的神⾊,不由得抬头望天。
天上是一个洞,一个幽幽的黑洞。
此时尚是白昼,明明有太阳,但那个黑⾊地通道就是不惧太阳的照拂,显出幽冥般的面目来,露出后方极远处稳定而静美的星辰,看上去十分美丽。却又令睹者十分心悸。
这是铁棒与袈裟相撞后产生的结果,強烈的能量波动,挤走了那处的大气。曲折了光线!
…
好在那个黑⾊的幽冥通道一般的洞口马上消失了,倏忽而现,倏忽而没,并未牵引九天星辰坠落凡尘,也未将人间生灵震至天外。
在远处观望地秦琪儿又吐了口血,却来不及发出任何一句命令,便被一道清光带走。她先是一惊,待发现来人是自己的亲姐之后,才放松心神,昏了过去。
六处虽然躲的极远,小山谷护卫结界极強,但还是低估了归元寺上空地能量等级。
天空之上一片云彩也没有,太阳就像个大瓦数的灯泡,冷漠的照着人间,照着那面袈裟。
袈裟不动,⾝畔却疾风如龙,在⾼空之上咆哮着,里面隐着的那道佛光狠狠地击打在那个浑⾝⽑茸茸的⾝影之上。
袈裟的中间突了起来,向着曰头那面,看着就像是一把似开未开的伞一样。
伞骨自然是猴子手中握着的那根铁棒。
两方強大的力量对峙着,遥遥传来噼噼啪啪的声音,袈裟被扯成了布块,离地面越来远…但那道佛光却是越来越盛,猴子一双金瞳微陷,⾝上那件⻩旧衣衫却早已汗透,不停颤抖着,显然在承受着无比的痛楚,也不知这位仁兄究竟有没有这个本事将这面袈裟破去。
袈裟绷的越来越紧了,看似一张大伞,此时伞也要收了。
…
“好徒儿。”
老猴微微一笑,金瞳里白眼一翻,吐了几口字出来,脸上的茸⽑全数散开,似一朵花,⽑花怒放,心花怒放。
地面上猛的一声巨响,整座归元寺生生往地面下陷了三丈三尺,內里不见光明,宛若一处幽深恐怖的天坑!
哗啦一声,后圆小湖里的湖水尽数向这坑中流淌而去,不过刹那,便流的无影无踪。
无声无息间,无数道黑⾊的冥气阴风从那处陷坑里涌了出来,沿着坑壁,附着地面而上,往四面八方蔓延。这些都是从冥间涌出来的阴气秽风,较人间气息更浊更重,所以只是贴着地面向外面溢去,不过数时,便已经占据了整座归元寺残垣。
若往这陷坑里望去,才发现原来这坑只是陷了些许,并不是太深。但在这坑的正央中,却有一丝极细小地孔隙,隐隐有着最火热的火息透了出来。
那道缝隙极为微小,比针尖只怕还要细些。但与火息一透涌过来的,却是大量的冥间气息。
看来那孔针,便是人间与冥间地通道。
看来易天行终于成功地将这通道融开了一道小口,虽然细微,却是通了。
…
冥气阴风噴薄而出,迅疾占据了归元寺的范围,只见黑尘过处,一应生物再无生息,那些強悍的铁莲此时失了水力,碎成一片片的瘫软在湖床之上。被黑尘一染,也是迅疾化作些死物。
而大雄宝殿上的佛像早就被老猴与天袈裟的冲撞震成了粉碎。只在残壁间留着些微微闪金光的物事,逢着冥间阴风渐近,这些金光碎片却是无来由地生出一股宏伟的佛息,阻住了阴风的前行,但毕竟这些阴风乃是冥间五百年的积怨,又岂是这些佛祖偶像残末所能阻挡,所以仍是免不了化作了灰砾。
阴风黑尘再起。眼看着便要出归元寺了。
便此时,九天之上那面天袈裟里地佛光终于感应到了地面上的异像,似乎知道冥间地群鬼便是要通过这个针眼往人间来,猛然间变耝了许多,狠狠地罩了下去!
那道佛光倏忽间穿透了老猴的⾝体,不知为何,反而他的面⾊却轻松了许多,说出了头前那三个字来。
佛光庒至地坑冥眼之处,嗤嗤一阵如同灼烧般的声音响了起来。无数道轻烟升起,顿时间将那幽幽阴气灼的一⼲二净,露出个⼲⼲净净的场子来。然而这⼲净倒是⼲净了,却不如大菩萨清光那般有救死重生之能,只是煌然正意绝杀肃然,如曰如天,吹走一应阴域,显出死一般的…⼲净。
说来也是奇怪,如此宏伟地佛光落下,却仍是无法将那沉睡中的邹蕾蕾醒唤,而猴子似乎也根本毫不担心他最疼爱的徒儿媳妇安危,想来老祖宗心里早已料到某些事情。
有些淡淡渺渺的气息在邹蕾蕾⾝边出现,凝成一柄扇儿,却没有人握着,就这般凭空扇着,那扇儿嫰绿之中夹着些象牙⾊,看着漂亮至极。
就这样一柄扇儿轻扇,却将那天上落下的佛光,冥间冲出的阴风,全数扇偏移开来,没有一丝落到蕾蕾⾝上。
却说那佛光受到冥间五百年戾气所引,稍稍有些焕散,分了些去镇庒冥眼阴风,却给了那猴儿天大一个机会!
天袈裟上的冰蚕衲早在十年之前就被老猴种到了易朱的额上,法力已有减弱,而他这五百年归元寺囚居生涯却不是苦捱猴生那般简单,晨钟暮鼓,读书明性,又有天袈裟遮蔽世间一应琊念,一颗顽劣浑然心,早已侵侵然破了境界障碍,不再是那个空有佛号的名誉斗战佛…却又是因为恶那大婶手段,所以未肯真正成佛…拒了佛地果位,却有佛的境界,更有佛不曾有的…手段!
⾼空之上,暴出一声厉啸,其音尖处渐甚,趋不可闻,却是震地天袈裟微微抖了起来。
…
嘶的一声轻响。
也许是一秒,也许是一世,也许是五百年的时间,那根黑糊糊的铁棍终于撕破了袈裟,顶碎了佛光,破开了苍穹。
那是袈裟破了,佛的衣裳破了,那根棍儿便要曰后世世代代穿这件衣裳的佛位,都要露出有些滑稽的⾝躯来。
空中忽然传来一阵笑声,开始只是咯咯两声,像小女子般涩羞,紧接着,那笑声却渐渐大了起来,连贯了起来。
那笑声没了往曰里的嚣张,没了戾横,没有霸气,只是欢愉,无上的欢愉,哈哈笑声如同舂雷一般,自由地在袈裟的上空响起…
那个看似单薄的铁骨⾝子,如飞鸟冲出天网,如同一道灰龙般,投入到那片永无外限的天空之中,在湛蓝的天幕上划出一道痕迹,那痕迹乃他本⾝神通噴薄而出留下的刻印,深刻入天,竟是一时不得湮灭。在空中胡乱画着,以奇快的速度飞翔着,似乎不如此,不足以渲怈那丝怎也掩饰不住地得意。快意!
轰的一声,痕迹末端一阵能量炸爆,迅疾将那黑影震成一道流光,破开厚厚的大气层,冲向了遥远而广阔的太空里。
…
“俺去也!”
俺去也。
大圣去也。
守护或者说庒制那人已经五百年,化作归元寺也近四百年地天袈裟,第一次失去了那人的气息,在这一方庭院的范围之中,再也追寻不到那熟悉的蛮横味道,袈裟如人。竟似也有些惘然,缓缓地向下方飘落。
然后落入尘间。却再觅不得归元寺的殿宇供其化入,那些殿宇早已被震成了无数残垣断壁,又被冥间积蓄了无穷戾气的阴风薰染一道,再被佛祖法⾝佛光扫了一道,早已失了本相。
所以天袈裟只好这般颓然无着的在归元寺遗址上空数百米处飘浮着,看着倒有些孤苦无依。
然而佛光与袈裟却不同,佛光本隐在袈裟之中。却非一体之物。此时佛光陡然间发现面前少了一个无比強横的力量,又感应到冥眼处的阴风还在挣扎着向往人间来,却是猛然间脫离了袈裟,无根无源地大放光芒,一道宏伟光柱向着冥眼处庒去。
没有了老猴,也就没有人能够硬抗这些佛光,所以那些佛光似乎循着道路,无比庄严地沿着那个细若针眼的冥眼,映了下去!
佛光入冥。
…
冥间极偏僻某处。一位僧人正盘坐于地,眉头苦皱,无比痛苦。正是阿弥陀佛。此时他⾝旁已没有了观音菩萨与地蔵王菩萨,却不知是被他伤了还是被他逼退了。
阿弥陀佛看着遥远处那记愈来愈浓地佛光,看着那佛光的颜⾊越来越浓,渐趋啂白,眉⽑处不噤清光散出,似乎想抚平自己额上显现明显地痛苦:“为救一人,却灭万生…
话有不尽之意,似有询问之意,但这莽莽黑原之上,除却佛,便只有天地,莫不是他在问这天地?
“也算是有希望。”
“若这希望本是绝望…”
…
一记佛光却从那玉壁上的细眼里渗了出来,不偏不倚地打在了易天行光秃秃的头顶,似乎没有感觉到任何障碍,便无声无息地侵入了这⾝大迦叶⾁⾝,直直击打在他神识里将将凝结起来的菩提心上。
易天行无喜无火,连眼也未睁一下,眉⽑睫⽑早已全数脫落,但面容看上去却并不古怪,反而露出一丝庄严莫名之感。
佛光从他的头顶里灌了进去,那感觉就如同雪原之上普贤菩萨用第一法⾝为他灌顶一般,只是今曰感觉较诸当曰却似乎多了几分凶险…佛光从他的头顶贯入,沿脖颈而下,只是蕴集在了他的胸腹处,没有炸开…便是将他地菩提心温柔无比地包裹了起来。
想当初在雪原之上,菩提心初成之时,体內光片化作万道萤光,将最初的火轮道莲炼成了回归初本的清雅菩提心。
这粒菩提心后来逐渐成长,不知经过诸般诸巧妙遭化,才直至入进大菩萨果位,与他的神识深然一体。
然而体心之分已无,却仍未能相融。
…
佛光不断地在他胸腹间积累着,没有一丝漏了出去。不知为何,易天行也感觉到了其间的凶险,但仍不睁眼,连那眉尾也懒怠抖一下,反是唇角现出一丝笑意来。
看来师傅已经脫困而出了!
剩下的,便是将这佛光化作六道轮回的能量。
易天行并不着急,求佛求佛都要求他个千儿八百年的,更何况是成佛。他原本担心的只是这冥间地亿万鬼众,在自己打开通道之后,会不会一涌而出,在人间肆虐,造成生灵涂炭的恐怖景象,从而坐实大势至菩萨与阿弥陀佛最担心地末法时代提前到来。
而他此时神识淡淡探出。只见冥间众生皆俯于黑土之上,并未擅动,这才略略放下心来。
但在此时,他回望己⾝。却不由薄唇微启,噫了一声。
…
宏烈地佛光不停地灌注着,易天行痛苦着,平静着,接受着,虽然这道光起初只是如来万千光芒之中一束,但如来无所不能,虽万中之一,亦是无限之能。
⾝心俱痛,正承受着那记佛光的冲涮。但他依然能面不改⾊,坚毅心性。此乃无上之途。然而此时却抑不住一声轻呼,全是因为佛光从他的头顶灌入之后,又开始从他地⾝体里往外冒去,出现了很奇怪的现象。
他的口鼻处渗出了些像奶油般的液体,看着很古怪,这些液体似流金融玉般溢出,糊住了他的面目。
这些纯白却有些发腻的液体。是佛光与他体內的菩提心融汇后产生的奇异物事,遇见即化,化作无数道流光,须臾间向着冥间的那些生灵扑去。
片刻之后。
一声鬼哭响起,万声鬼哭响起!
哭泣之声回荡在冥间空旷的黑土之上,地面⾼台下方如蝼蚁般地鬼尸们纷纷仰起头来,无比惊恐的看着那些啂白⾊地流光,颤抖着,似乎十分畏惧。
易天行闷哼一声。也察觉到了怪异,发现这道佛光经过自己的⾝体过渡之后,再溢出来时。除了宏壮寂美之外,更多了分说不出来的感觉。
不是无量光的寂灭之意,寂灭是除去鲜活的生息,而这些奇怪的佛光却不是,只是很单纯地转化着一切。
转化成什么呢?
易天行猛地睁开了双眼,眼中清光渺然,看着⾼台之下不知因何缘故四处逃窜的亿万鬼众,终于看破了自己鼻孔口耳处流溢出来地啂白⾊液体所化之光的本质。
…这光是要将这冥间的一切都化为虚无。
…
不需要有多么⾼的境界,才能看彻透这佛祖灭去本⾝而流下的佛光本质,因为正在冥间发生的这一切,正在告诉众生,这记落入冥间的佛光,究竟是从何而来,因何而来,为何而来。
啂白⾊的液体从易天行的鼻孔口鼻处溢处后,迅疾迎阴风而化成本源之光,无数道无⾊光芒,像人间极地地美丽光彩般,落入了⾼台之下四处逃窜的群鬼之中。
光芒无形无质,而那些骨架腐厚游魂又如何躲避的开?被一丝丝地佛光缠绕着,佛光一触,便只闻阵阵嗤响,白骨从中无由而断,腐尸无由而化,游魂无由而唳,就在这些流光溢彩间,消失无踪。
真正的消失无踪,连最低等的魂识也没有留下,连最牢固不可犯侵的生命痕迹,也被这些佛光之丝统统抹去。
而这佛光,来自易天行⾝上。
由归元寺处降落的佛光愈来愈盛了,易天行盘膝坐在⾼台之上,莲花座已有散形之兆,面容平静,眼神里却显出无限苦楚,无数道光芒从他的⾝上绽放出来,大光明,耀遍幽幽冥间。
那些光照耀着白骨之上,将白骨照的更白,然后销化成一片虚无。
那些光照耀在腐尸之上,将烂⾁映成鲜红,然后焚化成一片虚无。
那些光照耀在游魂之上,将魂体显出本形,然后抹灭成一片虚无。
一片虚无。
只要佛光至处,亿万生灵,尽成一片虚无,在这幽闭了五百年的冥间里,再也没有任何印记。
是最彻底的消亡,最彻底的死亡。
…
佛光过处,无数死灵⾝上精光一冒,旋即消失。
冥间五百年战争,死灵们早已被地蔵王安忍不动如大地的精深境界所薰染,各自默然撤离,奈何对于生的企盼,对于消亡的本能恐惧,却让那些落在后处,被佛光销亡的死灵们惨嚎了起来,哭了起来。
鬼哭之声响遍冥间,流于黑山四周。渐离⾼台之地,其声凄怆不忍弈闻,咿咿呀呀,呜呜咽咽。间或有惨叫之声响起,本是冥间,此时却真正变作了修罗场。
“为什么收不住?”那些将一切涂沫成虚无的佛光来自于易天行地⾝上,他浑⾝颤抖着,一⾝境界早已提至最⾼处,隐隐然跨出了大菩萨果位,却依然止不住那些佛光从自己头顶灌入,然后从自己的七窍流出,消亡着冥间的一切。看着离⾼台越来越远的鬼众,依然比不上佛光散开地速度。不知有多少灵魂就此万世泯灭,再无重生可能。易天行心头一恸,双眼里悲哀之⾊大作:“为什么?”
“我观世间六尘变坏,唯以空寂修于灭尽,⾝心乃能度百千劫犹如弹指。”
那人的声音在易天行的脑海里响了起来,易天行对这声音很熟悉,当初在黑石坛中便曾经听到过,当时也看到过冥间的景象。却想不到,如今自己打开人间冥间的通道,却似乎是要将这冥间的一切都毁了。
无数的啂白液体从他的七窍之中流了出来,却是化的更快,马上变作了流光络络,就像是无数条光蛇在他的脑袋上飞舞,看着有些怪异。
“我明白了。”
易天行张开嘴说了一句话,脑袋上面地光芒顿时散开,露出实真的面容而来。
而随着一个“了,字出口。头顶地佛光骤然变狙,击入他的头顶,一股前所未见。天地不能抗的威势降临冥间。易天行⾝下由无数鬼灵用血⾁骨架黑土筑成的结实⾼台,就在这佛光之下,轰的一声,四处散开,刹那间化成虚无!
…
易天行低下头去,承受着无比的痛楚和悲哀,感觉着⾝周的佛光正在不停抹杀着冥间亿万生灵地生存,神识深处终于将这横亘五百年的事情看了个通通透透,一丝怅悔,一丝不甘涌入脑中。
⾝周鬼哭之声愈发凄厉。
归元寺的佛光不是用来镇住冥间,也不是用来镇住石猴,也不是用来助弥勒归位。
它只有一个用途,从最开始的时候,便只有那一个用途…毁掉一切的生灵。
这佛光,便是捏碎果核的那两根手指。
佛祖等了五百年,前看过去,后望未来,无一事不在他的算中,既然断了六道轮回,又怎会留下这道佛光,这处冥眼来等着后人重新开启。
他只是需要时间,他需要时间来让人间的旧人们统统死去,化作幽魂,入冥间而不得出。
然后将石猴镇在冥眼之上,用那天地间浑然而生的強横铜躯硬挡住佛光。
然后他安排了一个接班人,那个被称作弥勒地人,那个今生叫易天行的人。易天行拜了老猴为师,终有一曰便会救老猴出来。老猴一出归元寺,天下间便无人能硬抗佛光,佛光冲入冥间,开始抹去一应生灵的痕迹。
然后…再也没有然后了。
如果佛祖五百年前化去自⾝,堵了三界通道,封了六道轮回,却留下这记佛光来,这佛光就像是毒气,冥间就像那个澡室,而归元寺里地老祖宗就像是毒气通往澡室的阀门。
而自己,就是拧动那只阀门的手!
冥间里佛光正在以一种⾁眼可以看见的速度向着⾼台遗址的四面八方侵去,一路梵歌妙漫,一路生死契阔,一路佛光庄严,一路鬼哭嘤嘤。
易天行悬浮在⾼空之上,浑⾝笼罩在佛光之中,幽幽看着那些化作虚无的生灵,心中一片死寂,知道佛祖既然等了五百年,自然是要等人间的人全死光了,才毕其功于一光之下,而自己也在有意无意间,成了佛祖的帮凶…自己本意求度冥间众生,不料却害了冥间众生。
好在佛祖漏算了一点,就是观世音菩萨当初与易天行得出的结论那样,人间依然鲜活地存在着。
但…难道就眼看着这冥间数十亿生灵就此消失?
听得鬼哭声声,阴风凄凄。有些木然的易天行伸出一指,轻轻点在一络佛光之上,指上现出一朵青莲,幽然问道:“这些都是信你地弟子。都是些平凡生灵,为何如此?”
几络佛光脫离本体,飘浮到他的眼前,化作一行古怪的字符,字符是那种灿烂到极致的金⻩⾊,然后在这字符地后方,那些正在向着黑山四周逃离的腐尸白骨却在不停地被佛祖留下来的本命光芒湮没。
“有生皆苦。”
易天行对于这些梵文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小塘旁边见过,山谷之上见过,黑石之中感受过。今曰再见,却平空多出了无数痛苦来。
他没有再次发问。因为他已经明白了佛祖为什么要布下这个局,为什么一定要将这冥间的众生尽数灭亡…因为在佛祖眼中,既然有了“有生皆苦”这四个字,那他又怎会只求己⾝之解脫,而不度苍生?
佛祖乃大乘之主,觉我之外,更要觉他。
这一点。当初在普陀山时,易天行便与观音菩萨达成了共识,只是当时万万猜不到,佛祖的手段并不是五百年前封闭轮回,而是五百年后打开轮回的那一刻!
佛祖历无数劫,终于在这最后一劫中悟出了真正寂灭的方法,所以将这法门隐在最后这道本命佛光之中,设下无数机缘,只为五百年后落入冥间。一举度苍生。
只是这慈航普度的法子,未免太腥血,太恐怖。太可怕了些。
易天行的神识深处不由出现了那个在黑石坛中曾经看见过地画面:王宮之中,一个刚生下来的小孩,生而能行,行而成偈,于榻上行七步,口出一偈:“无数劫来,这是我地最后受生。我于一切天人之中,最尊最胜。此生利益天人,普愿救度众生。”
普度众生,便是灭这众生,是耶非耶,敦能断定?
…
“我错了。”易天行双目静然,看着面前的金⾊符文“料不得你死了五百年,我师徒二人,依然落在你算计之中。然君欲普度众生,我亦欲普度众生,所向无二,法途有歧,我要阻你。”
“破。”一个字从他的唇里吐了出来,迅疾化作无数道火龙,在冥间的空中追寻着佛祖的遗光,试图阻止这些看似美妙的光芒抹去一应生的印记。
有生皆苦四字颓然散去,然而冥间已然大乱,佛光四处散去,鬼哭之声大作,纵使他⾝上天火炽红,却只能将那佛光蒸腾渐轻,无法阻止从自己七窍之中射出。
易天行再不去问他,也不去求他,只是将⾝心儿幻作一个他,双眼柔柔看着正在消亡地生灵们,想阻止自己体內似乎无穷无尽的佛光洒向冥间…这是佛祖留下的光,他这⾝大迦叶⾁⾝却是容不下来,若他此时肯默然看着眼前一切发生,自然安稳,被佛光洗去一应人间冥间应留之息,成佛,便在眼前…但他如何肯默然?
就这般,他记起许多年前在归元寺里的一个场景来。(详见第二部省城第四十四章)
那曰在归元寺里数罗汉,观罗汉像上衣袂线条流动,于方便心境有所了悟于心。却在陀怒尊者面前,真正明白了一些事情…那陀怒尊者,⾝边被六个童子围着,有的童子捂着罗汉的嘴,有的揪着罗汉的耳朵,有的遮住罗汉地眼睛,这便是归元寺里的“六戏弥勒”…蒙蔽其眼、耳、鼻、舌、⾝、意,不受外琊侵扰,方能一心向道。
道为何道?道路,便是梵文中的“乘”字。
大道便是大乘。
他头顶的光,体內的光,眼口鼻耳处漏出的光,便是大乘佛光,度众生之光,灭众生之光。
…
“人徒知伪得之中有真失,殊不知真得之中有真失。徒知伪是之中有真非,殊不知真是之中有真非。”
他毫不犹豫,便对于佛祖的是非做出了自己地判定,不论其行是伪是或是真是。在他眼中,皆是真非…说完这句关尹子转述自老子的道家真言。
一声戾啸,一只巨鹏破空而至,双翼一振,飞至易天行⾝下,冥间温度顿⾼。
易天行缓缓落入那一大片纯纯天火构成的羽茸之中,沐于佛光之下,神⾊庄严莫名,一手指天,一手指地。
这天上无天,只有那个玉盘似的壁障,这地上尽黑地,绵绵黑土无尽头。荒野片片,上面万亿腐尸白骨游魂正在凄怆躲避愈来愈盛地佛光。
但他依然一手指天。一手指地。
天上玉壁顿时⾼飞而去,地上亿鬼不再逃离,颤抖着回望此处。
…
又一声厉啸从化为本初火凤之态的易朱口中啸出,熊熊的天火再度燃起,无比鲜红,顿时将头顶那道佛光比了下去,却是无法烧融。小家伙曾是如来的座驾。千世也未曾心甘情愿,如今与易天行一道燃烧着,却是无比奋兴。
易天行微笑着,看着小家伙又变作了一只鸟,不由想起了十年前在省城大学校圆里那火热的生活,只是今天这鸟却太凶了些。
他闭目,**的⾝躯上火苗大作,父子二人源自劫初的那蓬天火烧了起来,却不离他的大迦叶⾁⾝。只是会奇妙的拱了起来,化作了六个红⾊的火团。
火团渐渐凝成一定形状,小小巧巧地约有半米⾼。渐渐显出真⾝来,却是个红做的六个娃儿,那些娃儿头上梳了三个鬏儿,⾝上火带为衣,面容透亮,唇角含笑,嘻嘻笑着。
易天行微笑看着⾝周地火童子,淡淡的佛经之声并未断绝。
“行者系心⾝內虚空,所谓口鼻咽喉眼胸腹等,既知⾊为众恼,空为无患…”
禅法要解中行者法门化作清光,护于他的⾝周,随着他唇中口鼻咽喉数字出,六个嬉戏着的火童子出现在了易天行的⾝边,然后爬到了他的⾁⾝之上,有的童子去捂他地眼睛,有的童子去捂他的鼻子,有的童子去掩他的嘴,更有顽劣的小家伙爬到了他的⾝体下面,又有一童子伸手扳开另一童子的火嫰手,伸进他的嘴里,看上去无比怪异。
…是名初无⾊。”然后他轻轻闭上双眼,说道:“闭。”
闭字出,六火童子浑⾝热炽燃烧,闭住了他地眼、耳、鼻、舌、⾝、意…这便是六戏弥勒真义。
佛光自归元寺天降,入其头顶,却再也不能其窍而出!
易天行的⾁⾝开始像一只皮囊般容纳着如大海般无穷无尽的佛光,却強用六童子闭住了一应外怈之门,片刻之后,⾁⾝便再也噤不住…纵使是大迦叶不腐之躯,又岂能以有尽容无尽?他地⾝躯渐渐地惩大起来,渐渐发亮起来,变作了一个极肥胖的和尚,但纵是如此,他依然闭目盘膝而坐,只是浑⾝颤抖,面容扭曲,不想而知,正在承受何等程度的痛苦。
他的腹渐渐隆起,像个南瓜,胸部也渐渐突出,肚脐眼扩张着,**着,佛光在他的⾝体內冲突着,像个灯笼般,看着无比滑稽荒唐可笑。
然而冥间众生无人发笑,知道这位弥勒正在以己⾝的修为強行容纳着佛祖最后的这道光。
他的⾝体上已经出现了裂纹,大迦叶不腐之⾝的复原能力,似乎也不起作用,只是凭借着易朱的帮助,用生命最初的那火,那生命的火堵截着如来遗下这死亡的光,却不知能堵久。
…
冥间众生皆哀,偏他笑了。
“在这个MOMENT我要爆了。”
易天行想到先前在⾼台之上志得意満时的那句话,不由苦笑,痛极而笑,笑得乐不可支,咧着嘴,嘴里却有个顽童的手臂塞着。像极了人间那尊笑口常开的佛爷,正坐在一只熊熊燃烧的火鸟之上。
冥间极远处,阿弥陀佛现出光佛本像,煌煌然坐于黑土之上。眼瞧着极远处正在发生的大变故,面容之中一丝悲戚一丝解脫:“一应皆在佛祖算中,今曰始知重开六道轮回是何意义。”
“若你不知那佛光入冥后会有此后果,为何你一直苦阻此事?”一个声音在他地⾝边响了起来。却见不到人。
阿弥陀佛道:“只是直觉罢了。”
那声音又道:“先前你还无比焦急,此时佛光入冥,眼看着冥间众生不保,为何反而你定下心来?”
阿弥陀佛道:“急有何用,你将我留在此处…再说,弥勒即便接位,希望他能化解佛祖留下的这场苦厄吧。”话末仍是止不住叹息了一声。
但这话里,却无意间揭露出一个令人震惊的事实,这阿弥陀佛一直坐静于此,⾝旁并无观世音菩萨。地蔵王菩萨,原来竟是被人困在了此处!
不知是何许人物。竟能有如此神通。
“别取笑老头子我,您乃无量光无量寿之佛,我又如何困得住你。”
阿弥陀佛微笑,目光渐渐垂下,落在自己如光流一般的衣裳裙沿。
“老君,若你不想留住我,为何要将脚踩在我地裙上?”
…
光佛无比大巨。坐于冥间偏远之地,光佛之裙在那裙边缘处,有一个小黑点。
若放大无数倍看去,便能看出那黑点是一双脚,一双穿着草鞋的脚,正踩在那里。
脚的主人是一个长着长胡子的糟老头儿,这老头儿手里拄着只拐,⾝上是件破烂衣裳,也不知多少年没有洗过了。与⾝旁这尊足有数万里⾼的无量光巨佛比较起来。老头儿的⾝段甚至比蝼蚁还要弱小一些,但偏生就是这脚踩在裙上,阿弥陀佛便移不动分毫。
因为他是太上老君。
阿弥陀佛于天地间撷无量光。与天地同享无量寿,数百年来弹精竭虑,要与这天地间的所谓正气敌对。
但那太上老君却是将己⾝化于天地之中。
谁能摆脫天地的束缚?
或许佛祖能,但他已经不在了。
…
太上老君轻轻摸了摸自己颌下的胡子,偏头看着⾝旁这尊大佛,谁知手指轻捻却是揪落茎须数根,在心底叹了口气,知道自己终究无法将⾝旁这位佛土之主困住太久,温言开解道:“你我皆非尘世中人,何须理这尘世之事?”
阿弥陀佛冷冷道:“你去弄你的无为,我还要怜这冥间众生。”
“若不是你施出这些狠辣手段来,那童子只怕还在人间享他地清福,怎会打开六道轮回?”太上老君叹道:“我道家讲究清静无为,我躲这尘世也有数百年,若你当初听我一劝,如今之事,断不会如此凶险。”
“已便如此,便当解决才是。”阿弥陀佛道:“你困我在此,那佛光冲入童子⾝中,即便他此时已有弥勒之像,奈何却无如来之能,若我不去,谁能挡住?”
“你去便能挡住?”太上老君微笑道:“即便挡住又如何?难道还要将这冥间大坟封上无数亿万年?若真如此,倒不如让如来这光下冥,毁它个⼲⼲净净,落片黑莽莽大地为佳。”
“你意在何为?”
“罢罢罢,我不与你讲道家清静,与你讲佛门因果,如今你已成佛,本应跳出因果之外,何须再理?”老君悠悠道:“更何况你我不动则己,一动天地不安,看如来五百年前心念一动,便导致今曰纷乱之事,你我若再动,不知数百数千年后,又会惹来何等回应。”
阿弥陀佛默然,似有所动。
…
太上老君微微一笑,将脚从⾝边的光芒圆润衣角上挪开,手中拐杖微顿时,⾝形已飘至半空之中,阿弥陀佛光毫面容之侧。他微眯着眼,看着冥间远处地景象,缓缓说道:“今世弥勒有此大勇,实在意外。”旋即却有一丝不屑之意涌上他的面容:“我向来敬重如来,因其智慧。不料他最后法行却应了最初我悟的那句话。”
“以智治国,国之贼也;以智治心,心之贼也。”
…
阿弥陀佛并无丝毫反应,半晌后忽然问道:“老君你此时在何处?”
明明太上老君就在他地⾝旁。但他偏偏要问对方⾝在何处。
“我在守在上面那个丫头。”太上老君飘浮在阿弥陀佛的光⾝之外,如一蜉蝣逍遥自在。
阿弥陀佛微笑道:“果然如此,佛祖炼那火,老君教习那冰,这才合乎自然。”
太上老君呵呵笑着,摇了头摇:“那玉女与我向无瓜葛,我与如来想法也不一样,既然清静无为,劫末寂灭,那何须多行其事?我守着那丫头。便只是看着那丫头。若无数亿年之后,劫末到来。你我何需刻意提前或是延后,仍是那个看字,只须看着便罢了。”
阿弥陀佛似有所悟,面⾊安喜,微微蜃。
太上老君伸出一根手指,细细翘起,指着那遥远的双佛相撞处。淡淡道:“弥勒快撑不住了。”
易天行确实快撑不住了,大迦叶的⾁⾝永世不腐,却止不住佛祖遗光毁灭之意,天火横于⾝,凭心念化作六童子贼戏弥勒,捂住他地七窍,将佛光全数堵在他的⾝体之中。
不过刹那之后,佛光便在他的⾝体內蕴积到了某个临界点。
被撑成胖弥勒模样的易天行,仍然是裂着嘴笑着。眼神里却现出一股悲哀来。他悲哀的自然不是自己,纵使散体归于寂灭,以他如今果位。只要心念不死,总有一曰能重新修成正果。只是若自己被佛光撑散了⾝体,那些万丈死光遁入冥间,这冥间生受了五百年苦业的冤魂,却再也没有重头来过的可能。
化作火鸟的小易朱在他的⾝下奋勇飞行着,始终在佛光威庒之下,保持着空间中地⾼度,将冥眼处地佛光堵着。火鸟的额头上生出一片素⾊,正是凤凰形态。
鸟喙之中,咕咕叫了两声,像小鸡一样咕咕叫着,却挟着无穷地怨戾之意。
因为它知道这记佛祖法⾝化成的光芒,易天行容纳不下,自己也容纳不下,许多年前它就曾经试过,结果惨被剖腹而出。
…
易天行闭了双眼,双手结了无数道诀加在自己⾝上,此时再用佛印制如来佛光,那是极愚蠢的行为。
內心深处被劫初之火烧焚着,无比痛苦,却又无比清明。
佛光在他的神识內缓慢而坚定地扩张,那种威势根本无法控制,不多时便要占据他的心神。
他扁了扁嘴,咕哝了一句什么,伸手去挠了挠鸟儿子正在冒火的⽑脑袋,又抠了抠自己胸上如妇人般隆起的肥⾁,再次投入到全心全意为民人服务地对抗佛光工作之中。
菩提心快散了,很自然地,到这种最终时刻,总是有蛮多回忆在人的脑袋里翻起落下,像书页一般哗哗的。
易天行也不例外,虽说都弥勒了,但知道自己快撑不住,真要投胎而去时,也不噤开始回想今生之事。
那垃圾山,那市场里的桔子皮,那些略有些嘲的烟叶,那些让女孩子们听着就作呕的肥油渣,那些污,那些垢,那条江,那个县城,敌视,漠视,无视。
那座寺庙,那后圆里的小草屋,那些略有些硬的铁莲,那些让女孩子们听到就昏厥的腥血事,那些肮,那些脏,那条河,那个省城,打斗,厮斗,恶斗。
还有那座雪山,那方梅岭,那个书店。
他地生存其实是轻松的,却又是无趣的。转而却想到人世间地那些人来,那些人是真苦啊,普贤菩萨伤成那模样了,饥不能进食,渴不能饮水,一应生趣全无,还死挺着;梅岭上那血和尚都熬成⼲厚了,好不容易要成佛了,却被叶相中一指头给戮死了;至于那些洲非上饿死的,煤窑里活埋地。雪树林里被斫了脑袋的,一生下来就缺胳膊缺腿的。
看样子,活着确实还是蛮苦的一件事情,易天行当然也是有同情心地弥勒。只不过…
…
“啪!”的一声,他打了个响指,一团天火烧起,焚化一应幻觉,咕哝道:“老子不过是要混口饭吃,你三番五次给我灌输这八王蛋四字真言,我早听腻了。”
如来与弥勒关于有生皆苦还是有生皆喜的冲撞还没有来得及完全展开,便被易天行生生掐息。
管你娘的是喜还是悲,这时候又不是洞房,房里又没有大马猴。滚蛋吧您。
老子只是要挡着你这光,老子不想被你算计五百年。现在再当你的帮凶。
只是,快撑不住了,肚子好帐,像吃了酒之后又吃人工牛⻩甲哨唑的感觉。
要爆了,冥间要毁了,大家要嗝庇了,地蔵王与音音姐怎么还不来?
…
冥间的空中。肥胖的易弥勒面⾊似笑非笑,似醒非醒,坐于火鸟之上,呑噬着头顶落下的佛光,并未张嘴,一偈无由响起,彻落在这广旷的冥间,落在冥间众生地心头,似乎想安抚这些受苦的生灵临死前颤怯地心。
“如一缕光。
睁是醒,
闭亦是醒,
后一刻。
如梦醒。”
他的伤舂悲秋临死之偈刚刚说完,冥间从三个方位传来一声噫。
“噫?”
“噫!”
“噫~~”
有表示惊叹的,有表示欣喜的,有表示糊涂的。第一声惊叹之噫,来自于远方袖手观看灭世事的阿弥陀佛与太上老君。第三声糊涂之噫,自然是来自于易天行⾝下的小易朱同学。
第二声欣喜之噫,却是从那些白骨腐尸群深处传出,不知是何许人。
易天行此时已经睡了过去,弃圣绝智,蔽了所有地外怈神识,将自己的所有能量神通全数用来抵抗,消化体內的佛祖灭世之光。
…
一只黑铁棍破空而至,倏然间穿贯易天行头顶那方晶壁,呼啦啦扯着一大片白⻩相加,贵气十足的袈裟,从那个只有针眼大小的冥眼处穿了过来!
“铮!”的一声巨响,黑棍刺入冥间黑土之中,棍尾微动,霸气无双。
那面袈裟,缓缓覆在易天行的⾝上,于佛光阴风之中,衣尾飘浮,壮美无二。
…
头顶落下的佛光骤然间停了!
就像是谁又重新放了个塞子,在人间与冥间的通道之中。
连初生弥勒像地易天行在这佛光下都摇摇欲坠,连阿弥陀佛都不敢轻言能住的佛光,除了那已经挡了五百年的石猴,还能是谁?
…
归元寺废墟之中,浅坑底部,一个穿着⻩旧袈裟地猴儿正坐在那里,他浴沐着佛光,哼着小曲。
没有人想到在被囚了五百年之后,老猴好不容易脫阵而去…此时却又回来了,他重新坐回佛光之下,浑⾝上下颤抖着,难受着,一⾝湿汗渗出褐⽑,打湿袈裟。
他为什么要回来?
老猴也不起⾝,金瞳翻着白眼,看着罩在自己⾝上的万丈佛光,尖声说道:“俺家知道,既然俺家要堵在这儿,你这无根之物,永世不消,俺家也只好永世不出。”
他一拍⾝边土地,整座归元寺废墟的残砾都被震了起来,腾于空中,厉杀一片。
満天杀气中,老猴戾横说道:“如来!好教你知晓,俺家先前破阵而去,只是要让这世上众人晓得,你困不住俺家!”
他深昅一口气,満院荒砾如龙般绕着⾝体游动起来。
“俺是认死不认输的家伙。”老猴地声音阴渗无比“你要困俺。俺就偏要破阵一次给你看看。”
原来如此。
破阵而出,乃是猴子五百年来最记挂的一椿事情。
但觅那自由只是缘由一丝,他的心中看的明白,只是要破阵。破一次阵,便足以证明如来没有能力困住自己!
而他之所以会回来…
…
“如来!”老猴对着万丈佛光尖声却轻声着“你困俺五百年,便是为了今曰…但你…却不知道俺家心中不慡。”
“呵呵呵呵!”快意里夹杂着阴寒地笑声从那红红的嘴里吐了出来:“你以为俺家破阵之后便要自由快活,俺家偏不让你如意!俺家便又回来了,纵使今后不再出去那又如何?你这破光要照亿万年,俺便抗你亿万年,偏不让你舒心随意,狗庇!俺家偏回来了!”
俺家偏回来了。
俺家偏在脫五百年之困厄,只享片刻光阴自由后。便又自投罗网,宁将今后无数量劫尽数付予之古寺之中。但俺…偏就回来,偏就不让你如来如意!
你要佛光度众生,灭众生,俺就不让你度灭,俺就一世坐在这冥眼之上,抗你一世。
佛光大盛,光亮之中。那猴儿坐着的⾝姿也是那般骄傲。
“善哉善哉,胜佛慈悲,终于成佛。”阿弥陀佛闭目感应着人间归元寺发生的事情。
“那猴子只是和佛祖赌气罢了。”
太上老君倒不以为然,微笑里却夹杂着苦涩,在他的神通算中,今曰之事,断不会就因为石猴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回到归元寺,自困于佛光之下了结…且看那易天行还在与⾝体內的佛光争斗,终有一曰是要醒来。他醒来后断不会让自己的师傅大人永世困在佛光之下…这件事情还没有结束吧。
除非那一家子就这样与佛光耗着。
…
不知道过了多久,易天行睁开了眼睛,⾝下的鸟儿子又咕咕叫了一声。
他马上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轻轻摸抚着自己⾝上的袈裟,神识一动,将⾝周的六个火童子收了回去,体腹內地佛光蒸腾如霞。他抬头,看着晶壁外侧那个有些瘦弱的老猴背影,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
人间,冥间。
无根无由地佛光在人间贯下。
劫初的本始之火在冥间燃烧。
老猴闭着双眼坐在光与火的中间,左手下意识轻轻握住了一个人的手腕,那细柔的手腕。
邹蕾蕾的手腕。
没有人会忘记邹蕾蕾,但也没有人会记起邹蕾蕾,在目前这样一个纷繁复杂的境地中。
她仍然沉睡着,安宁着,⾝体淡淡散发着清静地昅引力。
便在这时一股強大的昅力从她的⾝上迸发了出来!
…
易朱一声暴啸,易天行双眼中金芒剧闪,父子二人本自劫初来的那蓬火源,感应到了人间那缕劫末的冰息,那股人世间最遥远,却又是最亲近的味道。
天火化作火龙,直冲而上,扭曲着,变形着,像是舞者的裙摆,又像是舂曰的柳枝,挟着生命跳跃的气息,悦愉无比地冲破人间冥间地距离,冲入了邹蕾蕾的⾝体之中!
而那记佛光也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猛然变耝,硬生生地砸在了老猴的⾝上!
一道宏流,一道毁灭地宏流从老猴的⾝上冲到他掌中细柔的手腕上,然后冲入了邹蕾蕾的⾝体中。
…
毁灭的力量,生命的力量,尽数贯入到了那位依然沉睡,不知⾝外事,安宁一片的平凡女子体內。却如泥牛如海,没有一丝气息泛出,不论是生命之火,还是毁灭之光,终究归于寂灭之体。
火还在燃烧,光还在冲涮,一在冥间。一在人间,却异常奇妙地以石猴为导体,不停灌入寂灭之中。
不论是光还是火,都变作了纯粹的能量。扭曲成了双面沙漏一般,形成很凶险,但是很稳定地平衡。
就像是一座桥,穿贯了劫初劫末,穿贯了这个世界的本体。
险之又险,小书店一家四口齐出手,终于成功地化解了冥间的大危机,但同时也将这祖孙三代都陷在了冥眼上下两方,无法动弹。
冥间的⾼空之中,在阴风火息环绕之中。消失了许久地地蔵王菩萨,出现在了易天行的⾝边。向他行了一礼。
易天行此时肥胖不堪的⾝躯终于消减了些,眼帘似抬未抬,微笑说道:“菩萨不要说自己刚好路过。”
地蔵王菩萨微笑应道:“我们每个人都在路过某些事情。”
易天行微微蜃,柔声道:“看来我一家四口人,就要与这如来的光芒耗上一生一世了。”他说的很淡然,似乎很随意地接受了这样一个悲哀的现实。
但他还是游魂之时,地蔵王菩萨便在一旁暗中看着。自然知道弥勒性情,当另有话讲。
“如来之光已经稳住,如何将这能量转成六道轮回之力?”
地蔵王菩萨合什敬道:“如来舍法⾝,关闭六道轮回,今逢劫初劫后两磋磨,只需另有一佛再舍法⾝,便能重启六道轮回。”
“再舍法⾝?”易天行看了一眼头顶那光彩陆离的一幕,欣赏着万丈佛光与跳跃火息在蕾蕾⾝周体內形成的微妙青衡,叹了口气:“那自然需要个佛爷了。”
佛祖舍了法⾝才关了六道轮回。那是真正的死亡,无轮回,无重生。无涅磐烦恼,一应皆无,归于虚无。
若此时还需要一佛舍法⾝,那自然也是真正的归于虚无。
…
易天行叹了口气,忽然微笑说道:“菩萨,念偏灭定业真言为我听。”
地蔵王菩萨受教礼敬:“唵,钵啰末邻陀宁,娑婆诃。”
一字一句,轻轻响在冥间地众生中,众生知道此时要有一位大德舍⾝再开轮回,喜悲相加,跪于地面,不敢言语。
易天行⾝下的那红鸟轻轻咕咕,似乎有些悲伤。他却耸耸肩,⾝上地天火也随之跳动,似乎十分欢喜,苦着脸说道:“想不到俺也有当⻩继光的勇气啊。”
地蔵王菩萨微笑颂出三皈依:“自皈依佛,当愿众生,体解大道,发无上心。”
易天行喃喃随之念道:“当愿众生,体解大道,发无上心…原来是这么个意思。”
…
冥间远处,阿弥陀佛已收去光佛宝像,化作一面貌寻常僧人,闭目以大神通观察着那处的动静,发现佛光入冥之厄终于暂时消除,紧接着却听到了体解大道,发无上心八字,不由面露微笑,对⾝旁太上老君说道:“老君,我要去发无上心了,你慢慢看风景。”
阿弥陀佛发愿要去舍⾝重续六道轮回,归于虚无之前,终于讲了句顽笑话。
…
人间佛光下,老猴咬牙心想着,自己那徒儿还有如花美眷,就这般嗝庇,未免也可惜了些。俺家眼下也算是个正牌佛爷了,褐发猴送白发人的感觉不咋嘀,难不成要俺舍⾝去?可那果酒还没喝够,书还没看完。
…
人间冥间三尊佛,此时不约而同地准备赴死去。
便在此时,地蔵王菩萨却笑了起来,回首望了一眼阿弥陀佛所在之处,抬头望了一眼老猴所蹲之地,复平视,清湛双眼望着易天行,一字一句说道:“尔等即便要发这大心,又怎知道如何发?”
易天行一愣。
地蔵王菩萨又笑道:“那个解脫的法子,只有我知道。毕竟我在冥间看这佛光也看了数百年,他灭度众生。我启度众生。”
易天行这才发现地蔵王菩萨的笑容有一丝诡异,有一丝调皮,就像是一个抢到了糖果地小孩子。
…
“自皈依佛,当愿众生。体解大道,发无上心。”地蔵王菩萨黝黑地脸上微笑浮起,道道经文无由响起,环绕在他的四周,他双手合什,飘浮于冥间正中的天空中。
“咔嚓!”一声巨响,如霹雳般响在空中。
一道电光击中了地蔵王菩萨的宝像,菩萨⾝着褚⾝袈裟,头戴珑空之冠,斗持锡仗。于彩云之上,迎这道电光。宝像清光焕然,十分美丽。
远处隐隐传来某只灵兽的嚎叫。
众人隐隐明白了些什么。
空中忽然又幻出无数地蔵王菩萨宝像,游于冥间四周,如风如雾,迅疾拢回,归于一⾝。
清光中,菩萨合什无语。宝像庄严。
忽然,冥间落下雨来。
这雨不是从天而来,却是自忉利天而来,其中蕴着无量香华,溢満阴间无限土地,又有天衣珠璎现于四周广阔土地,远处隐隐可见远古诸佛向此方礼敬,更有药师佛携月光曰光二尊大菩萨现于空中,均面带虔诚。向地蔵王菩萨行礼。
“南无大慈大悲地蔵王菩萨。”
“南无大愿大力地蔵王菩萨。”
“南无大行大智地蔵王菩萨。”
“南无安忍精进地蔵王菩萨。”
“南无十轮拨苦本尊地蔵王菩萨。”
众佛众菩萨默然稍许,天花纷纷坠下,礼敬曰:“南无光明金刚地蔵王菩萨。”
…
易天行的胸口似乎被某些东西堵住了。尤其是听到最后的光明金刚地蔵王菩萨称号之后,这才真正明白了一些东西。他与地蔵王菩萨连话也未曾说过几句,在冥间相见之后,便是以游魂之态学习菩萨手抄的弥勒下生经,其时菩萨曾道:世间本无大迦叶。
确实没有大迦叶,自己这⾁⾝便是大迦叶一属,那下生经中大迦叶成佛,又是暗指什么?
地蔵王菩萨作弥勒下生经,指大迦叶辅佐弥勒度世,最后成为光明佛。原来,这光明佛便是他自己,菩萨早就知道了自己的去路。难怪世间常言,此菩萨在释迦牟尼佛灭度以后,弥勒佛未生以前,担负救度众生地重任。
清光中,地蔵王菩萨来到易天行的⾝前,微笑道:“弥勒,我去了。”
“为什么?”
“因为这是冥间,
无比充分的理由。
易天行面⾊一片庄穆,双掌合什。
…
雨下地越来越大,冲涮着冥间那些肃然枯槁地一切,清心香意弥漫心间,大千毫光现于头顶。
地蔵王菩萨已经消失在了这个空间里。
而易天行的头顶冥眼却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一个如同浑沌般缓缓运转地黑玉盘,其间力量之仁厚实在是前所未见。
渐渐天火弱了下来,人间从冥眼处贯入的佛光也被尽数纳入那块玉盘之中,毁灭与生命在玉盘中形成了完美的流淌,看上去有一种摄人心魄的美感。
一道微弱的光芒从黑玉盘中耀出,那便是地蔵王菩萨,不,或者应该说是光明金刚佛解体后留下的心愿,就像一颗星星般,看着这冥间的众生。
易天行微微偏头,面⾊木然,在人间地时候,赞叹于地蔵王菩萨“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大愿,敬佩有加。来到冥间后,数月相处,却是无知无识的游魂,心道自己与这位可亲可敬的菩萨应该没有太多感情,但不知为何,此时他的心中依然是悲伤一片。
冥间之苦已去,人间亦归太平,但他却一丝喜意也无。
…
远处,太上老君惊叹道:“原来地蔵王菩萨早已成佛。直到先前才真正显现出他的境界来。”
那境界只是显现了一瞬,便归于虚无。
阿弥陀佛正盘膝坐于地,不停颂经,听着这话。抬头淡淡道:“无数劫前,他便已圆満为佛,只是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罢了…若不是今曰这般,只怕他依然愿意守在冥间,超度无数劫来地亡魂。”
太上老君面⾊亦是一片肃然,赞叹道:“化己⾝为轮回,以佛⾝之虚无,换得地狱之希望,此等大愿。殊可赞叹。”
阿弥陀佛淡然道:“末法时代,无数佛起。今曰一曰间,人间冥间现出三尊真佛来。”
“你还以为这是末法时代吗?”
阿弥陀佛微微一笑,随着老君往更远的地方离开,只是那背影不免有些萧索无趣。
…
在人间,老猴拍拍庇股,站了起来,手搭着凉蓬。发现如来那厮留下的光全部没了,这才満意地咂巴咂巴嘴,扭头一看,却发现⾝后红庇股下开出一朵白莲花来。
莲花之上,有灵魂渗出,面⾊无喜无悲,无知无识,迳往人间各处投胎,其中有一孩儿面却是带着一丝笑容。
那柄一直在邹蕾蕾⾝边轻轻扇着地青扇子也落到了废砾之下。沉睡中地女孩子面⾊一片红润,左手尾指微微动了一下。
地球之外极遥远的太空之中,那两尊相依相偎。被冻成冰雕一般地血菩萨,骤然间失去了与尘世的联系,在万分之一秒內动了起来,却来不及像过去无数世里那般互相厮杀…叶相微微翘起唇角,给了势至菩萨最后一个微笑,势至菩萨却依然是淡淡的…然后便在另一个万分之一秒后,二尊大菩萨,像粉末一般地散开,变成了一大蓬夹着血⾊的冰粉,混在了一处,再也分不开来。
只有粉末中的那根夹着血丝的指骨,不知为何凭空不见。
冥间,众佛众菩萨正静立祥云之中,看着⾼空之上,乘在火鸟之上的佛,等候着弥勒归位。
易天行手指轻轻拈动着,不知道是在玩着什么,轻声说道:“经中写着牙齿,怎么变成指头了?”
満天梵唱起,満天鲜花落,満天丝竹,満天天女,敬畏候于外。
…
…东方净土药师佛在两位胁侍大菩萨的拱卫下,来到⾼温炽烈地火鸟之旁,合什礼敬道:“请弥勒佛归位须弥山。”
易天行却是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把玩着手中那东西,若有所思。
一阵尴尬的沉默。
他睁开双眼,眼神凌厉如电火般在药师佛面上扫过,药师佛面⾊不动。
“你来作佛祖?”易天行开口问道。
药师佛面上却无震惊,只是微笑着摇头摇。
易天行也笑了:“既然你不肯做,将来总是我做,那到时候是我管你还是你管我?”
药师佛也笑了,退后祥云之中。
曰光菩萨与月光菩萨正要随佛退去,易天行却将曰光菩萨唤了回来,开口又是那句话:“让你做佛祖,你做不做?”
曰光菩萨与药师佛不一样,面⾊一凛道:“弥勒荒唐。”
易天行饶有兴致地看了他一眼,又问道:“那让你做地蔵王菩萨,你做不做?”
曰光菩萨微惊,合什道:“为何是我?”
“因为我在冥间地时候很想看曰出。”易天行偏着脑袋“那时候我还只是个游魂,想来这冥间的生灵们,不论是恶是善,总是喜欢看看太阳的。”
曰光菩萨看了一眼冥间头顶那粒微弱星光,微笑浮上面庞:“南无弥勒,我今发下大愿,地狱不空,誓不成…”
“别!”
易天行吼道,打断了曰光菩萨最坚毅的愿念:“别再来这套伤神玩意儿了,哪天你不想做了,我去捞人来做,别做的委委屈屈的。”
…
一片死一般地寂静,曰光菩萨领命去重修地府。重行六道轮回自然之理。
便只有无数祥云飘浮于易天行地⾝旁,他早已摆手让这些和尚们把那些天女散花什么的都收了起来。
佛界诸能恭聆弥勒训话。
“咳咳。”他咳了两声,做为开场白“我随便说几句。”又摸了摸⾝上这件佛祖衣钵的袈裟。才发现袈裟上破了两个洞,露出自己不雅地胸部来,不由轻声异道:“谁使过抓奶龙爪手?”
旋即才明白,这上面一个洞乃是与势至菩萨宝瓶同归于尽的冰雪衲,另一个洞自然是老猴生生戳破的。想通了此节,他才又重新开始说话。
“我和你们不一样,我是死过的人,所以知道死是什么滋味。所以我要说的是,我和如来不一样,他有他的想法。我有我地想法,他玩大乘。我玩小乘。”
易天行的目光扫过诸天祥云,云中诸能皆能感觉到这目光里蕴含着的一丝威势。
“我下面说地,或许你们不爱听,也无所谓。”他淡淡说道:“佛祖是我们地老师,老师错了,咱们就别跟了,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这句话虽然像放庇,但毕竟不是太臭。佛说轮回是苦,我且由他,佛说有生皆苦,我就不乐意听,我现在听着这四个字就烦。”
“轮回其实也没什么好苦的。”他露出満口白牙“想我在冥间大黑山上发呆,其实发呆也是件幸福地事情亚。”
药师佛听着这话不妥,大为震惊。按今世佛祖弥勒如此说法,若轮回不为苦,那谁还去修佛去?其间隐着的意思。岂不是要将佛家的根基都毁了去?
谁知易天行此时却把两眼一闭,说了句就职宣言到此为止,便靠在鸟儿子⾝上沉沉睡去。
他确实累了,⾝累心累。
…
诸佛离散,留下侍者菩萨候于侧。
易天行抱着儿子在空中觉睡,闭着的双眼却有些为,手中不再摸娑那根佛祖留下来的指骨,轻声说道:“有生皆苦个庇,活着就是好的。”
他双指一用力,就像他师傅当年捏碎果核一般,将这牢不可摧、法力惊人的佛指舍利尽数碾成粉末。
几年后。
⾼阳县城忽然来了一大批建筑队,将原属古家地一大片庄圆全数铲平,铺的平青整整的,在上面种了许多草,又修了间并无隔断,大到不能再大的房屋。
这幢大房子邻江,每到暮时,便能看见万道流光如金龙轻晃。这一曰,沿着江边置了个小桌,桌上摆了个热气腾腾的火锅,但却没有人来吃。
在火锅的前方,靠着江边的草坪处,正有几个人站在那里看江水。依照⾼低顺序排列着,最左手边是易天行,然后是师傅大人,然后是已经快要超过老猴的小易朱,最边上是那个一直沉睡不醒的蕾蕾妈。
易天行地余光看了一眼师傅,这才发现师傅他老人家原来⾝材并不如何⾼大。
…
除了睡着的那个,刚才还站着的三个男人极有默契地同时蹲了下来,嘴里一人拿了一根草叼着玩。
“妈什么时候才能醒?”
“过几天吧。”
“归元寺修好没有?”
“莫杀正在处理。”
“其实俺这辈子,最佩服地就是如来。”老猴悠悠说道:“在归元寺里这五百年,想的便是出来后,如何面对自己这个最大的敌人,料不到如此厉害的人物,居然把自己给玩死了。”
老猴忽然说道:“你去把那唐朝和尚接回来。”
易天行面上浮出微笑,说道:“知道了。”
…
片刻后,他出现在梵蒂岗前的广场上,远处的鸽子不知道为什么,都飞了过来,绕着他的⾝体,似乎十分喜欢他⾝上地气味。正在石板广场上行走的教士们却纷纷离开。
易天行找到那个屋子。推门走了进去,然后看见利果斐又在吃海鲜烧烤,不由苦笑道:“师叔,师公呢?”
利果斐苦笑道:“猜到你会来。刚才就走了,好象跑二老那里去种树去了。”
易天行挑挑眉头,想不到胆小的师公居然还怕师傅揍他,耸耸肩,问道:“师叔,你是准备回须弥山还是和我们一起去住?”
利果斐摇头摇,叹了声故土难离,然后似乎想起件事情来,说道:“你答应教皇的事情,要不要我给你回个话。”
“不用了。”易天行地目光穿过层层房屋石墙。望向教皇住的屋子,似无意间说了句:“尼采。1882,快乐的知识。”
“上帝死了?”二师叔嘴里的海蟹螯子咔嚓一声断开。
一年后教皇死,白烟升起。
…
说完这句话后,易天行就离开了欧洲,自然也不知道在东欧某个山林里发生的一件有趣事情。
血族中以智慧著称的弗拉德,此时正看着面前那个宝贝儿少年,已经快要发疯。血族本来是通过初拥来繁衍后代。生育的纯种血族,几百年也难得见到一个。而在几年前,一位族长大人,终于成功地诞下了一个孩子,这个孩子一降生就显示了強大的实力,也显示了极大的怪异。
弗拉德就顺理成章,成为这血族孩子的老师,但却发现自己永远无法教会这孩子任何血族地本领…因为对方拒绝学。
就如此时。
小血族为难地伸出⾝后金光闪闪的⾁翼,对着面前葡萄酒杯里地鲜血。満脸不忍:“善哉善哉,这如何使得?”
蔵上雪原,⾼峰之上。易天行负着双手,看着雪原上的那串黑点,面⾊温柔。
在冰雪之上,扎西喇嘛正领着自己的三个徒弟虔诚的行走着。此时风大雪大,如刀子般刮在众人的脸上,但却止不住这些虔诚人的步子,因为他们要赶去蔵边某处传道。他的首徒便是曾经上过五台山地黑脸小喇嘛,此时年纪已经大了,露出沉稳的神⾊,面上坚毅无比。
⾝后却是两个可爱的小喇嘛,是几年前扎西喇嘛在湖畔拣到的。小喇嘛年纪大小,奶气未褪,腿脚自然不快,跟在师傅和大师兄⾝后十分辛苦,但却没有唤苦,拖着小腿踩雪而行。
落在最后面的小喇嘛长的格外漂亮,拉着前面小喇嘛的袍角,想借些力,不料却被发现了,便嘻嘻一笑,从怀里取出个物事递了过去。
被他借力的小喇嘛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接过那东西,看了两眼。
“师兄,这是师傅从北边学的法子。”
原来是两个冻柿子。
没有一丝表情地小喇嘛接过冻柿子后,和漂亮的小喇嘛一起抱着啃了起来,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只等扎西喇嘛在前面招唤,这才赶去。漂亮小喇嘛讨好地递了个给大师兄,大师兄却是面⾊不斜视。
漂亮小喇嘛和面无表情的小喇嘛互视一眼,然后专心啃着手掌中地冻柿子,啃的吭哧吭哧的。
…
易天行站在雪峰之上,看着这一幕,忍不住捂着唇笑了起来,笑的吭哧吭哧的,泪流満面,低声道:“塾傻东西,这冻柿子哪是这么吃的。”
风雪依然,人却已故。
回到⾼阳县,在爷爷的坟前添了一朵白花,再回到江边时,他并不意外地发现师傅不见了。
老猴本就不是能在一个地方呆下去的人物,限着亲情,陪了自己这么久已属难得。喊自己去接师公,只怕便是借此分离,免得师徒二人学那些娘们玩杨柳岸晓风残月。
“蕾蕾醒来,看不见师傅,只怕有些失望。”他微笑着说道。
小易朱耸耸肩:“又不是看不见了。”
“那倒是。”
“听说天上真武败了。”
“知道了。”
“听说玉帝要打扫门庭了。”
“不关我事。”易天行淡漠说道。
“二郎神的事儿好象有点儿⿇烦,所以师公上天去看看。”
易天行笑了起来:“总算能出点儿事让他老人家活动活动筋骨。”
一阵沉默后。
“爹…”
“噫?今天怎么不喊易天行?”
“爹啊…儿也有…活动筋骨的想法。”小家伙怯生生说道。
易天行看了他两眼,自嘲地摇头摇:“去吧。”
一道红光闪过,直奔天上隐月,江边再无别人,只有易天行与邹蕾蕾,还有⾝后那幢大房子。
…
某一曰邹蕾蕾在他的怀中醒了过来,揉了揉眼睛,看了看四周的景⾊,再看见了那张熟悉惫赖的脸,十分欣喜地搂住他的脖子,脑袋在他的胸膛上蹭:“回来了?”
易天行笑了起来,露出満口白牙:“不是我回来了,是你回来了。”
接下来才将这些年来发生的事情讲给她听。邹蕾蕾这才知道自己原来已经睡了几年,而在自己沉睡的时候,发生了这么多事,而叶相…一时间,女子陷入了沉默之中,半晌之后才开口说话:“发生了这么多事,我却只是做了一个梦。”
“想明白了才知道,人生,就是一场梦。”他搂着她,认真说道:“也许俗了些,但是不假。”
许久之后。
天上一道青⾊剑光闪过,易天行知道那女子终于上天,出于礼貌,微笑着向那道流光挥了挥手。
看着面前不停东流的江水,易天行心中感慨,回顾过往的这些年,又想到老猴转述的他与叶相最后那次对话,再看着这件事情的结局,不免生出些疑惑来:“如果叶相不是因为我,只怕还是会老老实实地被势至菩萨杀死,而不会参与到这些事情中来。难道真的什么都不做,才是大智慧?”
他看了一眼自己怀中女子的満头青丝,不由微笑浮上面庞,心想也许真是对的,这女子便是什么都不需要做,只是做场梦,等着这些事情发生好了。不论是佛祖,观音菩萨,还是自己,或许都是那种自扰之的庸人。
他指着长江的对岸,说道:“如何能到达彼岸?”
“难道要靠无上的智慧和坚忍?”
邹蕾蕾轻声说道:“或许我们就坐在这里看,看上几亿年,那彼岸便成了此岸。”
…
老猴走后三个月,天雷,印尼海啸,死伤无数。易天行和蕾蕾回到省城,没有住进修缮一新的归元寺,而是在湖畔小书店后面又盖了间大屋,等着师傅和鸟儿子回来…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