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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咔嚓,咔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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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凡巫术都有忌。新西兰的利土人(Maoris)相信他们的酋长拥有名为“大普”的神力,可使部落风调雨顺,繁衍昌盛。作为代价,酋长随身把玩的物品会沾染神,并由此杀死触碰此物的他者。一代代酋长死去,土人对这些古物仍敬而远之。

  有些人从我们眼前消失,但许多物品上仍留有他们的痕迹。透过这些物品,他们得以长久地注视我们,影响我们,并准备在某个时刻从尘封之处显出阴影。

  “三万六千元三次!”

  随着拍卖师的落槌,最后的箱子以近于第一个箱子三十倍的价格被拍出。对拍卖行来说,这次实验质的打包拍卖可谓大获成功。

  俞绛和拍卖行的约定只限于对第一个箱子的鉴定,拍卖行也提供收费的鉴定服务,但他们的鉴定师砸了招牌,所以竟然没有一位买家申请这项服务。

  大多数人都选择把箱子带回家慢慢研究,不过有一个心急的当场就把箱子起开了。所以拍卖会虽已结束,大厅里仍围了不少人,看这个箱子里会开出些什么。

  这九号箱的主人是个看起来五六十岁的“过桥米线”他头顶已经全秃,一边却还有些头发,这仅有的几头发被他精心地搭在脑门上横贯秃顶,上面的发油和下面的脑壳一起熠熠生辉,相呼应。这在裘泽的同学中还有另一种称呼——天堑变通途,但这没有“过桥米线”生活化。

  “过桥米线”显然不是个新入行的玩家,他更乐于展现一下自己在古董方面的渊博知识,一件一件解说着箱子里的东西。虽然很多时候他说得模糊不清,但仍不妨碍博得周围人阵阵的感叹声。

  裘泽找了一家信誉不错的快递公司托运箱子,说好三小时后送达,这样他就有时间逛一逛南街。现在他也站在“过桥米线”旁,看他自得地说着自己箱子中各件物品的来历。记得他花了两万多元拍下来,此刻脸上神采飞扬,无疑觉得自己已经赚到了。

  “看这对核桃,包浆比刚才台上开出来的更厚,肯定上手把玩的年代更久,上面还雕着八仙过海。没说的,就这一对玩意,三万肯定打不住。”“过桥米线”大声说,没有一点财不可白的觉悟。

  周围的人也识趣地向他连声恭喜。

  接着他又从箱子里取出另一件东西。那是一叠锦缎,宽不及一尺,却足有两三米长,上面绣了些花鸟鱼虫,还有一对鸳鸯正戏水。只是中间有些地方已经被虫蛀了。

  “哎哟,这是一件老绣品啊,现在老绣品的价钱可是每一天都见涨。”过桥米线摇头晃脑,一“米线”不小心从头顶垂了下来,他连忙用手重新捋回去。

  “可这是件什么呀?”旁边有人问。

  “嗯,这应该是古代服饰上的一件装饰带。不会是清朝的,明朝,尤其是唐宋时期的服装都讲究袍袖宽大,衣带飘飘。这样一带子,肯定是女人身上用的,哎呀,年代这样久,丝织品能保存成这样已经非常不容易了,这可是件宝贝呀!”过桥米线小心翼翼地捧着锦缎,恨不能把脸贴上去。

  “噗。”裘泽忍不住笑了出来。他已经忍了很久,终于憋不住了。

  “嗯?”过桥米线眼一瞪。他认出了裘泽,这少年拍下三号箱的价钱是仅次于第一人的低价,让他很是忌妒,也大觉自己的失策。

  “看你刚才也拍了个箱子,年纪这么小就玩古董,不要因为家里有点钱就花,要知道这行还是要靠真本事的,眼力不行,再多的钱也会给你败光。”过桥米线一副前辈语重心长般劝导的腔调。

  “不,你说得不对。这件东西不像你说得那样。”

  过桥米线没想到自己拿出这样的气势来,这个之前看起来闷闷的小男生居然还敢顶牛,心里当然不,说:“我说得不对?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多,古董这一行我已经…”

  “可是错了就是错了,你走的桥再多,这件东西你还是看错了。”裘泽很顽固地说。

  “呵,那你倒说说看这是什么。啊,对了,俞老师也在这里,可以让俞老师评一评。”过桥米线注意到俞绛也站在旁边看热闹,刚才他白话了半天也没被指出什么错误来,让他对自己的水平信心大增。

  俞绛不时从口袋里摸出几粒脆青豆子送进嘴里,嚼得咔咔直响。她不爱嚼口香糖,豆子才是最爱。听过桥米线扯到自己身上,一边吃一边口齿不清地说:“如果…如果你的智商过七十就不会问我这个问题。他说得对不对我不知道,反正你前面说的狗不通。”

  过桥米线一呆,这记耳光打得好响亮,偏偏还是他自己凑上去挨的。但他心里还想着,就算自己看错了,这年纪比他儿子还小得多的男孩,还能看对不成?

  其实俞绛的年纪也比他儿子小,能不能当老师,和吃了多少饭和盐是没关系的。

  裘泽看了看俞绛,发现她又在冲自己笑,连忙扭过脸去,了口气,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这是块裹脚布。就是以前女人裹小脚的布。”

  旁边轰地就炸了锅,惊讶声和忍俊不声混合在一起。再瞧瞧这锦缎的尺寸大小,还真是和裹脚布一样。

  “怎么可能,裹脚布用的都是白棉布,绸缎过不了几天就得磨坏,怎么能做裹脚布?”过桥米线脸涨红得就要冒蒸气了,看起来他对裹脚布也有所了解,大声反驳。

  “不一定是白棉布,刚裹脚的女孩更喜欢用靛蓝布,因为里面的靛蓝染料有治疗溃烂的作用。绸缎的确用得很少,原因就是你刚才说的,太易磨损。但在某些情况下就不同了,中国古代有一种习俗,新人入房时,要由丈夫亲自为子解下裹脚布。”

  旁边有些人开始点头,这项习俗他们也有所耳闻。以前的中国男人对女人的小脚有特殊的嗜好,所以亲自解裹脚布和用白绢接处子落红一样,都是意味着将女人彻底占有的仪式。此时他们对裘泽已经另眼相看,这少年刚才上台选号时还不多话,现在侃侃而谈判若两人。

  “以前女人很少更换她们的裹脚布,尽管她们运动量不大,但总还是有味道的。”裘泽接着说。

  想一想如果几个星期不袜子是什么味道,你就可以推测那些几个月甚至几年不换的裹脚布是什么味道了。尤其是刚裹脚的前几年,脚在里面烂了又好好了又烂,那味道,啧啧啧…

  “所以入房那天丈夫解裹脚布的时候,要是味道太大了,未免也有点…有点那个不太好。”

  “呀,直接就熏晕了,还入什么房啊。”旁边的人说。

  裘泽点头说:“所以就有一个变通的办法,只要双方家里没有特殊的传统,男方也没有特别要求,家里经济状况又允许,新娘往往会在成亲的前一天或前几天,换上一条新的裹脚布。要是富贵人家,这块临时的裹脚布用料当然会贵重一些,用绸缎加绣花就不奇怪了。房第二天这条裹脚布会由女方收好,通常是不洗的。因为上面多少有脚汗,所以时间久了特别容易腐坏或虫蛀。这条裹脚布,应该就是清中后期的。”

  “咳,我说怎么有股味儿呢。”旁边一个矮胖子着鼻子说。其实这裹脚布过了那么多年,已经没什么大味道了,这话说出来纯粹就是恶心人的。

  裘泽这段话一说,不用再看俞绛的反应,谁更靠谱大家心里都明白了。过桥米线手一松,裹脚布掉回箱子里。

  “其实,还有这对核桃。”裘泽用手一指刚被过桥米线得意扬扬地鉴定为上手把玩百年,价值三万以上的老核桃。

  “这对核桃又怎么啦,我可是认真看过的,底下还有蒂子,货真价实的老核桃啊。”过桥米线这回说话的口气软多了。

  裘泽摇了摇头,两手指小心地捏起一个核桃放在鼻下闻了闻,又摇了摇头,把核桃交给过桥米线。

  “你捏捏,这核桃是不是有点黏糊糊的?”

  过桥米线用力捏了几下,摊开手,在掌心留下了些黑红的污渍。

  “这包浆是伪造的,看起来和刚才俞老师鉴定出的那对差不多,但如果拿在一起对比,就很明显了。这对核桃是放在油锅里炸过之后,才变成现在这模样的。不信你闻闻,一股油味。”

  “啊!”过桥米线全煳了。

  “喂,我集绣品的,这裹脚布你可以让给我。”先前话的矮胖子对过桥米线说。

  裘泽不去管两人的讨价还价,长出了口气,从人群中退了出来。

  “小兄弟,你帮我看看我拍的那口箱子,我给你钱。”有人想叫住他。

  裘泽摇头,他自己现在都有些不相信,居然在众人面前说了这么一大通。当时不觉得,现在心怦怦跳,非但没有寻常少年在众人面前炫耀知识的快活,反倒很不自在。嘴巴里又干又涩,随手摸出了个小橘子,剥开一瓣一瓣送进嘴里。这是他最爱的水果,特别是现在这种情况,吃下去解渴又定神。

  虽然有些不适,但裘泽还是很希望自己能够随时像刚才那样,而不是当个装酷的羞涩小男生。可偏偏只有在古玩这个领域,他才胎换骨般地敢于坚持自己的观点,甚至自信地和人辩论,过后就打回原形。

  或许对于裘泽而言,平时默默积聚的能量只有在这时才能爆发吧。

  连着吃了三个小橘子,橘子皮攥在手心里快捏不下要找地方扔的时候,裘泽才发现俞绛正在不远处以一种看小动物的眼神打量他。

  那正是出门的方向,旁边也恰好有个废物箱。裘泽只好硬着头皮往那儿走去。

  俞绛一颗接一颗地吃着豆子,这个小男生被她看得走路都有些僵硬,她很开心地觉得这是不错的余兴节目。

  可是接下来,她就有些惊讶地看到,明明小男生已经快走出大厅,却又折了回来,站到自己面前。

  于是她感觉更有意思了,脸上出笑容。

  就是那种裘泽怎么看都觉得有点不怀好意的笑容。

  裘泽的皮肤很细很白,而且因为血管过于纤细,所以不太容易脸红。常常他自己觉得脸上火烧似的,外观却不明显,这也是他有条件扮酷的原因。可是今天加上电梯里那次,他的脸已经两次真的红出来了。

  但他没有退缩。当裘泽打定主意要做一件事情时,决心的坚定和他通常的表现是成反比的。也只有古玩才能起他这样的决心。

  对于一个自己摸索就能达到今天程度的少年来说,要是能得到像俞绛这样的老师教导,恐怕很快古玩界就会多一个新的传奇。

  “能…”

  “嗯?”俞绛见到小男生吐出一个音后又紧张地抿起了嘴

  “能教我吗?”裘泽深了口气后把话说了出来。

  “教你,教你什么?教你怎么鉴定裹脚布?我看你刚才干得还行。”

  俞绛看见小男生没有被她调笑的话打倒,而是点了点头后认真地看着她。

  “哎呀,我很忙啊,忙着赚钱,最近穷得叮当响,看见PRADA新款包包也只能干口水。如果…早上出门的时候天上可以掉金块,我就不用赶这无聊的烂场子了。”俞绛一边嚼豆子一边抱怨,可是却看见裘泽什么话也不说,只是看着她。顿时觉得自己这样信口胡诌也不是很有意思。

  “你的眼睛倒是有杀伤力。”俞绛嘟囔了一句,咳嗽一声说“如果…如果你的智力能赶上我的十分之一,倒也不是不能考虑一下。”

  她像只狐狸一样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虽然你那只箱子只花了万把块,看上去也是有点钱的样子嘛。好吧,先看看你智商有没有七十。一个很简单的灯谜,给你三秒钟时间。月落乌啼霜天,打一种鸟。”

  俞绛的话像机关炮一样急,说完之后还在裘泽耳边轰轰地回响。他眨了眨眼睛,就已经过了一秒钟。

  “二。”俞绛得意扬扬地数。

  月落乌啼霜天,这是张继的诗句。

  在俞绛快要数到三的时候,裘泽已经想到了答案。可是你怎么能指望一个向来少话的闷葫芦能在这种机智问答的快节奏里把脑子里的东西立刻从嘴里吐出去呢!

  事实上当裘泽急着要把答案说出来的时候,这种违背他性格的举动立刻就让他像个口吃患者,无形的空气抱成了团把他的喉咙堵住,起头的音节怎么都发不出来。

  他又眨了眨眼。

  “三。时间到,答案是寒号鸟。我真是高估你的智力了,这个世界上像我一样外貌和头脑成正比的人真是太少了,看来你也只有裹脚布那点水平了。奇怪你怎么会对裹脚布这么有研究呢,难道你对臭烘烘的东西特别感兴趣吗,就像刚才在电梯里那样?”

  俞绛以为说完这番话之后,面前这个很想让她捏一把的小男生会红着脸扭头而去。裘泽那番想把答案从喉咙吐出来的细微动作也被她注意到了,可是她怎么可能抑制住自己捉弄和蹂躏对方的罪恶冲动呢?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会乖乖顺着她的套路来玩。

  所以裘泽还是牢牢站在她面前,好像脚下生了一样。

  “你…喜欢吃豆子?”少年问。

  俞绛把几颗豆子扔进嘴里,狠狠咬碎。

  “干吗?”她问。

  “豆子吃多了,会,会…”

  “会什么?”俞绛瞪起了眼,竖起了眉,把脸凑到离裘泽鼻尖只有三厘米的地方,恶狠狠地说。呼出的热气吹到裘泽的鼻子底下,那是女人的香气…还有更多的炒豆子味道。

  裘泽的脖子拼命向后缩,后颈的肌都僵硬了。这会是一个好老师吗,他心里忽然这么想。

  “会…不太好。”

  俞绛哼了一声,撇了撇嘴,恢复了和裘泽的正常距离,重新打量了他一番。她觉得自己有点小瞧眼前的小男生了。

  趁着压力减轻的时候,裘泽大着胆子把刚才被憋回肚子里的话一口气说了出来:“豆子吃多了肚子会气的。”

  这大概是裘泽第一次以这么快的语速说话,要是猜灯谜的时候也能说得这么快就过关了。只是声音很轻,仿佛心虚的是他自己一样。

  “怎样啊,我喜欢吃豆子你喜欢吃橘子,有错吗?”俞绛叉起龇起牙,声音咝咝地从牙里溜出来“橘子吃多了会上火,要便秘的哟!”

  奇怪的是,她在说最后半句话的时候,声音突然轻了下来,咬牙切齿地,眉毛也忽地扭了一扭,眼睛眯了起来,眼神从裘泽的脸上慢慢向下挪,直挪到自己鼻尖。

  然后她居然一只脚慢慢向后退了一小步。另一只脚再慢慢跟上的时候,动到一半就停住了。

  砰!好响的一声哇!

  裘泽这辈子也没听过有谁能把放成礼炮的声音,他想如果俞绛穿的不是热,而是短裙的话,会被吹飞起来。

  俞绛刚才乖乖看鼻尖的眼睛慢慢往上翻,直到翻成了一对大白眼。

  奇怪,她这白眼是翻给谁看的呢?

  周围的人当然听见了,可是他们没有立刻反应过来。因为如果是“噗”或者“咻”他们都能立刻明白那是什么,但现在是“砰”是“砰”哇!

  裘泽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安慰她臭不响、响不臭吗?

  可是很坦率地说,吃了一肚子豆子的人放出的怎么可能不臭呢,现在味儿已经开始出来了。

  俞绛一对眼珠落回原处,重重一拍裘泽的肩膀,很认真地对他说:“真想不到,你个子不高,肚子里的火力倒是不小。”

  旁边的几个人听了这话都是一灵,看着裘泽倒了口凉气。当然他们是不应该这样气的,完之后立刻歪着鼻子向后退了几步,然后又退了几步。

  裘泽慢慢斜过头,愣愣地看俞绛拍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又一点点转回去,看俞绛的脸。

  俞绛很认真,很诚恳,很痛心地看着他。

  裘泽觉得脑袋里钟鼓齐鸣。

  怎么会这样呢?

  怎么有这样的人呢?

  可明摆着就是有这样的人,正语重心长地拍自己肩膀呢。那么现在该怎么办呢?

  “不…不好意思。”裘泽从牙里憋出了这么一句。

  “嗯。”俞绛心满意足地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点点头说“我看你还是有点前途的嘛。你上初中了吗?现在小孩子发育得真是快啊,肯德基麦当劳要少吃一点啊。”

  说完又掏出豆子,咔咔嚼着。

  “我上高二。”

  “高二…哪天姐姐有空带你去肯德基吃炸翅哟。”

  “能去那边吗?我…快憋不住气了。”裘泽青着脸艰难地说。

  “憋气?哦哈哈,有什么味道吗?我倒不怎么觉得呀!哦哈哈,那就去那边吧。”

  裘泽痛快地呼吸着新鲜空气,他觉得自己的脑袋现在才从打击中逐渐恢复清醒。

  “不好好读书,逃课了吧。说,哪个学校的?”俞绛摆出“大姐头”的气势问。裘泽觉得就算是天天逃课的小太妹也不见得有这样的气质呢。

  “远景中学。”

  “远景中学?好像听过这个名字,是贵族学校?学费是不是很高?”

  “高一些。”

  “高一些是高多少?”俞绛出奇地关心起这个问题。

  “高…几倍。”

  俞绛吹了个口哨,她忽然想到了个很不错的主意,可以对她糟糕的经济现状作些弥补。

  裘泽见俞绛眉开眼笑不知想到了什么,连吃豆子都停了下来。

  “好,就这样。”俞绛打定了主意,心情非常好,已经完全把刚“放了礼炮”的事情忘到了脑后,反正这对她来说不是什么稀罕事。

  “那就再见喽,我们会再见面的,到时你要像刚才一样乖乖听话哟。”俞绛飞快地捏了一把裘泽的脸,迈着轻快的步子离开了。

  很痛,还真用手劲了。裘泽捂着脸,他还从来没碰到过这么有攻击的女人呢。

  “真好手感呢。”他隐隐听见俞绛说。

  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问,完全没有诚意。可是裘泽又庆幸起来,虽说古玩是他唯一能称得上狂热的爱好,但如果老师是俞绛这样的性格,这份代价还真难以取舍呢。

  其实,他如果小道消息更灵通一些,听说俞绛上个星期因为屡次旷工被学生投诉,继特聘研究员之后连客座教授的饭碗都丢了的话,就不会高兴得这么早了。

  没错,迟到并不是学生的专利。如果一堆学生等在教室里,而本该站在讲台上的那位却总在被窝里蒙头大睡,哪怕是美女,时间久了也免不了被投诉。特别是这位美女还总是给学生做三秒钟的机智问答,她还会最后判定所有的学生都具备参加特奥会的资格。

  裘泽把在手心里攥了半天的橘子皮扔进废物箱,那里面已经扔进了好几本拍品介绍。这印刷精美纸张昂贵的册子现在已经毫无用处了,最上面那本翻开着,就是印着假画的那页,现在被橘子皮覆盖了一小半。

  裘泽直勾勾地往废物箱里看了好几秒钟,然后拿出自己的那本,翻到那一页。

  上面依然清晰地印着“宋金浅设作品,作者不详。疑为北宋张择端所作《清明上河图》被截去的后半部分。”现在看来这句评语只是个哗众取宠的笑话,它已经被俞绛定为当代仿作,而且这也是裘泽自己看到实物时的第一感觉。

  可现在让裘泽突然纳闷的是,他居然想不起来,是什么让自己在第一时间就判定这是件伪作了。

  能让自己在第一眼就作出判断,肯定这幅画存在着一个显而易见的大破绽,但那个大破绽具体是什么呢?裘泽发现自己对当时看到画的记忆居然有些模糊,他想不起破绽在什么地方了。

  至少现在从印刷图片看,这幅画作假的水平还是不错的呀。纸张的颜色、墨的颜色、笔法,裘泽现在一项项仔细看下来,却没看出任何明显的作假之处。

  为什么看照片看不出来,而一看实物却有那种感觉呢?记得俞绛当时也是一口就断定此画为假,却没有说任何理由。如果俞绛现在还没走,裘泽一定会详细问一问。

  既然一时想不通,那就不去想了吧。独自生活了这么久,要是还学不会这一点,裘泽早就被背负的东西垮了。

  “你要负责任,你不能不负责任啊!”走出“墓道”裘泽就看到两个人在电梯口拉拉扯扯。

  其中的一个裘泽刚才见过,是拍卖会前上台说过话的拍卖行经理。此时他的脸色有些无奈和嫌恶,手臂被牢牢抓着,来回摇晃。

  “我说你能不能放手,这样很不好看的。”

  “我才不管好看不好看的,只要你肯负责,我就放手。”

  说话的是个老头,花白的头发一簇一簇杂乱无章,朝天鼻上架了一副老式眼镜,左边镜片厚得像放大镜,右边镜片…没有右边镜片。

  他只穿了件单薄的老头汗衫,手臂黝黑却并不瘦弱。口挂了个个头很大的老式相机,看上去是机械的,现在很少见了。他似乎不太注重个人卫生,过长的眉毛和长到外面的鼻都没有修剪,拍卖行经理白衬衫的袖子上也多了些浅浅的黑印子。

  “你自己把东西送来的,也签了协议书,现在拍卖会都结束了,东西根本就不属于我们了,有什么办法。你不要不讲道理。”

  “那个时候我脑筋不清楚,我这人有时候脑筋不太清楚的。这幅画对我很重要,你帮我想想办法。”老头语气有点软下来,但还是抓着经理不放。

  “没办法。”经理也有点恼了,头一扬说“这件事我们不需要负责,也没法负责。你还不明白吗?画已经被买走了,该你的钱我们这就给你。再说…”他鼻子里哼了一声“什么对你很重要,这是幅假画,根本就不值钱的。”

  这时裘泽已经走下了楼梯,听到这句话时心里一动,难道最后的那幅假图就是这个老人委托拍卖的吗?

  但这终究和自己没什么关系,裘泽这么想着,脚步不停。

  有了电梯就很少有人走楼梯,他只在一楼层半楼梯的转角处碰见一个。矮胖子凑着拐角站着,手里捧着裹脚布贴在鼻前,眯着眼睛深深着气,无比享受的样子。这让裘泽三两下就奔到了一楼。煤球和来时一样吊在他后颈,不管他怎么动都不会掉下来,还不时发出轻微的咕咕声,裘泽猜它大概睡着了。

  青黑眼的保安大叔比先前更没有精神,眉毛、眼睛和嘴角一起往下耷拉,已经没有精神用视线尾随什么人了。

  不管他遇到了什么倒霉事情,保安做成这样总是不合格的。裘泽忍不住最后瞧了一眼保安大叔别致的眼眶,走出了小楼。

  这是普普通通的一幢小楼,下午三点的阳光铺在楼前的南街上,一片明亮。南街就是莲河以南的一条街,西头连着个镇子。小镇这些年越来越繁华,地价已经比城区便宜不了多少了。

  可是南街却比小镇热闹许多。

  裘泽沿着南街往东一路逛去,要再走一段才能瞧见临着街淌的莲河,到时候隔着河对面的那条街,就叫做北街。莲河在前方不远处拐了个急弯,转折了九十度向北而去,所以北街一头被莲河拦阻,比南街短了一半。

  “收老旧破烂废铜烂铁来。”一个中年汉子甩着铃铛骑着小三轮车慢慢超过裘泽。收来的旧货扎成一捆放在后面的车板上,裘泽总觉得他是特意扎成人的形状,每次见到都有这种错觉。三轮车消失在南街的人丛里,只剩了有着奇特韵律的吆喝声还在耳边和心头回响。

  南街没有寻常江南水乡的风光,南街两面的建筑也大多是新造的。

  其实南北两街本身就是全新的。在好些年前,一个大房地产商投资建了这两条街,他请了最好的设计师,仿照中国古代的建筑风貌,想要硬生生打造出一个传统江南水乡来。街道建成之后,招商也很顺利,只等盛大的揭幕式过后就会进驻,所有人都相信这将成为上海近郊集旅游和商业为一体的新热土。

  可随后就是一场大火。那是一个刮大风的夜晚,这场极具传奇的大火据说从连接南北二街的虹桥上烧起,蔓延到南北两条街道上。地产商的仿古做得非常彻底,所有的房子都是全木结构,烧得飞快。而为了保持神秘,这里又一直保持着封锁未开放状态,所以等消防车赶来,火势已经难以遏制,只来得及救下不到三成的房子。同样的原因,所以也没什么人员伤亡。

  南街足有四五里长,所以这真是场传奇的火。或许有人放火,谁知道呢,裘泽听说过许多小道传说。总之那个房产商倒了大霉,为了还贷款把所有地皮全都卖出去。两街重建的时候,地皮分散在许多人手里,当然就再没有什么统一的规划,江南水乡的设计也成了泡影。

  现在的南北街上,头尾两端有火灾残存下来的仿古建筑,中间多是现代风格的平房或小楼房,也间杂了些后来新造的中式建筑。无论哪个建筑师到这儿来,都会觉得糟糟的。

  就这样糟糟的两条街,却热闹成今天这个样子,大家都说是那把大火把风水烧旺了。

  最初是一些在附近乡镇里收古旧的贩子在街上租了房子临时落脚,然后渐渐有人来从这些贩子手里淘旧货,时不时传出捡到漏的消息。于是来捡漏的人和卖古董的商人越来越多,滚雪球一样,规模越来越大,南北两街也在这个过程中,慢慢重新建造起来。

  现在,南街和北街成了这座城市里最大的古玩市场,每天成千上万的人揣着钱来这里,盼望收到一件被埋没的珍瓷或无人识的名家字画。而画廊、私博、拍卖行、典当行、书店等相关的文化行当也随之而起,更养活了许多餐厅、茶馆和旅社。

  裘泽当然不是第一次逛南街,许多古玩铺子的老板都已经认得这个少年了。这里每天每时每刻都是新鲜的,随时都可能有新发现、新故事。

  “小泽,这次没挑得中的吗?看看这些,我藏着的。”面前的老板从柜台后面拿出个小布包,展开出里面的几件东西。

  那是几块天青色的碎瓷片。

  裘泽的眼睛亮了一下:“这是…汝窑的碎瓷?”①

  老板不说话,只是得意地嘿嘿笑着。

  裘泽用手捡起其中的一片,在他手指一碰到冰凉瓷片的时候,眉毛就皱了皱,抬起头看老板。

  老板见他这副模样也愣了,试探着问:“怎么?”

  裘泽看出老板不是装的,低下头重新研究起碎瓷。

  这瓷片开片密布如鱼鳞状,釉莹厚,像碧玉一样,看上去柔和温润。侧过来看断口处的瓷化程度,浅灰中带些许微黄,夹杂着些细空,正是汝窑为了有好釉而特意低温烧制的特征。

  一时之间,裘泽竟然看不出手上碎瓷的破绽在哪里,但拿着它的感觉又分明不对。裘泽放下这一片,用手分别摸了摸其他几片,细细体会着那股传入心田的滋味。不对,这是新东西啊,可这假造的要不是自己有这种难以言说的能力,根本看不出来。

  老板有点急了,他知道面前这少年年纪虽小,却是极有本事的,一看一个准。

  “东西不对?”老板瞄了瞄四周,低声问。

  裘泽点头。

  “打眼了,打眼了。”老板恨恨地说,仔细拿着碎瓷瞅,却又狐疑起来“这假造的…你给我说道说道。”

  “你…再找其他人看看。”裘泽没回答老板的问题,告辞离开了这家小店。

  要是能跟着俞绛学几年,大概就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无言离去了吧,裘泽心想。这就是他渴望有名师指点的原因,虽然能知道答案,但那种近乎作弊的方式,让他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常常心里堵得难受。

  不宽的街道上熙熙攘攘,有人脸上有忍耐不住的兴奋,那是自以为淘到什么宝贝了的;有人面色阴沉,那或许是发现自己吃了亏上了当的;更多的人兴冲冲地还在寻找他们的目标,或是用新鲜好奇的目光打量这条收藏了无数历史碎片的街道。

  裘泽在一家凉茶铺子里歇脚,喝了碗凉茶。说是摊主祖上传下的方子,能堂吃也能封好带走。裘泽要老板加了勺蜂,苦中带甜。

  “好吃吗?”瘦得像竹竿的中年女老板问。

  “嗯。”裘泽吓了一跳,连忙点头。女老板每次都会这样问客人,通常大家都很给面子。有一次裘泽看到有客人回答说太苦,女老板直愣愣瞪着他,两个眼珠鼓出一半到眼眶外,很吓人。然后她突然就开始流泪,嘴里只是不停地说:“苦点好”所有的客人都被吓跑了。

  所以裘泽知道,最好的回答是“很好吃,一点也不苦”但他每次还是只能挤出一声“嗯”勉强过关。

  这一带已经是南街的中心区域,也就是当年被大火烧得最干净的地方,除了先前经过的砖土残骸,什么都没留下来。据说那原本是一座城楼,大火把能烧的都烧去了,只剩下土坯。两边地皮的主人都造起了各自的房屋,没人愿意答理中间这摊麻烦,直留到今天,看上去就像是个经历了战火的破城门,反而和南街的文化蕴涵呼应起来了。

  又向前走了一段,就到了虹桥,由此可去北街。这桥下没有任何支撑,彩虹一样飞架两岸,因此得名。当然也不是原本的那座木桥了,地方政府出钱照原样修的,砖石结构要比原先的木头便宜许多,但还是不能通车,只供行人往来。

  这虹桥是现在南北街最出彩的景,新建起来的中式民居也多集中在虹桥两侧,所以总是有人以桥为背景,拍照留念。裘泽走上虹桥的时候,就看见前方不远处有人举着硕大的相机遮住了大半张脸,拍个不停。

  看见这拍照人,裘泽不由得停下脚步。虽然他的脸被挡住了,但才见了不久,裘泽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圆领老头汗衫加上老式相机,这分明就是扯着拍卖行经理的胳膊非要他负责任的那位。

  相机从脸上移开,出只有一个镜片的眼镜。果然是他。

  裘泽从拍卖行出来一路走走停停,老头赶到了他前面也不奇怪。可是老头之前不是心情很差地和经理纠不清,怎么现在倒有闲情倚着栏杆拍照了,难道他从“三道横线”那儿把画要回来了?这显然不可能。

  裘泽心里对假画存着些疑惑,而老头如此着紧那幅画也令他有些好奇。可他不是有点疑问就非要清楚的好奇宝宝,打量老头几眼后,就准备过桥逛北街去了。

  放下相机的老头脸上没有半点懊恼或焦躁,看起来他已经把一个多小时前的坏心情抛到脑后。此时他吧唧着嘴,眼珠转动。由于残存的镜片实在太厚,让他的两只眼睛看起来不一般大,旁边的几个路人忍不住面微笑。

  老头对自己是否可笑毫不在意,眼睛往四周溜了一遍,就和裘泽的目光对上了。

  裘泽有点尴尬,他觉得自己这样看别人并不礼貌,准备快步从老头身边走开,却意外地瞧见老头朝他笑了。

  是咧开嘴笑,出黄黄的不太整齐的牙齿。他的脸一瞬间因为这个笑容而产生了许多的褶皱,这样的笑容并不令人愉快。

  再可怖的脸笑起来,也能够传达善意。做不到这一点的,往往因为笑容本身并没有笑意。老头的笑容就让裘泽觉得他只是做了一个咧开嘴的动作而已。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应这个动作,不管他直接离开吗?

  裘泽的犹豫让老头像发现猎物似的又一次咧开了嘴。他仿佛觉得眼前的少年很有意思,走了过来。

  老头的身材并不高,步子却很大,几步就迈到了裘泽面前。

  应该怎么打招呼呢,这可难倒了裘泽。说“你好,先前在拍卖行里见过你”吗,怎么可能,对陌生人说这么多话裘泽可做不到,那会让他在一句话里加入许多“嗯”和“啊”就像个羞涩的小姑娘。哦,是的,他的确很羞涩,所以就像往常一样,裘泽保持沉默。

  “你知道吗,这是条鬼街。”老头说。他的嗓音很怪异,和拍卖行里听到的不太一样,好像喉咙里有紧了,每个字都带着公鸭般的“嘎嘎”音。

  “嗯?”对这句莫名其妙的话裘泽只能这样回应。

  “鬼街,这条街是鬼街。”老头嘎嘎地说,然后又咧开嘴,这次他的笑容变得诡异。裘泽想这是自己的心理作用。

  “我看见了,我都看见了。”老头闭起右眼,睁着的左眼在镜片后微微扭曲。

  “咔嚓,咔嚓。”他说。

  “咔嚓,咔嚓。”

  就像是折断头颈的声音,也像骷髅行走的声音。

  裘泽打了个寒战,他记起了老头在拍卖行里说过的话。

  “我这人有时候脑子不太清楚的。”

  “你站好,我帮你拍张照。”老头咔嚓了几声后,又说了句和之前毫无逻辑关系的话。

  裘泽想,看来他真是精神失常。

  老头举起相机,把那只睁着的眼睛遮住。

  “咔嚓,咔嚓。”老头给相机配音。

  原来…是这个声音。

  裘泽决心走了,继续站在这里让他觉得自己像个傻瓜。煤球开始在后面扭来扭去,吊了这么久,爪子也该酸了。

  “不用。”他抖了抖肩膀让煤球安分点,对一边按着快门一边连声咔嚓的老头说。然后走开。

  已经走了两步出去,裘泽的手臂突然被老头从后面一把抓住。抓得很用力,就像先前老头抓着经理一样。裘泽心里咯噔一下,他想自己的袖子一定和经理的白衬衫一样,希望那黑印比较容易洗。

  “给你照片。”老头把照片到裘泽的手上。

  照片?那个…是拍立得相机吗?裘泽皱着眉看了一眼老头的大块头相机,他对老相机并没有多少研究,虽然年代久远的相机也很值钱,但那和真正的古董相比,还谈不上有多少历史。

  他看看手上的照片,正是他自己的一张特写,黑白的,很清晰,比常见的拍立得照片好得多。可是,黑白的拍立得照片?有些奇怪。

  照片上作为背景的虹桥和后面的莲河及两侧街道有些虚化,他自己的嘴微微张开,是在说“不用”的“用”字时拍下来的吧。

  只是,在自己身侧的那团是什么?

  裘泽眨了眨眼睛,这团模糊的影像在看照片第一眼的时候并没看到,或许是自己没注意。

  但是…等等。

  裘泽瞪大了眼睛,他看到照片上自己身边的那团影像分明正在变化。那是一个人,她的脸正变得慢慢清楚起来,变得让裘泽可以辨认了。

  从模糊到相对清楚的过程约有几秒钟。最终,影像并没有变得像照片上的裘泽那样清晰,这是一个笼罩在灰色的雾气中的大半身像,整个人像是气体,又或是一团暗淡的光影,并非血之躯。但是,已经可以看出大概的衣着以及五官了。

  裘泽当然知道,刚才在自己的身边是没有这样一个人的。

  这个人,裘泽是认识的。只有很熟悉的人才能分辨这样轮廓不清的人像。

  而裘泽,在看到最初的一团模糊时,难以置信的熟悉感就伴随着一阵又一阵的战栗在心底滋生了。

  这是他的

  裘泽已经七年没有见过自己的。那个早晨的情形虽然他拒绝回忆,但还是不时跳到脑海中。当十岁的他睁开眼睛,穿好衣服爬起来,却发现整个家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没有任何先兆,在他睡的那个黑夜里,失踪了。

  自那之后,裘泽只能一个人生活,每个夜里他都要亮起一盏小灯来抗拒黑暗。再未归来,也没有任何消息。从法律上,她已经死了。

  但现在,她却像个鬼影一样,出现在这张照片上。

  或许这就是一个鬼影。在还在身边时,裘泽从来没有见过她有这样的表情。

  在他的记忆里,仿佛没有任何事情可以让动容,对邻居而言,这个冷冰冰的老妪难免阴沉而不可亲近,但裘泽还是能从那因为悉世事而变得冷漠的目光中找到亲切。

  而此时的照片上,这个老妇人面容狰狞,张大着嘴,仿佛在大喊、在怒吼。她的眼睛看着前方,是的,实际上她的眼睛并不能很清楚地在照片上看见,但任谁都能感觉到她凌厉的目光。

  恐惧和震惊如冰冷海,一遍遍冲刷裘泽的神经,每一次都让身上细微的汗过电一样地颤动。

  “收老旧破烂废铜烂铁来。”收旧货的小三轮在北街转了一圈,从虹桥上骑回南街。

  “老张,这里的老旧破烂都很值钱的,谁会卖给你哟,到这里来收破烂白费力气。”

  这些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仿佛和裘泽之间隔了一个世界。

  当啷一声铜铃响,裘泽回过神来。摇着铃铛的老张从他面前缓缓骑过,蹬在脚踏板上的小腿肌鼓起,油亮油亮的。

  拍照的老头已经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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