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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男主内,女主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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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光,沙滩,海,没有仙人掌,却有黑黝黝皮肤的姑娘、小伙儿和臭烘烘的榴莲…

  静波还沉浸在泰国度假的回忆中,飞机就降落在浦东国际机场了。

  她叹口气:“唉,幸福总是那么短暂,回来又要上班。”

  孙哲一边收拾行囊一边答她:“你不错了,这点儿能去度假。你要有个孩子,就跟驴一样现在正看着他做作业呢!”

  静波站起身:“孩子又不是生活的必需品咯,凭什么每家都得发一个?我就不要!”

  凭什么?就凭七大姑八大姨相识不相识的见面就问:“哎?该要个孩子了吧?”我就闹不懂,这中国人怎么就这么喜欢吃自己的饭,别人的心。你到了婚点儿没婚,七大姑八大姨就蹦出来给你介绍对象,相亲,邀你上“非诚勿扰”还能把电话杵到你亲妈那儿,说:“我看咋天晚上那期,有个小伙子真不错,那些女的也不知道是去找男人的还是去作秀的,竟然都不要他,我帮你家闺女记下联系方式了,她们不要咱要!”尼玛…闺女大了不中留,再不出阁就成收垃圾的了。

  静波好不容易逃脱了嫁人关,现在又要闯生育关。

  七大姑八大姨又蹦出来了,见你就催,理由千奇百怪无奇不有:“你得要个孩子,不然老来孤单”“你别说不要不要,等你生不了了他想要找个小的给他生你完蛋”“生个孩子能延缓衰老十年!不然你以为林青霞她们干吗都赶末班车?”“不生孩子的人生是不完整的,孩子太可爱了,真是上天派下来的小天使!你个熊孩子!哪个要你把撒到你爷爷杯子里的?!我怎么想起生你这个小讨债!”…

  基本上七大姑八大姨就是推动社会进步和后人前人脚印车轱辘往前转的原动力。你又逃不开她们的舌头和视线。

  静波和孙哲对付她们最有效的办法是主动认罪。

  通常在孙哲家的聚会上,静波会痛心疾首地表达对孩子的渴望和对因疾病造成的不孕的伤感。恳词之下大家立刻由催转向安慰。在静波家,每每提到孩子事宜,孙哲就立刻低头看脚丫,寻找儿时考试作弊被抓的羞感并表演出来,众人立刻换话题。静波家是高知家庭,不太好意思当面问人隐私。静波妈背地里一问静波,静波就坦然答:“他IT男啊!这个行业的人子活力都低,他们那行的没孩子的可多了,这是职业病!”以至于静波妈对孙哲没太大意见,对孙哲的职业却耿耿于怀。

  但这种安慰过犹不及。一两次之后就变成献计献策:“我认识一个老中医,调经调内分泌…”“上海最有名的人工受的医院是…”“不行就抱一个,和亲生的一样亲,你要的话我去联系…”“你知道不?现在流行代孕!而且是找美国代孕妈妈!落地就是美国人呢!”“普陀山求子很灵验,我一同事的孩子就那儿求来的!”“出去旅游!你们就是太紧张,放松一下,环境好一些,自然就有了!”

  静波和孙哲的福利于是来了,在双方爹妈的要求且强迫资助下,静波和孙哲踏上怀孕放松普吉岛之旅。

  刚出机场出关通道,静波就看见她哥陈吊儿郎当垮着肩膀,脚丫抖抖抖地站在栏杆外面心不在焉发短信。

  孙哲先打招呼:“哎妈呀!你怎么来了?”

  陈QQ收起手机:“奉母命前来接你们。”

  静波眼睛一翻:“你跟我妈说,没怀上,不必小安子搀着。”

  陈QQ—脸坏笑:“你怎么就断定没怀上呢?说不定就在肚子里装着呢!”

  静波一下被噎着了,又不好意思反驳说拿了爹妈的钱,没办爹妈的事儿,便不再回嘴,上了车。

  车一路西行,明显不知去处。静波问:“我们去哪儿啊?”陈QQ也不答,只管开车。静波心里有些打鼓。

  车一直开到武警总医院门口,刚停下,婆婆和妈妈就冲出来拉着静波和孙哲的手往大厅里冲:“快!都过号了!怎么才来啊!”静波和孙哲像被拖去刑场行刑的叛徒一样抗拒挣扎形象恶劣:“你们干吗?你们干吗?我没病,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留下陈在背后得意笑:“出来混的,总要还的,花老头老太的钱想不办事?不知道民工和退休老头老太的钱不能欠吗?”

  于是,孙哲没打采地和静波一同坐在老中医面前。老中医下巴一点静波:“西医诊断,中医治疗。你,去帮助他,到对面,把子取出来,我们化验一下活力。然后你去楼上B超一下,看看排卵的情况。”

  孙哲和静波异口同声:“怎么帮?”

  老中医面不改:“平时怎么帮就怎么帮啊!”孙哲手上被护士一小瓶子,静波手上被一张一次垫,俩人被关进小黑屋。门外,是妈妈们殷切的目光,以及走廊全国各地口音的问询声,护士大声喊号声,小孩哇哇哭泣声,还有吵架声。

  静波扑味笑了。孙哲却笑不出来:“都是你出的馊主意,非占老头老太便宜拿钱去旅游。钱哪有那么好拿?”

  静波咯咯咯咯地笑着说:“我们就是不拿,这一关也要闯的呀!先森,需要我的胡务吗?”边说边解开扣子,出半拉脯,冲孙哲挤眉眼“跪式服务也可以的。”

  孙哲臊眉耷眼:“这关今天怕是过不去了。”

  静波兴致不减:“当强是必须的时候,你就学着享受吧!”静波开始解孙哲的皮带,然后就地一跪,嘴巴里含糊不清地说:“我们开辟了新纪元,爱场所从小剧场,大学操场,车后座,山顶上,发展到医院里,我一直遗憾没在飞机上办了你…”孙哲哭笑不得:“行了行了,你别捣乱了。尽帮倒忙,我紧张,我不行!你出去吧!”

  静波是被孙哲推出去的,刚出门就碰到婆婆妈妈惊讶的眼光:“这么快?怎么样?”

  静波说:“他说他不行。”

  孙哲妈有些挂不住面子:“男人怎么能说不行呢?男人就要说行!”

  可孙哲真的不行,在里面待了十多分钟没一点动静。连护士都忍不住敲门了:“哎,你快一点,后面有人排队呢!”

  孙哲在哭无泪甚至开始找能翻越窗栏杆的工具时,救命的陈QQ来了,他敲门:“哥们儿,是我,开门。”

  这是孙哲唯一信赖的伙伴,也是他大学的同班同学,还是死,死到为与他把酒盟誓今生都是兄弟不离不弃,结果把他妹都娶了。后来孙哲跟静波哀叹:“我怎么就这么蠢?凭什么每次都是我效忠,他怎么不娶我姐呢?得我今生连离婚的念头都不敢有。”静波得意地说:“这不赖他,你姐孩子都快上初中了。”

  陈QQ从门里递进一部iPhone5,说:“照片集下有个文件夹,叫‘八荣八’,剩下就是你的造化了。”

  等孙哲狼狈不堪地从房间里出来时,静波已经拿着一切正常的报告在孙哲面前抖起来了。

  孙哲妈怀希望地看着孙哲手里的小瓶子,和瓶子里少得可怜的孙哲一直用手遮着密不外宣的上等机密,好像孙子都抱手里般地说:“这医生很灵的,名上海。光名字听起来就很灵!他叫宋观印!送子观音!”

  孙哲忍不住蜇他妈一下:“这名字哪适合干这行呀!这名字适合在中组部,门槛都要被干部踏破了!”没等孙哲妈回过神儿,孙哲携静波进了老中医的诊室。

  宋医生看着孙哲的报告,沉默良久说:“丈夫的问题很大。如果十分制的话,你这个只能打四点三分啊!量,只有正常量的三分之一。”

  孙哲还辩解:“没控制好,剩下的三分之二都在衣服角上。”

  “就算排除这个量,你的质也不行啊!你看看人家的,都一往无前;你看你的,横七竖八不说,还有转一圈又回去的。这个样子是没法怀孕的,你是IT男吧?”

  孙哲大惊:“这,这,从这个图能看出职业?”

  医生一笑:“比较符合职业特征。”

  静波关心地问:“怎么治疗呢?”

  宋医生:“你抽烟吧?”

  孙哲点点头:“得不多。”

  宋医生:“那要戒掉。你晚上应酬多吗?”

  孙哲:“有一些的。”

  宋医生:“酒也要戒掉。你要是真想要孩子,饭局也不建议你去。你想想,外头的饭店,哪怕再高档,它能跟家里做的饭菜比吗?他们能给你用什么油呢?”

  孙哲:“哎,我尽量。”

  宋医生继续问:“熬夜吗?”

  孙哲:“经常。工作比较忙。”

  宋医生:“按时起居,睡眠要保证八个小时。另外不要长期对着电脑,尤其是不要把笔记本电脑放在大腿上。那个辐也蛮厉害的。哦!对了,你是不是习惯把手机放在兜里啊!”孙哲:“是啊是啊!不然手机也没地方放啊!”宋医生看了一眼孙哲的子口袋:“你口袋里的东西要是掏空一大半,你怀孕的概率就上升一大截啊!烟盒、打火机、手机都清出去。”孙哲悲愤了:“手机都不能放吗?那我也要打电话的呀!电话也有辐的呀!”

  宋医生拿出一份资料:“这个不是我说的,是世界卫生组织发的报告,首次将手机定为致癌物。英国的癌症专家调查显示,未来手机致死人数将超过吸烟。看这里,第九条:经常将手机放兜的男,其子数量比正常男少25%。”孙哲的脸唰地就白了。

  宋医生回头又对静波说:“我给他开些药,你要嘱咐他按时吃。你不需要做什么了,但你要配合,一周两次,不要听一些大夫的集中火力。就平均分配,增加受孕机会。周二、周六,或者周三、周六。每次做完就在这张表上画个圈。没做就画个叉。我们先试起来,先看三个月效果。哦!对了!因为他活力比较差,量又少,你每次结束后,千万不要立刻下地,把垫起来休息半小时。你要是韧好的话,最好把两条腿举起来帮助一下。”

  静波顿时惊了:“啊?还要练倒立啊!这可是技术活了!”

  宋医生:“不难的。你可以练练瑜伽,练两个月就能竖起来了。”

  出了医院,静波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忍不住赞叹:“真没想到,这大街的人都是爹妈拿大顶拿出来的!怪不得老外对中国的印象就‘功夫’二字,没功夫哪来的孩子呀!”

  孙哲垂头丧气。他原本坚决不要孩子的骄傲今天竟然变成嘲讽,这万一传出去,就变成了“死鸭子嘴硬,硬把不能说不要”男有三大帽子戴不得:绿帽子、不行和无能。刀刀致命伤。

  静波看出孙哲的沮丧,故作轻松地安慰道:“早知道这结局,咱得省多少安全套啊!从此往后我们可以过非谨慎夫生活了!”

  静波和孙哲的关系,是男主内,女主外。静波比孙哲小三岁,从毕业进入工作单位起,就显示出她超强的“streetsmart”“streetsmart”这词很难解释,相当于中文的“混世”静波读书也许不如孙哲灵光,走上社会以后倒是干得风生水起,从进广告公司起,文宣,市场,运营,媒体,大客户,没几年,她就把这行摸得门儿清,一只苍蝇从眼前飞过她都能判断出它能创造出多少效益。从小到大数学学得不怎么样,大学的数学作业带考试全靠孙哲帮着作弊,出了校门儿,心里的小算盘拨拉得门儿清,但凡客户报一数字,她心算就能把成本利润奖金给框出来,早知道数学只用到加减乘除,哪还用荒废这么多年在对数指数函数上。小姑娘哄人一,上上下下,从对口领导到难客户,她都熨得平整,这不,单位刚来一难的主——

  这天,静波正在办公室里忙事儿,一姑娘冲进来:“陈经理,快去会议室,老板急找!”

  静波放下手里的活儿,小碎步往会议室疾走。会议室门口,隔着玻璃就看见五大三的“米饭班主”在咆哮着拍桌子,地文件夹。

  静波进房间的时候,啪!一个玻璃杯正砸地上。全场静默。静波温温柔柔地走到客户身边,拉起客户的手看了一眼,关切地问:“马总,小心,我看看,割到手没有。您借一步站这里,别扎着脚,我来收拾。”

  静波拉了马总的一把,把马总拉一边站着。然后自己蹲下身去一片一片地捡玻璃片,抬眼又冲马总一笑:“我最喜欢的景德镇薄胎瓷杯,碎一个,你赔我的。哎哟!”静波捂着手指头,鲜血滴了出来。

  马总慌了,赶紧走过去:“快快!创可贴,哎呀,这可怎么好,太不好意思了!”

  静波:“没事儿,残缺美。但您放心,您的广告案,一定会完美无缺让您满意。马总,您呀,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我得给您提意见。”马总有些愧疚地说:“我知道,我知道,耐心不好,脾气不好,我爱人和孩子也这么说我。”

  静波:“您的问题,比这严重多了,您是太不爱惜身体。您现在集社会责任家庭责任于一体,多少人指着您吃饭呢,您也不晓得为大家照顾点儿自己,不就一广告案吗?值当您亲力亲为?你们公司王大姐,我们一直合作,您派她来就行了啊!”马总:“她离职了,一时还找不到合适的人代替。”

  静波:“她那么能干的人,是不好找替手。”

  马总:“什么呀,我请神才把她请走的,占着茅坑不…她要不走,我都不知道这次这么大活动能成这样!”

  静波立刻换了张脸:“哎呀,她可走了!现在我们可以放开手脚大干一场了。我们以前以为这都是您的主意,都没好意思说…这方案,怎么拿得出手啊!也毁我们名声啊!”马总:“是啊!也难为你们了。这往后,至少这次的大的宣广,我亲自负责,让我秘书Sally跟你直接对接,你也不许派人糊我!干不好,我就…”

  静波笑了,晃一晃着创可贴的手说:“您索就把我吃饭的家伙给砍了,行不?”

  马总喜笑颜开地被静波哄出办公楼,老板在玻璃幕墙后面舒了一口气。静波回到办公室,老板关切地发问:“怎么样?马总气消了没?搞定没?”静波表示无力:“跟您提个意见,以后除了给公司卖力,能不卖身吗?您看我这上下都体无完肤的。还有,您那宝贝的广告案,别说客户了,我都忍不住要打人。”

  老板避重就轻:“静波啊,今天多亏有你。你是公司的福将啊。”静波毫不客气地顺竿上爬:“老板,福将要求申请个福利,您把我那张担担面的发票给特批了吧。”

  “你这张发票我听财务科说了,一碗面要两千?”

  “是两碗面两千。”静波不失时机地又扬了扬着创可贴的手。

  老板瞪眼:“一千的面还吃两碗?”

  静波委屈道:“那不能客户吃面我喝汤吧,我们公司的格局呢?”

  老板不打算放弃掰扯:“那也太贵了。你这下午茶都喝到两千了,以后我还怎么招待他们啊?”

  静波娇嗔:“老板,您不是常说嘛,做事情格局要大。再说了,我都为公司血了,让您为自己的公司破点财您还不肯?资本家!”

  老板立刻告饶:“下不为例啊。”

  静波就有这本事,把葫芦和瓢同时按下去。

  而孙哲就是典型的“波oksmart”就是我们俗语所说的“书呆子”孙哲在学校里一直是学习委员,多复杂的难题在他那儿都是浮云,可是一走进社会他的那筋就失灵了。按说IT男又不用跟太多的社会关系打交道,可就办公室里那一摊子他都搞不定:第一次离职是半夜里偷偷去把私人物品偷出来从此销声匿迹的,原因是太频繁的加班阻碍他陪静波逛街;第二次愤而离职是因为奖金分赃不均;第三次离职是因为跟老板搞不到一块儿去,天天被盯着挨批。孙哲最经典的形象就是手里抱着大包小袋,一脸沮丧,进门就单膝跪地:“求包养。”

  静波对此哭笑不得。有心批评他,不忍在他伤口上撒盐;有心安慰他,发现也不需要。孙哲原本对工作这事就不上心,丢工作的伤感比不上跟静波吵架后受伤持续得长。

  静波并不介意孙哲在工作上的不上进不如意。其实如果有可能,能力够的话,静波愿意包养孙哲。因为静波这一行有个特别耳能详的自嘲诗:起得最早的是干广告的和收破烂的;睡得最晚的是干广告的和按摩院的;不按时吃饭的是干广告的和要饭的;加班不补休的是干广告的和摆地摊的;说话不能错的是干广告的和主持节目的;加入了就很难退出的是干广告的和黑社会的;干着干着就跳楼的是干广告的和富士康的。

  静波对自己行业的判断是:如果干三年你还没有跳楼,那么你就有一颗无坚不摧的心。

  静波每天要面对各式蛋客户,绝大多数客户总是以股脸示人,明明是求人推广,却搞得好像静波在既卖艺又卖身。改稿被训跑路是常态,更悲催的是稿子也被人用了,钱还追不来。所以静波练就了金刚不坏之脸皮和超级无敌套叠文档,你要是翻静波的文案,你会发现文件夹套文件夹套文件夹套文件夹,名字分别是文档1,文档2,文档3…修改文档1/2/3,终稿文档1/2/3,坚决不改文档1/2/3,坚决不改终稿文档之修改稿回文档1/2/3…静波有一个文件夹的名字叫“草泥马以后我要是再接你们公司案子我就是小妈养的”还有个文件名字叫“好吧我承认我是小妈养的”

  静波其实特别喜欢孙哲的状态。因为他就能做到无无求,爱谁谁,任何时候静波只要有召唤他就能放下手头一切奔延安而去。只要静波下班,孙哲总是不在公司门口等她就是在家用微波炉把饭热好了等她。

  静波想过,如果没有孙哲这样的生活伴侣,她嫁谁,婚姻都超不过一年。对一个能迁就你的男人,你唯一的回报就是包容他。

  所以,静波和孙哲,是女强男弱的绝配。俩人出门跟朋友卡拉0K,唱天仙配的时候,孙哲负责伴舞,静波唱:“我挑水来哎,我浇园。”旁边的孙哲做乖巧状给静波擦汗、鼓掌和眨眼卖荫。

  这种情形也是好几年前的事了。自打朋友们陆续添了孩子,静波和孙哲也找不到出去卡拉0K的伴儿了。

  得知孙哲不育的消息,孙哲妈像霜打的茄子一样抬不起头,都快成心病了。

  “再让孩子们查查吧?一家医院不一定准。”孙哲妈在孙哲爸耳朵儿上嘀咕。

  孙哲爸很为难:“万一还是这结果,你想死孩子吗?”

  孙哲妈:“现在不靠谱的医院多,癌症还有瞧错的呢,何况不孕?说别人不孕我信,说小哲,打死我我也不信。他以前又不是没…”

  孙哲爸吓得一把捂住老伴儿的嘴:“打住!你可别说走嘴了静波跟你急啊!”孙哲妈:“嗨!那都是过去的事了,那时候都没静波什么事儿!可那时候俺们小哲不好好的吗?我早说了静波跟小哲八字不合,你看,相生相克!咱要不,给他抱一个?”

  孙哲爸:“你别招孩子讨厌啊!他们已经说和我们有代沟了,现在也不是非得有个孩子才完整,要不要是他自己的事。”

  孙哲妈嘴一撇:“他们这些小孩,都没历练过,对生活有什么理解啊!要是没孩子,要是没孩子我跟你离八百回了。夫俩要想安稳,就得靠孩子拴。那静波就不是个安分的人,万一再借着小哲不行的由头…”

  孙哲爸:“现在不比我们当年,现在有孩子的离得多了去了。”

  孙哲妈:“孩子,还是得要一个。免得他们到了我们这岁数,连个来看的人都没有,孤单。你去跟他说呀!你去!”

  父母就是不完的心:从怀孕的那一刻起就担心孩子是不是六指,智力发育全不全;生下来又担心他的体重身高达不达标,怎么人家长牙他不长,男孩查包皮能不能翻起,女孩查双眼皮能不能翻起;到上学了就得看着做作业,考试成绩,开家长会就跟自己过堂一样焦躁;早恋吧你也气,迟恋吧你又急,考不上大学吧你担心出路,考上大学吧,你还担心出路。一直到自己闭眼,才能做到终于可以两耳不闻儿女事了。

  这边,静波妈和静波爸相对无言。静波没心没肺地嗑瓜子吃花生。静波妈言又止,没止住,还是试探着问:“不行,咱去抱一个吧,这样孙哲的压力也小。其实孩子是不是自己亲生的都不重要,只要是一手带大的,都亲。你看你自己养的那只猫,跟你也没血缘关系,你不也疼吗?”

  静波扑味把西瓜子给出来:“您是想给我打预防针,想跟我说我不是您亲生的吗?抱孩子跟抱猫,能一样吗?没孩子又不是不能过。”

  静波妈忧虑深远:“妈妈是担心你们老了以后怎么办?妈妈又不能陪你们一辈子。”

  静波:“您好歹也是大学教师,怎么跟农村妇女一样的思想,还养儿防老?等我们这辈老了,肯定都进养老院。”

  静波爸半天不作声,作声吓死人:“可要是都像你们这样丁克,哪有劳动力去养老院伺候老人呢?”

  静波妈语重心长:“孩子,一定要要一个的。有了孩子,你们才会长成大人。你看你哥和孙哲,都像长不大的孩子。”

  静波又吐了一口瓜子皮:“我不像。我比较早。”

  静波妈叹口气:“男人要是都像孩子了,女人可不得就像妈嘛!”

  静波爸的忧虑显然境界更高一筹:“我要是跟你说社会责任,家庭责任,对父母的责任,你就会觉得我老思想老学究。可我作为父亲,如果不跟你说这个道理,就好像班主任不跟你念校规,医生不给你签术前通知一样不负责任。你们这些小年轻啊,挥霍青春,该干什么的时候都不干,一个二个该孕不孕,以后社会要出大问题的。”

  静波一脸无所谓:“您放心,还有不该孕的总孕的,这社会啊,塌不了,总体肯定是平衡的。”

  静波妈:“你以为?你知道‘PM2。5’吧?北京都爆表了!人进肺里的霾都能把肺糊上了!还有你天天出门吃的地沟油,你手指甲嘴上的化学用品,孙哲的那电脑辐,还有水污染,黄浦江上漂死猪,你以为还有多少意外怀孕?你看你表姐冯莹,生完偶得以后,再想追个小二子,死活追不到了,你去看看她受的罪!你就知道怀孕有多难了!明天冯莹去医院治不孕不育,你,跟着去受受教育!”

  妇科医院的上,冯莹浑身扎银针,如义士一般表情坚毅。面对眼前的惨状,站在诊室门口的静波表情非常恐惧和不忍目睹,发出由衷的赞叹:“我太受教育了!”

  见医生在旁边拿酒慢条斯理地擦着针,静波恨不能把眼睛捂起来:“还扎呀!太吓人了!受这么大罪,我得亏不要孩子。”

  冯莹:“又不是扎你,你们家要扎得扎孙哲。”

  静波:“那他更不干了。一群妇女就夹他一个男人。”

  冯莹:“要给他压力。没有孩子的家庭,哪像个家啊!你别天天说不要,女人可以没老公,哪能没孩子呢?你问问这所有的女人,你有可能后悔选错了职业,嫁错了人,投错了胎,哪有后悔生错孩子的呀!”

  静波:“我也就罢了,你至于吗,想孩子想成这样。家里又不是没有。”

  正说着,旁边一个面黄肌瘦的年轻妇女被丈夫用轮椅推进了治疗室。瘦女人的丈夫脸辛酸:“医生,已经没地方打了。咋天打得都淌黄水了。能不能停一天?”

  医生的阻止一如既往地坚定:“得打。你自己想想,你这一路走来,为要这个孩子受了多大的罪。拜佛都拜这么多下了,孩子都揣上了,哪能冒这个险呢?最后一哆嗦,忍一下!”

  瘦女人义无反顾地从轮椅上站起来,身子一弯趴在旁边的桌子上:“打大腿吧!股没地方了。”护士推着针头里的水,走过去了。

  静波看着直咋舌:“你这到底是鼓动我生孩子呢,还是吓唬我别生啊!我可不打算受这个折磨。这辈子就是没孩子,又如何呢?”

  冯莹和旁边打针的妇女异口同声:“可不能瞎说!”一屋子女人包括医生,都坚定地冲静波一致点头。当少数派,需要的真不是一般的勇气,静波被一屋子盼儿心切的妇女围攻着,第一次感受到“孤立无援”这个词的含义。

  就像是为了使她的孤立更加确凿无疑,一个抱着大胖小子的妇女进门了,一进门就把孩子往医生手里,自己窟通就跪下了,惊了一屋子人。

  随后跟着的妇女的丈夫掏出一面锦旗。

  锦旗上书八个大字:大医诚妙手回

  妇女热泪盈眶地磕头:“医生,真是谢谢你了!没有你,我怎么能抱上娃呢!”

  冯莹感动地戳静波:“你瞅瞅,这就是丰收的喜悦。所有的付出,到这一刻,才是值得的!”

  医生倒诧异了,没有认出这位妈妈:“您是?”

  “我是去年来看病的王秋枫啊!您还记得吗?我们夫俩青梅竹马感情甚好,就是婚后十年无娃,最大的遗憾就是每天看见人家抱着孩子出门,求医无数,到您这里,您给诊断的我丈夫输管闭锁无,建议我们试管的?”

  医生疑惑又恍然地问:“哦!你试管成功了?”

  王秋枫语出惊人:“我当机立断离婚了。又找了个丈夫,现在已经抱上娃了。多谢啊!”全屋静默一阵,静波哈哈大笑,拉着冯莹就出去了,强忍着笑问:“这就是你说的神医?这就是你说的凡是努力必有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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