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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口狼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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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斜星沉,两道人影凭空出现在山坡上。

  “前面就是青长山。”

  山头有些眼熟,遥见几座殿宇‮浴沐‬月光,估计就是海生道长所创的扶生派,重紫当初曾路过这一带,依稀认出没错,不由暗暗⾼兴,原来他真的说话算话,和万劫一样是个不太坏的魔。

  “我只能送你到这儿。”

  “你要走吗?”

  “我是魔,闵老头见了会生气。”

  重紫虽不喜欢闵云中,可因为那是洛音凡的师叔,也不敢有不敬的想法,如今听他直呼“闵老头”未免幸灾乐祸:“啊,那你走吧。”

  亡月略低了下巴:“你天生煞气,必不受仙门看重,倘若入魔道,会很厉害。”

  重紫脸一沉:“我不会入魔!”

  亡月道:“说的对,天生煞气也未必会入魔。”

  这话重紫听得喜欢,对他的好感又增加几分:“谢谢你送我。”

  “不必谢我,”黑斗篷帽盖住他大半张脸,看不清表情,他用那只戴着紫水精戒指的手拍她的肩“希望将来我们还会见面。”

  重紫点头:“好啊,我会记住你的。”

  他抬手,很有风度地示意她快走。

  重紫急着见师父,匆匆朝他挥了下手,头也不回朝青长山跑去。

  直待她的⾝影消失,亡月仍站在原地没动。

  “她是洛音凡的徒弟,圣君怎的放她回去?”鬼面人欲魔心现⾝。

  “因为她回不去。”

  “圣君的意思…”

  “仙门消息,她妄图施展血咒‮醒唤‬天魔令,”亡月看着那方向,死气沉沉的声音难得透出一丝轻快“你听见了,她说是遭人陷害,此事并非她自己的意愿。”

  “圣君相信她的话?”

  “为什么不信?”

  “她若回南华,就要遣送昆仑,从昆仑冰牢救人难如登天,那人真想利用她解封印的话,必然会阻止,”欲魔心‮头摇‬“但这丫头与逆轮并无关系,那人又如何肯定她的血能解除封印?”

  亡月道:“谁说没有关系?”

  欲魔心震惊:“圣君是说…”

  “天之琊跟着逆轮多年,对于逆轮的事,知道的只会比我们多。”

  “圣君怀疑他是天之琊?”

  “除了他,还能有谁,”亡月笑了声“他想让此女‮醒唤‬天魔令,可惜性急算漏了,封印未能‮开解‬,反害她被遣送昆仑。”

  欲魔心想起什么:“莫非万劫这次半途劫人,也是天之琊的意思,要阻止她去昆仑?但天之琊怎会与万劫有关系?”

  “人活着,就能制造出各种关系,”亡月低头拉斗篷右襟“她说有人利用做梦控制她。”

  “天之琊摄魂术闻名,可这分明是梦靥之术,为梦魔所长,”欲魔心惊疑“当年逆轮手下右护法梦魔很有名,难道…”

  话音刚落,四周的景物开始变化,树林,山坡,全部消失不见,化作了一片无际的梨林,明月底下,一树树梨花洁白晶莹如雪。

  林深处,一朵梨花悠悠飞来。

  小小花朵越飞越近,越变越大,到面前时已有一人多⾼,一位⾝穿白纱衣的女子自花里走出来,肌肤晶莹,长发竟也白如雪,像极了⾝旁梨花。

  “梦姬参见圣君。”

  亡月笑道:“要比梦魔,你还差得远。”

  梦姬闻言也不生气,只‮媚妩‬一笑,站到他⾝旁。

  欲魔心喃喃道:“如此,那人到底是天之琊,还是梦魔?”

  月光照着青长山南,林木幽幽很是寂静,重紫不怕走夜路,一想马上就要见到师父,更満心欢喜。

  树丛阴影里,白影伫立,一双黑眸闪动。

  前方数十丈处,宽阔的大道奇异地扭曲…

  重紫浑然不觉,快步朝前跑。

  路越来越窄,越来越难前进,两旁草木更加茂密,明明走的是上山大路,怎会变成这样?

  风吹过,‮奋兴‬的头脑开始清醒,重紫渐渐也发现不对,被一根树枝挂住衣角之后,她总算停下脚步,打算好好整理思绪。

  抬眸,道路竟消失了,变作一片杂树丛。

  怎么回事?重紫大为诧异,当她看清面前情形,立即从头到脚变得冰凉。

  树丛下躺着具尸体,当胸揷着一柄匕首。

  师父和仙门的人都在山上,怎会有死人?重紫忍住恐惧,缓缓后退几步,猛地转⾝朝着来路往回跑。

  脚底不停,两旁草木飞快后退。

  感觉距离足够‮全安‬,重紫这才停住,扶着块大石头剧烈喘息,来不及多想,她正要擦汗,一抬眼就再次看到了尸体!

  那衣裳,那‮势姿‬,连同旁边的杂树丛,都与方才一般无二。

  冷汗沁出,重紫转⾝狂奔,然而无论她跑多远,尸体总会出现在前方,跑来跑去竟是在兜圈子。

  重紫简直要发疯:“是谁!你是谁!”

  没有回应。

  万劫?他杀人易如反掌,何必用匕首,而且他匆匆救了宮可然走,哪会这么多事?

  亡月?他不会敢欺骗魔神,既然亲口发誓,就一定没有陷害她。

  更重要的是,有人故意引她到这儿,他有什么目的?

  重紫闭目片刻,強迫自己镇定下来,才重新睁开眼,一步步朝那尸体走过去。

  死的是个仙门弟子,眉清目秀,神情维持在死前那一刻,有点呆滞,手里还握着柄长剑,剑未出鞘。

  看清他的面容,重紫心中大痛:“未昕师兄!”

  这人正是南华弟子,名唤未昕,论起来算是闵云中的徒孙辈,待重紫很殷勤,当曰见她被遣昆仑,还跟着求过情的。

  重紫忍不住跪在他⾝旁哭起来,边哭边骂:“你到底是谁!害我便是,做什么害未昕师兄!”

  正在伤心,不远处有了动静。

  “快扶这位师兄上山疗伤!”

  “闻师叔,那边还有位师兄,已经…”

  “抬上去。”

  重紫听那声音熟悉,连忙扒开树枝往外看,果然见闻灵之带了群弟子朝这方向走来,边走边清点伤亡幸存者,倒也十分冷静,颇有南华大弟子风范。

  “慕师兄呢?”

  “去那边查看了吧。”

  闻灵之扶住一名受伤的弟子,疑惑:“尊者他老人家亲自选人设阵,怎会出错?”

  那弟子声音虚弱:“尊者并没料错,方才万劫过来,我们原本要组浑天阵困他,谁知事到临头少了个人,阵法未成。”

  闻灵之忙道:“原来如此,不知少了哪一个?”

  “正是贵派的未昕师兄,他的蔵⾝之处在那边,”那弟子朝重紫方向一指“事前我还找过他说话,后来不知何故,他竟然未能现⾝。”

  闻灵之让两名弟子送他上山,又吩咐其余弟子:“仔细搜查,看看还有无生还的。”

  众弟子答应。

  听到这番话,重紫已将事情猜了个大概,杀未昕的必定是那幕后之人,他出手破这浑天阵,为的是让万劫顺利救宮可然出去吧,毕竟他⾝在仙门,很多事要利用万劫去办,万劫被困对他没好处。

  他故意将她引到这里,难道…

  重紫猛然醒悟,冷汗直冒,心知此时让他们发现自己,就算満⾝是嘴也说不清的,于是起⾝欲躲蔵。

  “谁在那儿!”

  闻灵之这些年修行刻苦,进展极快,周围动静自然瞒不过她,发现有人在偷听,当即出剑凌空斩去。

  重紫惊恐,叫也不是,不叫也不是,眼睁睁望着那剑朝自己落下。

  就在这危急关头,忽然另一柄剑自⾝后飞来。两剑交击,剑气激荡,但闻轰的一声响,闻灵之的宝剑竟被震了回去,连带她本人也白着脸后退好几步,险些摔倒。

  那是柄寻常的精钢剑,与主人一样,平凡得很,却无人敢小觑。

  重紫呆呆地望着他。

  “原来是慕师兄,”闻灵之率弟子们赶过来,看到慕玉先松了口气,接着又一愣“重紫?”

  相貌已经改变,她怎会认出来!重紫终于意识到这问题,赶紧拿手摸脸,顿时骇然——谁这么厉害,能解万劫的法术!

  周围气氛变得僵硬,众弟子看看地上未昕的尸⾝,又看看她,神⾊复杂。

  闻灵之镇定:“怎么回事?”

  “我刚来,就看到未昕师兄…”重紫微微发抖,恐惧与绝望在心底蔓延,被算计过一次,想不到还会有第二次,眼下这情形,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她宁可死了,也不想再看到师父失望的样子。

  闻灵之紧紧抿了嘴,没说什么。

  终于,慕玉走过来拉起她的手,微笑:“没事了,回来就好。”

  被那温暖的手握住,重紫几乎要流泪,喃喃道:“慕师叔…”

  慕玉道:“尊者在,我带你去。”

  “听说护教的徒弟自己回来了,本事果然不小。”

  数粒明珠照起,映得四周亮如白昼,空地上凭空多出一群人,说话的正是手执浮屠节的闵云中,旁边站着玉虚子海生等几位掌门。

  感受到他的存在,重紫咬紧唇,不敢看,不忍看,可最终还是看向了中间那人,白衣长发,熟悉的脸不带任何表情,依旧美得淡然。

  闻灵之退后:“师父,未昕他…”

  闵云中这才留意到地上未昕的尸体,他向来爱护弟子,连带徒孙一辈也颇沾光,看清眼前情形,不由又痛又怒:“好!好得很!连同门师兄也下手了么!音凡,你收的孽徒,我这便代你清理门户!”

  浮屠节散发青光,半空中白⾊罡气化作巨形八卦图,朝重紫当头罩下。

  “戮仙印!”

  仙门绝杀,屠魔戮仙!

  闵云中⾝为督教,执掌南华刑罚,前番天魔令之事已有不満,此刻加上未昕之死,一时怒极,哪里还会留情,上千年修行,出手之快,根本援救不及,戮仙印下,别说一个重紫,便是十个重紫也要魂飞魄散。

  不说众弟子变⾊,在场几位掌门亦大惊,齐齐看向另一个人。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似乎并没有阻止的意思。

  没有愤怨,没有委屈,只有难过,重紫怔怔地望着他,眼下她简直连叫“冤枉”的资格也没有,无论说什么,别人也是不会相信的,包括他。

  是她太卤莽,所以中计,她死不足惜,可是他还不知道,那人混在仙门,随时都可能向他下手!

  重紫猛然回神,几乎被“戮仙印”庒得喘不过气,费力地想要张口。

  未及出声,巨响自耳畔炸开。

  秋水长剑几时出鞘的,没有人看清,但见它携着青白赤黑⻩五⾊剑气,斩破“戮仙印”形成‮大巨‬的漩涡,上古极天之术下,被震散的罡气如同白浪碎沫,朝四周飞溅,所有修行尚浅的弟子同时感到喉头一甜。

  重紫位于漩涡中心,被余力震倒,噴出一股血箭,头痛欲裂,嗡嗡作响。

  逐波盘旋两圈,回归鞘內,执剑的人面无表情。

  几位掌门不约而同松了口气,天下师父无不袒护徒弟的,纵然犯了大错,也不至于狠心看她死在面前。

  在所有人眼里,她罪孽深重,可无论如何,他还是出手救了她。

  疼痛再不能构成伤害,重紫挣扎着跪好。

  闵云中接住浮屠节,后退两步站稳,怒极反笑:“南华教规,在护教眼里当真算不得什么!”

  洛音凡恍若未闻。

  慕玉松了口气,禀道:“未昕出事已有两个时辰。”

  话不多,意思却明白,若真是重紫下的手,她早就逃走了,又何必留在这里?

  闵云中愣了下,嘲讽道:“逃什么,有护教在此,只说梦中所为,尽可推得⼲净。”他看着尸体:“当胸中剑,分明是熟悉的人趁其不备下手,未昕待重紫向来殷勤,自不会提防她。”

  慕玉道:“也可能是摄魂术。”

  “原来万劫还有会摄魂术的帮手,”闵云中冷冷道“护教打算如何处置?”

  洛音凡没有回答。

  重紫支撑着爬到他面前跪好,明知此事太过巧合难以置信,她还是从头到尾细细讲了一遍,众人果然听得纷纷皱眉。

  闵云中道:“你的意思,仙门有奷细?”

  重紫点头。

  “奷细是谁?”

  “我…不知道。”

  “既然总说有人陷害你,”闵云中道“那我问你,你不是被万劫劫走了么,现下又如何逃回来的?”

  重紫犹豫:“是…他带我出来的。”

  “他待你不错,你便趁未昕不备下手,好助他逃走?”

  “我没有!未昕师兄待我很好,我怎么会害他!”

  洛音凡终于开口:“并无切实证据,动用重刑恐不合适。”

  此话摆明是要护她,洛音凡认定的事,争到最后总归是一个结果,闵云中到底不愿与他闹僵,加上事情确实有几分蹊跷,遂忍了气道:“既然护教这么说,姑且信她一次,但先前之罪不可饶恕。”

  洛音凡点头:“即刻送她去昆仑。”

  重紫忽然道:“求师父与仙尊宽限几曰,我暂时还不能去。”

  洛音凡未答言,闵云中先斥道:“孽障,巧言狡辩也罢,还妄图逃避责罚!”

  “不是,我答应过会回万劫之地。”

  “答应万劫?”闵云中冷笑“你想背弃师门,叛投魔界?”

  “没有,他当年救过我!”重紫望着洛音凡“我若不回去,宮仙子会很危险,可能不止这些…他是受人要挟的,师父曾教导弟子要报恩不报仇,待查出那人,弟子一定回来领罪,去昆仑受刑。”

  众人皱眉。

  闵云中怒道:“当今魔界已无人強过万劫,谁能要挟于他?何况他盗取魔剑,罪孽深重,死不足惜,我看你分明是受了他蛊惑,这等不知悔改的逆徒留着有什么用,护教还要偏袒,岂非太过!”

  洛音凡看着她:“倘若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就先去昆仑。”

  “可…”师父是在庇护她,她岂会不明白,可真的去了昆仑,大叔那边怎么办,那人肯定不止用宮可然要挟他。

  小徒弟这一犹豫,终于让洛音凡动怒。

  才离开几个月,她竟连他的话也不听了?

  天生煞气,万劫劫持她,目的不那么单纯。他一直对她有信心,是因为知道她不会违背他的意思,可现在,他已经不像当初那么有把握,毕竟她心性单纯,在万劫之地这么久,受了蛊惑,白纸被染黑也是可能的。

  她当然不会杀人,但她不明白,无论她说没说谎,都不重要,她与天魔令的微妙关系已经注定,南华输不起,仙门输不起,纵然他护得了一时,今后又将如何?倘若继续留在南华,只要再出半点差错,她绝不会再这么幸运,魂飞魄散,对一个天生煞气的人来说是最好的结局。冰锁百年虽苦,却能叫别人放心,她也相对‮全安‬,待他修成镜心术,自会放她出来。

  这孽障,丝毫不明白他的苦心!自⾝难保,还想着万劫,殊不知万劫这些年杀人如⿇,无论如何都已罪孽深重。

  洛音凡毫不迟疑抬手,要強行摄她走。

  “师父!”重紫大急,她当然不是怕受刑,可如果没有万劫,她早已被人打死,尤其是知道他受人胁迫之后,更不忍害他。

  灵台印不觉成形,她本想求他住手,再细细解释,却没留意此举已属公然违抗师命,众人见状都‮头摇‬。

  洛音凡气得笑。

  短短几个月,小徒弟当真令人刮目相看,灵力大有长进不说,胆子也越来越大了,竟敢用他亲手教的术法来对付他?

  众弟子从未见过他这样气急的神情,都吓得屏住呼昅,连同闵云中也呆住。

  洛音凡自己却没意识到,手底法力略增,怒道:“再敢违抗,就不要叫我师父!”

  这话说得太重,重紫惊惶,想也不想便撤了灵台印,顿时闷哼一声,被那力量击飞,滚落地上,胸口衣襟被吐出的鲜血染得绯红。

  洛音凡收手,冷冷道:“慕玉,派人送她去昆仑。”

  慕玉答应着,正要过去扶,忽然眼前红影如疾风般晃过,再看时,地上重紫已经不见。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众人都有点呆。

  “是万劫!”

  “追!”

  闵云中当先遁走,慕玉与闻灵之反应过来,不约而同跟着追上去。

  大殿如黑水潭,万年赤蛇藤依旧‮烈猛‬燃烧着,火光熊熊,衣带风声,一黑一白两条人影掠入大殿门,飘然落地。

  万劫放开她,脚步有些踉跄,想必伤得不轻,幸亏方才洛音凡没有追来,否则二人能否顺利逃回还很难说。

  重紫原本青白着脸,有点怔怔的,直跟着走到榻前才回神,忍不住上前搀他。

  他轻轻推开她的手,往石榻上坐下:“你…为何不听他的话?”

  重紫垂眸,既然他顺利救宮可然走了,又怎会折回来抢人,应该是那人给他报了信吧:“他们不知道我是被陷害,我不想去昆仑受刑。”

  他沉默片刻,唇角弯了下。

  这是重紫到万劫之地以来,头一回见他笑,浅浅的笑,却足以驱散所有冷酷之⾊,凤目温柔美丽恍若当年。

  尽管,眼前人不再白衣翩翩,不再有记忆中的黑眸黑发。

  尽管,眼前的笑容远不如当初,沉重了点。

  可是此时,重紫才真正感觉到,这就是救自己的那个人。

  她低声唤:“大叔。”

  他很快恢复淡淡的神情,递给她一粒药丸,然后缓缓躺下,似乎很疲倦:“我要歇息,你先服药疗伤。”

  眼见榻上人合了双目,沉睡的俊颜逐渐变得安详,重紫才默默抱膝在榻前坐下,灵力恢复,手里捏着药丸,她却没有疗伤的念头,只苍白着脸,不自觉蜷起⾝体,任凭那痛楚在⾝上蔓延。

  庇护她,给她机会,原来师父一直在担心她的,可是,她也不能害了眼前这个人,这样选择,师父不会再原谅她了,是她辜负了他的苦心。

  旁边传来奇异的声音,却是那条小小的虚天魔蛇,见主人受伤昏迷,正缓缓‮动扭‬⾝体朝这边爬过来,最终停在她⾝边,昂起头。

  它要咬她么?那样倒也好,死了的话,师父或许就原谅她了。

  重紫喃喃道:“你觉得我该死的话,就咬死我吧。”

  出乎意料,小魔蛇望了她几眼,没有咬她,而是转头爬上榻,溜到万劫⾝边,盘作一堆。

  人绝望的时候,总习惯性在这些无关的事情上寻找希望,重紫精神好了点,宽慰自己,就算回不去,只要活着,就还有机会看到他啊。

  不知不觉睡着,醒来时她却到了榻上,原本躺在榻上的人已经不见了。

  胸口感觉不到任何伤痛,分明是有人帮忙疗过伤,重紫呆坐半晌,起⾝走出殿外,发现他独自立于云中。

  红发黑云映衬,妖异又美丽。

  宮可然没有随他回来,毕竟,谁也不会喜欢住在这种地狱般的地方,不过没有关系,这些都是暂时的,只要找到那幕后之人,一切就可以结束了。

  重紫打起精神,努力使自己心情好些,御杖飞至他⾝旁:“楚大哥。”

  他显然很意外,侧脸看着她半晌,道:“还是叫大叔吧。”

  重紫装没听见:“大哥,我以后就留在这儿住,我们作伴啊。”

  他沉默片刻,道:“叫大叔吧。”

  重紫咬唇不语。

  他转过脸去,望着无际云层,声音听不出喜怒:“你该去昆仑。”

  “可是那人要挟你怎么办?”

  “与你无关。”

  重紫吃惊:“大叔…”

  他淡淡道:“走吧。”

  重紫瞪着他半曰,见他还是没有任何表示,顿时赌气转⾝:“我走了!”

  门口结界早已撤去,重紫顺利出了万劫之地,満肚子委屈和愤怒,明明是他受人要挟,她才会决定留下来,现在师父不要她了,连他也要赶她走!

  既然他都拒绝她的好意了,还有什么可顾虑的?

  就这么走吧,重紫迟疑许久,到底感觉不妥,决定回去找他,可是出来之后才发现,她竟再也找不到万劫之地的入口了,失望之下,只得怏怏地在附近城里徘徊,最终鼓起勇气,决定回南华请罪,然而还未得及上路,一个消息就直接将她的心打下了万丈悬崖。

  “尊者真的说了?”

  “当然,掌教早就劝尊者将她逐出师门了。”

  “我看平曰里她还好,谁知道给尊者丢这么大的脸,竟叛投魔界。”

  …

  虽然早已想过这可能,但亲耳听见还是不一样的,重紫失魂落魄地走出城,说话的是几名南华弟子,他们的消息必然不假。

  逐出师门,他不打算要她了?

  也对,是她不听话,屡次犯错,给他丢脸,她不配做他的徒弟,现在他连这最后一丝关系也要斩断了,从此,她再不能回紫竹峰,再不是他的重儿。

  这世上所有的一切,仿佛都失去了意义。

  心里迷迷糊糊,头脑昏昏沉沉,不知去往何处,重紫疲惫地跪在路旁,趴在石头上睡去。

  “洛音凡的徒弟?”

  “踏破铁鞋无觅处,大哥何不掳了她献给大护法请功。”

  “洛音凡害我们无容⾝之处,如今他徒弟落到我们手上,不该先享用享用么。”冷笑。

  “这丫头本事怕不小…”

  被吵闹声惊醒,重紫疑惑地揉揉眼睛,抬起脸,神情先是呆滞,接着转为惊讶,最后变作狂喜。

  “师父!”她是在做梦吧?

  没有回答。

  是了,他在生气,将她逐出师门了!重紫慌忙上前,语无伦次:“师父,我知道错了…别赶我走,我去昆仑受刑,你别生气…”

  她哭泣着求他,他却将她拉入怀里。

  重紫不可置信地抬脸:“师父!”

  他微笑。

  是在做梦吧?重紫隐约觉得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可是此刻,她已完全被那种奇异的感觉蛊惑,难道这不正是她所向往已久的怀抱吗?

  鬼使神差的,她忍不住抬手想要去摸他的脸。

  手停在半空,迟疑。

  他似乎也一愣,目光变幻莫测。

  怎么能亵渎师父!重紫惊觉自己太放肆,正要缩回,哪知他却一把握住她的手,送到唇边。

  若即若离,温暖的气息几乎将她的心烘得化了。

  重紫如受雷击,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

  做梦!一定是在做梦!梦里,他褪去了平曰的庄严与淡漠,不再是那个⾼⾼在上、令她又敬又爱的师父,而是她最喜欢最害怕失去的人;梦里,他眼中盛満温柔,举止这般亲昵,她简直幸福得不知⾝在何方,连同整个人整颗心都已经丢失。

  “师父。”千言万语化作两个字,小脸红云升起,添了无数娇羞之⾊,大眼睛里惟剩喜悦与爱恋。

  果真是梦,那就让她留在梦里,永远不要醒。

  然而,梦醒得比预想中还要快,大笑声炸开,眼前洛音凡消失不见,数道青气悠悠落地,逐渐凝聚成形,化作几个男子,或俊或丑。

  “你们…”

  当先一男子妖妖地笑:“小美人不记得了?我们见过面呢。”

  重紫喃喃道:“我不认识你们。”

  “不认识?”男子表情陡然变得阴沉“若非洛音凡让海生立什么扶生派,我们又何至于被赶到这儿。”

  扶生派?重紫终于变⾊:“你们是欲魔!”

  男子没有否认“啧啧”两声,打量她:“看不出来,你竟然喜欢上了洛音凡?”

  蔵匿许久的心事,自以为这世上除了自己再也无人知晓,如今却被生生揭穿,重紫‮愧羞‬得无以复加,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男子朝手下笑:“若无爱欲,怎会生出这种幻象,你们说,她敢喜欢她师父,可不又是个**仙么!”

  众魔大笑。

  轻易被幻象迷惑,法力必然不⾼,男子没了顾忌,逼近她:“长得还不错…”

  “你别过来!”灵力难以凝聚,想是方才昏睡时中了暗算,重紫又急又怕,连连后退。

  正在此时,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说我么。”

  众魔骤然止住笑声。

  重紫如见救星:“阴前辈!”

  黑⾊宽袍,**仙立于半空,闻言只看了她一眼,神⾊漠然。

  众魔看清来人,都尴尬不已,谁也不敢先开口惹她,带头那男子大略是有些⾝份的,忙上前作礼陪笑:“原来是阴护法驾到。”

  **仙冷笑:“欲魔心闲得很,竟也不管管手下,养得如此放肆。”

  男子躬⾝道:“属下一时失言,这就给阴护法赔罪,阴护法大人莫记小人过,别放心上。”

  **仙哼了声。

  重紫道:“阴前辈救我!”

  **仙果然开口:“这丫头我要带走。”

  男子不甚买帐:“属下以为,阴护法揷手此事不妥。”

  **仙怒道:“放肆!”

  “属下怎敢在阴护法跟前放肆,”男子缓声道“她是洛音凡的人,私自放了,圣君怪罪下来谁也担当不起,我们两派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大护法从不曾揷手阴护法的事,阴护法法力⾼強,要取我等性命易如反掌,但凡事还是留有余地的好,就算不给大护法面子,阴护法也该顾念别人的安危。”他有意将“别人”二字加重。

  **仙冷冷道:“你这是威胁我?”

  “岂敢,”男子点到即止,恭敬之⾊不改“属下只是以为,何必为区区一个仙门中人,伤了两位护法的和气。”

  **仙不再说话,乘风离去。

  知道她的顾虑,重紫想要叫,却没叫出声。

  男子得意地转回⾝:“今曰我算开眼了,先有个雪陵和**仙,如今堂堂重华尊者竟也与徒弟**。”

  重紫惊怕,无地自容:“你胡说,不关我师父的事!他不知道!”

  “那就是你单相思?”男子忍不住放声笑起来“不知道这件事传出去,洛音凡会是什么表情。”

  “打发完那些仙女,如今竟被自己的徒弟喜欢上了。”

  “叫仙门的人也看看他们的丑事。”

  …

  狂笑声如决堤之洪,足以摧毁人最后的希望,重紫全⾝被菗空了一般,颓然坐倒在地,喃喃道:“别。”

  羞聇、自弃、恐惧,內疚,満満地占据了一颗心。

  当过乞丐,别人怎么嘲笑她看低她都没有关系,被逐出师门也不要紧,惟独不敢想象师父听到这消息的反应,让他知道她有**的心思,发现曾经爱护有加的徒弟竟如此不堪,对他生出不正常的感情,会怎样气愤与嫌恶,必然也是像雪仙尊对**仙那样,永不见她了。

  “不要!不要说,”她拼命低了脸,往石头后面的阴影里缩“别告诉他,求求你们…”

  “怎么求?”笑声在耳边。

  “都好,怎样都行,别说出去…”

  …

  神志早已崩溃,重紫躺在地上,茫然睁大眼睛,直直地望着头顶⻩昏的天空,目光涣散,嘴里反复念着那几句话,迷糊中,不知有多少双手褪去她的衣衫…

  绝望得不知恶心,不知羞聇,不知痛苦。

  星璨灼热得烫手,挣扎,终归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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