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司光荣问:“调查组?什么意思?调查什么?”
庄扬说:“调查我们告彭远大那件事情,据我了解,吴记书亲自发话了,对这件事情特生气,要一查到底,肯定查到谁谁倒霉。你也是的,写几封匿名信就行了,在网上搞什么名堂?现在可好,让人家抓住把柄了,说是造成了严重的社会影响,事情闹大了。”
司光荣也紧张了:“不会吧?真有那么严重?”
庄扬说:“比我说得还严重,我找你来就是商量一下这件事情该怎么办。”
司光荣一庇股坐到了沙发上,痴痴的活像刚刚死了爹又死了娘。
庄扬说:“你估计他们能查到你我头上吗?”
司光荣说:“要查也只能查到我头上,肯定查不到你头上。”
庄扬说:“你不是都用的打字稿吗?这种事情又核对不了笔迹,到时候硬扛,没有证据谁也没办法。”
司光荣叹了口气说:“唉,也怪我当时太自信了,也有点太急于求成,就怕彭远大占了你的先。现在仔细想一想,如果他们真的认真查下去,用不着核对笔迹,从网上IP地址还有市委文件换站可能都能查出蛛丝马迹来。”想了想又问“对了,庄局,你知不知道,市委文件换站有没有控监录像?”
庄扬说:“应该没有吧,不过市委大院门口可是有控监的,去送信的时候是不是你亲自去的?”
司光荣说:“当然是我亲自去的,这种事情哪能委托别人?什么人也信不着。”
庄扬顿⾜叹息:“那就完了,人家用不着抓住你的手,只要看看控监录像,你刚好在那个时段出⼊市委大院了,人家不追究你还能追究谁?”
司光荣沉着脸点着一支香烟坐在沙发上冥思苦想,他的脸在节能灯的映照下,青⽩青⽩的,在缭绕盘旋的青烟后面活像一个幽灵。庄扬看到他这副表情突然有点害怕,⾝上冷嗖嗖的,感觉似乎正在被这个幽灵朝万丈深渊引勾。庄扬开始后悔了,悔不该当初跟这么一个人勾搭在一起成了他的殉葬品。他却忘了,写匿名信正是他安排给司光荣的任务。司光荣在烟灰缸里狠狠按灭了烟头,动作和表情都像庄扬透露出了这样一个信息:他的决心已定。
“庄局,”司光荣坐直⾝躯,郑重其事甚至有点慷慨昂地说“这件事情你本用不着紧张,即便查到我头上了,跟你也没关系。我刚才仔细想了一下,我说的那些问题里面,如果单就事实来说,没有什么伪造的,都是客观存在的,关键的问题是对事实的认定和看法。如果调查组真的进来了,我就主动找他们承认这是我⼲的,但是我不会承认这是有意造谣毁谤,我会一口咬定这就是我个人的看法,充其量也就是我的方式方法有点瑕疵。”
庄扬有点感动了,也有点为刚才的想法感到愧羞,便真心实意地对司光荣说:“老司啊,这件事情你是按照我的意图办的,到时候我一定会⾝而出,就说这是我们共同的看法,你不会独自面对的,该揽的责任我一定会揽。”
司光荣一听这话就急了:“庄局,你怎么犯傻啊?难怪你稀里糊涂就把曾聪明给得罪了,你要是真的⾝而出替我揽责任,你就真的⽩在官场上混这么多年了。你好好的,我即便受点委屈今后还有希望,你要是跟我一块儿栽了,今后我们就永无出头之⽇了。你冷静地想一想,即便我承认了,能受多大个处分?大不了给个行政警告、內记过之类的处分,如果你出面,那就成了小帮派、小集团,那可是犯大忌的问题,你跟我都得倒大霉。你千万不能出面应承这件事情,在别人面前你还得骂我两句,显得你跟这件事情本没有任何关系才行。”
庄扬理智上明⽩他说得有道理,但是一时半会儿面子上又下不来,还要做出一副讲义气、够哥们儿的样子:“老司啊,你也别替我担心,你刚才不是分析过了吗,大不了给个小小的警告记过处分,按年龄你比我大,我今天就说一句话,今后你跟我就是哥们儿兄弟,这件事情我绝对不能让你一个人承担。明明是我让你办的,出了问题我当缩头乌⻳,我还是个人吗?”
司光荣真的急了:“庄局,你是真的不明⽩还是装傻?如果你承认了,处分就绝对不会是警告、记过,你跟我都得从安公局滚出去,你好不容易保住的这个副局长职务肯定得⽩瞎了。吴记书那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办起这种事情绝对是下得了狠手的。我求求你在政治上成一些行不行?我再把话说得透一些,办这些事情我并不完全是帮你,我也是为了我自己,你上去了对我有好处,归到底只有利益,没有感情,这是我的实话。过去我帮你,现在该你帮我了,你帮我的最好方式就是对这件事情你啥也不知道,该骂我就骂,该批评就批评,彻底把自己择⼲净。”
庄扬愣愣地看司光荣,他不能不承认,从现在起,对眼前这个人绝对应该重新认识,从职务上说,他比司光荣⾼半级,是他的导领,从政治经验方面说,他只配当司光荣的生学。司光荣拎起拿进来的那包东西说:“庄局,记住了,打死也不能说你跟这件事情有关系,我还得赶紧到曾聪明家去一趟。”
庄扬问他:“你还去⼲吗?”
司光荣说:“我已经跟他约好了,不去不行。再说了,不管是将来还是眼前,这个人都是能够借上劲的人。我劝你一句,这件事过去之后,你一定要千方百计跟曾聪明搞好关系,现在这个基础建立起来不容易,不能放了。”
庄扬说:“我估计再跟他怎么着,也是面上的事情,他小舅子那件事情我把他得罪狠了。这一次我对他也没抱太大希望,只求他看在省人大张副主任的面子上别给我使太大的绊子就行了。”
司光荣说:“庄局啊,我有时候都想不通你这个人怎么能当上副局长的,当官最忌讳的就是清⾼,要想清⾼就别走仕途,你跟曾聪明不就是那么点事吗?再怎么说得罪的也不过就是他小舅子,又不是把他家孩子扔到井里了,我敢保证,曾聪明现在还巴不得你跟他搞好关系呢。这对他更有好处,一来,你年轻,他也⼲不了两年了,你一直跟他抗着,他退下来别的不说,今后见面了你对他不理不睬就够他受的。二来跟你搞好关系,也能显得出他有⽔平,免得人家说他因为小舅子的事儿给你穿小鞋。你这方面呢?既然要从政,就要多栽花少栽刺,只要能用得着的人,就要千方百计地去搞好关系,哪怕暂时用不着的人,也绝对不要得罪,谁知到啥时候就用得着了。好了,你是局长,我是你的部下,跟你这么说话你千万别见怪,我这真的是为了你好,再说句私心话,你好我不也就好了吗?”
庄扬起⾝拍拍司光荣的后背说:“谢谢你老兄,我听你的。不管怎么说,我还是相信感情的,你跟我就是兄弟,你是哥我是弟,你这个朋友我定了。”
司光荣显然很受用他这句话,嘿嘿一笑说:“我这个朋友还用吗?我本来就是你的铁杆儿朋友。好了,我该忙去了,记住,即便调查组找你,说我已经承认了是受你指示,你也要坚决否认,让他们跟我对质啊,千万不能承认,你一承认就把我毁了。我该走了,你别送我,现在是非常时期,让别人看见不好。”说完,匆匆忙忙跑去拜会人大主任曾聪明去了。
和司光荣分手以后,庄扬心里轻松了很多,踏实了许多,他知道,司光荣是个明⽩人,说的都是明⽩话,这方面肯定不会有什么问题了。回家的路上,他蓦然想通了过去一直困扰他的课题:为什么那么多上级导领会跟司光荣这样一个小小的副处级⼲部打得火热?因为司光荣是一个极会来事又非常可靠的人。
彭远大最近非常忙碌,既要审核报送检察院的移送报告,补充案件审结材料,又要应付他不在期间积庒的工作和文件,最近又因为报功的问题闹得他不得不直接找到长市夏伯虎那里求援。所以,当蒋卫生找他商量配合联合调查组进驻安公局的事情时,他并没有太在意,说了一声:“你办事我放心,你全权代理,我没意见,我最近事情太多了。”按照排名,他排在蒋卫生后面,这么说带有逗趣、玩笑的意思,放在过去蒋卫生本不会在乎,现在局势微妙,几个人都成了竞争对手,彭远大这么一说,蒋卫生的脸就拉长了,好像彭远大已经开始以导领自居了,其实彭远大本没往那方面想。看到蒋卫生不⾼兴了,彭远大还以为人家是嫌他对这件事情不重视,态度不积极,又补充了一句:“我的确忙啊,出差那么多天,手头庒了一堆事情,最近报功那件事情你也知道,卡在大李子的⾝份上了,我不替他跑谁替他跑?还是那句老话,你办事我放心,放手⼲,我没任何意见。”
蒋卫生对他也没办法,转念想想,记忆里好像彭远大过去就是这副德,当年第一次见面就打听他蒋卫生是名字还是绰号,跟他也认真不得,便说:“那我就安排政治部协助他们工作,他们还要一台电脑、一个临时办公地点,这些事情都让政治部安排吧。”
彭远大连连点头:“好好好,你看着办,你现在是老大,我啥都听你的。”
这么一说,蒋卫生才舒服了点,也才确定刚才彭远大那句“你办事我放心”并不包含居⾼临下的味道。让彭远大没想到的是,调查组进驻以后,第一个召见的人就是他。王处长见到彭远大先道歉:“老彭啊,对不起啊,那天真的不是我想谋害你,你可千万要谅解我,设⾝处地地替我想一想,如果是你,你又能怎么办?”
彭远大连忙拦住了他:“没关系,没关系,我从来没有怨过你。”
跟随王处长一起来的两个人中,一个是委纪检查二室的老孙,一个是委纪调研室的小李,委纪和监察局两块牌子一班人马,监察局局长由委纪副记书兼着,所以老孙和小李既代表委纪又代表监察局。据调查组的工作计划,他们先要搞清楚彭远大这次理办的案子到底有没有匿名信上反映的那种可能,其实他们心里都明⽩,那种可能是不存在的,原因很简单:彭远大是人不是神仙。但是,作为一次完整的调查,这仍然是一项不可疏漏的环节和必要的程序。
王处长是主演,老孙和小李两个人是配角,所以开场⽩也由王处长先来,王处长道歉过后也就不再绕弯子,直截了当地问道:“彭副局长,你可能也听说了,最近有一些对你不太正面的反映,你是不是听说了?”
彭远大反倒有些纳闷,据他所知这一次调查主要是要查出那封匿名信的炮制者,没想到一来就先找到了自己头上,在安公局工作多年,向来是他找别人谈话调查别人的问题,由别人找自己谈话调查自己的问题还是头一遭,心理上就难免有个调适过程,所以回话也就有些僵硬:“不是听说了,而是亲自看了,我回来的头一天在网上就看到了。”
王处长接着问:“那你有什么看法?”
彭远大说:“我没看法啊,再说了,我有什么看法也不重要,关键是你们有什么看法。”
委纪的老孙揷了一句话:“一切结论产生于调查研究之后,这也是我们的基本工作方法,现在我们不是正在调查吗?希望你积极配合我们,这也是作为一个员⼲部的责任和义务。”他这话说得如果再加上一句“坦⽩从宽,抗拒从严”就更有审讯的味道了。
彭远大好笑,又有些生气,暗想:别人诬蔑诽谤我,你们不去查,反而问我有什么看法,这不是荒谬嘛,就说:“你们要是让别人无中生有地臭骂一顿,也就用不着问我有什么看法了。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别拐弯抹角的。”
王处长便开始直接说了:“你为什么要积极侦办这个金锭失窃案?是不是像网上那篇文章说的有个人功利目的在里头?”
彭远大想了想说:“肯定有个人功利目的啊,我是察警,破了案就能立功受奖,不破案就没办法待,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这个案子当年没破得了,不光庒了我半辈子,也庒了当年的老局长一辈子,他一直到死都耿耿于怀,你说我们接到这个案子的新线索之后,能不积极侦办吗?嗳,你们问我这些是什么意思?是不是你们认为那篇破文章说的是真的,我彭远大就是为了当局长才作政治秀去了?我提醒你们一句啊,我走的时候范局活得旺旺的,没病没灾,我可不知道他能突然那么死了。”
老孙又揷话了:“你走的时候范局确实是活得旺旺的,我们没有怀疑你出差办案的原始动机,问题是范局死了之后,案子破了之后,你有没有活思想?”
彭远大作为安公局副局长本来对他们找自己谈话调查问题就不太适应,现在听他这么问,心里的反感终于按捺不住了,嘿嘿冷笑:“活思想这个词儿好像听说过,噢,想起来了,‘文化大⾰命’中早请示晚汇报,每天都得汇报自己的活思想,你怎么还用这个词?你这是极左路线的表现啊,现在如果要建设一个活人博物馆,你倒真的可以送去做‘文⾰’时期的活展品,哈哈哈。”
老孙是个办事认真的老实人,这种人往往死板一些,说话也往往词不达意,他的意思是想问彭远大在听说范局死亡消息之后,有没有想到利用这个案子捞取个人的政治好处,比方说主动给新闻媒体提供自己的破案素材和先进事迹,通过新闻媒体来宣传提⾼自己,增加自己的政治筹码。这种话不好直截了当地问,他是想问得委婉一些,找来找去找不到合适的说法,就想起了“活思想”这个词,反而让彭远大耍笑了一顿。这终究不是审讯嫌疑人,而是调查谈话,老孙让彭远大讥嘲了一通,没办法反嘲他,只好自己憋气,脸涨得通红,鼓着腮帮子活像幼儿园里被阿姨罚站的儿童。彭远大却还接着讥讽他:“活思想我倒真的有,当时我想,这个案子早点办结了,我好早点回家看老婆去,真的,人出差在外真的想老婆,你说这算不算活思想?人活着就有思想,除非死了就没思想了,也不对,可能死了也有思想,只不过我们不知道而已,死了以后的思想是不是就叫死思想?”
王处长暗暗埋怨老孙,心想我们到这里来明摆着是要查那封匿名信,而不是查彭远大,叫他过来了解了解情况,寻找一些线索,你查问人家的活思想⼲吗?老孙是委纪的,跟他不是一个部门,属于联合调查,虽然王处长是主办,牵头的主管是关原,他对老孙和小李也没有导领权,所以不好当着彭远大的面说什么,眼看着彭远大咬住人家老孙不撒手,老孙气得脸红脖子耝,怕他们二人一言不和吵起来,闹得大家下不来台,便连忙出面灭火:“老彭,你这是⼲吗?别讽刺人好不好?什么活思想死思想的,好了,我也不跟你∴铝耍阒苯亓说钡匕涯愦碚飧霭讣前前后后的过程说一下,然后再想想跟谁有利益冲突,谁有可能写匿名信诬蔑你。我还要提醒你一句,我们是受市委市府政的委托组成的联合调查组,找你谈话不是我们个人对你有什么意见看法,你还是要摆正态度啊。”
彭远大终究是安公局的副局长,虽然格有时候不太正规,却也不是大街上的混混,尽管对他们这种谈话方式多多少少有点对抗情绪,却不会做过分的事情。转念再想想,人家受市委市府政的委托来调查这件事情,本⾝也说明市委市府政对自己非常负责任,既然要搞清事实,人家找自己来了解情况也属于正常的组织行为,便对老孙笑笑说:“老孙,过去我们也认识,我就这么个人,有时候爱较真,有时候说话也不太注意方式方法,你别计较啊。”
老孙让他这忽冷忽热的表达方式搞得晕头转向,心里的气还没有散尽,却也不好再继续鼓着腮帮子顶牛,只好说:“本质上我们都一样,都是爱较真的人,工作也要求我们较真,你别计较就成了,我哪敢计较。”话里话外仍然有些不⾼兴,脸上却勉強挤出来一丝笑纹。
彭远大接着应付王处长:“王处长,你们说的这些我心里都明⽩,不就是怀疑我企图利用这个案子争取当安公局局长吗?话说回来,只要人家想编排你,嘴是扁的,⾆头是软的,想怎么说都有理由。我们运气好,把这个案子破了,人家说你是利用这个案子捞取政治资本向组织上要官要权。如果这个案子没破了,人家又可以说:看看彭远大,跑了那么远,花了那么多差旅费,⽩浪费钱,狗庇事没办成。说实话,我现在事情太多了,真的没有精力在这方面纠,你们要了解整个案情,刚好我们给检察院的移送报告写出来了,我让他们给你们复印一份,你们看看就啥都明⽩了,比我自己谈更有说服力,也更有条理,更加详细,我真的没时间陪你们了,你们不知道,刚刚送上去的立功材料又出问题了,我还得赶紧跑这件事情去。”
老孙敏感地问:“什么立功材料?你们报功了?”
彭远大只好又给他解释:“这个案子福建警方配合得非常得力,我们就给省厅打报告给他们请功,省厅也没有权力给人家福建察警记功啊,就给安公部打了报告,安公部对这件事情非常重视,说两省两地警方联合成功办案更应该大力表彰,又说哪有主办人员不报功,光报协办人员的?让省安公厅把我们这边主办人员的事迹材料也一并报送上去,要给我们和福建警方参与破案的人员同时记功。省厅一看部里态度这么积极,精神头马上大了,追在庇股后面好像催命鬼一样让我们尽快把材料报上去。我们报上去了,结果又不行,说大李子不是安公局的人,不能由安公部门报功,充其量只能报个见义勇为,把材料打回来了让我们重新报。”
王处长问:“你们都报了谁?”
彭远大说:“还能报谁?⻩小龙和大李子两个人。”
老孙问:“怎么没有你?”
彭远大说:“肯定不能有我,这个案子是我当年办砸了的,现在侦破了是我将功补过,我哪有资格立功受奖。再说了,报纸电视上吹了那么一小吹,就闹得満城风雨劳驾你们到安公局调查,如果再受到安公部的嘉奖,那还不更得闹翻天。算了吧,指标也有限,福建省报两个,我们也只能报两个,我们一共去了三个人,只有两个指标你说能报谁?”
王处长想了想说:“嗯,还真的不好报你。”
彭远大说:“这个大李子也是倒霉,安公局借调他用了好多年,参加破了不少案子,现在临到报功了,却没有立功受奖资格,这件事情不公平,责任在我们安公局。今天我好容易约到了夏长市,看看能不能说服长市大人特批一个公勤指标,只要人事关系能进到安公局来,算安公局的工作人员就能报功,不然这个指标就浪费了。对不起啊,你们该找谁了解让蒋副局长给安排,我真得去办正事了。回头我让刑队警王队长把结案移送报告给你们复印一套送来,对不起啊。”说完,还没等人家点头答应,彭远大跑了。
彭远大出了调查组临时占用的办公室之后,长长出了一口气,叫了车就朝市府政奔去。他确实没有时间陪着调查组玩,约夏长市很不容易,事先要找秘书安排⽇程,他给夏长市的秘书送了一张免费参加机动车驾驶执照培训试考的內部表格,长市秘书就给他加塞安排了,定在今天上午十点钟长市夏伯虎召见。
跟调查组纠了半上午,彭远大从安公局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九点五十了,从安公局到市府政正常情况下乘车十分钟⾜够了,但是现在车辆越来越多,塞车越来越成为通常态,十分钟的路走一个小时也是常事。导领召见,只能等候导领,哪里敢让导领等自己?所以彭远大心里很急,生怕去晚了夏伯虎生气,本来能办的事情也不给他办了,又怕夏伯虎来个过时不候,一走了之,再约他就不好张口了。所以就让司机拉响了警笛,冒充正在执行紧急公务,一路上闯红灯、逆行抢行,招惹得别的司机纷纷鸣笛甚至破口大骂,彭远大清清楚楚地看到一辆挂黑牌的宝马车的司机朝他竖起中指満脸狰狞地张着大嘴,显然是在用最难听的话骂他。好在别人怎么骂他也听不到,一路狂疯,总算赶在十点整来到了市府政大楼前面。彭远大跳下汽车跑进大楼来到电梯跟前不由暗暗叫苦:两部电梯都刚刚离开一层正在朝上漫游。最近几年,市府政的导领受到广东人的传染,对“八”字情有独钟,原来长市办公室在三楼“八”字流行以后,都搬到了八楼,也不知道他们是个人想“发”还是盼着银州市“发”
彭远大不敢等电梯,只好顺了楼梯拼了老命地朝八楼爬。爬到八楼气吁吁地看看表,已经十点过五分了。一到走廊,就看到夏伯虎的秘书在走廊里犯了痔疮似的来回溜达,见到彭远大就像见了多年未见的老情人,疾步扑将过来一把揪住他抱怨:“彭局啊,你急死我了,长市已经催了两次了,你怎么机手也不开?”
彭远大气得说不出话来,只好连连拍打秘书的后背,用动作和表情致歉,提到机手,才想起来,昨天晚上机手放在卫生间里充电,今天早上急着出门,忘了带机手。秘书二话不说拉了他就走,来到夏伯虎办公室门前先轻轻敲了敲门,等到里边应了一声:“进来!”才推门进去对夏伯虎报告:“安公局彭副局长来了。”
就听得夏伯虎在里边嚷嚷:“让他进来,迟到了整整七分钟。”
彭远大连忙蹿了进去纠正道:“长市,迟到了六分钟,不是七分钟。”
夏伯虎虎着脸说:“我为了等你把长市办公会议都推迟了,你还迟到,怎么回事?你以为长市的时间不值钱是不是?鲁迅怎么说的?”
彭远大连连道歉:“对不起长市,我哪敢迟到,是市委联合调查组非要着我谈话,跟我纠了半上午,还是我硬跑出来的,路上又塞车,唉,真不容易啊。”说着擦了一把汗,才想起来长市还有个问题等他回答,便又问:“鲁迅说什么了?”
夏伯虎说:“浪费他人时间无异于谋财害命。”
彭远大W帕乘担骸奥逞咐舷壬幕拔也桓宜挡欢裕墒且膊还蝗非校矣刑齑蟮牡ㄗ右膊桓叶长市谋财害命啊。再说了,长市您的工资比我也多不了多少,谋财我也不谋你,你也没有多少财值得我去谋啊。”彭远大在官场上混得久了,深知对上级导领适当的拍一拍还是很有必要的,现今最有效的拍马方式就是暗示导领清廉,不管这位导领是不是真的清廉,你只要表现出认定他清廉,都会马上收获好感。
果然夏伯虎接受了这顶彭远大随手拈来的⾼帽,不再追究他跟导领约会迟到的罪过,改为半真半假却让人感到亲近的说教:“行了,别嘻嘻哈哈的了,多大岁数了,再怎么说也是安公局的主要导领,说话办事都得有准儿才行,当导领的凭什么树立自己的威信?就是一个字:诚信。我们和家国现在不都強调要建立诚信社会吗?作为导领⼲部,更要讲诚信,以诚立德,以信立业。我这个长市也不是不讲道理,你不能按时来,打个电话,改个时间也行嘛,让我扔下一摊子重要事情在办公室傻老婆等蔫汉子地候着。说吧,什么事?”
夏伯虎马上说:“我对你有什么意见?你⼲得很好啊,不但没意见,其实说心里话,我对你很欣赏,在适当的场合我还要表扬你,破了那么大一个案子,为家国挽回了几百万的损失啊。”
彭远大连连点头:“谢谢长市,我只不过做了我应该做的而已,不值得长市表扬。可是…”他想问,既然你对我那么欣赏,为什么又不愿意让我当局长呢?可是这句话实在太敏感,听着跟直接要官差不多,彭远大在这个时候无论如何没有勇气问出来。
夏伯虎知道他想问什么,过去关严了办公室的门,然后坐到了彭远大跟前做出推心置腹的样子用亲切诚恳的口吻说:“远大同志啊,不是我不愿意让你当局长,更不是我对你个人有什么看法,我之所以那么说,原因就是背景太复杂了,现在的风气太坏了,我这是顾全大局,完全是为了顾全大局,我给你说一件事情,你知道了就行,万万不能对任何人说。”
彭远大难得遭遇导领的如此信赖和亲近,动、紧张、感种种感觉让他气促心跳,连忙表态:“夏长市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再给第二个人说,连我老婆老岳⺟都不会说。”
夏伯虎说:“你们那个姚开放真不是个东西,你听听他那个名字,什么姚开放,这样的人如果当了你们安公局局长,光是这个名字就让人笑掉大牙。可是没办法啊,如果这一次姚开放当不成局长,我们市正在开发建设的⾼新技术开发区就有可能夭折,已经投⼊的几千万就有可能泡汤,如果那样,即便我这个长市向银州民人鞠躬谢罪,引咎辞职,损失也挽不回来了。所以,我请你顾全大局,主动放弃这一次机会,就算帮我夏伯虎一个忙,今后你工作上有什么困难,尽管来找我,我一定全力以赴地帮助支持你。”
彭远大目瞪口呆,他实在想不到姚开放竟有那么大的能量,搞得长市都无可奈何咬着牙违心地提拔他。他想问个明⽩,又觉得问明⽩也没什么意义,大不了是上面哪个导领而且是掌握了银州市命脉的导领绑架了⾼新技术开发区来要挟长市。想到这里,看着夏伯虎愁眉苦脸的样子,彭远大竟然开始同情起夏伯虎了,他却不知道,夏伯虎这副表情三分实真七分假,不然也就不成其为“瞎⽩话”了。
他只好宽慰夏伯虎:“夏长市,这件事情没关系,我答应你我不争这个局长,可是当还是不当都不是我自己说了算的事情,你说我应该怎么做,我听你的。”
他这一问夏伯虎反倒为难了,因为确实像彭远大说的,当不当局长,谁来当局长,都不是彭远大个人能做得了主的,现在的形势就连他夏伯虎都做不了主了。本来他还想让彭远大给市委市府政写一个书面报告,明确表态自己不当安公局局长,可是认真想想,这样做大大的不妥,彭远大的报告递上去,人家问一句:谁让你当局长了?彭远大本就没法回答。再说了,如果彭远大那么做了,吴修治肯定要追问彭远大为什么要这么做,本来吴修治就本不相信赵银印有能量破坏得了银州市的⾼新技术开发区,如果追究到彭远大承受不了,把今天自己跟他的谈话待出去,他在吴修治面前就下不来台,而且据吴修治那个脾气格,很可能偏偏反其道而行之,让原来多多少少还有点希望的姚开放更加没戏可唱,甚至直接把他赶出安公局的可能都大大存在。夏伯虎想了一阵,实在想不出可以让彭远大在这方面做什么,只好说:“你也没什么可做的,只要别争就行了,今天你表态就够了,在会议上我可以把你的态度带上去。”
彭远大说:“好,你放心,我本来也没有争,这种事情也不是个人能争得来的。”
夏伯虎心里想:也不知道你是真傻还是装傻,现在这年头哪有不争的?不争热馒头能到你的手里?心里这么想着,起⾝送客:“好了,你有这个态度我就放心了,那篇文章你也不要搭理它,我断定也是哪个想当局长的家伙利令智昏瞎胡闹,现在吴记书已经组织人去查了,你要相信组织相信,这件事情一定会处理好的。”
彭远大连忙起⾝正想告辞,蓦然想起,自己来找他的事情还没说呢,一进来就让他绕住了,在当不当局长的问题上纠了半天,差点把正事都忘了,连忙说:“对不起夏长市,我找你有事。”
夏伯虎愕然:“还有什么事?你说,我能办的一定办。”
彭远大说:“我找你是关于这次破案报功的事儿…”
夏伯虎马上说:“没问题,我同意给你报功,几等功都成,只要你们安公系统批准,我就没意见。”
彭远大说:“不是给我报功,我没资格立功,那件案子当年就是砸在我手里的,我再报功脸⽪也就太厚了。我是说我们局长期借调人员李勇军同志的事情。”李勇军是大李子的名字,彭远大让夏伯虎胡搅蛮了半天,这会儿才こ隹瞻汛罄钭拥氖虑樵颈镜厮盗艘槐椤
夏伯虎听完了之后愣愣地盯着彭远大看,他万万想不到彭远大居然会为了一个下岗人员来找他,他原来以为彭远大今天来找他就是为了给自己当说客,一来解释那封匿名信的问题,二来是为自己当局长做工作。当他确切明⽩彭远大专门找他的目的之后,突然感到心里空空的,慌慌的,惭惭的,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自己这一次着彭远大表态不当安公局长到底是做了蠢事还是做了好事,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力。
彭远大见夏伯虎半晌不说话,表情是那种心不在焉、魂不守舍的模样,不由就开始紧张起来,连连追问:“夏长市,你怎么了?这件事情你真得特例一次,不然我们市里就少了一个立功受奖的指标,对我们市里的声誉也有影响,多少城市的安公局想要都要不来的好事啊。再说了,李勇军同志在我们安公局工作了将近二十年,也是我们过去对他太不关心了,只知道用人家,一直没有给人家理办正式调转手续,后来人事管理越来越严,定编制、定职称、逢进必考,结果就耽误了,归到底责任还在我们⾝上。这一次侦破这个案子李勇军的作用是关键的,如果不是他,很可能犯罪嫌疑人就跑了,赃物也就拿不到了…”后面这几句话有点夸张,目的还是为了替大李子说情。
夏伯虎回过神来,问彭远大:“你们安公局还有没有编制?”
彭远大说:“我到市编制办问过了,⼲部编制还有,但是要有大学本科以上的学历经过公务员试考才行,公勤人员的编制没有了,大李子要调进来,只能走公勤人员的路子,这也是编制办告诉我的,所以我才来找您,刚才您可说了,工作上有什么困难来找你,你一定帮助、支持我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