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正文更新时间，晚九点。

　　。

　　“凌霄，”

　　先知吉吉声音沙哑，甚至有些失态，他激动地向着峡谷下方望去，朝巨兽背上那个黑发青年大喊出声。

　　整整一夜，那该死的风暴，从昨天突发之后又整整持续了一夜。虽然他一直坚信着，那个如同奇迹般降临泰拉的青年不会这样轻易出事，可山外简直没完没了的飓风咆哮肆了一夜，加上险的队员们脸上那低落憋闷的表情，都让吉吉的心几乎沉落谷底。

　　他就那样眼睁睁看着凌霄被黑色的风没。

　　在当时，他死死压制着手下不断挣扎的罗勒，在最后一刻，凌霄既然把罗勒推向了他，那么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凌霄的心意被白白枉费。

　　到现在为止，他那个沉默而固执的弟子，一句话都不肯与自己说了。

　　罗勒在怪他。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那个每次都任由他使唤都毫无怨言的凌霄，那个总是笑眯眯帮忙整理各类古籍书册和瓶瓶罐罐的青年，只要他平安无事归来，其他又有什么关系。

　　而现在，他终于回来了！

　　即便是先知吉吉，沙的眼睛这时也有些发红。

　　地面的碎石开始飞旋着向深谷坠落，连带兽人们的头发与衣角，也跟着一起猎猎作响。人群窃窃私语，在并不宽阔的山路两侧，开始自动自发地散开。

　　壮绝浩大的声势之中，巨龙漆黑的身躯自崖下缓缓显现，与体长几乎同宽的翼展，延伸出一片庞大的阴影，并且在最终，凌驾于所有抬头仰望的视线之上。

　　那是高雅，威严，神圣。

　　几乎所有的溢美之词，都可以套用在此时此刻，这头降临于人间的巨兽身上。

　　去吧，凌霄。

　　巨龙阿娜丝回过头，充留恋地望了望凌霄怀中的小龙崽，随后她的视线又转向黑发的青年，保重，孩子。愿泰勒斯保佑你。

　　“你也要保重，阿娜丝。”

　　凌霄脸色郑重地点点头，在巨龙坚实宽广的脊背之上，单手怀抱着仍旧睡得人事不知的小龙，他终于站直了身体。

　　振动着双翼，巨龙悬停于空中。在紊乱急促的气流之中，每走出一步，凌霄乌黑的长发便在身后恣意飞散，连带灰白的衣袍也跟着飘拂鼓。这一刻，青年行走的姿态，就如同神明步下其王座。

　　“凌霄——！”

　　借由垂于悬崖之下的绳索，继盖尔、莱德兄弟，雅，治疗师欧塔之后，罗勒最后一个攀回山径。他目光焦急，视线掠过人群四处打量，在接触到巨龙背脊上的黑发青年时，因一夜未眠而通红的眼睛里，刹那间闪现出了惊人的亮光。

　　罗勒声音暗哑，嘴角淤青破皮，眼下的形象实在称得上有些不修边幅。原本就沉默寡言的他，自从凌霄坠崖后，除了最初烈地想要挣脱先知吉吉的阻拦外，就未发一语。

　　他仰着头，整个视线里就只有那个正站立在巨兽背部的青年——他正面对着他，无比的真实与鲜活。罗勒看着凌霄，看到凌霄同样回望向他，然后脸上出微笑，罗勒的心脏在这一刻忽然怦怦猛烈地跳动起来。

　　能够稳定握剑的手，难以遏制开始颤抖，他冲过山路上挨挤的人群，不顾一切地上前，张开了双手——抱住那个似乎比他更欢喜，以至于连脚下十数米的高空都已经不管不顾，冒冒失失飞身跳下的，那个他失而复得的宝物。

　　“凌霄！”

　　“凌霄大人！”

　　“太好了，大人！你没事…”

　　这几天里，与凌霄相处在一起的队伍成员们，开始轮番你拥我挤地围了上来，他们七嘴八舌的声音无比喧闹，可听在凌霄的耳朵里，却似乎是特别开心与久违了。

　　是的，开心。

　　先知吉吉、萨狄斯、雅、盖尔、莱德、还有半人马族的欧塔与团队其他三位战士他们都在，凌霄望着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他们每一个的脸上，就是连一向冷淡的萨狄斯，都是一副高兴的模样。

　　被罗勒紧紧抱住，凌霄的肩膀很疼，可是整颗心却暖洋洋的。凌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就是控制不住地想要微笑。

　　“西维亚大人带着他的族人，在更前面的一段峡谷搜寻你。”见凌霄四下环顾，先知吉吉连忙向他补充道：“风暴一停，我们就放出了信符。正巧安德里西姆大人也进入了这片山区，他和他的队伍马上就赶了过来，我们正准备一同下去峡谷找你。”

　　山道一旁的人群中，那位半人马族的首领听到吉吉直接点名，这才挠了挠头，没办法只得上前。外表看来落拓不羁的男人，却拥有孩子般坦率明亮的眼神，他直直看着凌霄道：“还好我们队伍都在外围，那个风旋远远就被我们发现了！大家都跑得很快，后来回过头，还白捡了好多没跑过的猛兽尸体，哈哈哈、嘶——”

　　安德里西姆拖在身后的发辫，毫无意外被一旁某个少年狠狠扯住，正把话说得漫无边际天马行空的男人，搐着胡子拉碴的脸皮，神情颇为僵硬地打着哈哈：“总、总之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谢谢各位。”

　　真诚地向围绕在他周围的每一个人道出谢意，凌霄说不出多么动听甜蜜的话语，只能以一句简单的谢谢，把感激深深放入心底。

　　接着，凌霄拍了拍罗勒的手，示意他可以放开自己了。哪知道银发的青年只是松开手，绕到了他身后，像是怕他跑了似的，又从背后环抱住他。

　　凌霄简直有些哭笑不得，他只好费力出了右手臂，宽大的衣袖包裹下，那只被人群的喧闹声吵醒，正扭来扭去，闹腾得不行的小龙崽，这时终于出面来。

　　“大人，这是什么东西？”

　　“哎呦，是飞豚的幼崽吗，长得不像啊——”

　　“凌霄你的肩膀…罗勒，给我松开凌霄！”

　　一时间，才安静下来没多久的众人，又开始像打翻了油锅一样咋咋呼呼，你言我语起来。

　　“昂——！”

　　在众人围住凌霄问这问那的时间里，黑色的巨龙继续向上攀升，直至到达了高空。她似乎并不愿意悬停在原地，与地上的兽人们过多接触。

　　友善温和的普雷恩斯一族，在喜爱磊落光辉灵魂的同时，又憎恶鄙夷着世间一切的污。他们的好恶，如同其远古血统一样分明纯粹——他们若喜爱你，便是任由你驱策驾驭也依旧不改初衷。但若使得普雷恩斯一族厌弃，天空之主的高傲，亦将无人能够扭转。

　　这一颠扑不破的定律唯一的例外，便是曾经的提瓦兽人，如今的古提瓦一族。自古以来，泰拉大陆的住民谁也不清究竟是什么在作祟，普雷恩斯的巨龙们，对于啸风平原上所有的兽人，总是诸多挑刺，这样或那样看不上眼。

　　令人赏心悦目的线型身躯盘旋在凌霄头顶的天空，在发出一声悠长的啸后，阿娜丝最后一次向凌霄传声道——

　　非常感谢你愿意照顾亚度尼斯，我必须动身了。

　　再见，凌霄。

　　再见，阿娜丝——

　　相隔这么一段遥远的距离，出口的声音阿娜丝大概已经无法听到了，凌霄只能默默地在心中向她道别。他目送这头驰骋于天空的巨兽调转头部，拍打双翼，随后在霎时间便去得远了。

　　收回视线，凌霄有些纳闷——尽管仍然身处于泰勒斯之眼，但基本的方向还是有的。灰棘森林位处大陆西南神圣联邦的领土范围，可阿娜丝远去的方向，却是完全相反的东北边。大概，她还有别的事情要先去办也说不定…

　　这么一想，凌霄也就暂时放下了心底的疑惑。

　　紧接着，他就被先知吉吉拉到了之前队伍避难的山，口那块半人高四方形的大石头让凌霄记忆深刻，他被砸落到峡谷的罪魁祸首就是它。凌霄心情有些复杂，被吉吉按在这块岩石上坐了下来，直到沉重的身体再度溢出冷汗，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快要力的事实。

　　因为接二连三发生的一连串事情，让精神与身体一直强制处于高度紧绷的状态，这时陡然松懈下来，所有的疼痛和疲惫，就加倍地向凌霄反噬而来。

　　“欧塔！”

　　在突然之间凌霄的精神就萎靡了下来，见罗勒在一边拿出水囊，而凌霄却吃力地摇头，连喝口水都异常艰难的样子。不用等罗勒开口，先知吉吉就抬起头转身，冲着入口外，便喊道。

　　“啊！是、是…”山道两侧，由于巨龙的离去而仰面看呆的人群里，一头白发，身穿治疗师专属白色长袍的半人马族生命法师欧塔，终于被吉吉的喊声惊醒过来，奋力挤过几个人高马大的兽人战士，他来到了口。

　　“你快看看凌霄。”先知吉吉迅速地让开站到一边，既然有专业的治疗师在场，他那些个时灵时不灵的半吊子治愈魔法，就不用出来献丑了。

　　凌霄脸色发白，额头上布一层细密的冷汗，虽说是坐在山入口的岩石上，但如果没有罗勒在一旁伸手支撑他，看样子似乎连坐都坐不稳了。

　　“骨头断了，其余伤口倒不碍事。”容貌普通的青年治疗师欧塔，平时总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可眼下的动作与神情却是异常专注。对于凌霄紧急处理过的肩部，他赞许地点点头，随后干脆利落地解开了那些布条和上衣衣襟，出里面那异常肿的左肩——

　　沉默着，罗勒抵住凌霄后背的手臂肌却瞬间绷紧了。除了那红肿青紫异常可怖的肩头，凌霄|出来的皮肤上，遍布着一道又一道的血痕。这些伤口无一不刺痛着罗勒的双眼，仅仅是能看到的地方就已经这样，在衣物下那些看不到的地方，凌霄他还受了多少的罪？

　　“凌霄大人，请恕我直言——关于您调配的药，是否对您本人并不能发挥出最好的疗效？”这时的欧塔，尽量低了声音询问。

　　作为一个致力研究各类治愈魔法与药物的生命法师，他很快就看出了不同寻常的地方——凌霄肩膀及各处伤口所敷的药物，就是大规模狩猎地行兽那天，在队伍里引起轰动，具备奇效的那些草药制品。可此时用在这位大人自己身上，却似乎完全没有发挥出当的功效，仅仅只起到了一部分止血镇静的效果而已。

　　“嗯。”尽管声音虚弱，凌霄还是点点头。

　　欧塔在那天虽然激动万分，但在接到先知吉吉要求保密的告诫后，就再也不曾为此事向凌霄做过纠。对自身职业报以极大热忱，却又能恪守承诺，在这位品格正直的治疗师面前，凌霄并没有要隐瞒的意思。他一五一十，将那些药物原本的来历功效，和来到泰拉裂隙后变异的神奇效果，逐一娓娓道来。

　　期间，由欧塔双手释放出的治愈增益法术，也让凌霄虚弱的精神与体力都逐渐地得以恢复。

　　“这样就差不多了。”收回手掌，在欧塔的指间，那些令人惬意舒适的绿色光芒淡淡隐去，白发的治疗师神情严肃“凌霄大人，您的肩膀已经连续受创！愈合之泉的魔法，虽然能够帮您将断骨重新恢复如初，但内部的根基已经变得脆弱。记住，千万不可以再让您的肩膀受伤，因为没有下一次了。”

　　站直身体，呼出了一口气，欧塔又转头接着补充道：“魔法并非是万能的，大人。哦、还有谢谢您愿意相信我，对我讲了这么多关于那些草药的事情。”

　　欧塔那张普通年轻的脸上，绽放出的笑容却是异常生动，凌霄见状，不由得也跟着笑了起来，说：“该感谢的人是我才对！现在我感觉好多了，真是多谢你，欧塔。”

　　一直在为这片大陆上神奇的魔法而震惊的凌霄，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如此冷静客观地对魔法发表看法。简单的一句评价，这个白发，灰蓝色眼珠，面目平凡的青年，却让凌霄看到了他背后无限广阔的未来。

　　许多年之后，这个在当年凌霄罗勒他们团队里担任治疗，名不见经传的小小魔法师，成为了整个泰拉大陆都闻名遐迩的生命大魔导的时候，凌霄还会偶尔回想起这天，笑容生动的白发青年对他说——

　　魔法并非是万能的，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