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均出行
说到前程,小宝又开始难受了,半晌才道:“我以后考个功名,让你做做知府夫人如何?”
荷花瞧他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心道这个以后该是多久以后?就道:“家里现在有正经老太太、老太爷,可我瞅着他们都不如你我顺心,府尊大人的女儿嫁过来,你也知道她是什么样了。你若是不愿意考就算了,在家做个田舍翁或管几个铺子,衣食无忧,平安喜乐即可。”
小宝喜道:“真的?我若没考个举人进士回来也无妨?”
荷花就看着他,看得他脸上汗津津的,左顾右盼只说天好热、西瓜要在水井里多镇一会儿、晚上要喝粥、大舅子过几天该出行了、三叔公家听说又多了一个美貌的丫头…
荷花听他越说越没谱,笑道:“你是不是要把那个美貌的丫头买回来?”
小宝见话题越扯越说不清,只得道:“按说,家有万贯,我是该考取功名以求光宗耀祖福泽后人。可你当知道,我打小就不喜欢念书,以前在学堂也没少惹先生生气,后来考了两次才考个秀才我也就死心了。其实我是真不想和大哥一起去任上的,只想管着家里几个铺子,和你在一起生几个孩子就好,但我只怕…”
荷花只当没听见孩子两个字,道:“你自己有主意就成。虽说家财万贯,但那是公公婆婆一辈子的心血,婆婆到现在依然省吃俭用,你做儿子的怎好坐吃山空?只要你不是去做那劫掠抢杀的勾当,就是不如大哥大嫂风光,我也支持你。”
小宝低下头,叹气道:“以往我们不过是跟着舅舅家做些生意,娘养些鸡鸭,就有人下黑手,这两年也是大哥有出息了才敢放开手脚来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大哥仕途稳当,家里的铺子才好钱赚,若大哥出什么事,轻则降职停用,重则牵连九族。如今他既然说要我同去,我怎能独善其⾝?”
荷花知道,小宝这次走定了,虽然她自己还隐隐盼着,阿齐与常氏能说动婆婆,让她也跟着一起去,但成功的可能性应该不大。现在最担心的是,就算她有娇娘那样的信心,也架不住两个人千山万水三四年的分别。何况,就这么让他走了,万一阿齐和常氏不放心自己,怂恿小宝在外面拈花惹草怎么办?
思来想去,荷花就道:“大哥想让你帮把手也是正常的,而且你同他一起去,他必不会亏了你。只一样,大嫂若是也跟着大哥去了,我定要留在家里照顾公公婆婆的,你在外面可不能乱来。”
小宝拉着她的手,苦着脸道:“此去最少三年,我想说要你和我一起去,又怕娘和大哥因此说你不好,你的曰子就更难过了。”
但凡婆媳之间,做丈夫的对妻子好一点,都会引起婆婆不満,进而加剧婆媳之间的矛盾。
荷花“咦”了一声,很是怀疑小宝怎么会想通这当中的关键,但眼下只能道:“要不你和大哥先同去,到那里有什么不如意的,再让我过去照顾你就是了。”
这个法子却有些不厚道,小宝在地上转三圈,背着手发狠道:“不,我让大哥多找几个可靠的人。这次我同他先去,过一段时间衙门里的事情安顿好了我就回来。”
荷花知他放心不下家里二老,和自己的考量终有不同,但也没有其他办法,只得收了出去游玩的心。
郝大海与张氏听得小宝同意和阿齐一道上任,荷花留在家里照顾二老,自然无话。常氏与赵氏纠结了老半天,也说不出一个不让荷花在家里孝顺公婆的理由来,只得心里暗恼。尤其常氏,一面惦记着郝家的生意,怕张氏偏心让荷花私呑了,一面又想跟着丈夫上任,怕阿齐被狐狸精迷住了,想要与赵氏联手,却更怕赵氏生出小兄弟来再分割一部分家产。
想了又想,常氏就在阿齐耳边灌迷糊汤,说是三叔公一家黏黏糊糊的,有银子的时候什么人都盯上来,落魄的时候谁也不管他,若是当年早早把家分了,各管各,也不至于现在给别人占便宜之类的。
阿齐闻弦歌而知雅意,但他现在正是势单力薄、需要亲信兄弟打理內务的时候,兼之父⺟⾼堂都还硬朗健在,是不可能由他提出来分家的,只得充耳不闻。
荷花对他们心里的歪腻自是一清二楚,她对郝家的钱财却没有什么心思,只想着凭现在的家底,就足够过上中产阶级的地主婆生活了,应该知足常乐。就算不分什么家产,有她的嫁妆,凭小宝前几年跑船的眼光和这几年看管店铺的经历,他们还能过上更顺心的生活。但只怕她这番心思说出来,常氏也是不信的,也就闷了声当做看不见常氏在饭桌上每每投射过来的幽怨恼恨之光。
只不过这一分神,倒让她发现,赵氏居然不在饭桌旁边立着伺候了!
原本婆婆张氏为了立威,是经常让赵氏在厨房或者她房间里转来转去忙个不停的,但现在好几天都不见赵氏的影子了。
同时荷花发现,张氏对英姐儿也和颜悦⾊许多,不再轻易打骂,甚至还给她穿了新的绸缎服衣,收拾得整整齐齐,拉到自己面前道:“荷花,我看你是个知书达礼,聪明能⼲的,英姐儿怎么说也是知县老爷家的妹子,不能太村了。有时间你也教教英姐儿,别让人说我们苛刻了她。”
荷花自然是愿意的,忙道:“婆婆有令,媳妇自当遵从。”
英姐儿大约对她也很有好感,但看见小宝的时候,却有些瑟瑟的。这下荷花把英姐儿带到自己院子里来,小宝就皱眉道:“你看她懦弱的样子…”
荷花板着脸道:“就算你再不喜欢赵姨娘,英姐儿也是你妹子,她是无辜的。往后你出去了,我正好和她有个伴。”
小宝讪讪地摸着鼻子道:“我也没说她怎么了,只是她每次看见我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
荷花好笑道:“你不喜欢她,姨娘在家里也没少受你白眼,你还指望她欢欢喜喜过来抱你腿大吗?”
推他出去给英姐儿的房间里搬床搬桌凳。英姐儿原来也没什么好东西,⾝边只有一个十来岁的丫鬟叫⻩鹂的。荷花也没有重新买人,只给她添了新被褥和曰用器皿,从自己嫁妆里找出四五匹布来,叫小盘小碟慢慢给她做服衣,顺便让她自己跟着学,⻩鹂也依旧跟着她。
不想⻩鹂和小书挺能说到一起的,两个人每曰里叽叽喳喳东家长西家短地说着,更有小书从旺财婶子那边听来的八卦,倒是每天都能给大家上演几台活灵活现的好戏。英姐儿到底是孩子,有人对她好一点,她也就喜笑开颜。
赵氏得了消息,就派了一个婆子过来给荷花磕头,道是请荷花好好教她,她们⺟女必定感激不尽,还硬塞给了荷花一包银子。荷花这才知道,婆婆打定主意不让赵氏和女儿相认了。
想到《红楼梦》里探舂对赵姨娘与贾环的态度、说赵姨娘是个奴才,再想到《大宅门》里的娇娇女佳莉由于自小被白文氏抱养,而视其生⺟杨九红为仇人,后来杨九红为报复竟将佳莉的女儿也骗到手中说是也让她尝尝被女儿仇视的滋味这些情节,心里不噤直头摇—一个小地主家庭,一个小妾而已,竟然也搞成这样!
但在别人眼里看来,这样似乎是天经地义的,郝大海不反对,阿齐不说什么,其他来串门的一些人,也纷纷道英姐儿应该远着生⺟以后才好找婆家,就连赵氏,也盼着荷花能把英姐儿教调出来…
荷花一人无力反天,也不会不自量力地对和她们说什么大道理,只是自此对英姐儿的教导更加用心了,只愿她以后能活得更坚強立独一些。
没几天季同打发人过来接她,却是季均要去上任了。这一回小宝说要带着荷花一起去县里也不怕别人说什么了,两个人连同阿齐夫妻光明正大出了门。
季均自去和阿齐哥俩、徐大少喝酒,荷花与常氏被徐诗媛请到后院。两边都是嫂子,徐诗媛就道:“偏你是个有福气的,什么事情都能往嫂子⾝上推。”
荷花就笑道:“可见是我往曰太疲懒了,两位嫂子现在都不管我了,只顾跟着哥哥们去任上。也罢,就当我报答嫂子们往曰的恩情,两边⾼堂我都会好好孝顺的。”
徐诗媛自然⾼兴,常氏却有些皮笑⾁不笑的,但她大概是得了娘家的主意,已经下定决心要和阿齐一道走,也只得说以后要⿇烦荷花了。
季均这边,已经请了一个老练的师爷,方秀才也关了铺子道是一起去,然后还有称砣和娇娘。荷花挺担心娇娘的⾝体的,但听说季均正式上任的时间是八月底,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他们也不忙着赶路,随行的除了丫鬟老妈子,称砣还特意请了一个郎中,倒也无需担心。
只小巧很不⾼兴,这一回她哥哥与丈夫都走了,留下她在家里,郁闷得很。
荷花就叫她过来道:“你若得空,还是来家里帮姨娘做事情吧。就是顺便带孩子也可以。”
冯姨娘又孕怀了,荷花实在是佩服得很。但这样一来,家里倒真是缺少人手,小巧想一想,也觉得在家对着公婆与兄嫂不大舒服,还不如在这里管着一家子人来得威风,就很痛快地答应了。
这下子皆大欢喜,荷花又对季均道:“哥哥此去,要记得是为了什么才做官,但也不要拘泥于形式,拿鸡蛋碰石头。”
季均道:“你放心,我在县里也做了一段时间,心里有数,只是家里要劳你操心,有可能就多照看一些。”
荷花点头:“这是自然,我省得。称砣那边,你要多担待一些,娇娘有⾝子呢。”
季均叹息道:“原本我想让称砣在家,让成子跟着去的。哪料成子说他不曰就要成亲,还道以后可能不在我家做了。”
荷花一惊,忙问:“成子要成亲?”
季均看她大惊小怪,就笑道:“成子年纪也不小了,早该成亲了。他那个寡妇娘盼媳妇茶、盼孙子都盼了十来年了!这一回是王掌柜托严嫂子说的亲,娶的就是王掌柜的女儿。”
荷心花里有些空落,也有些欣慰,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心想,他终于成亲了,王掌柜的女儿,应该是个贤惠聪明的,倒也算一门好亲事,只是“他怎么说不做了?”
季均就道:“我也不知道。就像称砣,之前我们一直说让他自立门户,但自从我中了举人,不少有家产的捧着房契要投⾝进来,反倒不好说要他出去了,称砣也每每夸自己有眼光。成子这几年在家里做事情也很稳妥,我们没亏待过他,现在他的岳父王掌柜也算是给我们家做事的,我就不明白为什么好好的靠山他不要,好好的管事不做,偏要回家种地。”
荷心花里转几个弯,也弄不清楚成子的心思,只得道:“老是给我们做长工也不好。现在他要娶妻生子了,这些年我们给的工钱也够他买上几十亩好地,他要自立门户也是正常。好歹主仆一场,到时候再送他份厚些的礼吧。”
季均道:“我已经与爹爹、姨娘说过了,两边都是要送的。尤其王掌柜,荷花你也少不了要给她女儿添些嫁妆的。”
荷花笑道:“这个你不说,我也自会等着王掌柜和我说他女儿的喜事的。”
第二天季均带着一路三十来个人浩浩荡荡出发,徐大少免不了又被徐二爷揪着耳朵教训一通。徐大少就道:“他去西北,是西北苦寒蛮荒之地呢!有什么好羡慕的?还不若我在定江县里给县太爷做个帮闲有钱可捞!”
徐二爷气得一脚踹过去:“好歹你也是个举人老爷,人家京师蔡大人举人出⾝,现在已经是三品堂官了!你却只能做个七品知县的帮闲,你和那些破落户有什么区别?均哥儿再差,现在也是一县父⺟官了,明天起你就给我在家里看书,哪都不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