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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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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十多年后,二百伍去世时虽然备享尊荣,国家领导人和许多国际知名人士都纷纷以未来的传感方式向她的儿子表示慰问,请她儿子“节哀顺变”但是,这位中国未来伟大的杰出人物垂暮之年在人脑互联网上推出的二百万言的回忆录中,写他童年少年青年时期对他有深刻影响的女只有他姑母陆姐一人。他是由他姑母抚养成人的,没有他母亲的任何资料。这位伟大的杰出人物母亲的出身情况,比如:籍贯何处、生于何地、出生年月、家庭状况、父母姓名等等一概阙如。所以,作者必须在这里专辟一章介绍一下二百伍。

  二百伍的大名叫伍小巷,但决非取自陆游的诗:“小楼一夜听雨,深巷明朝卖杏花”中的“小巷”绝对与那种高雅不沾一点边。她不知是被父亲还是母亲、或是其他什么人偷了来丢在一条小巷里的弃婴。那条小巷深藏于离陆姐和一亿六老家不远的一个贫困县的小镇。小镇不像城市,每条街巷都有名字,小镇的小巷是没有名字的,不然,二百伍很可能就以这条小巷的名字为名字了。

  大清早,有人在那条小巷中发现了她,报告给派出所。派出所的治安员跑来一看是个女婴,只包了块薄薄的烂花布,光着小身子一丝不挂。那时,在“只生一个好”的号召下,遗弃女婴已成为“多发的社会现象”有时上公共厕所都会捡个回来,人们都见怪不怪了。而这个女婴看起来却很健康,外表没有一点毛病,圆滚滚白生生的很可爱。治安员抱回派出所。当时,这个穷县还没有儿童福利院,要送进儿童福利院还需翻山越岭抱到它上级的市里去。派出所所长说,当下眼前她就要吃、要喝、要穿、要、要拉屎,谁来给她换片喂汤喂水还不如看镇上哪家想要娃儿的,就叫哪家养起算了,哪怕每月由镇上贴点钱,也比隔山过水地送到城里的儿童福利院省事。

  恰好,这镇上有家姓伍的纸扎匠老夫妇俩没儿没女,听说派出所捡了个女娃儿就跑来想认领。纸扎匠夫妇俩都六十多岁了,平时靠给有丧事的人家扎纸人纸马过活。老头还是个残疾人,一条断腿自膝盖以下安了一条假腿。老妇人想要个女娃儿比较好,大了还能帮着干些家务活。于是派出所就与这老两口商定,每月由镇政府给他们五块钱补贴。老两口就抱了回去养着。

  在纸扎匠家,二百伍养到四五岁,女娃儿就能干点简单的家务活了。纸扎匠老头特别满意,每天晚上老头下假肢,被摩擦了一天的膝盖和假肢的接触部位,让女娃儿用小手按摩舒服得很。女娃儿每天晚上就用一双小手在光光的截肢面来来回回转着圈给老头按摩,那个光光的截肢面就是她小时候的玩具。除此之外,女娃儿整天就在纸人纸马问穿梭,没有一个玩伴。很快长到十二岁,镇上给老两口的补贴也由五块钱涨到八块,而老两口也过了七十岁了,对女娃儿越来越依赖,做饭洗衣买东西打扫房屋都由她干。女娃儿还很乖,从无一句顶撞老人的话,可以说是逆来顺受。原先镇上来催过多次,叫老两口让女娃儿上学。老两口都推三阻四地挡了回去,今年推明年,明年推后年。后来镇政府为了贯彻国家的教育方针,对儿童教育越抓越紧,就跟老两口说,如果再不让女娃儿上学,不但要停止给女娃儿的补贴,还要罚他们老两口的款。老两口被无奈,这才让女娃儿上学。

  上学要有个名字,老两口去学校给女娃儿报名的时候,小学校教务室职员问起来,老两口这才想起,从小到大都喊她“女娃儿”高兴时亲热一点叫她“女女”要上学,叫个什么学名好呢老头忽然想到,镇上人人都知道她是被人丢在一条小巷子里的,干脆就叫“小巷”吧。

  于是,女娃儿到十二岁时才有了个正式的姓名,跟老头姓伍,叫“伍小巷”

  十二岁的伍小巷才上小学一年级,当然跟六七岁的同班同学玩不到一起去,跟高年级的同学玩,人家不理睬她。伍小巷在学校,仍然像在纸人纸马中间一样,何况她每天回家还要做饭洗衣,也没有多少玩的时间。伍小巷孤独寂寞地上了四年学,居然连续跳级,把小学六年读完了。十六岁时小学毕业。而姓伍的老两口就在她小学毕业那年先后去世。镇政府就把伍小巷安排进了镇上的中学住校,开始读初中一年级。

  伍小巷自养父母去世后,在学校住校,开始了一种全新的生活。不用洗衣做饭了,玩的时间多了。可是同学们都知道她无父无母无家,是个弃婴,看不起她,不愿跟她一块儿玩耍。伍小巷看着同学们玩耍非常羡慕,可是自己一参加进去,人家就喊“去去去”!就是讨好地替同学们抬起飞出的毽子或是皮球送还到同学手上,也遭人白眼相向。

  可想而知,伍小巷自小就有强烈的自卑感,盼望着有人接近她,有人看得起她,有人愿意跟她一起玩耍,一起聊天,甚至想别人能接受她的关心,也心满意足。而这时,镇上的一个著名的小混混就趁虚而入。

  这个小镇虽然偏远,但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也逐渐繁荣起来。小镇上出现了从未有过的桌球室、电子游戏厅、打麻将的茶馆和卡拉OK厅等等游乐场所。这个小混混外号叫“皮猴”十四岁时就被学校开除,直到二十岁再也没进过学校,一天到晚就在这些娱乐场所穿梭进出。他爹是个不争气的赌鬼,妈也不工作,成天东家进西家出,传播张家长李家短的信息,一家三口靠大儿子大女儿在武汉打工挣的钱生活。

  一个星期六,皮猴在路上偶然遇见伍小巷,发现这女娃儿又白又,穿着镇上中学的校服,身材圆滚滚的,人,可是脸上却是一副愁眉苦脸的表情,就上去搭讪:

  “嗨!要不要到哪里耍一耍呀啷个了嘛是你妈打了你呀”

  伍小巷星期六没地方去,一个人跑到街上散心,正好碰上一个热情的小伙子主动跟她说话,马上高兴起来。

  “哪个妈打我哟!我倒盼个妈来打我,就是没得妈来打!”

  “嗨!那是为啥子唦哪有盼着挨打的你真生得!”

  两人一对话,皮猴才知道她是那个镇上人人皆知的弃婴,靠镇政府补贴养活大的,去年养父母也死了,没人管。这天,皮猴就带她去喝了啤酒,又打了会儿游戏机。伍小巷玩得心旷神怡,喜不自胜,第一次尝到了人间的快乐。分手时,两人约好了第二天星期下午在镇边上的树林里见面。

  皮猴说:“那里有条小河,还有大树,树下面长好多花,叫你摘都摘不完!”

  第二天下午,伍小巷兴致地来到树林想跟皮猴一起摘花。下面的事就不用说了,皮猴哄着就在那棵大树下搞了她,反而摘了她的花。一方面,我们的学校只管教书不管育人,教师的职责只是照本宣科,在课堂上能管住课堂秩序就很不错了,整个教育理念中严重缺乏道德教育、公民教育和伦理教育;政治课尽是些离人们现实生活非常遥远的空教条,仅供背下来考试用;另方面,伍小巷从小就没有受过收养她的老两口的家庭教育,在学校又没和女同学接触,从来没人教她知道什么是女应有的羞感,只知道男女厕所是应该分开的;用纯粹中的语言说,伍小巷“不知羞二字”更不懂得什么是“贞”皮猴搞了她,她对这种事既不认为不对,也不觉得有什么害臊。只是那天皮猴喝了点酒,动作鲁,得她很疼,所以她对此也没有任何兴趣。但为了保持与皮猴的“友谊”不失去一个难得的“朋友”皮猴要搞她的时候,她就出来让皮猴搞一下。她丝毫没感到有什么快和兴奋,只是能享受到还有一个人需要她的快乐。她完全是出于一种“友情联络”

  皮猴在镇上不止搞了伍小巷一个女娃儿,还有好几个。皮猴还特别喜欢吹嘘自己在女娃儿身上的“魅力”搞了一个就到处宣扬。镇上公路边有个私人老板开的招待所,楼下有电子游戏机,皮猴经常在那里打电子游戏,欠了老板二十多块钱,拖了好久还不起。这家招待所的常客是过路的卡车司机,来往了,司机就问老板有小姐没有。

  “没得小姐,哪个鬼才来住你这个破招待所啊!”这个小镇哪来的小姐,要当小姐也不会在这个小镇上做生意。老板心思一动,就想到皮猴。跟皮猴说,你说你搞了那么多女娃儿,我看是吹牛。不是吹牛的话,你找个女娃儿来给司机玩,不但不再问你要那二十多块钱,你每找来一个,一次还给你十块钱。

  皮猴想这真是从天而降的大好事,可是找别的女娃儿都有家长,不好会惹出一身麻烦,只有伍小巷是最佳人选。于是又哄伍小巷,蜕是他欠了招待所老板的钱,还不起的活,老板要把他送到派出所拘留,央求伍小巷救救他,如果招待所来了要小姐的司机,她就跟司机做和他做过的那种事情。皮猴把那种事叫做“干事”“干事”了几次,就把欠老板的钱还清了,他就不会被拘留了。伍小巷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人求过她,觉得帮助一个朋友是她的责任,义不容辞。何况那又不是自己做不到的什么大事,不过就是“干事”嘛!

  伍小巷第一次被皮猴领进招待所,就能大胆面对,一副慷慨就义的样子。皮猴把她交给招待所老板,自己在楼下打他的电子游戏,伍小巷就跟老板上楼进到司机房间。司机并没有皮猴那么多连篇的废话,见她进来就叫她衣裳。还快,有时,她“干事”完了,下楼来皮猴还没打完一局电子游戏。乡镇学校普遍管得松,寄宿的学生晚上回来睡觉就行,没人管学生晚上到什么地方去、做了什么事。即使熄灯后,学生还能翻墙进出,尤其是没有家长的伍小巷,更没人管束她了。这样“干事”了十几次,好像皮猴的债老还不清,还要她继续“干事”而一年时间过去了,她已长到了十八岁。

  有个跟她“干事”了两次的司机,在一个大雨天和她呆的时间比较长,知道了她的出身情况。看她既蒙昧无知、又温顺可欺,有时调皮多话,有时沉默寡语,有时轻佻,有时庄重,有时冷静,有时冲动,一会儿冷冰冰,一会儿热乎乎,好像是个多重性格的集合体。然而,她有眼色,会侍候人,要茶端茶,要烟拿烟,就那么下雨的一会工夫,伍小巷就把司机存下的脏衣服都洗得干干净净。司机眼下正缺一个“陪跑”的。“陪跑”就是坐在长途汽车司机旁边陪司机说话、防止司机夜间跑长途时打瞌睡出事故的人。市场经济是个“广阔天地”“陪跑”也算一门职业。

  司机就想把伍小巷骗出来跟他“陪跑”这个“陪跑”到任务跑完后还能和她“干事”还能享受她的侍候,真是万分理想。司机就跟她说,你没去过大城市,一天到晚在这么个破镇子呆着有啥意思,那大城市才好玩!你要出去看看世界“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不如跟我跑车去,有吃有喝有住还四处旅游。伍小巷根本不需要司机反复动员,马上说:

  “好!”第二天正是个星期天,伍小巷回学校宿舍收拾了一点零碎东西就跟司机跑了。

  司机刚把她拉到C市,就接到他嫂子的电话,说是他家发生了矿难,两个哥哥都埋在矿井下不知死活。这司机的一家人都在矿上,他就是给矿上拉运煤炭的。煤矿一出事故,就会停产整顿好长时间,卡车也跑不成了。司机急着回家,就把伍小巷交给前面出场过的那个年纪大些的氓,说是暂寄在老氓那里,等他处理好家里的事再来接她,跟他一起跑车。老氓原来就是在煤矿上给“土”拉皮条的皮条客,所以他们早就认得。

  老氓说好嘛,要寄在我这里你要钱,每天她都要吃喝,谁管她饭司机说这女娃儿能自食其力,她会“干事”给你挣钱,交给了你,你还要付给我钱才对!

  老氓侧过脸用看货物的眼光打量伍小巷:雪白滚圆,身材有线条,该突出的地方突出,该凹进去的地方凹进去。老氓咂着嘴说:嗯!还不错!能做生意,不过你要给她说清楚,江湖有江湖的规矩,你要先跟她说好,免得出了事她说是我强迫她的,或是你回来接她的时候找我后账。司机就跟伍小巷说,我走了你就听这个老头的,他叫你跟哪个“干事”你就跟哪个“干事”等我把家里的事办完就回来接你。

  司机临走时,还跟老氓争吵不休,差点打起来,主要是为了老氓应该付给司机多少钱。两人争来吵去,拉拉扯扯,老氓不是年青力壮的司机对手,只好把身上的钱都掏出来,总共只有二百五十块。司机看看老氓的出租房里再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拿,气鼓鼓地一把抄起桌上的二百五十块钱,急匆匆地走了。

  老氓好像很委屈的样子,摊开空空的两手,对伍小巷说:

  “你看你看,狗的!还讲理不讲理!儿子拿起我的钱就跑了!这二百五十块,你得给我挣回来!我今天真倒霉!遇到你这个二百五,赔了我的二百五!”

  在屋里坐着的那两个也在前面出场过的小氓大笑起来。因为他们看见司机和老氓争吵撕扯时,伍小巷静静地在旁边观看,一言不发,好像他们之间吵架跟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非常生动地表现了那句形容傻瓜的俗话:“别人把你卖了你还在帮着别人数钱。”

  两个小氓连声笑道:

  “二百五!真是个二百五!这话硬是对头!她就是个二百五!”

  “二百五”的大名就是这样来的。

  伍小巷还没有看见大城市是什么样子,没有领略到“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就落到氓团伙手上。

  伍小巷也愿意自称“二百伍”是因为到城里后,老氓带来人跟她“干事”时,偶尔也有“干事”的人问她叫什么名字。她告诉人家她叫伍小巷“干事”的人常常分不清她的“巷”是什么“巷”她用手指在人手掌上写出来。本地人和众人相同,念作似银行的“行”音,可是外地人念作似方向的“向”音,常常纠不清。所以,她干脆随着那三个氓对她的称呼,自我介绍就叫“二百伍”而她自称“二百伍”时却会使人发笑,有人还会笑得前仰后合,譬如,一亿六就会笑得出口中的可口可乐,这又何乐而不为呢人家一听“二百伍”就笑,总比听到“伍小巷”要皱起眉头思索半天,还要她费事地解释好吧!

  三个氓管她吃住,还给她买了身廉价的时尚衣服把校服换下来。他们并不扰她,不和她“干事”他们的兴趣焦点只在白粉上,有点钱就找些白粉,没白粉就喝酒。但限制她的自由,白天不让她出门,晚上,氓找到了生意就把男人领来出租房和她“干事”或者把她送到某个地方去,一人在门口等。她“干事”完了,氓就向和她“干事”的男人要钱,然后带她去吃宵夜,氓们喝酒。这i个氓除了她之外,还掌控着四个女娃儿,分散住在这一片出租房区。所以,二百伍并非天天要和男人“干事”经常无“事”可“干”出租房里又没有电视机,一个人呆在出租房里很闷,然而氓们又不许她去玩,要她“坚守岗位,随时待命”所以她到C市两个多月了,司机既没来接她,她也没看到这大城市是怎样的壮观宏伟、繁华精彩。

  一天晚上,一个氓跑来很高兴地说,有人要包她过夜,过夜的钱多些。氓告诉她,要先跟她“干事”的那个男人说好,明天一大早,他们有人在宾馆门口等这个男人收钱,然后把她送到一家小宾馆。

  她进了房间,只看见几个人在打麻将,地上横七竖八地摊了一堆酒瓶子。其中一人摆了摆脑袋,意思是叫她到里面房间等。她第一次到一个有套间的客房,里面房间还有个电视机。她一面等客人,一面打开电视看。换了好几个台,不是在播广告就是播反映当代现实生活的电视剧。她对反映当代现实生活的电视剧丝毫没兴趣。她觉得电视剧里的“现实生活”都离她非常非常遥远,对她来说,一点不“现实”她喜欢看古装的电视剧,演皇帝妃子大侠仙女等等。与其看不反映现实的所谓“反映现实生活的电视剧”还不如看与现实毫无关系的古装片。离现实的古装片令人产生遄想和梦想,反映现实生活的电视剧不但不能使人产生梦想,还让人看出它与真实的现实有很大差距,漏百出。反映现实的电视剧不反映现实,古装电视剧却贴近观众,这大概是古装的电视连续剧风行的一个原因吧。

  外面的人打麻将打得热火朝天,有时还吵得不可开。二百伍估计要跟她“干事”的男人一时进不来,就拿着遥控器不断换台。捏了好多下,终于找到了一个古装片。有猪八戒和牛魔王,但是没有孙悟空,却有个穿着华丽的帅小伙子和一个非常漂亮的姑娘。牛魔王要和漂亮姑娘结婚,一大群妖怪在四周起哄。一会儿,那个帅小伙子怎么又和漂亮姑娘在一个叫“后花同”的地方偷偷见面。漂亮姑娘拔出剑来,生气的样子把剑锋对着帅小伙子的喉咙,要小伙子发誓。小伙子说了一番话,漂亮姑娘听了“啊”的一声,手上的剑掉在地上,马上晕了过去。别的话她没在意,但这番话令她十分感动,差不多和漂亮姑娘一样要晕过去。这几句她记住了,就是:

  “曾经有一份真挚的爱情摆在我而前,我没有珍惜,等到失去的时候,我才后悔莫及。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如果上天能给我再来一次的机会,我会对那个女孩子说三个字——我爱你。如果非要在这份爱上加一个期限,我希望是——一万年!”

  一段周星驰演的“无厘头”的荒诞戏,一段很夸张的台词,却让二百伍触景伤情,怅然若失。在这古装片节目间隙要播广告,她知道了这部片子叫《大话西游》。

  播广告时,她向后一仰,躺倒在,闭起眼睛,想想那么多跟她“干事”的男人,从来没有一个男人跟她说过“我爱你”三个字,哪怕是“我喜欢你”四个字,她也没听人向她说过。她自小到大在纸人纸马中生活,纸人纸马是纸人纸马,活人也跟纸人纸马差不多,没有人给过她温暖和亲情。跟她“干事”的男人在她身上拚命,要么闷声不响,要么喊“我干你”、“我你”、“我你”、“我拷你”等等,有的还在“干”“”“”“拷”等动词后面加个“死”字,好像和她有深仇大恨似的,得她身体不舒服,心里更不舒服。今天听到“我爱你”三个字,尽管不是对她说的,她也感到又温馨又甜蜜。一个“爱”字,相当一座煤山,它的热量能够熔化铁石,而她的心又并非铁石心肠,既自卑又柔软,这时更被熔化了,化得全身无力地瘫在上。

  她幻想着有个男人对她说“我爱你”哪怕是“我喜欢你”想着想着,在她眼眶溢出泪水的同时,她感到下面忽然有点润。这是她身上从来没有出现过的现象。跟她“干事”的男人都责怪她下面干干的,就像一橡皮管子“没一点意思!”而今天晚上非常奇特,竟然有种体涓涓地向外分泌。

  她想,今天晚上这个男人进来,如果对她说了“我爱你”三个字,不要说“一万年”哪怕是仅仅说这三个字的一瞬间也好,她愿一辈子跟定他,不但不要一个钱,还要挣钱来养活他,这个男人不论叫她做什么事,她都会赴汤蹈火在所不惜。正想得甜美的时候,那个叫她进屋里来等的男人忽然风风火火闯了进来。男人见她躺在上好似有点惊讶。原来这人已把她忘得干干净净了。

  “我说我今天啷个输了钱!原来屋里头有个婊子!赶快给我滚滚滚!”男人嘴酒气,大发雷霆,一把把她拉下。“滚蛋!害得老子输了钱!你还想做啥子”

  二百伍惊醒梦,被那个男人从上拉倒在地,就像从云端一下子掉进冰窟窿,猛地感到世界是如此的寒冷。这个世界不允许她浪漫,她没有资格浪漫。她打了个寒战,颤抖了一下,回到现实,才想起门口还有个向她讨钱的氓,不得不说:

  “我走就是。不过是你叫的唦!你多少要给几个嘛,不然我不好账!”

  幸亏这个男人还没完全喝醉,从口袋里找出一张十块钱旧票子扔给她:

  “滚!”

  三个毒的皮条客拉不到多少生意,别人一看他们鬼鬼祟祟又黄皮寡瘦,就认为他们拿不出什么好货,不愿跟他们走。穷则生变,他们就另辟蹊径:让女娃儿自己上街拉客,跟在街上蹄趾的好之徒直接见面。在客人面前演“真人秀”比皮条客跟人一路说破了嘴有效得多。但是,他们的出租房在郊区,附近没有什么闲逛的游人,要拉客人必须到城里,可是女娃儿进城去拉客人,搭上公共汽车票钱和在城里的吃喝,一晚上就得那么一点钱也不合算,于是,才想出上一章描述过的那种非常低级的骗术。

  三人一商量,项目说上马就上马,他们还投资了二十块钱,从小偷那里买了个只闪光没镜头的坏照相机。刀是现成切西瓜用的刀,节约了成本。

  这三人觉得,被他们掌控的五个女娃儿中,只有二百伍“可靠”不会放出去就跑掉,因为她还要等那个司机来接她哩。他们就叫二百伍先实验,等摸索出经验,有了效益后再全面推广。那四个女娃儿看见收入高,提成也高,就不会跑了。

  二百伍第一次放出去很高兴。老氓教她下午先在街上转,到七点多钟电影快放映的时候,就在电影院门口看哪个是独自一人来看电影的,看准了就靠上去说陪他看电影。如果那人没拒绝,给她买了票,看电影时那人就会在她身上动手动脚。

  “你就让他摸你。狗的!这就上了圈套了。散了电影你就想法子叫他跟你‘回家’,跟你‘干事’。等我们闯进来治他儿子!得了手,我多给你点钱叫你在城里耍哈。要是他不跟你‘回家’,散了电影你还要问这儿子要钱。要摸你的钱哈,至少把饭钱捞回来唦!”

  二百伍下午在电影院附近转。这一带正是大城市的热闹市区,浓缩了大城市的华:人多、车多、店铺多、东西多、马路宽、房子又高又挤,霓虹灯光怪陆离,而她觉得这一切都不过是小镇上那个小市场的无限放大。不同的是,所有的东西都明码标价。商品下面有块小牌牌,小牌牌上都用“¥”字打头,后面注明这个东西的价钱。看来看去,到处是“¥”、“¥”、“¥”、“¥”…手上没有“¥”不管你多喜欢这个东西都与你无关。二百伍只揣着老氓给的十块钱,这点“¥”在这个大市场中根本不值一提。二百伍完全不自觉地体会到马克思说的:市场经济就是一个商品的大堆积。大城市不过是个大商品堆。包里没有“¥”再大的城市也不会“精彩”大城市的精彩,只在包里有“¥”的人面前像孔雀开屏似地绚丽。

  不知怎么,大城市给二百伍最深刻的印象仅仅是这个“¥”

  担担而分大、中、小碗三类“¥”二百伍花了“¥5元”在小吃摊上吃了碗大碗的担担面,到七点多钟就守在电影院门口。她甚至没有张口,就有人主动上来问她等谁,不等人的话,就叫她陪他看电影。二百伍当然乐于成行,跟着进了电影院。灯熄后放电影,那人真的就动手动脚摸她,一张臭烘烘的嘴在她脸上像啄食似地东一下西一下啄,啄得二百伍脸口水。电影散场后,她不知道怎样把这人哄到出租房去,只是不停地说“大哥跟我走”、“大哥跟我走”那人老于此道,给她穿的低T恤里了十块钱:

  “小婊子,各人走各人的啵!”

  把她全身摸遍,脸上亲够,只给了十块钱。她的全身和面孔就是“¥10元”

  第二天仍是如此,刚站在电影院门口就有人过来搭讪。但是和前一天一样,摸完了亲完了,出了电影院给了她十块钱,还没等她开口说话,那人就扬长而去。

  这个“¥10”好像成了她的固定价格。而“¥10”刚好够来回公共汽车票钱和一瓶矿泉水与一大碗担担面钱。

  以往,跟她“干事”的人一般都不直接付钱给她,有个别直接付给她的她也只是转手而已,她不知道自己跟人“干事”后男人付多少钱给皮猴或老氓小氓。现在男人直接给了她,而这个“¥10”从不合算这个角度上,开始肩发她有了低的感觉,然而她又不知道怎样去追求“崇高”什么是“崇高”她究竟在“¥”上应该怎样定位只有一次,一个四十多岁的外地人主动跟她到了出租房。那人虽然年纪很大却没经验,好不容易抓到了个出差机会就想趁机在外。二百伍靠上去刚说想跟他看电影,那人的表情仿佛就喜出望外。在电影院摸她的时候就火中烧,恨不得在座位上就跟她“干事”还是二百伍止住了他,说不急不急,电影完了跟我“同家”那人根本不需要哄骗,散了电影就跟她打辆出租车跑,也不管有多远。进了出租房就衣服,还叫她快快快。两人刚上,三个氓就闯了进来。闪光灯强烈地一闪光,那人就吓得浑身发抖,光着身子抱着胳膊蹲在地上。老氓说什么是什么,刀子也不用亮出来。那人只顾牙齿打战地说:

  “同志,同志,我错了!我错了!…”

  老氓翻遍了那人的衣服口袋,搜光了他全身,得了一千七百多块钱现钞,一个手机,一只手表。老氓看看他的名片,笑话他说:“嗬!还是个啥子科长嘞!”把空空的钱包扔给他时,油腔滑调地揶揄道:

  “我没拿你的身份证哈,银行卡也留给你哈,让你好生回去当你的科长哈!拜拜!拜拜!”

  老氓给了二百伍一百块钱作为奖励。这是二百伍一生中得到的第一笔报酬。老氓鼓励她再接再厉,继续去电影院,按既定方针办。

  第二天就碰到了一亿六。二百伍往电影院门口一站,就有人向她凑过来叫她陪着看电影。二百伍拒绝了好几个人的“盛情邀请”目不转睛地盯着一亿六。这个小伙子比什么《大话西游》里面的帅小伙还帅得多,高大俊朗,英气人,但也“哈”气人,排在买票的长队中如鹤立群,向二百伍发出强劲的吸引力。二百伍观察了一亿六好长时间,确定他只有一个人来。她想,氓们昨天连现钞带东西差不多得手了两千多块钱,自己身上也有了一百块钱,今天哪怕就是跟这小伙子真正看一场电影也好。于是就发生了上一章叙述过的事。

  在电影放映时,在一片黑暗中,一亿六却不像别的人那样摸她亲她。二百伍绝不是一个下的女娃儿,她只是怕这小伙子跟她规规矩矩地看完电影后各奔东西,就此分手。她又想不出别的办法,只好学那些下胚子的动作,主动伸出手去摸一亿六。一亿六笑着不让她动手,她便暗中欣赏一亿六。从来没有一个男人爱过、急切地渴望有男人爱她的二百伍,却先有点爱上一个男人的意思。上天安排得就是这样奇怪。

  电影散了后,二百伍也绝没有一点哄一亿六去上当受骗的动机,只是不想与他离别,所以才把一亿六带到出租房。而和一亿六在一起,她感到从未享受过的自在逍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拿鸡腿在一亿六头上敲就敲,想做怪相就做怪相,想喊就喊,想叫就叫。二百伍自小到大,从没有真正从心底里升腾出如此纯洁的喜悦。和一亿六玩耍得如此开心,大大超过上次和皮猴打游戏机的时候。皮猴与一亿六一比,简直不值一提,哪能望其项背!她开始体验到快乐是“¥”无法定价的,与“¥”完全是两回事,毫无关联,多少“¥”也换不来快乐。

  真可谓“娱嫌夜短”没料到三个氓突然闯了进来。二百伍这时早把自己的“任务”和三个氓忘得光光的了,一时还以为真来了强盗,所以冷不防呛咳个不停。然而形势急转直下,风云突变,一亿六来了个“英雄救美”更使二百伍倾心相许。后来怎么又来了个女人责怪一亿六,二百伍此时不身而出更待何时她不知道一亿六和这个女人是什么关系,于是对陆姐反相讥:“啥子‘擦股’,难听死了!”还故意把“死”字从牙里嗞出来,做出十分鄙薄这个女人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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