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胖警察给我倒了杯水，说你真是个孝子，现在事情很简单，就看你的表现，只要你…我浑身颤抖，心里像有个东西突然爆了，热血瞬间涌上头颅，我蓦地抬头：“只要你让我去送终，我招，我全招！”

　　一切都招了，行贿、诈骗、勾结黑社会陷害陈杰，只是没说自己杀人，小警察记了十几页，我逐一按过手印，有气无力地问胖子：“现在可以送我回家了吧？”他摇摇头：“还不行，光盘的事你已经代了，还有那个记事本呢？”我又气又痛：“你这是什么意思？那都是我的情人，我送她们礼物，你管不着，没什么可说的！”他龇牙一笑：“你还风，行，让你的情人给你妈送终去吧。我还告诉你：燕可是坐出租车来的，你妈就这一两天的事！”我气急败坏：“你他妈不讲信用！该招的我全招了，你…”他不理我，作势要往外走，我浑身直颤，知道不是发作的时候，强怒火求他：“警官，你行行好，我妈就我这么一个儿子…”他轻蔑一笑，慢慢转身，脸嘲讽之：“还有事吗，魏大爷？”

　　我低低地吼了一声：“我说！”

　　“说什么？”

　　我高高昂起头，心中铁奔涌，浑身发倒竖：“你让我去送终，我把14年来所见所闻的一切勾当都告诉你，我把这城的罪恶都向你坦白！”

　　天渐渐黑了，我既虚弱又亢奋，身上无比轻松，却又痛彻心肺。我一生的事业、一生的理想、一生的罪恶，都将终于今。38年的苦心经营，今全部坍塌。胖警察又丢来一支烟，我木然接住，有气无力地问：“现在能送我回家了吧？”他面堆笑，说有件事要跟你解释一下：你表妹确实找过你，不过只是想让你给她找份工作…伸手给我点烟，说不用担心“你妈身体好的，还给你捎来两斤蘑菇…”

　　我38岁，不算老，也不算年轻，还有很多愿望，可是我就要死了。

　　十几年来我一直在刀尖上打滚，以为自己很聪明，可以游戏风尘，颠倒人间，把一切玩于股掌之上，没想到最后还是被聪明害了。

　　胡还算够意思，主动来探望一次，还透了一点事实，说这案子争议很大，法院认为不该杀，检察院也认为不该杀，可是领导上发话了，说我罪大恶极，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为了社会的安定团结，只好杀了我。还劝我放弃上诉。

　　千夫所指，无疾而死。我就像一来历不明的刺，扎在很多人心坎上，有些人是我的朋友，有些人叫我兄弟，可是无一例外，他们全都盼我死。十几年来我天下奔走，所居所止多是豪华酒店，没想到最后的归宿竟在这里。

　　吃过晚饭，汤明礼到仓里找我，问我想吃点什么。我全身一颤，瞬间明白过来。他叹了一声，说冥路艰难啊，从望乡台到奈何桥，还有九十九里山路，点两个菜吧，吃了也好上路。我恍惚起来，呆呆地问他：“我要死了？”他摇头不语。

　　犯人们都围了过来，或我以雄心，说脑袋掉了碗大个疤，20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我恍若未闻，心里忽有所动，想这辈子我一直活在谎言之中，没几个人以真心对我，而肖丽是其中之一，我又何苦让她陪我去死？

　　我和肖丽认识时，她刚刚20岁。一天有个姓卢的当事人约我吃饭，那人不停吹嘘他的花丛战绩，样子十分得意，就在这时肖丽进来了。那时她还没毕业，自称是勤工俭学，给这姓卢的当秘书。我久历世事，当然明白这“秘书”的背后意义。姓卢的将肖丽搂到怀里又又捏，肖丽羞得脸通红。我看不下去了，起身告辞。两天后姓卢的让她给我送材料，顺便吃了一顿饭，这以后就算认识了，她经常给我发短信，今天一顿饭，明天一场电影，慢慢混到了一起。

　　那时我刚刚离婚，把所有女人都看得很，更不会相信什么爱情。世间繁花遮眼，我却只想两口花，尝尝鲜就算了，从没打算瓶供养。肖丽倒天真，口口声声说她爱我，意思是既然睡了，就要养她一生一世。我心中不屑。

　　和肖丽同居的三年中，我始终心怀警惕，就像一个心怀恶意的蛇者，在蛇群中茫然地吹着口哨，既恋它翩翩的丽影，又怕被它的毒牙刺伤。现在我就要死了，终于发现，原来那蛇无毒，自始至终心怀温柔，从没想过咬我，只会随着我的口哨婆娑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