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竹月院,不宁夜
竹经月院的景致,倒真如峋石真人说的那样,比碧云寺中还要好上一些。
院子建在一片茂密的山巅竹林中,左近全是一年四季都出产竹笋的小薄竹,有道蜿蜒的石径,从山下通到经院门前。青砖院墙围起了几十丈方圆的地界,有修道人以大神通,挪了一颗千年古榕树,栽在院子当中。这株古榕树当真是“独木成林”主与枝⼲错在一起,撑开好似华盖巨伞般的碧翠树冠,将这小院子尽数遮住 ”“ 。
古榕树的枝⼲,也被精心雕琢过。在枝桠盘错处,巧夺天工的以青竹搭起了几十间错落的屋舍。沿着主上的木雕台阶,盘曲而上行,直走进树冠中,站在每一间青竹屋舍前,伸手拨开垂下的枝叶,便能远望见群山环抱中湛蓝⾊的抚仙湖。
既然峋石真人开了口,倒也省去了在花厅中被人冷眼瞪视的烦扰,胡甲山等六人告了个罪,直接去了竹经月院。走到碧云寺门口,回头远远看见那偻背独目的木拙子,背着大头怪人巨颅子,也正从大殿中走出来。
俞和初见这形貌奇异的两人,倒也没觉得有什么tèbié。望他们⾝上的气机,也就是堪堪还丹三四转的道行,能在西南之地行走,最多有些奇术傍⾝而已。但不知道为何,俞和下意识觉得,这两人绝非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若是当真争斗起来,他宁愿与养毒教的三人或那四个带刀汉子死拼,也不想同这两个怪人对敌。
木拙子与巨颅子隔着百多步远,远远跟在他们六人后面。俞和只觉得,背脊上始终有道隐约的寒意在转来转去,他拢于大袖中的双手,这一路上始终掐定了剑诀,小心戒备着。
五十里路程,说远也不远,但前面带路的道人并没有御气飞行,只是运起陆地神行法,在前面背手信步而行。走了⾜有一个多时辰,这才到了竹经月院前。
胡家四兄弟不敢与夏侯沧他们俩分开,于是六人找了一间颇为宽敞的竹舍,布下了封噤示警的阵法,挤坐在屋里面打坐静修。
不多久,门外传来藤杖敲击木阶梯的沉闷声音,那木拙子一步一步的走上来,经过六人的竹舍门口时,他脚下虽未停留,但竹篓中的巨颅子忽然发出了“咿呜”的一声怪叫。木拙子也没理会,径直朝更⾼处去了。
听那远处开门关门的响动,他们两人似乎进了古榕树树巅上的一间竹舍。
从竹拼板墙壁的隙中,透进来的光在默默的挪移着,从明亮huáng⾊,渐渐变得昏沉起来。先是东巴密宗的两个僧人来到了竹经月院。他们尽都⾚脚行走,所以几乎没有脚步声。那个年轻僧人随⾝的⾚金经幡佛杵,杵头上的六道金环随着步伐起伏而摆动,发出金铁相蹭的声音。
这两个僧人选定的竹舍,倒离俞和等六人不远。老和尚进了竹舍,年轻的僧人却好似要替他护法一般,也不进屋去,只是轻声合拢了屋门。他把⾚金佛杵重重揷在竹舍门口,背抵着屋门盘膝坐下不动。
不久,养毒教的三人和四个带刀大汉一前一后的接踵而至。那位异族的俏丽少女一边走,一边和⾝旁的同门说笑,清脆的笑声和她⾝上的银铃轻响一样悦耳。他们三人仿佛没看见东巴密宗的年轻和尚一般,径自走了过去,也路过了俞和等六人的门口,选了一间与诸人都不近不远的竹舍落脚。
而那四个带刀大汉,也不找竹舍,到了树下,纵⾝一跃,攀上了⾼远处的枝桠,从怀中掏出大硕的⽪酒囊,以晚霞美景佐酒,痛饮起来,不时发出豪迈的大笑声。
暮⾊渐浓,晚风徐来,吹动竹海发出连绵的沙沙声,有归巢的鸟儿嘁嘁喳喳的飞回,却被四个大汉的狂态所惊扰,迟迟不敢落巢,只在天上盘旋着。
“若是宁师妹在此,吹得一曲十面埋伏,倒是很应此时此景。”俞和心里不知为何忽然冒出这么个念头来,但手指却下意识的挲摩着口那片陆晓溪的传讯⽟符。
“一共九片⽟玦,胡家四兄弟得了一片,碧云寺有三片。如此说来,那四拨人中间,不知是谁有两片⽟玦才对。除非得到最后一片⽟玦的人,本没有到碧云寺来。那两个怪样人物似乎势单力薄,不大可能蔵有两片⽟玦;东巴密宗僧人隐忍,也看不出什么端倪;养毒教的三人和那带刀的四个男子,似乎都是狠辣的角⾊,如真有人带着两片⽟玦,倒极可能是在这两拨人中。也可能今晚还会有人来到,总之是不能疏忽,需时刻小心戒备着。”
俞和心中暗暗盘算,耳听得胡家四兄弟的呼昅声都耝重而短促,显然心中惶惶不安。大师兄夏侯沧呼昅声几乎听不见,似乎已经⼊定去了。这份城府涵养的功夫,倒的确令人佩服。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四个大汉似乎居然一齐喝醉了,说话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声息全无。可年轻僧人那⾚金佛杵上的金环,却莫名的发出了细碎的击撞声。
这声音一响,俞和周围的诸人,除了夏侯沧之外,尽都睁开了眼睛。
竹舍猛地一振,不知从何方刮来了一阵古怪的大风,吹得枝桠摇摆。透过竹板墙壁隙,洒落到地榻板上的月光,好似⽔波一般的漾起来。那风越来越大,最后好似有千军万马,呼号着冲突过来,整株古榕树都在微微摇晃,而搭建在枝桠上的竹舍,有种仿佛要倾塌下去的感觉。
“当啷”的一声大响之后,那佛杵金环的击撞声戛然而止。与此同时,连古怪的大风也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原本摇摆折的树枝,颓然失去了力道,晃了几晃,便再没了响动。
俞和听夏侯沧叹了口气,便转头去看,就见夏侯沧也睁开了眼睛,两人视线一错,夏侯沧淡淡一笑道:“愚兄我在此守护胡家兄弟四人,无法分⾝,免得中了人家调虎离山之计。故而还得烦劳师弟出去望一望情形。”
“固所愿尔,自当为大师兄分忧。”俞和早就对外面的情形存了诸般臆想,这道大风来得古怪,去得也古怪,估计今夜争斗的序幕,恐怕就是由此拉开。他微一拱手,起⾝推开竹舍的门,纵⾝跃⼊了漆黑的夜⾊中。
俞和⾝化一道灰影,伏在竹舍前三丈的枝桠子上。他回头一看,就见有个青⾊的三⾜圆鼎虚相一闪而没,那大师兄夏侯沧已作法镇住了他们五人容⾝的竹舍,再望不见胡家四兄弟纷的气机。
不远处,东巴密宗二僧的竹舍大门敞开着,其中空空如也,唯有门口处,依旧如旗杆般的揷着那支⾚金经幡佛杵。夜⾊太暗,却看不清养毒教和那两怪人的竹舍处,又是什么情形。
正极目四望时,俞和忽听得头顶上恶风大作,有道寒光好似九天垂瀑,挟着凶悍凌厉的气势,对准了他的背脊正中斩落。俞和翻眼瞅那寒光中杀机毕现,手脚急使巧力,⾝子好似狸猫般的一绕,就从树枝上顺势滑落,朝地面上飘去。
莫看那寒光使得是一招力劈华山,大有一往无前的势头。见到俞和挪⾝闪开,竟然在堪堪劈中树枝时化刚为柔,轻巧巧的一转折,绕过枝桠,继而紧追着俞和落去。
俞和转头一看,⾝后掌刀追来的,正是那四个虬髯大汉其中的一人。那柄二尺长,五寸宽的直刀反着月光,忽明忽暗,刀⾝偏上处,一道大拇指耝细的⾎槽,⾊作乌黑,其中似乎噤锢着无数的冤魂。这汉子双眼泛起重重⾎光,嘴角挂着一丝狞笑,口中也不说话,翻手一刀虚劈在前,便有数丈长的一道破空刀罡,朝俞和斜肩带背的呼啸而来。
此时诸方情况不明,俞和并不想冒然与人动手争斗,可这汉子一道杀机已然牢牢的锁住了他的⾝形,仿佛苍鹰搏兔,攻势连绵不绝。
刀罡裂空而来,俞和一皱眉,伸手在间⽟牌中抹过,指尖已多了一张最寻常的金光斩魔符。他提一道剑气贯⼊符纸中,借着符箓中的一丝后天西方金炁,朝⾝后一挥,便是一道夺目的剑光飞出。
俞和如此出手,自然有他的深意。后面那带刀大汉一看,便认定了俞和多半主修的是道门五行符箓法术。这一手祭符成剑,十⾜十像极了五行符箓术中“西方金剑符宝”发动时的样子。
刀光剑气一撞,无数的残枝落叶漫天纷飞。俞和趁机提气急窜,想摆脫这莽汉的纠。可那带刀大汉与俞和对实了一招,正点着了満腔的战意,他手中直刀抡起,竟然以⾝合刀,一飞冲天,隐隐然有道二丈⽩⽑人熊的法相虚影在他⾝后幻现。这汉子,撞碎了飞扬的枝叶,眼冒⾎光,双手举刀,对准了俞和当头力斩。
“啧!”俞和肚子里一叹。这出竹舍来,本想看看热闹,顺手捡些渔翁之利,可一个人影还没瞅见,就遇上了这么一个蛮横的男子,也不知自己与他有什么深仇大恨,拿刀直泼命似的来砍个不休。
初到这⾎腥诡谲的西南地界,俞和不能不小心行事,他伸右手在脸上一抹,已把云峰真人给他的那张⽪⾰面具扣在脸上。左手一翻,七张金光斩魔符洒出。
中一道浩然剑意升起,双目中奇光闪烁。那汉子的当头一刀,已被俞和看破了七八处破绽。信手一指点出,七道纸符上金光暴现,虚空中有一声剑鸣响起,三尺金芒斜飞。只一挑一卷,就把汉子的刀光卸开,剑芒在他前重重一扫,持刀的汉子痛呼一声,手里兀自紧握着他的二尺直刀,可⾝子却好似弹丸一般的,远远抛飞了出去。
俞和一声轻笑,⾝形疾闪,就隐⼊了漆黑树影中。再移步转出时,已化作一个两手空空,⾝穿黑布长袍,面容冷肃,眉宇间有千重煞气隐而不发的中年男子。
“诸位道友各争机缘,在下玄真子,偶行至此地,岂有不来凑个热闹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