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6章 醒悟（三）

　　就在崔幼伯转身与那消瘦男子争辩的时候，文雅男子先开了口，用颇为自得的声音说道：“谁说没有真正的贤妇？吾家娘子——”

　　文雅男子滔滔不绝的将自家娘子的‘先进事迹’说了一遍，像什么主动帮夫君纳妾啦，还有什么公平对待庶出子女啦…

　　崔幼伯听了暗暗点头，这位郎君的娘子虽不如自家娘子贤惠，但所行之事倒也遵从女诫，勉强可以得一个‘贤’字。

　　想来，文雅男子的这些话应该能辩倒他的同伴。

　　思及此，崔幼伯才放弃了亲与那人一辩的**，重新端起酒盏，小口小口的啜着酒水。

　　文雅男子说完，扬起下巴“三郎，如何，吾家娘子算不算真正的贤妇？”

　　话虽是问话，语气却甚是笃定。

　　消瘦男子没说话，只是微笑着摇头，很显然，他并不赞同对方的观点。

　　文雅男子见状，笑容凝滞在嘴边，他紧紧的盯着同伴，表情很是不善。

　　但对方仿佛没看到，依然缓缓的摇着头。

　　嘭的一声，文雅男子用力将酒盏放在食上“三郎，你这是何意？难不成你觉得我家娘子不是贤妇？”

　　这厮什么意思，也不说是，也不说不是，故作高深的摇头，是不是觉得他说话很好笑？！

　　消瘦男子看酒友似是真恼了，缓缓放下酒盏，不答反问：“十二郎，我只问你一句。你把你家娘子当子看，还是当女人看？”

　　文雅男子一怔。下意识的扫了眼四周，见周围的座位都空空的。这才放心的说道：“这不是一回事儿吗？三郎，你到底什么意思？这般东拉西扯的做什么？”

　　消瘦男子抬起眼皮瞭了对方一眼，淡淡的说道：“还是我替你回答吧，其实，在你心目中，你的娘子只是你的子，是帮你服侍父母、生儿育女、主持中馈、际亲眷的‘子’，你尊重她，把她当做挚亲之人。”

　　文雅男子连连点头。没错，他确实很尊敬他的娘子，把家中的一切事物都由娘子处置，这、这不对吗？！

　　消瘦男子见状，嘴角不自的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继续道：“但你有没有想过，你家娘子也是个女子，同你的那位美妾一样，依然需要夫君的怜惜和呵护——”

　　他说的比较婉转。没有直接告诉对方，你家娘子也是个人，也懂感情，被人伤害了也会难过、伤心。

　　文雅男子似懂非懂。脑中有个念头闪过，他却没有抓住。

　　消瘦男子瞧见了，心底叹了口气。说实话，若不是十二郎的舅兄苏大郎再三托付他。他真不想跟十二郎说这些。

　　端起酒盏喝了一口酒，消瘦男子直接给了一记重锤。“你与弟妇夫一体，你定希望弟妇能全心全意待你，但我问你，你可曾全心全意对待弟妇？你家中有美妾二三，有俏婢三四，再加上弟妇，你的一颗心竟分成了七八分，而弟妇只能分得小小的一份，你觉得她还能全心全意的对你？！”

　　话虽是问话，答案却非常明显：你七心八意的对人家，却妄图对方一心一意的对你，凭什么？你是圣人还是贤者？！

　　文雅男子似是想到了什么，他张了张嘴，讷讷的说道：“世间的男、男子不都是这样吗？”

　　在古代传统男子的心目中，子是娶回家伺候翁姑、生儿育女、料理庶务的，所以对于子的第一要求便是贤惠、能干，至于感情什么的倒在其次。如果与子没什么柔情意，男人也不会失望，他还能纳妾蓄婢。

　　这样一来，家中有贤与他一起繁荣家族，心灵空虚了，身边还有娇俏美妾撒娇卖乖哄他开心，左拥右抱的他何其幸福？！

　　其实，男人并不是不知道自己纳妾的时候，子也会嫉妒，有了庶子庶女，他的子和嫡子嫡女们也会不安不，他们只是装作不知，只想看妾间表面的‘和谐’，至于内院有怎样的明争暗斗，他根本不想管，甩甩袖子便交给了子。

　　如果子处理的好，家庭妾和睦、嫡庶融洽，那男人便会不吝啬的赞子一个‘贤良’；

　　如果子处置得不好，内院纷争不断，甚至影响到男人在外面的事业前途，那么他就会气急败坏的骂子不贤，是妒妇、恶妇甚至毒妇！

　　消瘦男子见同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他忙又放柔声音，把自己当成事例，继续加深此次谈话的效果“其实，我以前也是这般想，但后来，与娘子的情分越来越淡，娘子更关心一双儿女，反把我丢在了一边…唉，十二郎，有些事一旦错过了就真的难以挽回了，难道你也想与我一样，跟娘子只是表面的夫，却没有丝毫的夫情分？”

　　一边说着，他心里则暗叹：苏大郎呀苏大郎，为了帮你劝妹婿，我是连自家的丑事都拿出来当案例了，若不是还不成，你可不能怪我呀！

　　文雅男子思忖良久，他缓缓起身，冲着酒友深深一偮“多谢三郎提点，某、某明白了。”

　　从今以后，他也要把娘子当女人看，否则，后娘子也定会只把他当‘夫君’而不是男人看待。

　　这样相敬如‘冰’的夫关系，并不是他想要的，他的娘子，可是他从小一起玩大的伙伴，他们夫亦是有深刻感情的。

　　消瘦男子忙摆摆手，哈哈笑道：“十二郎太客气了，咱们不过是酒后闲话几句，不值什么的。”

　　说着，他便邀请对方坐下来继续吃酒聊天。

　　文雅男子却没了闲聊的兴致，他这会儿特别想见到娘子，跟娘子说说话。匆匆跟酒友告了别，他去柜台丢下一袋铜钱结了账。便离去了。

　　望着他的背影，消瘦男子低声道：“希望你真的能明白。当年我家小妹对我说了这些，我可是想了好久才明白的。”而且还是得了教训之后才明白的。

　　说罢，他端起酒盏，饮尽最后一口酒，随手将酒盏丢在食上，他也缓步离开了酒肆，他并没有发觉，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临窗角落里，正有一个人将他们的谈话全都听了进去。

　　崔幼伯默默的坐着。脑海中反复回响着那句话：“你把娘子当子看，还是当女人看？”

　　良久，他才长长的叹了口气，苦笑道：“原来，我也犯了同样的错误，难怪娘子看我的眼神越来越冷淡，对我的态度也越来越客气，原来，她竟是把我当做了‘夫君’。而不是她乔木的男人。”

　　…

　　中午，崔幼伯没打采的回到宅院。

　　刚进门，便有个持剑甲卫上来“郎君。这是娘子今晨送来的信。”

　　崔幼伯一听是萧南寄来的家书，道了句谢，接过书信。快步走进房间。

　　打开密封的竹筒，崔幼伯小心的出一卷白纸。他轻轻的展开，发现一共是三张。他一一细读着。

　　第一张是萧南亲笔写的，信很短，无非是将家中的近况和今是儿子生辰之类的琐事做了个简报，最后还非常客气的叮嘱崔幼伯要注意身体，不要只顾着差事，把身体累坏了云云。

　　如果今天崔幼伯没有听到那两人的谈话，他绝不会发现这信有什么不妥。但此时，他反复读了几遍，愈发觉得萧南的这封信，字里行间是疏离的客套，丝毫没有亲密夫的情意。

　　“唉…”

　　无声的叹了口气，崔幼伯把信笺重新叠好，仔细的放进个小匣子里。

　　他又拿起第二张信纸，纸上歪歪斜斜的写着一行行稚的字，字有大有小，显然是个没练习过书法的幼童所书。

　　看到最后，崔幼伯不由得笑了笑，心底一片柔软：“吾家长生也会写信了，呵呵，果然长大了呢！”字虽然不咋地，但他却感觉到了孩子对他的想念。

　　接着又拿起第三张纸，这不是信，而是一副画像，画笔稍显稚，但画得还不错，至少崔幼伯一眼便认出了画中那个白胖球是自家儿子。

　　他的目光落在一侧的小字上，逐字逐句的读着，随后欣慰的笑道：“阿沅的画技也有长进，竟能给弟弟画小像了，真不愧是我手把手教出来的！”他骄傲呀！

　　亲眼看到儿女有所长进，崔幼伯的心里说不出的高兴与熨帖，昨的空寂无聊、今的失魂落魄都似得到了缓解。

　　就在此时，门外的管事小声回禀：“郎君，京中有信。”

　　崔幼伯一怔，信？他不正看着嘛，难道还有人给他写信？

　　片刻后，他才似反应过来，扬声道：“拿进来吧。”

　　“是。”管事答应一声，躬身走进来，将一封书信双手捧给崔幼伯。

　　他接过信，摆手示意管事退下。

　　待管事下去后，他出信纸，展开细读，信是阿娘写来的，他点点头，暗道：应是过年了，阿娘也想念他，所以才会给他写信。

　　读了几句，崔幼伯的脸色便有些难看，读到最后，他直接将信纸摔在了书案上。

　　不能怪崔幼伯失态，实在是大夫人的这封信太过伤人，除了开头几句问候了下崔幼伯的身体和近况，剩下的绝大部分都是大夫人对长生、灵犀的埋怨之词，什么长生不乖啦，什么阿沅不懂事啦，反正没好词儿。

　　除此之外，大夫人又着重提及杨婥，询问她的身体如何，话里话外的还提醒崔幼伯，切莫委屈了杨婥。

　　看完信，崔幼伯甚至有种错觉，相较于自己，大夫人更关心杨婥。

　　站起来围着书房走了几圈，崔幼伯的情绪稍稍稳定了些，他折回书案，看看儿子的画像，又看看阿娘的信，他有些迷茫的眼神渐渐清晰起来…

　　ps：今天雷雨阵阵，响雷炸在头顶，家里直接就停电了，直到晚上才来电，只能一更了，明天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