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捉心跳
第一章
李铭是电视台小有名气的主持人,最近花很大的气力,策划了一档《捕捉心跳》的综艺节目。该节目说穿了也没什么新意,从台湾依葫芦画瓢移过来,无非是电视征婚,直销爱情。全国很多电视台先后开播这类节目,李铭想自己起步已经晚了,要,就得乎一些,出奇制胜,一下子把喜欢收看这类节目的观众都抢过来。
第一期节目怕冷场,李铭担心这个城市的人太保守,说话不够大胆,必须找几个人做媒子,把场面热闹一些。他想到了自己的好友侯德义,于是打电话约他在咖啡馆见面。
侯德义带着女友方烨准时到场,在咖啡馆门前等李铭。李铭骑摩托带着一个女孩过来了,远远地对他们招手示意。咖啡馆门前不能停车,李铭东张西望,终于找到可以存车的地方。那女孩子穿了一条很短的裙子,坐在摩托上,光溜溜的两条大腿,十分引人注目。李铭存了车,带着她向这边走来。方烨笑着说:
“李铭,怎么每次见到你这小子,带的姑娘都不一样?”
李铭一本正经地说:
“别开玩笑,我和小陶只是工作关系。”
侯德义说:“这年头,什么关系,都是工作关系。”
李铭说:“不要瞎讲,当心人家小陶跟你急。”
大家一起进咖啡馆。李铭是这儿的常客,一进去,大声和老板娘招呼。那个被李铭称作小陶的姑娘,大大咧咧先坐下了,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问方烨要不要,然后又问侯德义。方烨看了侯德义一眼,只见他直摇手,脸讨好地看着小陶。李铭伸手要了一烟,点上火,又替小陶点上,说:“这地方可是烟的,你看那儿贴着烟标志。”大家都回过头去,墙上果然有一个很显眼的烟公益广告。
演播大厅里,《捕捉心跳》节目准备正式开始拍摄。
侯德义坐在特邀嘉宾的位子上,一共有四位男嘉宾,清一的西装,看上去侯德义的表情最自然。摄像机在他们面前推过来推过去,坐侯德义左边的那个男士头大汗。工作人员送了一包面巾纸给他,他急忙出一张擦汗。大家都知道还没有正式开拍,现场气氛很轻松,观众席上议论纷纷,看到有人紧张得出汗,都觉得很有趣。
方烨坐在女嘉宾的位置上,显然有些紧张,不停地拿起面前的矿泉水瓶,做出喝的样子,其实每次都没怎么喝,只不过做做样子。紧挨着她坐的那位女孩子是小陶,表情也不自然,她突然从身上摸出一个小镜子,匆匆忙忙地照着。
导演宣布正式开拍,大家开始倒计数,从十往一数。主持人李铭和特邀女主持拿着话筒就位,笑容面,现场气氛顿时紧张起来。计数结束,时间到,导演在场外示意大家鼓掌,他是个大胖子,一头犷的长发,动作很夸张,气吁吁的样子,像个音乐指挥,大家一边热烈鼓掌,一边忍不住笑。导演做了一个收住的手势,现场立刻安静。主持人做开场白,介绍参加这次节目的八位嘉宾。
方烨是第一位被介绍的女嘉宾,当她被问到在今天的征婚活动,准备选一位什么样的意中人的时候,她看了侯德义一眼,捂着嘴笑起来。虽然已是老人,李铭作为主持人这样和她说话,还是第一次,她忍不住要笑。李铭假装是第一次见到方烨,一定要她回答这问题:“方小姐今天会不会找到意中人呢?”
方烨说:“我也不知道,看缘分吧。”
结果她的这句话,差不多成了标准答案,所有嘉宾都用这句话回答提问。李铭最后不无幽默地说:“方小姐,我看今天你不仅能找到意中人,同时,你还应该获得一笔不小的收入,这收入是什么呢,就是‘看缘分吧’,你一说看缘分,其他嘉宾就都说看缘分,怎么都是跟你学的,这不行,得讲究版权,要跟他们收版权费。”
《捕捉心跳》这档节目,玩的就是心跳,玩的就是胆大。根据节目设置,第一个高是让嘉宾坦白自己的初恋。从男方开始,第一位是侯德义,因为事先有准备,轮到他说话的时候,他的表演很投入,娓娓道来,感人至深。
侯德义的故事,发生在上大学的时候,那个阶段他经济上拮据,在一个大款家做家教。大款子很漂亮,担心自己的儿子考不上好中学,于是聘请了侯德义。虽然年龄悬殊,侯德义还是有些爱上了她,而且他可以肯定,女主人更爱他。他们之间的关系,发乎情,止乎礼,后来小孩子如愿考上好中学,他们之间也因为并没有发生那种问心有愧的事,而不必彼此感到内疚。说到最后,侯德义很痴情地说:
“有一次,我们又在街上碰见,她和她丈夫在一起,她丈夫向我表示谢意,要请我吃饭,我发现差一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我想,尽管我们之间的关系是纯洁的,但是,就在那一刹那间,我对什么是纯洁,产生了怀疑。于是,我找了一个借口,谢绝了这次宴请…”
侯德义带了一个很好的头,大家肆无忌惮地说着自己的初恋故事。这些故事带着或多或少的编造痕迹,有绵的,有刺的,甚至还有两个故事有些雷同。接下来,在主持人的安排下,男女嘉宾互相提问。这种短兵相接的场面很热闹,舌剑,侯德义和方烨一边斗,一边必须做出根本就不认识的模样。方烨向侯德义提出一个很尖锐的问题:“我可不可以问侯先生,你是不是有些恋母情结?”
女主持人做拍手状,她是电影演员,客串做主持人,行为总是过火。她觉得这问题提得好,让侯德义如实回答。侯德义无心与方烨恋战,他不正面回答方烨的提问,却把战火引到别的女嘉宾身上。除了方烨和小陶,其他两位一个叫陈美美,还有一位叫陈冰。他一直在注意那位看上去比较沉默寡言的陈冰小姐。在八名特邀嘉宾中,一共只有三个媒子,如果他们表演得太过火,观众就可能产生怀疑,侯德义此时必须贯彻李铭的意图,把其他嘉宾的积极调动出来,他很认真地说:“我想请陈冰小姐帮我回答这个问题。”
陈冰小姐有些吃惊,她犹豫了一会儿,说:“我不知道侯先生为什么要我来回答这样的问题,我想,也许他觉得我是今天到场的四位女中年龄最大的,因为年龄最大,所以我来回答,比较合适,是不是这样?”
侯德义连声否认。
陈冰说:“如果不是这样,我就不回答。”
侯德义说:“那好,我就是这意思,你回答吧。”
陈冰说:“我觉得人有些恋母情结,一点都不奇怪。爱情是多种多样的,丰富多彩,譬如我,有时候,就喜欢比我小的男孩。我曾经喜欢过一个比我差不多小八岁的男孩。我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观众席里叽叽喳喳,显然她的话有了反应。
主持人似乎很愿意嘉宾说一些极端的话,因为越是这样,越有观众缘,越有收视率。敢到电视屏幕前参加征婚,大都是一些有表演的人,只要给他们机会,就难免人来疯,就敢随心所说。说完初恋,话题又到了第三者。嘉宾们毫无羞涩地谈论着,一个比一个胆大,一个比一个肆无忌惮,语不惊人死不休,最后,话题干脆转到了婚前关系上面。
最后,主持人也觉得必须赶快收场,要不然这节目也许通过不了审查,根本没办法和观众见面。
每一位特邀嘉宾背后都有一个顾问团,由嘉宾的亲友组成。顾问团也有真有假,侯德义的顾问团,全是他单位的同事,所谓父亲和妹妹,全是假的。侯德义在保险公司工作,他单位的领导把这次活动看作是做广告。公司的一位副经理扮演侯德义的父亲,他说话的时候,竟然口说出了我们公司,好在大多数人蒙在鼓里,虽然引起了一阵小小的混乱,但是很快就掩饰过去。这样的小错误,节目转播时,经过剪辑,不会有任何问题。
在节目的最后,是参加征婚的每位嘉宾,选择自己中意的对象。正式开始选择前,必须根据自己的心情,说一句话,如果找到对象,怎么样,找不到,又怎么样。
仍然是侯德义最先说,在四位男嘉宾中,他今天的表现最骨头轻,最玩世不恭,他用一种很平静的语调说:“我的话很简单,找到了,明天就去登记结婚,找不到,下次再来,继续‘捕捉心跳’。”
侯德义的话引起一阵喝彩。
男嘉宾挨个说完,接下来轮到女嘉宾,方烨仍然是模棱两可的风格:“找到是缘分,找不到也是缘分,反正爱情是美好的,只要我们努力去寻找。”
接下来是小陶,也是一句口号:“找得到找不到,都无所谓,不求天长地久,只愿曾经拥有。”
然后是陈美美,她是今天年龄最小的女嘉宾,丝毫不怯场:“找到了,就谈下去,谈谈看,看看有没有结婚的可能,找不到,那只好再努力,对了,就像侯先生说的那样,再来吧。”
最后是陈冰,她今天的话虽然不多,可是要么不说,要说就能引起喝彩。她停顿了一会儿,慢腾腾地说:“首先,我是肯定不会再来了,今天要是找不到意中人,就此拉倒,我再也不会来出这个丑。”众人大笑,她似乎也意识到别人会笑,等大家的声音静下来,女主持人说:“这是指找不到,如果找到呢?”陈冰不急不慢地说:“要是找到了,我真的没指望能找到,真找到的话,就一起去喝酒。”
两位主持人做出惊讶状,女主持人很做作地问着:“一起去喝酒?”
陈冰点点头。
男主持人李铭说:“好,比酒论英雄,有气派,陈冰小姐一定是好酒量。”
观众热烈鼓掌。
女主持人显然有些轻薄地说:“现在就去喝喜酒,是不是太早了一些?”
陈冰说:“迟喝早喝,都是喝。”
大家都笑,侯德义注意到,现场一些女观众的脸上,出了不屑的神情。陈冰的这句话,显然有些撒野,太过火,她显然知道自己的话会引起什么反应。女主持人却故意把陈冰往绝路上,话里有话地问:“这话也对,喜酒呢,早喝迟喝,都是喝,喝完了以后,干什么?”
陈冰说:“让他送我回家。”
主持人李铭向男嘉宾喊道:“哇,让你们送她回家!”
女主持人整个有点疯狂,她眉飞舞,煽风点火追问着:“好,送回家,然后呢,然后干什么?”
陈冰不动声,说:
“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陈冰的话掷地有声,现场气氛达到了最高,掌声嘘声不断。
接下来,是互相选择。很快结果出来了,主持人宣布名单,李铭的表情有些尴尬,他看着结果,怔了好一会儿,用带着些迟疑的声调说:“哇,真是天下大,你选我,我选她,她呢,又选了你,最后,最后只有这么一对嘉宾,互相选中,这对幸运的嘉宾是谁呢?先公布5号侯德义先生,今天看来侯先生最有人缘,因为只有他一个人,同时被两位女嘉宾看中了,现在,我们来看看,侯先生选中了谁——”
女主持人站在李铭旁边,探头探脑,迫不及待地将结果报了出来:“4号女嘉宾,陈冰小姐!”
观众席掌声雷动。陈冰有些意外。方烨整个傻了,没想到会是这样,到了节骨眼上,竟然发生了这样的戏剧变化,她已经做好了上台的准备,把可能要说的话,在肚子里刚默诵了一遍。李铭也有些不自然,但是他很快恢复镇静,向侯德义表示祝贺的时候,话里有话地点了他一句:“侯先生今天是了桃花运,我看他已经有和陈小姐喝酒的准备,随便问一句,侯先生酒量怎么样?”
侯德义脸带微笑,说:“不怎么样。”
李铭说:“不怎么样,那你可就得小心。”
侯德义和陈冰一起登台亮相,握手、互赠礼物,他偷偷地看了方烨一眼,忍不住笑起来。方烨又羞又恼,摄像机正对着她,她只好苦笑一下。她把头撇向一边,不想再看侯德义站那儿洋洋得意的样子,也不想听他说什么,但是不一会儿,她又把头扭了过来。节目已接近尾声,根据设计,最后的镜头,是侯德义和陈冰在摄像机的跟踪下,和观众告别,众目睽睽之下,离开电视台。
在跨上出租车的那一刻,侯德义才意识到自己今天开的玩笑,有些过分。他想方烨这时候心里肯定在大骂他侯德义,想着她生气的样子,他又觉得今天这玩笑开得很有意思。这时候,方烨一定会去纠李铭,兴师问罪。侯德义已想好了退路,事后方烨要是追问,他可以把这一切都推到李铭身上。他就说是李铭让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获得更好的真实效果。这借口方烨肯定相信,李铭有说谎的恶名,想赖也赖不了。
出租司机问他们去什么地方,侯德义不动脑筋地说了一句:“你随便往哪儿开。”出租司机不得要领,陈冰看他不知所措,说:“他让你随便,你就随便吧,你想往哪儿开,就往哪儿开。”
接下来,应该考虑如何结束眼前的把戏。侯德义的本意,只是故意打李铭的安排,如果自己不按照事先的安排选择方烨,很可能结果是一对互相中意的对象都没有。他似乎没想到结局会是这样,出租司机开了一会儿车,心里总觉得不踏实,回过头来,气鼓鼓地说:“喂,你们不说清楚地方,我这车没办法开,到底去哪儿?”
陈冰回过头来,看了一眼侯德义,等他表态。侯德义有些为难,小声地问她:“我们去什么地方?”
陈冰说:“你问我,我问谁?”
出租车在一家啤酒吧前停了下来。侯德义付了车钱,和陈冰一起进酒店。里边很空,两人走向吧台,要了一升鲜啤,分着喝。这情调很浪漫,一时间,两人无话可说。两人碰杯,很英勇地喝完。
陈冰说:“别跟我演戏,我知道你是个谎话连篇的家伙,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是在说谎。”侯德义不否认她的看法,拿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点点头。他并不在乎别人会怎么看他。陈冰接着说:“你说的那个故事,根本就是瞎编的。什么恋母情结,什么女大款家庭教师,我告诉你,这故事我在杂志上看到过,一点都不新鲜,就不怕别人揭穿你?”
侯德义笑了,这样的谈话让他感到很轻松,正好给他一个找退路的台阶。他装腔作势地说:“那也不一定,没准你看的那个故事,就是我写的。”
陈冰被他的话引笑了,摇摇头,以一种赞扬的口气说:“你这人脸皮真够厚的。”
“在电视上说谎,不能算说谎。”侯德义发现她不明白自己的话,又补充了一句“因为电视上成天都在说谎,你说对不对?”
陈冰又要了一升啤酒,将两个啤酒杯加,两人再次干杯,不过这次没有一饮而尽。陈冰显然赞成他电视上成天说谎的假说,说:“刚刚在电视台,你十句话中,有没有一句是真实的?也许连一句都没有,是不是?”
侯德义不在乎地说:“我承认我是说谎了,可是你呢?”
陈冰一怔,要强而且肯定地说:“我,我没有。”
第二章
二十七岁的陈冰是一家律师事务所的女律师。她属于那种性格难于捉摸的女人,既内向,又胆大,专门喜欢做些出格的事。前几年,二十七岁绝对还不能算老姑娘,可是这些年来,女孩子谈恋爱的年龄已大大提前,有的二十刚出头,就急着谈婚论嫁,譬如今天做《捕捉心跳》节目的小陶姑娘,才二十二岁,那个叫陈美美的更小,只有二十一岁。陈冰并不担心自己成为老姑娘,和其他几位上电视征婚寻友的年轻人一样,她只是把这种出镜亮相,当作是一次锻炼自己的机会。征婚的方法有许多种,五花八门,陈冰好走极端路线,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她觉得在电视上惊世骇俗地说一气,很好玩。
侯德义和陈冰在啤酒吧里足足泡了两个小时,在这两个小时里,他的寻呼机一直在响。侯德义每次都是掏出寻呼机看一眼,然后继续和陈冰说话。陈冰觉得他的做法有些滑稽,既然不想回电,为什么不索把寻呼机关了。侯德义对自己的行为不做任何解释,一个动作老是重复,本身就有一种喜剧效果,很快,只要他的寻呼机一响,陈冰就忍不住要笑。
吧台上方悬挂着一台电视机,正转播一场保龄球赛,是国际大赛。侯德义和陈冰无话可说的时候,两人就看电视,为参赛者拍手鼓掌。下一步究竟该怎么样,两人似乎都没想好。侯德义已经打消了对陈冰实话实说的主意,他想自己反正是做戏,干脆一路做下去,两人在一起玩玩,然后找个借口分手,从此永不来往。他想自己既然是媒子,以一种游戏的心情参加综艺节目,陈冰未必就是死心塌地来电视台征婚。说不定,人家早就知道他的身份,既然知道,也没必要解释,如果不知道,更没有必要解释。
不知不觉地,两人已经喝了三升啤酒。于是一起去洗手间,因为都憋不住了。洗手间是那种男女合用的,两人到了那里,侯德义让陈冰先请,陈冰进去了,他守在门口,好半天才见她出来。厕所很脏,侯德义一边方便,一边漫无边际地想着,让陈冰上这种洗手间,真是委屈她了,到处都是积水,里面的臭味,熏得人眼睛都睁不开。从厕所出来,他发现陈冰已经先一步回到座位上,摇着头走过去,叹气说:“
这厕所实在太那个。”
陈冰的脸有些红,她对厕所没兴趣,不想就这话题谈下去,不说话又有些尴尬。于是她决定直截了当,说一些比较实在的话题:“小侯,我想问你,不过这你得说老实话,不许说谎,你为什么在今天会选中我呢?”
侯德义说:“选就选了,有什么为什么。”
陈冰说:“凡事总得说出个道理。”
侯德义说:“很多事,没道理可说。”
陈冰说:“好,我先说,我说老实话。我告诉你,我所以选你,是觉得你根本就不会选我,我是觉得不会有戏,才选上你的。做节目时,你老是和我作对,而且我早就注意到,你对其他女孩的兴趣更大。”
侯德义说:“你真傻,既然觉得选我没戏,还选我干什么,我恰恰和你相反,为什么,我知道选你有戏,心有灵犀一点通。”
陈冰被他说得有些脸红,情不自挥手,作势要打他。侯德义连忙告饶,哈哈大笑。
侯德义和陈冰从啤酒吧出来,时间已经是黄昏,两人上了一辆出租车。司机又问他们去哪儿,侯德义看陈冰,陈冰笑,不说话。侯德义说:“现在是送你回家,你家在哪儿?”陈冰随口报了一个地址,侯德义不怀好意地笑了,她有些感地问他笑什么。侯德义说:“笑是人类的自由,你总不能不让我笑吧。”
陈冰说:“别以为我不懂,你的笑,不怀好意。”
出租车很快到达目的地。陈冰下车,侯德义跟着要下来,她阻止说:“你别臭美,今天我才不会让你上我家呢。我是看出来了,你根本就不是个正人君子。我们的戏,到现在算正式演完了,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
侯德义没想到结局会是这样,呆住了,出租司机等他进一步表态,不耐烦地按了一下喇叭。他不无沮丧地说:“就这么完了,你好歹留个电话号码,总不能这么绝情,说完就完。”
陈冰留了一张名片给他,说:“也好,以后如果要打官司,可以找我。”
陈冰说完,扬长而去。侯德义再一次钻进出租车,司机仍然是问他去哪儿,他有些发呆,不知说什么好。
天色已经黑了,侯德义在路灯下独自一人走着。他走进一个电话亭,用磁卡打电话。现在,他是给方烨打电话,电话挂到了方烨所在的医院,对方告诉他方医生这会儿不在。他挂上电话,突然想到陈冰留给他的名片,于是摸出来,给她挂电话。对方是录音电话,讯号接通了,请他留言。他感到有些意外,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他对着话筒喊起来:“喂,我是侯德义,陈冰你在不在?我要和你说话。你要是在的话,赶快跟我说话。喂,你听见了吗?我是侯德义。”对方没有任何反应,他又喊了一声,正准备挂机,突然听见陈冰的声音,陈冰用一种不耐烦的语调问他有什么事。
侯德义没想到会突然听见陈冰的声音,一时很激动。他说这刻肚子很饿,希望陈冰能够赏脸,一起吃饭。陈冰说她正在吃晚饭,已经吃得差不多了,谢谢他的好意。侯德义说:“你不来,我只好一个人吃了,不过我肯定会点两个人的菜,你不来也是浪费。”
陈冰说:“你钱多,想糟蹋,不关我的事。”
侯德义说:“你这人怎么这么无情无义。”
陈冰说:“少说这种无聊的废话,我们之间还没到谈情说义的地步。”
侯德义说:“总不能说话不算话。”
“怎么不算话?”
“你可是说好让我送你回家的,现在我连你家的影子都没见着。喂,你干吗要把我想得那么卑鄙?”
侯德义在一家快餐店里,他要了一份快餐,一边吃,一边看报。他的寻呼机响了,周围有寻呼的人,纷纷检查自己的呼机。侯德义无动于衷的样子,似乎懒得去看呼机。现在,他已经吃好了,将报纸换了一面,很认真地往下看,寻呼机不停地响,别人显然已经有些烦他,他终于看完报纸,摘下呼机,无意中看了一眼,显示的号码显然引起他的兴趣,他起身去回电话。
电话接通了,陈冰在那边问他吃没吃好,点了什么菜。侯德义随口报了几道名菜,陈冰笑着说,她知道他是在吹牛。侯德义说,自己没什么毛病,就是喜欢吹牛,喜欢偶尔说说谎。陈冰问他现在想不想再和她见面,侯德义一本正经地问她是想听真话,还是想听谎话。陈冰说她想听谎话,侯德义说,那我只好说我不想见你了,我一点都不想,我要想就是个浑蛋。
陈冰被他的话引得大笑,笑了一阵,和他约好在刚刚分手的地方见面。侯德义说他不认路,已经记不清是在哪儿分的手。陈冰说你这人怎么这么糊涂。侯德义说,刚刚你像扔小孩一样,说扔就把我给扔了,我光顾着伤心,哪里还有心思认路。陈冰被他的话说得有点感动,说你在那儿别动了,我打的去接你,你请我喝啤酒,又象征地请我吃过饭,这样,我请你打保龄球。
他们从出租车上下来,走进一家人气很旺的保龄球馆。两人办好手续,换了鞋,开始抛球。陈冰的水平略高一些,她教侯德义如何抛球,纠正他的姿势。侯德义按照陈冰的教导抛球,球连续滑出球道,得分低得可笑。他们的邻道是一对业余高手,屡屡打出高分,结果他们索不玩了,歇下来,兴致地看别人怎么抛球。
从保龄球馆出来,他们又一次坐上出租车。陈冰笑着说:“看来我们真是有缘,是跟出租车有缘,你看我们老是在这车上坐来坐去的。”
侯德义有些摸不着头脑地问:“现在我们又是去哪儿?”
陈冰说:“我也不知道去哪儿,你想去哪儿?”
侯德义说:“我想送你回家。”
陈冰的房子是和别人合租的,是个小中套,一人一间房子,厨房卫生间共用。侯德义进门的时候,和陈冰的邻居点了点头,那个穿睡衣的女邻居,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侯德义有些尴尬,他注意到在女邻居的房间里,还有一个穿着工商局制服的男人。
进了房间,陈冰用电水壶烧水,向侯德义介绍女邻居的情况,她告诉他,女邻居是一位做生意的老板,她们之间从来不说话,互不干涉。侯德义无话可说,便问陈冰租这样的房子,一个月的房租是多少。陈冰继续向他介绍她的女邻居,她告诉他,女邻居经常带些不三不四的男人回来,有一次,有一个男人酒喝多了,走错了门,竟然跑到她的房间。
侯德义笑着说:“这家伙肯定不怀好意。”
陈冰说:“不怀好意倒也未必。他只是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神情恍惚地问我是谁,他反而把我当作了客人,后来才知道原来是自己走错了房间。”
侯德义心不在焉地听着,东张西望,小桌子上放着一个精致的小镜框,里面是一张男人的照片。他感到好奇,拿起镜框研究,问陈冰这人是谁。陈冰说是她过去的男朋友。侯德义有些意外,说想不到你这么多情,过去男朋友的照片,还供在这儿当摆设。陈冰说,他把我甩了,我得不到他的人,只好放张照片作为寄托。侯德义觉得她言过其实,问这人究竟是谁,竟然有这么大的魅力。她告诉他这是大学时的同学,他们谈过一阵恋爱,后来他去了美国,在那儿娶了一个台湾女孩子。
侯德义把小镜框朝下放在桌子上,说:“这样无情无义的男人照片,你还留着干什么?”
陈冰说:“我这人有个坏毛病,就喜欢留男孩子的照片。我知道自己这毛病很奇怪的,你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可以让你欣赏我留的那些照片。”
陈冰拿出一本影集,上面有各式各样的男孩子照片,大部分是她不同时期的同学。不仅是照片,照片边上还有题词,大都是一些祝贺的话。其中有一句话让侯德义记忆犹深:“陈冰,你不是冰,你像火一样炽热。”他情不自地笑了,陈冰问他为什么要笑。
侯德义说:“我在想,说不定我的照片,很快也会留在这本影集里。我能不能拥有这个资格?我可不敢奢望自己也能放在镜框里…”
陈冰说:“这有什么,你拿一张照片来,我明天就把你换进去。”
侯德义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一时反倒不知道说什么好。陈冰不当一回事地说照片根本说明不了什么问题,说不就是张纸吗,有的女孩喜欢在镜框里放电影明星和体育明星,其实放谁还不是一样。陈冰说自己不在乎别人会怎么想,时代不同了,人们的观念千变万化,她觉得她生来就喜欢做一些出格的事,她喜欢和别人不一样。
陈冰的房间不大,一张小,一个书桌,一个衣橱,剩下的空间很小。唯一的一张椅子上,堆着叠好的衣服,聊天的时候,侯德义老实不客气地坐在小上,陈冰大多数时候只好站着说话。侯德义示意她坐到他身边去,陈冰把这当作是一个引信号,警惕地摇头以示拒绝。侯德义说:“这样吧,要不你来坐,让我站着,我们不说女士优先,也不能得男女不平等是不是?”
侯德义说着站起来,拉陈冰坐,他自己半靠半坐在小书桌上,两人继续神聊。陈冰说真难以相信他们认识还不到二十四小时,她有一种感觉,这就是他们好像早就认识了。她问侯德义有没有类似的感觉,侯德义摇头说没有,他说自己的时间概念特别强,到目前为止,从主持人介绍开始算,他们正式相识,是十一小时二十分,至于秒可以忽略不计。陈冰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了,说这事说给别人听可能都不会相信,我们可真够浪漫的。
侯德义得寸进尺地说:
“真正的浪漫还没开始,你知道我是怎么打算?告诉你,在我们认识了十二个小时准点的时候,我打算吻你一下,这吻你必须答应,因为这有纪念意义。”
陈冰娇嗔地说:“你别做梦,谁说我必须答应的?”
侯德义把目光转向头的一个小闹钟,笑着说:“我不管,再过三十八分钟,我就开始倒计时,你答应也是答应,不答应也是答应!”
陈冰说:“我当然不答应。”
接下来,两人一起看陈冰的影集,陈冰一下捧出一大叠影集。侯德义做出很吃惊的模样,说这么多照片,到明天天亮也看不完。他聚会神,一本接一本地看着。时间在慢慢地过去,大约一个多小时以后,陈冰无意中看了一眼闹钟,她的动作似乎提醒了侯德义,他突然叫起来,说已经过了应该倒计时的时间,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手抓住了陈冰的胳膊,毫无商量余地地要吻她。陈冰试图反抗,但是她的反抗根本不坚决,她胡乱抵挡了一阵,跌倒在侯德义的怀中,侯德义在她脖子那儿试探地吻了一下,然后把她的脸拨正,嘴对着嘴凑上去。这一次,陈冰没有躲让,她勇敢地接了挑战,两人热烈地吻着,各自的手逐渐不太安分。终于倒在小上,小上堆放着的影集有些碍事,他们每人腾出一只手,笨拙地把影集往地上推,厚厚的影集接二连三地跌在地上,发出了很响的声音。
第三章
街头一家卖寻呼机的商店,侯德义走了进去,问有没有旧电池卖。营业员小姐看着他,不明白什么意思。侯德义解释说,所谓旧电池,就是那种别人替换下来,已经不能用的电池。营业员小姐觉得好笑,指了指门口的垃圾箱,让他到那里面去找。侯德义走向垃圾筒,竟然真让他找到了旧电池。他很高兴地换上了已经失效的旧电池,又随手将换下的电池扔进垃圾箱。
侯德义站在汽车站等公共汽车。汽车来了,他了脸,上车,往钱箱里扔钱。他看上去有些无打采,发现有一个空位,奋不顾身地抢了下来。一个老太太慢了一步,很不高兴地白了他一眼,他装着没看见,眼睛漫无目的地看着窗外。汽车经过方烨所在的医院,侯德义站了起来,准备下车。
侯德义在医院门口等方烨,穿着白制服的医生护士,不停地从面前走过,见到人他就胡乱地点个头。方烨迟迟不来,侯德义看了看手表,决定到病房去找她。病房的医生休息室里,方烨了白大褂,正准备换下班衣服,侯德义闯了进去,吓了她一跳,两人隔着屏风说话。
方烨说:“你跑哪儿去了?还有你找到的那个小情人呢?”
侯德义只是笑,不说话。
方烨说:“你可真厉害,一上出租车,整个就没人影了。老实说,究竟到哪儿去了,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侯德义说:“我们一起去喝酒,然后把她送回家,然后,然后就完了。”
方烨将信将疑地说:“然后就完了?”
侯德义说:“我想不完也不行。”
已经换好衣服的方烨从屏风后面走出来,问为什么频频呼他,一直不回电话。侯德义一脸无辜的样子,说你什么时候呼过我,怎么一次也没收到。方烨不相信,从他身上摘下寻呼机,发现他的电池果然没电了,什么讯号也没有。她还是有些不太相信,说你的呼机不是刚换过电池吗。正好她抽屉里有新电池,于是立刻给他换上。刚换好,呼机就响了,侯德义拿过呼机一看,是陈冰打来的。他面不改地拿起电话,故意拨错最后一位号码,电话通了,对方不明白怎么回事,大声说他打错了,从来就没呼过他。那声音很响,站一旁的方烨听得清清楚楚。
侯德义叹气说:“现在的寻呼小姐,素质太差,老是接错。”话音刚落,呼机又响了。他看了看,很严肃地说怎么又来了,不是已经错了吗,简直是成心找骂。说着,偷偷地将呼机关了,问方烨今天的活动如何安排。
方烨说:“你有什么安排?”
侯德义说:“我能有什么安排,还不是都听你的。”
方烨父亲是大学里的教授,住在教授楼,他是研究化学的,动不动喜欢讲化学反应。方烨和侯德义无处可去,便待在家里陪老人聊天。方烨的父母都参加了那天的《捕捉心跳》,侯德义的临时改变主意,让两位老人很不高兴。方烨父亲本来就反对在电视上虚作假,但不住老伴要上电视过瘾的死搅蛮,于是硬着头皮在摄像机镜头前面出洋相。
方烨母亲是个保养得很好的胖老太太,一看就知道精力过剩,她对侯德义不依不饶:“小侯,赶明儿人家问我,说你家闺女有男朋友,又上电视台征婚,结果还没征到,还没人要,你说我们多没面子。不是说好的,怎么临时就变了卦,害得我原来准备好的话,都没办法说。”
侯德义把过错都推到了李铭身上,他说是李铭让这么做的,因为这样更有效果、更真。表演一定要即兴才会真实,要是结果是他和方烨,他们表演得再像,观众也能看出破绽。方烨母亲觉得他讲的有几分道理,类似的节目她不止一次看过,仔细想想那最后的结局,是有些做假的意思。
侯德义说:“人家美国人拍电视,事先根本就不告诉你怎么拍,有时候还故意把摄像机藏起来,主持人跟你聊啊聊,偷偷地全拍下来了,难怪人家拍得好,哪像我们,一招一式,一板一眼,都事先说好了,结果拍出来,一点活气都没有。”
方烨父亲说:“偷拍有什么稀奇,现在我们中国人也会,上次那个什么节目,不就是这样吗?小烨,上次那节目叫什么来的?”
方烨说:“那是扫黄,抓卖嫖娼。”
侯德义失声笑起来。方烨说你笑什么,她已经问过李铭,根本就是他侯德义自作主张,临时变卦,好汉做事好汉当,别缩头乌似的,事情过去了,往人家李铭身上一推了事。侯德义说,李铭的话,你千万不能相信,他怕你骂他,当然这么说,他要是肯对你说真话,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他这人的德你又不是不知道。方烨说,反正你们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正说着,保姆过来说烧菜的油没有了。方烨母亲不耐烦地说,油没有了自己不会去买?保姆说这会儿正忙,走不开,方烨便让侯德义去超市买油。侯德义颠颠地去了。在超市买好油,付钱的时候,无意中碰到了间的呼机,突然想到了陈冰,他决定立刻给她挂个电话。
电话亭有人在挂电话,侯德义等着等着,开始有些犹豫。他不知道是否应该打这个电话,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打电话的人已经走开,侯德义上前摘下话机,将磁卡进去,拨通了号码,电话接通了,然后就是陈冰的声音。陈冰想不明白地问着:“喂,喂,你是谁,说话呀!”
侯德义将电话挂上了,电话机嘟嘟嘟叫着,提醒用户取走磁卡。他怔了半天,慢腾腾地将磁卡出来。
吃饭的时候,方烨母亲继续说昨天拍电视的事,侯德义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方烨往自己父亲碗里搛菜,不时地扫他一眼。他意识到方烨带有疑问的目光,不自然地直了直。
方烨终于忍不住,说:“你今天怎么了?”
侯德义已经离开方烨家,独自一个人,心事重重地在街上走。他在一家小杂货店前犹豫,突然走向柜台,拿起了电话。他这是给陈冰挂电话,现在,他和她的事必须做个了断。陈冰不在家,电话接通以后,是录音电话的声音。陈冰显然出去了,这时候,她会去什么地方呢。侯德义看了看手表,挂上电话。
天已经黑了,侯德义漫无目的地走着。一个民工模样的人,上来向他兜售生意:“老板,要不要买些盗版的VCD影碟,绝对精彩,要什么有什么。”侯德义不理他,呆呆地看着他,那人反让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搭讪着又问了一句,看看苗头不对,又去纠别人。
这时候,侯德义的呼机是开着的,他不时地拿出呼机,想看看上面有没有陈冰的讯息。街上很,人渐渐地多起来,前方有人摆了个光击的摊子,百无聊赖的侯德义上前打靶,他付了钱,举瞄准靶心,有几个人停下步来观望。他的法很差,看的人忍不住要笑。
侯德义怀疑准星有问题,摆摊的老板上前示意给他看,连续几,都是十环。老板语重心长地说:“小伙子,你缴的学费还不够。”
陈冰从外面回到家,刚进门就听见连续不断的电话铃声,然后是录音电话启动,对方不说话,挂断;录音磁带还没倒完,电话铃声又响了。陈冰上前拿起电话,听到侯德义在茫然地大声喊叫。她兴高采烈地说:“喂,是我,你现在在哪儿?”
侯德义没想到电话会突然接通,结结巴巴地说:“我,你猜猜看。”
陈冰说:“今天呼了好多次,你跑哪儿去了?”
侯德义说:“我到上海去了,现在还在路上。”
虽然有很重要的话要说,他还是忍不住要先开几句玩笑。现在,他必须用最恰当的外辞令,结束他和陈冰之间的关系。他们已经走得太远了,不应该继续朝前发展。如何开始这番话是个难题,他必须让陈冰在感情上接受得了,同时,又不能太模糊,要快刀斩麻,必须干净利索。陈冰并不怀疑他去了外地,很关心地问他什么时候能回来。侯德义说,今天肯定不能回来,明天也不行,究竟什么时候回来,这说不准,也许永远不回来了。
陈冰觉察出他的话中掩藏着潜台词:“这话什么意思?”
侯德义说:“我是个神秘的人,来无影,去无踪。你见到的我,其实是不真实的,我这人远比你想像的坏得多,因此,我不得不抱歉地对你说,我们之间的关系,恐怕得结束了。”
陈冰很意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侯德义说:“我的意思很明显,其实,你知道——”
陈冰说:“你说自己去了上海,原来只是为了躲我?”
侯德义说:“你能想明白最好,我觉得我真的很抱歉。”
毫无精神准备的陈冰仍然不辨真假,说:“别跟我演戏好不好,我们是不是见面好好地谈一下——”
侯德义不容商量地说:“不,我们之间的事,结束了,再也用不着见面。”
电话挂断了,侯德义一身轻松地在大街上走。他的呼机不时地响着,起先他还看一看是谁呼他,所有的讯息都来自陈冰。他上了一辆公共汽车,间不断作响的呼声,引得别人都对他观望。
过去的几天里,陈冰一直在打电话。她已经不指望侯德义回电,因为寻呼小姐告诉她,业主已申请停机。侯德义做得很绝,他说消失就消失了。愤怒的陈冰直接给电视台打电话,转过来转过去,终于和李铭联系上。
李铭做出很无辜的样子:
“对不起,我们真的不知道侯先生在什么地方。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的规矩,我们照例是不能提供来做过节目的人的地址,这样做,有违职业道德,不是吗?再说,现在谈到对侯先生的了解,你陈小姐应该比我们知道的更多。”
陈冰忿忿不平地问电视台是怎么把关的,怎么会让侯德义这种无赖跑来做节目。李铭再次表示遗憾,他话里有话地说,如果陈冰这么快发现侯德义是个无赖,恐怕反而是件好事,认清一个人的真实面目,从来就不是件容易的事。为了尽快息事宁人,李铭故作深沉,连哄带蒙地说:“这节目我们也是刚开始做,陈小姐的话对我们很有启发,我们会很好地研究一下,争取在下一步工作中,努力做得更好。”
陈冰气鼓鼓地说:“侯德义这家伙如果是骗子,我保留控告你们电视台的权利。”
李铭叹气说:“这种事有什么必要打官司?你陈小姐不能因为是律师,动不动就要法庭上见,何苦呢。侯德义这人不怎么样,不怎么样,就拉倒,就滚他妈的蛋,为这样无聊的男人打官司,值得吗?”
陈冰在和寻呼台的台长说话,台长向她解释,根据规定,他们不允许查询用户的资料。台长是个很漂亮的女人,她很熟练地打着电脑,屏幕上出现了侯德义的名字。台长说:“既然是老王介绍来的,我们还是足你的要求,你看清楚了,是不是这个人?”陈冰点点头,拿了纸和笔,做记录。
陈冰在街头打磁卡电话,电话接通了,对方告诉她侯德义这会儿不在,让她过半个小时再去电话。陈冰有些激动,因为她现在终于有了确切的线索。这个城市中有太多的保险公司和分公司,要想找到侯德义,不说是大海捞针,实在也不容易。陈冰已经打过无数个电话,在过去的日子里,一直是侯德义躲在暗处。谁躲在暗处,谁就掌握着主动权,现在,该陈冰掌握主动权了。
陈冰站在马路对面,注视着侯德义所在的保险公司大门。下班了,人纷纷出来,不见侯德义的身影。人越来越少,陈冰已经准备放弃,侯德义和方烨突然出现了。陈冰觉得方烨很脸,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凭直觉,她看得出这两人的关系非同一般。她看着他们走向一辆红色摩托,两人戴上安全帽,方烨开车,侯德义紧搂着方烨的,坐在后面,摩托轰的一声开走了。
以后一连好多天,侯德义都能接到无名电话。他正上着班,同事来喊他,说有电话找他,是个女的,等他拿起电话,对方始终没有声音。一开始,侯德义想不明白是谁,后来想到了陈冰,并且吃准了是她,便准备在电话里向她再做一次解释,可是对方根本就不跟他说话。对方的用心只是为了扰他,侯德义终于失去耐心,他对着话筒又叫又嚷,并且告诉同事,以后凡是有女人来电话,一概回绝不接。这样一来,上班时的无名电话扰是没有了,方烨想和他说话,也屡屡被耽误。
接下来,无论在什么地方,侯德义都会接二连三地收到来无影去无踪的神秘电话。有时候是在方烨家里,害得方家一家人都用怀疑的目光注视着他;有时候甚至是在方烨的医院,打电话的人显然是知道他在场,否则电话不可能这么准确无误地追到那里。方烨已经不止一次接到这电话,每次都是冷冰冰的,千篇一律:“对不起,请喊一下侯德义先生。”方烨希望他能为这件事做出解释,什么人这样恶作剧,一而再再而三地电话扰,究竟是怎么回事。
侯德义在陈冰居住的小区入口前徘徊,在成片的楼房中,他无法确定她的具体位置。陈冰对这次突如其来的见面感到有些意外,她看着他,不说话。侯德义有些不好意思,像认错的孩子一样站那儿不动。陈冰仿佛不认识他,扭头走了,侯德义慢腾腾地跟在她后面。在大楼前,陈冰停下来,似乎是等侯德义过去说话。他走到她面前,说:“我想我们最好能好好地谈一下。”
陈冰说:“有这个必要吗?”
侯德义:“我知道仅仅道个歉还不够,但是事情既然已经这样,我们应该做个彻底了断。我承认我错了,行不行。”
陈冰仍然是看着他,不说话。她在等侯德义继续往下说,想听听他究竟怎么说,偏偏他又不说了,怔在那儿发呆。陈冰又一次扭头就走,侯德义打算跟她上楼。陈冰用十分严厉的口气对他说:“要是你再跟着我,我就报警!”侯德义被她的话吓了一跳,不敢再跟上楼。一转眼,陈冰已经没影子了。
侯德义显然有些不死心,他记得她是住在三楼,沿楼梯上去,不顾后果地敲门,但是没有任何反应。他不得不怀疑自己是否记错了门,于是他下了楼,绕到前面,对着大楼,扯足了嗓子喊起来:“陈冰,陈冰,陈冰…”他的声音很响,惊动了许多人,大家纷纷从窗口探出头来,像看西洋景似的看着他。这时候,侯德义已豁出去了,如果陈冰真的要报警,他也不在乎。
陈冰出现在窗口,她看着他,看他出丑。侯德义不喊了,陈冰悻悻地说:“你喊呀,再喊,使劲喊!”
陈冰和侯德义现在坐在那天曾经去过的啤酒吧里,虽然时间不同,这场景对两人来说,却是熟悉的。两个人都有心思,又都做出不在乎的样子。电视里现在正转播足球赛,是实况录像,显然这里的老板,是位体育爱好者。酒吧里没什么客人,生意清淡,一位女服务员坐在那儿打瞌睡。
陈冰显得很尖刻,说:“我们来这儿谈话的目的,难道只是希望我不要再打电话扰你?喂,凭什么断定电话是我打的?我凭什么要扰你?”
侯德义耸了耸肩膀。
陈冰继续说:“你没我想的那么坏,别在我面前玩什么后悔和内疚,假惺惺的,这么做反而不自然,还是亮出你本来的面目好一点。我喜欢你谎话连篇的样子,那才叫潇洒,那才叫酷,你可真是个说谎的天才。真的,我觉得我们玩得很刺,不是吗?”
侯德义被她说得哑口无言,他抬起头来看电视。女服务员从瞌睡中突然惊醒。电视屏幕上,沉闷的比赛终于进球了,一遍遍地放着慢镜头,解说员兴高采烈地反复唠叨。陈冰示意女服务员把声音关小一点,她注意到侯德义的心思似乎全在看足球上。
陈冰替侯德义斟啤酒,直截了当地说:“喂,该你说说了,你来这里,总不至于是为了看足球吧?”
侯德义笑起来,他当然不是来看足球的,而且他从来就不是球迷。现在,他开始向陈冰坦白待。既然是坦白,那就干脆一古脑儿都说出来。他把李铭怎么找他和方烨,他们事先怎么准备,最后自己怎么突然临时变卦,一五一十都告诉了陈冰。陈冰很吃惊,一边听,一边冷笑,听完了,她十分悲哀地抬起头来,看着侯德义,半天才说话:“你们串通一气,玩得高兴,可是这么做对我来说,公平吗?”说着,眼睛红了,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她硬忍着,没让眼泪下来。侯德义感到事态严重,又没有什么主意,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陈冰似乎有充分的精神准备,既然侯德义已经承认错误,她心里立刻好受多了,因为她觉得他是真心悔过。况且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自己毕竟也有不慎重的一面,毕竟不是简单地被一个小氓骗了,她推卸不了自己应负的一份责任。咎由自取,她显然为追求浪漫付出了代价;不,其实应该说,她和他都为浪漫付出了代价,看得出侯德义现在心事重重,他也不快活。侯德义说,他很内疚,因为他的行为伤害了两个女人,他既伤害了她,也伤害了自己的女朋友方烨。
陈冰说:“我想知道,你究竟是想说对不住我,还是对不住你的女朋友?”
侯德义很沉重地说:“我觉得对不住自己,我根本不是那样的人。”
陈冰问他究竟属于什么样的人,侯德义说不清楚,这问题他根本就没想过。现在,他仿佛陷在很深的苦恼之中。陈冰冷笑着说:“你其实比街上那些追女孩子的小氓还要坏,为什么呢,别人做坏事,做就做了,你却是假惺惺的,做出忏悔的样子,明明把别人伤了,还要在别人的伤口上撒点盐。明明是伤害了别人,却还有脸做出自己受伤的样子,你的脸皮也太厚了!”
侯德义很诚恳地接受训话,待她说完,他小心翼翼地问:“我们还能不能继续做朋友?”
这一问,陈冰的脸上又一次显现出悲伤的神情,眼圈又红了。电视屏幕上再次出现进球的场面,由于声音开得很小,只能看见激动的镜头,听不见电视上说什么。
陈冰说:“我走了。”
侯德义不知所措地说:“我送你回去。”
陈冰说:“谢谢,我自己认识路。”
陈冰和侯德义坐在出租车上,一路无话。到目的地,陈冰下车,往小区里走,侯德义坐在已经启动的车子里,看着她的背影。
侯德义的脑海里常常浮现出陈冰的形象,他老是忍不住要想到她。他想到那天分手时的情景,就觉得自己是真的对不住她,很想再找个机会,安慰安慰陈冰,哪怕是被她狠狠地骂上几句也好。既然他已经有了方烨,再要求陈冰也做自己的女朋友,从情理上也说不太通,毕竟他和陈冰只是有过疯狂的瞬间,只不过是一个小曲。但是,他独自一个人的时候,有意无意地总要比较方烨和陈冰的不同。她们性格不同,体形也不同。方烨温柔似水,陈冰热情似火;方烨适合做好子,陈冰却天生可以做个好情人;方烨瘦,陈冰胖,不仅胖,而且健壮,侯德义眼前情不自地就会出现陈冰昂头的模样,那对高耸充弹的房已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和电视上做广告的健美小姐相比,陈冰丝毫也不逊。
侯德义和方烨的关系,早就非同一般。事实上,一年前,为了分房子多得些分数,侯德义和方烨已经领过结婚证。除了没有举办过具有象征意味的正式婚礼之外,他们之间该发生的事情,都发生过了。侯德义住公司的集体宿舍,每到周末,他的同屋都要回家住一晚上,于是在这一天,方烨只要不值班,通常就去侯德义那里。
这一天下午,陈冰出现在保险公司宿舍的时候,侯德义和方烨正在上绵。是方烨先听到了门外的呼唤,侯德义怔了怔,说这时候也有人找,真他妈会挑时间。两人匆匆穿衣服,然后侯德义开门,站在门口的是陈冰。这场面让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侯德义和方烨没想到是陈冰,陈冰也没想到方烨会在。
陈冰说:“我来的时机,也许不合适?”
方烨很热情地招呼她,她进屋。
侯德义几乎立刻恢复了镇静,他若无其事地说:“陈小姐大驾光临,有什么事可以效劳?”
陈冰也很镇静,说自己有几个保险方面的问题,想向侯德义咨询。侯德义笑着问她是不是准备买他公司的保险。陈冰说她从来不买保险,只是办案需要了解。她很从容地问着,侯德义也很从容的作答,一问一答,天衣无,没有一点破绽。倒是方烨不知道陈冰要办什么案,充好奇地问这问那。侯德义说,人家是律师办案,你问那么多干什么。
陈冰坐了一会儿,微笑着告辞,临走,说:“这儿真不好找,我去你们公司,看门老头说找71号,可是我怎么找也找不到这个71号,后来还是一个小女孩告诉我怎么走。”
侯德义要送陈冰,她不让他送。陈冰脸上洋溢着笑意走了,方烨还惦记着她究竟要办什么案子。侯德义说他也不清楚,反正不是经济案件,就是离婚诉讼。方烨笑他不懂法,说离婚属于民事诉讼,和经济案件根本就不搭界。侯德义说,这年头,什么事都可以搭界,律师是干什么的,还不是谁出钱就为谁说话。他笑着说:“幸好我们还没有什么麻烦,要不然可以找她。”
方烨随口问道:“你们一直有来往?”
侯德义模棱两可地说:“你说呢?”
陈冰在电话里向侯德义表示歉意。这时候,他在上班,手头正有业务,一位衣冠楚楚的客户在填表。陈冰表示自己不该冒冒失失地登门拜访,侯德义一边通话,一边回答客户的提问:“对,就在这儿,填身份证号码。不,不是跟你说,我刚刚是和客户说话;没关系,不耽误事。”
陈冰说:“没想到我会去找你吧?我这叫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打你个措手不及。你未婚有没有什么怀疑?你这坏小子可真会演戏,我告诉你,你演得极了。”
侯德义说:“谢谢你的夸奖,你演得也不差。”
两个人一边说,一边笑。客户将填好的表格交给侯德义,侯德义拿起笔,在表格上写着,盖章,然后示意客户下一步应该怎么做。客户对他一边打电话一边工作显然不,白了他一眼,拿起他签过字的表格,去另外一个窗口。侯德义现在可以一心一意地打电话了。
陈冰说:“看来什么时候,我也该找你买一份保险。对了,给我介绍介绍情况,买什么样的保险好。”
侯德义说:“你要我说老实话。那我就劝你别买保险。”
陈冰笑起来,说:“这恐怕真是老实话,保险公司不保险,保险公司的人也不会保险,譬如像你这样的家伙,能信任吗?对了,自从那天分手,我一直在想你的话。你问我们是不是还能继续做朋友,这想法确实有些荒唐,完全是个不可思议的问题,不过时代不同了,人的观念也会变,有些事,也许无所谓荒唐不荒唐。我觉得和一个已经有女朋友的先生来往,说不定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为什么呢,因为这样的交往更纯粹,没必要为结婚而心,这样的交往不是以结婚为前提。我想我们可以成为一般意义上的朋友,只要我们不是走得太远就行。”
那天晚上他们约好一起看电影,陈冰到了两张内部电影票,是张艺谋拍的一部尚未公演的故事片。在外边一起吃了饭,电影开场之前,陈冰没完没了地让侯德义说方烨,她好像对方烨的一切故事都感兴趣。侯德义觉得说这些别扭,可是在她的坚持下,还是说了,不过是尽量说方烨的好话。电影终于开始放片头,陈冰低了嗓子,很有感触地说:“我们犯了一个共同的错误,根本就不应该去参加电视台的节目,我们都被电视台坑了;在摄像机面前,我们见到的都不是真实的自我。你这人这点倒不错,从来不在我面前讲一句自己女朋友的坏话。我最看不惯有的男人,最喜欢在这个女人面前,说那个女人的坏话;到了那个女人面前,又说这个女人的坏话,这种男人最没意思。好了,不说了,我们看电影。”
看电影的时候,两个人的手不知不觉地抓到了一起。看完电影,侯德义顺理成章地送陈冰回去,试探着要送她上楼,陈冰并没有坚决拒绝,他便跟着她一起往楼上走,一起进门,一起进了陈冰的房间。
第四章
此后的一段时间里,侯德义是个幸福的男人。周末,他和方烨一起度过,周二或者周三,便和陈冰在一起。和方烨已没什么新鲜事可言,虽然还没正式举行婚礼,已仿佛老夫老,一切都已经程序化,先干什么,然后再干什么,没有任何悬念。和陈冰在一起,却可以充分享受偷情的欢乐,每次约会都是未知数,充了变化神奇,充了刺。侯德义和李铭谈起自己的遇,不无得意地说:
“难怪电影上的地下总是神气活现,你想,好人坏人正派反派,都让他一个人演了,这多过瘾。”
陈冰从来就不觊觎方烨的位置,在一开始,她已向侯德义表明,自己绝不是那种着男人不放的女人。强扭的瓜不甜,再说,天下也不是就只他一个好男人。她并不觉得他是个多么出色的男人,她说自己所以喜欢他,是因为觉得他还不算是一个太讨厌的男人,作为男人,要不讨厌也不容易。侯德义告诉陈冰,他在年底要和方烨正式举行婚礼。陈冰对这决定不仅没有任何异议,而且明确表示,一旦他们正式结婚,她便会主动放弃和他的来往。既有开始也有结束的戏,才是真正的好戏,好戏如果没有结尾,老是很无聊地演下去,那将是人生的悲剧。陈冰的确不是太把侯德义当回事,时不时地要警告他几句:“你别臭美,别以为有两个女人都属于你。姓方的是,我可不是,从来就不是。”
和陈冰在一起,侯德义起初还觉得有些对不住方烨,后来很快习惯了。这是一种在舞台上的感觉,他觉得自己好像分身成了另外一个人,他们肆无忌惮地在背后谈论方烨,说这说那,仿佛在谈一个毫不相干的人。由于一开始就摆正了位置,侯德义和陈冰之间的幽会,更像是单纯的寻作乐。大家都解除了思想负担,都不用对对方负责任。陈冰所在单位搞活动,去山东曲孔府旅游,侯德义知道了,问能不能一起去。陈冰说:“可以带家属,如果你觉得自己是我的家属,你就跟我去。”于是侯德义当真就厚着脸皮跟去了。陈冰单位的人看过电视《捕捉心跳》,知道他就是电视上被陈冰挑中的男人,一路上,老是拿他取笑。陈冰警告那些说笑话的人,说你们可别瞎说八道,人家侯先生是有女朋友的人。
陈冰总是忘不了提醒别人,说侯德义不是自己的对象,说他有女朋友,并且已经领了结婚证书。她似乎很愿意获得这样的效果,那就是让别人想不明白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真话和假话之间,本来就没什么明显的界限,她的话反而把别人绕糊涂了。她的目的也许就是为了让人吃惊,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她处处向别人显示出自己为人处事的不一般,有时候,她在公开场合表现出来的亲热劲,即使是身份明确的情侣也做不出来。从曲回来,一路上,她不是靠在侯德义的肩膀上,就是把自己的腿往他大腿上搁。这还不算最过分,在车上,她竟然要侯德义当着大家的面亲她,而提出这个要求的理由很简单,她只是想向别人证明,自己根本不在乎什么举动是出格的。
侯德义注意到陈冰有意无意,总想把他和她之间的偷情公开化。他一度也有那种曝光的望,和陈冰的方式不一样,他采取的是偷偷地向朋友密。作为一个男人,卖自己的遇,这本来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为什么不能和朋友一起分享自己的欢乐呢?过去的几年中,他一直羡慕李铭的潇洒风,那才是一个男人梦寐以求的幸福生活。由于他的特殊身份,李铭三天两头地换女朋友,他永远陷在女人的包围之中,就像竖在宫殿门口的铜柱子,任何人从旁边走过,都忍不住要摸一下,结果他永远是锃光发亮。
李铭是寻花问柳的高手,他给侯德义的忠告,是偷情一旦公开,离麻烦也就不会太远。玩火有玩火的游戏规则,太过分了,注定会有人被烧伤。
方烨很快知道了他们之间的关系。这是迟早的事情,她只不过是一直在等侯德义亲口承认。她等着他亲口说出来。侯德义终于向她开口,他留给方烨两个选择,原谅他,或者解除婚约,简直就和最后通牒一样。方烨差一点给他气死,她毫不犹豫地做出选择。原谅是不可能的,干脆解除婚约。方烨耿耿于怀的是侯德义居然理直气壮。一个人分明是做错了事,错了就应该老老实实,可是侯德义的认错,却仿佛是别人做错了什么。从来都是得理不让人,侯德义失了理竟然也不让人,方烨决心要为这事讨个说法。
方烨决定去找陈冰。那天,陈冰正在法庭上替被告作辩护,她的陈说显然不够精彩,被告感到很不满意。与此相反,原告律师义正词严,始终牢牢地占着上风。陈冰引用相关的法律依据,刚说完,原告律师已经就她引用的话侃侃而谈。这是个喜欢出风头的家伙,虽然没有多少人旁听这次开庭,但是他的情绪丝毫不减。他早就注意到陈冰有些心不在焉,法庭就是战场,
辩论就是决战,注意力不集中,注定了陈冰别想帮人打赢官司。
…
1987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