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五章 渔翁
她为何会突然握住他的手?
又为何巧笑倩兮,美丽的同时又带着看不透的神秘?
这一刻,秦苍也在深思这个问题。
他与雨妃弦之间相识并无多久,但当年在罗刹魔门的地下空间中,他曾对她使用过反搜魂,与安师正一样,雨妃弦的过往记忆也悉数被他探知,根本性的区别不过是她还好好地活着,而那个时刻能营造出月上柳梢头的如画意境的男人已被他亲手了结。
杀人,可以是件快意的事情,也可以是件罪恶的事情。
他与安师正之间本无深仇大恨,只是因为昔年安师正曾受人所托派遣楚中阔前来刺杀他,才间接结下了梁子。
能够将前来刺杀自己的刺客变为自己的盟友,显然,秦苍并非睚眦必报之人。
不管这其中涉及了多少利益的牵扯,单从这一方面上讲,他就是个有容人雅量的人。
这样的人能容下一个曾将正值青舂年华的女子当作炉鼎采补的楚中阔,按道理来说,他也能容下利用性更強的安师正才对。
可秦苍偏偏还是一剑刺穿了安师正的心脏。
却并非刻意为之,而是不得已才为之。
月上柳梢头,人约⻩昏后。
与安师正约定相见的那个女子虽然不复存在,但柳梢头却尚存世间。
从⾼空向下递出的那一枪明显是安师正的最后一枪。
那时候的他已经有了解脫之意,但枪中所蕴蔵的杀敌决心却是没有丝毫减弱。
他那时想的不是如何活命,而是要用这一枪融合自己毕生感悟,看看秦苍的剑能否接住。
出乎意料的是,秦苍根本就没有挥剑去挡,同样是一剑飞掷而出,锁定他的心脏要害。
这明显是以命搏命的打法。
决定生死胜负的一枪递出,加上心中已有了解脫之意,安师正自然没有心思也没有能力去躲开这飞来一剑,只能将希望寄托于柳梢头中,如若柳梢头率先命中秦苍的话,那么后者的剑气剑意乃至剑势都会受到极其严重的影响,与生机一柄快速消散,反之,则是他难逃一死。
后来安师正的确死了。
但柳梢头与沧澜剑却是同时命中它们的目标,只不过沧澜剑精准无误地刺入了安师正的心脏,柳梢头的枪锋却是被一股冥冥中的力量所挤庒,穿透了秦苍的肩膀,未能索取秦苍的性命。
冥冥中有劫数。
那股力量自然便是劫力。
许多年前,幼时的秦苍曾问过秦千劫,为何要将这股力量命名为劫?
秦千劫没有给出具体的回答,只说出了一句令当时的秦苍听得云里雾里的话。
最易抛却相思结,最难熬过红尘劫。
満打満算,秦苍那时都不足十岁,自然不懂这句话。
他还不清楚什么是相思,什么又是红尘。
后来长大了些,直至遇见了雪轻影,他这才渐渐有所感悟,但还是对这句话有很多的不理解。
一切劫数生于红尘,生老病死,痴狂爱恨,繁多驳杂,自然最难熬过。
可万般情爱始于相思,相思缠绕成的结纵是神仙也难解,何以最易抛却?
待得他在神魔图中经历五十载岁月沉浮,看惯了生离死别,缠绕了是非因果,他才恍然明白,抛却并非忘却,只是将那个死结转移到另外一个地方,或许是天涯,或许是海角,又或者⼲脆是自己的心境,那个结或许真的就此埋葬,也或许寄居此处,继续缠绕,但依旧是保持着死气沉沉的模样。
结得了,解不了。
所以只能抛却。
等到不得已时,再去将它拾起,像个痴儿一样笑数着自己的爱恨。
秦苍给了安师正这个“不得已”使得他在最后的时刻回想起了那个结。
但如果那个结由始至终都没有在他的心里扎根的话,不管秦苍给他造成的威胁多大,亦或者带给他的解脫多深,安师正也不会想起那个嚼着柳枝的女子。
那一剑,彻底除掉了罗刹魔门第三⾼手安师正。
可除了秦苍、楚中阔、姜榆罔外,没有人知道安师正和仲叔子已死。
在外界看来,他们一直都活着。
就在当下,就在眼前。
雨妃弦握的是“安师正”的手,看的是“安师正”的眼,听的却是“安师正”的心。
她没有理由知道眼前的“安师正”是那个传闻在巨塔中死去的琴魔秦一剑所扮,因为楚中阔和姜榆罔都没有理由也没有时间来出卖他。
所以她之所以会有如此举动,只能是因为一个缘由,女人的直觉。
在秦苍自雨妃弦那里获取的记忆之中,并无她自⾝的感情经历,但这并不代表如此美艳的罗刹门主对男女之事就是一张白纸。
事实恰恰相反,雨妃弦之所以不曾与一个男人相爱,就是因为她将⾝边所有的男人都看的太准。
她看得到男人的肤浅,看得到男人的负面,看得到男人的野心,看得到男人的贪欲,唯独看不到男人的真心。
并非所有男人生来都虚情假意,而是那些曾为感情付出真心的男人在陷入了现实这个大染缸后,都变得不再澄澈空明,变得善于掩饰自己,就算还保留着部分的真心实意,也只会封存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內,不会轻易让别人窥见。
安师正就是一个再好不过的例子。
可他也低估了雨妃弦的直觉与洞察力。
自从他拜入仲叔子门下,成为罗刹魔门一员的那一刻起,雨妃弦就已经或多或少猜测到了他的一些心事心结。
不言不语不代表不知。
作为一门之主,雨妃弦的忍耐力与掩饰力绝对不差。
虽然罗刹魔门也是魔道宗门,但其实雨妃弦最欣赏最想接纳的还是安师正、玉惊落乃至柳乘风这类人,因为不管他们在做某一件事上有多决绝,他们心中始终有一块柔软的地方,把握得不好是触犯他们的逆鳞,把握得好,就是克制他们的命门所在。
只是现在,她竟然有些感知不到“安师正”心中那块柔软的地方了。
莫不是他将那个死结由抛却转为忘却,一心一意做起魔修来了?
如此的话,他的修为境界倒是很有再度提升的机会,将来与柳乘风并肩都不无可能,可是她要掌控起来,无疑也变得⿇烦许多了。
心中一片惊疑,脸上笑意不改。
雨妃弦的笑不似天生便有两个酒窝的沈昑竹那般富有亲和力,却更具魅惑之感。
女人见了尚且难以自持,男人见了更是不可能无甚意动。
但雨妃弦明白安师正应该做出怎样的反应,如果这其中出现了令她意想不到的举动的话,她即便不会联想到眼前的安师正是被人假扮的可能,也会下意识地认为安师正再不是以前的那个安师正。
人心反复,变故太多,可是她这位罗刹门主最为忌讳的一点!
“秦道友,她在试你,不过应该不是看穿了你的实真⾝份,切忌不要展现太多不属于安师正的反应。”灵戒之中,姜榆罔察觉到事态的不对劲,立时传音提点道。
于是秦苍神⾊稍缓,心中徐徐定安下来,口中却是故作惊咦道:“门主何故如此?”
雨妃弦调侃道:“师正,你的手滑光细嫰,宛若女子肌肤,我甚是心动,摸摸看还不行么?”
秦苍面⾊忽变,由白转红,红中带青,非羞乃怒,与安师正的脾性如出一辙。
“若换成以往,门主与我开些玩笑,在下还会觉得是莫大的福分,但此时此刻,此情此景,门主觉得是开玩笑的好时机吗?”
雨妃弦调侃之意微微收敛,⾝子却是凑得更近,顷刻之间,红唇距离秦苍耳畔便不过寸许,但这时她已不再开口,而是改用意念传音。
“难不成师正也想魂游天外,相助俞燮甲,除掉柳乘风?”
秦苍回应道:“受门主重任之恩,在下自当与门主共同进退,门主让我相助俞燮甲,我便除柳乘风,门主若让我助柳乘风,我便除俞燮甲。”
“这倒是个令人満意的回答。”雨妃弦笑了笑,随后却道:“可我既不想助俞燮甲,也不想帮柳乘风,只想坐在一旁,看鹬蚌相争,坐收渔翁之利。”
秦苍会心笑道:“此举甚妙,但门主须得让他人看不出你就是那个渔翁,否则不管是鹬胜还是蚌胜,游上了岸,都得先咬你一口。”
一口香兰之气吐出,自耳畔沁入心中,秦苍眉头皱起,正以不动印静守之时,雨妃弦突然道:“那你可得好好帮我掩饰掩饰,不然到时候我也得咬你一口喔。”
“全听门主吩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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