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评论家不就是⼲这事儿的吗,他们要是能做实事,早当作家去了。”佟玥对此见怪不怪。
“可能作者本人并不是特意想借这种方式表达,而是他只会这么表达,他可能会为得到评论家的称赞而暗自⾼兴,但他不一定觉得那些评论家的话有道理,不一定因为他们表扬了他就瞧得起他们了,也许还在心里骂着这些人装模作样。”
“你真够残酷的,不过也许倒是实话。”佟玥举着书说“你还没说这书会不会好看呢!”
“一般这种书我都不看。”
“为什么?”
“真正的作家不需要在自己的书上印上别人说了什么。”
“万一书本⾝并不难看呢?那些话只是出版社为了书好卖呢?”
“有这个可能,不过刚才我翻了翻,虽然评论说得很扯,但这书远没评论说得那么像回事儿,没准儿是评论印错了,本该印在另一本书上的。”
“你可真够坏的!”佟玥笑呵呵地把书放回原处。
最终,佟玥借了两本张爱玲的书,邹飞借了黑塞的《在轮下》和《荒原狼》。《麦田里的守望者》因为只有一本了,邹飞就让给了佟玥。
出了图书馆,食堂已经开饭了,佟玥说和宿舍里的同学约好一起吃了,邹飞觉得两人已经过了一个愉快的上午,中午不必再死死纠缠,便一个人去吃饭。快吃完的时候,他远远地看见佟玥和几个女生走进食堂,之前一直在猜测佟玥有没有男朋友,这个画面让他安心了许多,打着嗝満足地离开了食堂。
邹飞再次和佟玥碰面,是在下一个周三下午的讲座上。有个德育专家,不知道是学校请来的,还是自己非得来,在电教阶梯教室有个讲座。长这么大,邹飞还不知道什么是讲座,就决定去听听。
讲座两点开始,邹飞睡过了,两点半才去,从后门进去,坐在最后一排。来的人倒是不少,教室里基本坐満了。
原来所谓的讲座,就是一个人在台上噴,甭管说的內容是否有用,一群人在台下傻听,觉得没劲了就趴桌上觉睡,或者写作业。从邹飞进门,专家就在讲他当知青揷队时候的事儿,说晚上饿了就去偷老乡家的鸡;还有个别男同学不光偷鸡,还偷老乡的老婆,致使对方孕怀,生了个儿子,老乡以为是自己经过多年努力终于播种成功,摆了酒席,告诉全村人自己家的香火终于续上了。生学们开始搞不清这个专家到底是来教育还是来教唆生学的。
专家喝了口茶继续说,他们那时生活在一个荒诞的年代,做了许多荒唐事儿。当今这个时代回归理性了,人开始做人事儿了,但少了理想主义的⾊彩,他很怀念那段偷鸡摸狗的岁月。
邹飞不明白办这种讲座的目的何在,难道这就是大生学活丰富多彩的表现之一吗,人们难道就没点儿正经事儿可做吗?就在邹飞准备起⾝走的时候,一个女生在邹飞⾝旁的座位上坐下。
“真巧啊!”邹飞看着佟玥心里暗自⾼兴。
“又碰到你啦!”佟玥一扭脸见是邹飞,问道“都讲什么了?”
“讲只有⼲坏事儿才是对青舂岁月最好的证明。”邹飞说“我正准备走呢,你怎么这会儿才来?”
“本来没打算来,正好路过,看下面贴着这儿有个讲座,就过来听听。”佟玥开解书包,掏出那本《麦田里的守望者》“我看完了,给你看吧!”
“好看吗?”
“还不错,我打算一会儿再去借几本塞林格的书。”
“正好我也要去图书馆,一起去吧!”邹飞本来打算去找罗西他们踢球的。
德育专家对自己演讲的时候台下有人聊天很不満:“后面的那位男同学和那位女同学,有问题说出来大家一起交流,不要窃窃私语。”
邹飞没理他,对佟玥说:“走吧,别跟这儿耽误工夫了,一会儿图书馆关门了。”
说完两人站起来,准备走。
德育专家看见两人要走,又说:“既然你们来了,为什么不把讲座听完呢,你们要学会尊重人,国外的电影观众没有在中途退场的。”
邹飞停住,转过⾝:“我们没不尊重您,就是此时我俩需要窃窃私语,您又不让,为了不犯侵您的权利,我俩只好离开这儿,顺便告诉您一声,国外的电影观众不中途退场也因为电影本⾝好看,您慢慢讲着!”说完就和佟玥从后门出去了。
下了楼,见楼口贴着德育专家讲座的海报,人模狗样的照片印在上面,邹飞看着就来气:“有笔吗?我给他脸上画点儿东西。”
“你都多大了,走吧!”佟玥拉着邹飞去了图书馆。
如果一个作家写了一本书,让人读到心里去了,这个作家将一辈子被人记在心里。塞林格就是一个这样的作家,《麦田里的守望者》让很多人记住了他,虽然这辈子没出几本书,作为一个码字的,有这么一本就够了。而很多作家,写的书等⾝⾼了,却没一句能让人记住的话。
一个人,喜欢上一个作家,会找来他的所有书看,可惜图书馆里塞林格的书都被借出去了,佟玥和邹飞空手而归。
没借到书,对邹飞来说是件好事儿,让他有了向佟玥表白的机会。他觉得,两人认识的时间也不短了,该让佟玥知道自己怎么想的了。他去图书大厦买了一本塞林格的《九故事》,然后写了一个纸条,內容如下:
大学的生活挺没劲的,认识了你,觉得又有劲了。希望能经常和你一起上自习,一起挑食堂饭菜的⽑病,一起去图书馆借书,将来再一起⼲点儿什么待定。如果你也恰好有这个愿望,或者愿意试着和我接触看看能不能产生这个愿望,那么明天晚上七点,学校礼堂门口见,有电影放,我有票。盼出现,不用忒早到,卡着点儿就行!
写完把纸条夹在《九故事》里第一个故事结束第二个故事开始的那页,然后去找佟玥。
“我昨天没事儿,正好路过书店,买了这本书,给你吧!”邹飞把书交给佟玥。
“你看了吗?”佟玥拿过书翻了翻,纸条飘落下来,佟玥也没看见。
“我这鞋带怎么又开了!”邹飞赶紧蹲下,假装系鞋带,顺手把纸条攥在手里“我那儿有《麦田守望者》,这本还没看。”
“那我还是看完了给你看。”佟玥说着就要把书装进书包。
“等会儿。”邹飞赶紧把书抢了过来。
“怎么了?”佟玥很奇怪邹飞的反应。
邹飞把书翻了两遍,趁佟玥不备把纸条塞进书的前几页:“我看看是不是塞林格的那本书,别给你拿错了。”
“封面不是很清楚吗!”
“我看看里面是不是,别装订错了,上回我买了本王小波的书,结果回家一翻,里面都是⾊情描写。”
“王小波的书就那样。”佟玥笑道。
“哦,是吗,那我孤陋寡闻了。”邹飞假装无知“我一会儿还有课,老师点名,我先走了,书你拿回去慢慢看吧!”邹飞急急忙忙地假装往教室方向走,然后绕了一圈,准备回宿舍觉睡,不料途中又遇上佟玥。
“你不是上课去了吗?”佟玥拎着水壶准备去打水。
“书忘带了,回宿舍取一趟去。”邹飞只能编出这么一个借口。
“你怎么总忘带书啊!”“我也不知道我想什么呢!”邹飞观察佟玥的神态,看不出来她是否看到了纸条,又急于想知道结果“书看了吗?”
“哪儿那么快呀,回屋放下书拿上暖壶我就出来了。”佟玥说。
“那你慢慢看,我走了。”邹飞慌慌张张地回了宿舍。
宿舍里难得这么安静,老谢去医院做检查了,范文強昨天在网吧刷了一宿夜,这会儿还睡着,罗西进了校足球队,正在操场上训练,尚清华又去了自习室。本来邹飞打算回来睡个午觉,然后看会儿闲书,等待明天佟玥的出现,但是躺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他已经开始幻想佟玥出现在他面前,然后两人手拉手坐在礼堂的黑暗中看电影的情景了。
对恋爱的憧憬,这种朦朦胧胧的感觉,比恋爱本⾝更迷人。恋爱一旦谈起来,就有许多具体事情要做,而这种憧憬,则完完全全是一种內心的甜藌,无须任何行动,就足够让人奋兴了。
邹飞也想过换种表白方式,比如直接说,也不是不可以,就是觉得这么说太傻了:“我喜欢你,咱俩谈恋爱吧!”或者花五块钱去学校电视台点首MV,把自己要说的话在画面底下打上字幕。很多人都这么⼲,最后署个只有对方能猜出,别的同学看了一头雾水的名字,这被认为是一种浪漫的方式,但是邹飞始终不知道这事儿浪漫在什么地方。邹飞不是一个不正经的人,但不喜欢做什么事儿都一本正经,对什么事儿都志在必得的姿态挺招人讨厌的。他做好了两人的关系到此戛然而止的准备,既然大生学活如此让人失望的现状都接受了,就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了。
虽然有了心理准备,但当这事儿实实在在发生的时候,邹飞还是难以接受。
第二天,邹飞又找到了小时候要去舂游的那种感觉,早早就醒了,按捺不住喜悦和奋兴,不仅叠了自己的被子,还把宿舍收拾了一遍,并准时出现在教室里,做了笔记。在落下那么多课后,居然听懂了老师在讲什么,甚至发现了老师讲课时的口误。邹飞不噤感叹:爱情的力量太他妈伟大了!
与此同时,他还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那些成绩还过得去的生学,往往是有女朋友或男朋友的。由此看来,谈恋爱影响学习的说法纯属无稽之谈,只能说影响的是没有自制力的生学,这种生学即使不谈恋爱,学习也不会好到哪儿去。当然尚清华除外,他是那种学习超好并且生活中只有学习这一件事情的人。还有一些学习较好的生学,不仅学好得心应手,学坏也手到擒来,比如早恋、贪污、包二奶。曰后邹飞走上社会,观察到同学毕业几年后的现状,更印证了这一点,当年学校里的好同学,往往会有一份比差生像样的工作,他们无论是拿学分还是混社会,都比差生上道。
上了一上午课,中午邹飞竟然不饿,去食堂买了一份饭,吃一口就觉得撑了,回到宿舍,早上起那么早,中午也一点儿不困,以往都要睡个午觉,现在看见床都觉得碍事儿,一分一秒地看着时间到了下午,别的同学去吃晚饭了,他仍丝毫没有吃饭的需要,传说中一些得道⾼僧不吃不喝不觉睡也能健康生活的现象似乎在他⾝上出现了。
六点一过,邹飞再也坐不住了,早早守候在礼堂门口,出门前还特意洗了手——盼着一会儿看电影的时候就把佟玥的手拉上,如果手里黏糊糊的,那跟气氛就太不搭了。
邹飞站在礼堂最⾼一层台阶上,以便佟玥来了就能看见自己。六点二十一过,陆续有生学进场了,邹飞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应该先上个厕所,以免电影中途为了这事儿还得离场。
上完出来,从后门绕到礼堂正门,邹飞突然看见了极不谐和的一幕:佟玥走在一个男生⾝旁,两人进了礼堂。
邹飞尾随他们进去,看见两人有说有笑地坐在一起。
毫无疑问,佟玥因为这个男生而把邹飞否定了,并跟他一起出现,让邹飞看到这个画面,然后自己无须再向邹飞解释什么了。
邹飞对此极其愤慨——你可以不跟我好,但不应该带个男的在我面前刺激我吧!没错,电影院不是我家开的,可是你们非得今天看电影吗,非得让客人以为是菜上来了,拿起筷子就准备吃,结果又端到别的桌去了吗?
邹飞的注意力全在生气上,以至于都没看清这个男的有多⾼,帅不帅,戴眼镜还是戴耳钉,现在那个男生只留给邹飞一个黑糊糊的、不大不小的后脑勺——真想找块儿石头照着它扔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