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章 远大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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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善面难地说道:“郑施主,有时它也不灵,要看香客的虔诚。”
“难道我不虔诚吗?”郑朗反问一句。
也让人容易产生误会,我几个娘娘就信佛,我从小受她们影响,并且连学习都在用着打禅坐的姿势,这不虔诚,何谓虔诚?其实郑朗真的很不虔诚,但问一问有何不可?
知善哪里知道这过节,默然道:“好,郑施主,贫僧马上准备开金轮。”
不是什么香客都能看到金轮转的,想要看,要么很有地位,要么捐了许多香火钱,太平州有一个姓刘的大户人家前来求平安,看到金轮在转,当时发下宏愿,愿意捐出一百亩良地给寺里,于是金轮转得很快,越转越捐,最后居然捐了四百亩地,成为太平州的“美谈”
仅是在太平州很了不起,但放在整个宋朝不算什么。四十年前,武将安守忠将自家四十八顷良田捐给广慈禅院祈福,后面还有一个更猛的人,张镃将杭州的府邸舍为十方寺院,又将润州六千三百亩地舍为常住田。
所以象临江寺这样有名气的寺院,想动它十分困难。
知善开始吩咐小沙弥准备。然而他的反常态度,连四小也产生更浓厚的怀疑,原先知善听闻郑朗要看金轮还很高兴的,又多次说愿意主动封掉求子观音禅院。真封的时候迟疑不决,到开金轮时再次迟疑不决,为什么?
扭头看着郑朗,郑朗暗暗向他们摇了摇头。
今天过来是看一看究里,顺便将禅院封锁,现在达到目的,不能下去,得太紧,打草惊蛇。
不一会儿山上撞钟寺里面的金钟撞起,清脆的钟声在山林里回着。四个和尚手持着木鱼、鼓、磬、云板,走了进来。知善道:“郑施主,请跪下来上香。”
“方丈,恐怕不当,我与陛下在一起时,陛下也不让我跪下,今天为听一听钟声就跪下去,不知传到京城,陛下怎么想?”
让我跪啊?没门!
但何尝不是一种心理战术,不能跪,一跪就是一种折服,甚至有可能这一跪,迷信的人连心灵自此被奴役起来。
“郑施主,它是佛祖。”
它是一尊了无生机的塑像!但郑朗没有多辨,继续道:“陛下也是圣人也,此乃是相国寺高僧说的话,故圣人见圣人不伏。我不跪伏于圣人陛下,为何伏于佛祖。佛自在心中坐,方丈着相了。”
“郑施主不是圣…”
“方丈,你今天真的很刮噪!我信不信佛,岂是你来做评价的!岂是这一跪,就证明什么的!”郑朗低声愠怒地说。
“郑施主执意如此,只好依郑施主。”
郑朗争赢了,还是很恭敬的上三柱香。想要看它转啊,不“虔诚”就转不起来,怎么看。
香上进香炉,四个大和尚敲起木鱼、小鼓、磬与云板,略有些吵,可在这吵闹声中,巨大的金轮摇晃一下,慢悠悠的转动起来。
郑朗与司马光、王安石他们就等着这时刻,看到金轮转动,眼睛立即瞪大起来,看啊,风不用考虑,人推也不用考虑,外面没有一个人,就是有人也够不到这个高度,除非站在高椅上,况且金轮是如此的巨大,想要推动它,丁胜自己上去,也未必见得轻易推动起来。
也未见有其他的一些机械设置,前面除一个香炉外空无一物,大佛下面镂空成莲花状,此时光线又很好,更是能看得清清楚楚,空空的,别无任何一物。
力学原理解释不通,共振原理也不能解释,共振只是响,不是动。
见到如此奇壮,魏家姐妹已经深深伏下去。不但她们,外面也进来许多游客与香客,陆续的伏在门口,喃喃祈祷。
香烧完,金轮停了下来。
知善道:“郑施主,今天有可能你杂念太多,金轮转得慢。”
看过了,郑朗也不争,道:“方丈,有可能是。”
走出临江寺,魏氏姐妹跟上来,道:“状元公,你们有没有带船?”
“带了。”
“能不能载妾等到太平州。”
让郑朗一搅和,求子不成,要回江宁,此时临近中午,此地无车无船,只好求郑朗,也不怕。若郑朗是坏人,天下间再无可相信的人。
“那就一道。”
几小与吕三叔还在思考,司马光茫然若失地说:“郑大夫,不大好办啊。”
不是山上的事要证据,这个金轮不将它的法破掉,百姓会继续膜拜,到时候有人一个煸风点火的,民变就能发生。
“司马三郎,不难,”郑朗呵呵一笑,又道:“但我在想另外的事,这个金轮倒也巧妙,若有七八样这种奇迹,放在芜湖县城里,会不会吸引一些游客?”
“游客?”
“有了游客,再有几样东西让他们参观,能在哪里逗留,一逗留,客栈、食店,都有了生意,甚至购一些小物件,地方上就富裕起来了。地方百姓富裕,朝廷也可以多征一些税。以前我与陛下说过开源的事,这才是真正的开源,而不是替国家敛财苛民。”
“这个主意好,为什么不向陛下进谏。”
“难,争议多,实施不当,有可能适得其反,扰了民花了经费没有效果,得不偿失。必须我自己来垫付这笔钱,以免其他州县官员胡乱学习。”
“那个金轮为什么转的?”王安石问。
“回去对你们说。”
“你们在说什么呀?”魏小娘好奇地问道。
对这个小姑娘,郑朗无视之,没有回答。
“难道那个金轮转,是另有他因?”
“我说过另有他因?”
“没有。”
“是虔诚之心,你没有听到刚才那个方丈说的话吗?”
小姑娘眨了眨眼睛,一会儿又上来说道:“不对,你们说话很不虔诚。”
“再说三道四,我要将你们丢下去,不带你们回太平州了,让你们自己走回去。”
小婢挑着几个奁柜急切地说道:“那不行哪,这太阳大,走到太平州,奴一定会累得趴下去。”
几小一起笑起来,吕公著心好,道:“你们不要多问,郑大夫是为了你们好,三个月后你们就知道了。”
上了船,顺而下,郑朗盘坐于舱板上,其他几小没有学他,坐在船舱里看书。魏家小娘子又好奇地问司马光:“为什么你们不称状元为先生?”
“先生不让我们称呼他为先生。”
“为什么呀?”
对这个好奇宝宝司马光很无奈,放下书道:“他说自己岁数太小。”
少女盯着郑朗看,然后点头道:“是好小。”
“比你大。”
“只比我大两岁,”少女不服气地说。
“所以先生不肯我们用先生的称呼。”
“那么他盘坐于地,为什么你们不盘坐于地?”
“郑大夫是在学习,我们没有他的记忆力,象他那样学习是画虎不成反类犬,郑大夫不鼓励我们盘坐默想。”
“那个寺里倒底发生了什么?”
“查案子,案子未了,暂时封锁起来。”
“不对,你们好古怪。”
司马光无辄了,只好用手堵住耳朵,只顾读书,不听她的发问。
魏大娘子微笑地看着十妹胡闹,家中兄弟姐妹多,十妹最小,于是一起宠着,至今未订亲,这几个小郎性格不同,相貌不同,但有一个共通之处,皆带着浓浓的书卷气,脾气也好。
想与船舱里小状元有什么,那不可能的,人家都成了亲,若不是丈母娘古怪的死了,连子也带到江南。可就是他几个学生,似乎也不错啊。
她心中想了一会儿,看到郑朗睁开眼睛。
魏小娘子又好奇地问道:“郑状元,你刚才在默想什么学问?”
“知行合一。”
“就这个啊,好简单,知道的与做的合一就是了,真…”笨字差一点说出口。
“是啊,我很笨,这个问题想了一年有余,还没有想好。”
几小眼中却泛起光来,司马光与王安石站起来,说道:“请郑大夫赐教。”
“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
四句话,除严荣有些迷茫起来,其他三个少年全部凝神沉思,过了许久,王安石道:“妙言。”
多好的话,看看孟荀做了什么事,一个性善,一个性恶,置易经相对而相生于何地!所以说无善无恶乃心之体,有善有恶乃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不对,道:“郑大夫,非中庸也。”
“正是。”郑朗叹息一声,清初有一些明朝遗老怦击王明,说正是他的心学祸害了明朝,这句话说得有些过。但思想的确有很大的片面,良知覆盖认知,轻忽认知之心逻辑分析功能。以心为本,偏心狭隘的唯心主义,使他的心学带着浓浓的主观有失偏颇的缺陷。道德情感待不明,对道德的内在动力认识不清。
而知行合一正是寄托在他这四句真言上,因此也带有许多缺陷。
用意是好的,等知道了才去做,何谓知道?一辈子也休想提知道二字。不知道就去做,更是盲目行事,不足取。那怎么办呢?知道了不切实际,不知道不能做,于是说,此须识我立言宗旨。今人学问,只因知、行分作两件,故有一念动,虽是不善,然却未曾行,便不去止。我今说个知行合一,正要人晓得一念发动处,便即是行了;动处有不善,就将这不善的念克倒了,须要彻彻底不使那一念不善潜伏在中:此是我上上言宗旨。
所谓的行,一个念头发动便是行,那怕有不善的念头,立即中止,因为你已经做了!这样将行的难度降低。
轻轻地将这几句释完,又道:“若如此,良知之心能动能静,看似好事,时久必然会出现知而不动,好心不办事,或者一味纠于善恶之间,还不如学而致用更加客观。”
吕公著忽然说道:“我懂了,大夫之言,乃是世上根本难有一个绝对的标准。比如善恶,比如知行,比如,然…”
“然而我们却打算制订一个标准,是不是?”郑朗问。
“是。”
“其实知行合一,抛去主观思想太过分明外,还是有许多可取意义,正如标准,何谓标准?只能说尽力使它接近真理。所以我想到了这句话,以及它的意义,为去芜存,思考很久。”
知行合一与郑朗思想很相近,郑朗修儒学,也是将它从夸夸其谈,变向实用,包括他释的仁义、礼、忠恕与中庸。不过想要采纳知行合一,必须对王的知行合一,做更大的手术。
叹了一口气道:“好难。”
“是难,”魏小娘子忽然道,难怪一想一两年,原来如此啊。知行合一,她听“懂”了。可越听到后面越是茫然,绕来绕去的,不知道几个人在说什么。
自己听都听不懂,肯定很难。
郑朗与四个少年一起扭头看她,然后爆笑。连沉稳的吕三叔,也让这个小姑娘逗笑起来。
没有理这个好奇的大波妹,郑朗说道:“我考虑过许多理论,经有因革,不必引用讲解。继绝学,倡道统。经所以载道。经所传者,义也。六经皆我注脚。宇宙在我。知行合一。六经者,道之所寓。理即气之条理,言知只在物。因心而名。唯有知行合一,为最佳。比如此次我们到江南来,就是将学的放在行当中,通过行再完善自己的学。”
其实这种知行合一,已经偏离了王明的知行合一。
四个少年更好奇,偏偏他们记忆好,听得仔细,一起问道:“郑大夫,刚才你说了那么多,能不能详解一下?”
王安石回味一下,没有写在纸上,更没有标点符号,但可以通过郑朗说话时的停顿辨别,道:“郑大夫,刚才你可是讲了十种儒学理论?”
“莫急,再过一年吧,我们专门讨论,然后总结,再著书如何?”
“好,”四个学生齐声答道。
必须有一个实践认识过程,这也是郑朗在临来江南的路上反复说过。
魏大娘子已经将魏小娘子拉到船头上。
“五姐,为什么拉我?”
“不要打扰他们,他们在谈一门辅国助民治万世的大学问。”
“就他们啊…”魏十妹扭头看了看船舱里几个十几岁的少年,嘴巴张得大大的。
“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活百岁,”也是郑朗曾经引用过的一句话,如今在宋朝广为传,为少妇再度引用过来。
“难道他真是天上的文奎星下凡?”小姑娘纳闷地又看了一眼郑朗。
“我也不知。”
…
船很快到了太平口,码头就在太平口,上了岸,不远就是当涂县城,也是太平州的州城。比起芜湖青戈江码头,太平口码头热闹多了,停泊着许多船,东下西上的皆有,有货船,也有客船,还有一些渔船。
郑朗道:“魏大娘子,魏小娘子,你们就在此换船吧,我这艘船是从郑州雇来的,今天让他们回去。”
“谢过郑知州。”
“勿谢。”
魏十娘忽然走到郑朗面前问:“郑知州,你是不是天下的星星?”
郑朗哭笑不得,看着大波妹,真的好大,使郑朗忽然想起某位童颜**的“老师”道:“我不是天上的星星,仅是地上一粒砂石。”
小姑娘皱着鼻子说道:“哼,我才不信呢。”
被她姐姐拉走了。
一行人又被她逗乐起来。
回到家中,家中坐着一位等他回来的客人,王知州。
相互寒喧过后,王知州道:“郑大夫,张家六子我处罚了一下,出所有侵占的湖泽,另外补税赋五百缗钱,同时杖一百,你看如何?”
这案子讲不清,若严格要求,仅太平州最少就有五十户人家犯了案。这样的处罚,算是很重。
但不是他判决就判决的,一会儿交接时,除了清点账目,查看核对州库物资,还有对一些案件质疑,以及其他一些程序核实,才能完成交接。不查清楚,万一有个什么,新知州就必须为上任知州揩股。
郑朗若咬住自己对张家六虎判罚不公,自己交接不了,甚至有可能会受牵连。
“你说呢?”
“我认为此罚为公,以后郑大夫接任,也要以无为而治民,若凡案重判会有动,必然不美。”
“于是在知州任内,放任张家六兄弟成为六只恶虎?”
王知州脸色微变,郑朗说得很不善的,但不敢辨,道:“非是太平州一州,每一州皆有这样的人。张家算是好的,仅是有钱有势的乡绅。有的人家是权贵豪门,地方官吏时常苦不堪言。唯有敷衍二字。不相信,郑大夫以后会拭目以待,若一味力求公平,地方必然不休。”
“你是好心,但你不懂的。我不会去做那种混资历的官员,更不会做目光短浅之徒。前几个月我写过一篇策论,说做人如登山,不能盯着远处,必须盯好足下。然不能始终盯着足下,有时也要停下来,看一看远处。不仅脚踏实地走好每一步路,还要有一颗远大的心。眼光能看多远,就能走多远。”郑朗半是劝戒半是讥讽地说道。
“受教,”可是王知州不以为然,心里想到,我若有你的才华,也会有远大的心,但我不是你,不混日子怎么办?
“王知州心情我了解,想早点交接,这样吧,判他补赋税三千缗钱,滩涂可以耕种,名份必须是朝廷的,而非他的私人财产。”
“不行哪,张家请了太平州一个最惫懒的讼鬼,叫猴三,一旦判罚过重,经这个讼鬼一纠,案子没有数月时间休想了结。”
讼鬼,又是一个宋朝不好的群体!
郑朗心中对这个混资历的王知州更加不了,都是什么啊,湖上斗殴,临江寺死人,张家六霸,恶讼鬼,有些愤怒地说:“你让他家补赋税五千缗,或者从头一直清算下去,该补多少赋税就补多少赋税。否则我立即回京,对陛下禀报,太平州的新知州我无法胜任了。上任知州混时光,使太平州成了藏污纳垢的地方,我治理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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