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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八章 路,依旧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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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庭院还在。

  人却已去。

  柳乘风十分感触地打量着周围的残破‮瓣花‬与四散的流水,挥了挥衣袖,认真地擦了擦座下的血⾊圆圈,随即缓缓站起⾝来,脚步轻轻划出弧形,将尚残留着秦苍气息的血圆也夷去。

  “还是缺了什么…”

  柳乘风喃喃自语,浑然没有将注意力放到因为秦苍的离去,而变得随时可破的幻术上。

  他的眼神很深远,却似乎又有些狭窄,像是一条看不见尽头的巷道,不过数人之宽的间隔中,一直从这方连接到了遥远的彼岸。

  四周已无风。

  他那残破不堪的衣衫却飘拂了起来。

  他知道,那是属于自己的风,也是属于自己的“疯”

  不疯魔,不成活。

  厉飞鸾有这种坚持,他有这种坚持,包括很多魔道修行者都有过这种坚持,可将这种坚持贯彻到路的尽头的人,却没有几个。

  失去了八荒魔珠,但却开启了崭新天地的他约莫会是一个。

  那个得到了八荒魔珠,却不得不为了残缺与完整间的转化而奔波的琴魔,应当也会是一个。

  如若有一天他不再是那样的人,那么他想必也不再是魔,是个可以抛弃固有的一切,与她归隐山林的好丈夫。

  如若那个琴魔有朝一曰也不再坚持,却不代表他已然舍弃了魔躯,反而很有可能是他带着洗不去的魔障走到了终点。

  也许那只是他一个人的终点。

  但也许那将是一个时代的终点!

  …

  无风也无沙。

  柳乘风却也还是揉了揉眼。

  筋疲力尽的他走路明显极不稳当,东摇西晃,跌跌撞撞,但总算没有在中途彻底摔倒在地,一路来到了那株蓍草旁,如往昔一样,靠在比蛛网还要紧密的草叶上,不说话,静静地遐想,静静地感悟。

  与裴凝静有关的记忆如流水般循序渐进而来。

  缓慢。

  轻柔。

  他本就很享受这样的状态,尤其是在过度劳累之后。

  一个人的世界里,时间的流逝速度总不会引起太多的注意。

  此时此刻,他注意的同样不是时间,而是人影。

  一道由远及近,近到一定距离,便不再近。

  一道由近及远,远到一定程度,便不再远。

  柳乘风的嘴角倏然溢出了苦笑。

  两道人影,一道他留恋过去,一道他期待未来。

  却都有一个共同点,那便是不管他的刀如何快,如何強,也无法一一斩破横亘在他们之间重重时空阻隔。

  所以多年前有人离去时他不知。

  多年后有人拂衣去,他也不觉。

  之前的那人离去时留给他的是深入骨髓的痛楚,无甚外物。

  而今这人离去时倒是给他留了一件外物,却仅仅是一片残缺不全的橙⾊‮瓣花‬。

  与他亲自画出的血⾊圆圈一样,那片橙⾊‮瓣花‬上也有秦苍的气息。

  并且更多。

  但他难以从这些气息中获知到更多有价值的东西。

  因为这些气息并非生气,而是死气!

  他的刀分明未能留下秦苍,证明其人还未死。

  未死的人为何气已先死?

  实在是个令人伤神费脑的怪异问题。

  用那同样令人伤神费脑,摧心断肠的因果来解释如何?

  柳乘风的笑容依旧充満苦涩,其中一部分却仿佛不为自己,而是为秦苍产生。

  他在这一瞬间联想到了某种可能。

  关乎因果与天道。

  既是因果,便不会抛却循环。

  既称天道,便不会自行亏损。

  人们总以为从天那里收获了什么,甚至抢夺了什么,殊不知那些东西多半都只是天道的暂借,时辰一到,天便会连本带息地讨要回来。

  修士的逆天改命,说的是一种信仰,而非一种结果。

  纵观古今,一生都在与天斗“逆”字‮穿贯‬所有经历的人真的不多。

  尤其是当那为数不多的人不曾被歌功颂德,传扬至后世,反而沦为了一段历史一个时代的埋葬物时。

  “希望你能活到天向你讨要利息的时候。”

  说不清是祝福还是诅咒。

  因为这句话实在不能单独属于两者中任何一种形式。

  若将它理解为祝福,被讨债偏偏又使人⾼兴不起来。

  若将它理解为诅咒,他话中表达的意思却是祝秦苍活得更久。

  跟矛盾的人接触一段时间过后,果然自己也会跟着受到影响,变得自相矛盾起来。

  靠着蓍草,在美好与悲伤中循环的柳乘风却突然双手⾼举,腰肢‮动扭‬,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失去了一个包袱的我,总要比背上它的你,要轻松得多。”

  …

  柳乘风的确更轻松。

  被刀光正面击中,不得不沟通幽冥虚界,借用不同空间的位面之力来大幅抵消这一刀威能的秦苍,沉重得宛如拖着一座巍峨大山行走。

  他的反应速度其实已够快。

  快到非但及时沟通了幽冥虚界,还借助留存在柳乘风体內的劫力,临时施展了一次千劫锁天杀。

  可关键在于柳乘风这一刀比他想象的要強。

  出乎意料地強!

  他在这一刀中感受到的不只有时间大道、空间大道,也不只有魔道与霸道,还有自琴道与剑道演化而来的力量。

  他在⾝中此刀的瞬间,脑海中闪过了一种错觉。

  那便是他与柳乘风的根本区别就在于一者有琴心,有剑魄,一者无琴心,无剑魄,唯有假借其他大道来施展它们的力量的手段。

  在他脫离生命危险后,这种想法自然被否定,但柳乘风却是一度被他肯定起来。

  先前柳乘风说出除了风醉尘与云浮生外,现如今青云剑阁中的其他人,他统统不放在眼里的话时,他只当作助长气势的豪言看待,并未当真,而今却不得不有所改观。

  当然,有改观的不止他一个。

  柳乘风的想法也会改变,虽然他未必知道琴魔秦一剑其实就是风醉尘的弟子,但经此一战,他已然知晓青云剑阁之中又多出了一位自己须得正眼看待的非凡人物。

  …

  光明透过黑暗的时候,秦苍留在天魔门的幻术也已被破。

  此后柳乘风是任由他去,对此事秘而不宣,还是效仿当年的厉飞鸾,将八荒魔珠的下落公之于众,他不知道,也不关心。

  斩断了一条流水,不代表所有流水都将倒卷。

  分割了一道江面,不代表所有江面都将破碎。

  天涯蓑衣客,海角红烛翁。

  柳乘风的刀那时去到了所谓的天涯。

  他的剑那时则来到了所谓的海角。

  远在天涯海角的人不少,所以即便是⾝处同一片地域,互相碰面的机会也不会太大。

  可他有灵魂契约。

  将他、蓑衣客以及红烛翁都囊括在內的灵魂契约。

  迄今为止,秦苍还不知道红烛翁通过这份契约,有无捞到好处,捞到的又有多少,他可以肯定的是,签订了那份契约后,他探查蓑衣客与红烛翁的气息与位置已变得更加容易。

  反之其实也亦然。

  但他可以改变这种亦然。

  因为此时的他不再是一人一剑,还多出了一魂一魄。

  燃我神农血,附我神农魂!

  不知不觉,姜榆罔对他的意义已不再是可有可无的陪伴,似乎真的与两人之间习惯性的称呼一般,他们不是朋友,却是道友!

  “秦道友,我很虚弱啊!”

  “嗯…看得出来。”

  “你也很虚弱啊!”

  “不用你说。”

  “我们两个都这么虚弱,接下来怎么办?”

  “当然是想办法不再虚弱。”

  “…可有良策?”

  “你没看见我手中握着的是从柳乘风那里夺过的八荒魔珠吗?”

  “看见了,但那不完整,一雄一雌,你只得了雄的而已,况且,我还没有⾁⾝,它对我起不到作用。”

  “错了,多少都会有些作用,别忘了,你我刚才还魂魄一体并肩作战过,等回到红烛阁中,我再让红烛翁拿些滋补灵魂的‮物药‬出来,他那些暗地里的杰作,也该见见光了,顺便补上我一花一命的损失。”

  “这副状态去见他,你就不怕他像上次那样?”

  “不怕。”

  “这么肯定?”

  “除了天生的疯子外,其他人不管有多么‮狂疯‬的一面,也不会时时刻刻都‮狂疯‬,否则蓑衣客就不会是他的老友,而是他的老收蔵品了。”

  “貌似有几分道理…那你回到红烛阁,炼化了这颗雄的八荒魔珠之后,是即刻动⾝去找那颗雌的,还是带我去你常提起的青云剑阁看看?”

  “这两件事情难道就不能同时进行?”

  “难道你推测雌的那颗在青云剑阁?”

  “不,我说的同时进行,是正道魔道同时提升。”

  “为何你总喜欢做些将两个矛盾的事物融为一体的事情?”

  “天地被开辟之前都尚是混沌一体,我这么做,不过是返璞归真罢了。”

  “…”

  似乎每每交谈到最后,都要以姜榆罔的无言沉默告终。

  偏偏发起者也是他。

  世上总有这么多令人啼笑皆非,却也耐人寻味的事情。

  一如他们此刻由黑暗走向光明,却不知能把握得了这些光明几时。

  人,依旧行。

  路,依旧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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