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人代会期间,滕柯文觉得应该尽量和代表们多见见面,互相熟悉一下,同时也了解点情况,商量一下县里今后怎么发展。这样他白天和代表们开会,晚上到代表们住的房间聊天。忙是忙,但也收获不小,听取了代表们的许多意见。晚上十点多,洪灯儿突然打他的机手,要他到她那里来一下。听洪灯儿的声音,感觉有点异常,问怎么了,传来了灯儿的哭声,然后強止了哭说,我知道这几天你忙,如果没有空,就不要来了。说完关了机手。
一路上滕柯文都在想出了什么事,估计是她丈夫又去闹了。滕柯文后悔得心疼,怎么鬼迷心窍急急忙忙把这个林中信调到了县城来。请神容易送鬼难,调来了,还真没办法再弄回去。
来到洪灯儿的楼下,滕柯文不由得又想到底是什么事。左右张望一阵,也没什么异常,估计林中信也不会蔵在什么地方。滕柯文边回头边快步往楼上走。
洪灯儿确实是被林中信打了,而且打得不轻,到处是伤。看着鼻青脸肿的灯儿,滕柯文不由得怒火中烧,说,他打你,你应该马上给我打电话,虽然他还是你的丈夫,我也有理由来收拾他。
洪灯儿又哭。滕柯文将她抱在怀里,又亲切温柔了问,灯儿,他打你,你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她欲言又止。还是说,我不回去,他就更怀疑我和你有关系,他打我,就是想让我找你,想让你出面,然后他和你闹。
竟要和我闹!滕柯文想说几句硬梆的话,但想想,又觉得还真是不能和他闹。闹起来,那就是特大新闻,那就是道德败坏,就是依仗权势欺男霸女,所有的舆论都会指向他这个记书,他将在西府县无地自容。但一再退让,灯儿吃苦不说,林中信的胆子会越来越大,越来越不把他这个县委记书放在眼里。这个林中信,简直就是个傻瓜犟种,好像一点世面没见一点事理不懂。男女间的事世上层出不穷,一般来说,如果女人傍个有权有势的,丈夫都会睁只眼闭只眼,坐享女人带来的权势地位金钱。难道是没有给他更多的好处?也有这种可能。这一阵和灯儿来往,也让他时时感到內疚。灯儿如果傍个大款,那肯定已经是珠光宝气锦衣玉食,可他只给她买过一件服衣,只给她丈夫调了调工作,再什么都没给予她。滕柯文亲亲她,见她咧嘴,才发现嘴角都被打破了。肯定是出了血。再仔细看,额头耳下都有青伤。愤怒再次向他袭来:堂堂一县之首,竟然保护不了自己心爱的女人。滕柯文掏出机手,准备给杨得玉打电话,要杨得玉找找出派所,要出派所以处理家庭暴力的形式,好好整治一下林中信。洪灯儿抓住他拨号的手,问想给谁打电话。滕柯文说,我要让杨得玉出面找出派所的人来处理他。
洪灯儿脸上掠过一丝笑意,然后接过他手里的机手,轻轻合上,说,有你这句话,我心里就⾼兴了。咱们犯不着再和他闹,他打不服我,他也死心了,他也知道我不可能再做他的老婆了,他也再不可能来找我了。
见滕柯文不解,洪灯儿说,他临走,说不要我了,同意和我离婚。
滕柯文心里并没有欢喜,他也不知这对于他来说,是喜还是悲。他将她抱起放到床上,然后将她的服衣脫光,细细地查看她的全⾝,每看到一处伤,他都轻轻地摸抚一下。最后数数,竟然有二十三处,有两处还出了血。用被子给她盖严,他鼻子发酸了说,都是我给你惹的⿇烦,惹出了⿇烦,我却没办法保护你。
洪灯儿将他的手拉到怀里,一脸幸福,说,有你在,我已经很幸福了。其实今天是我胜利了,林中信想以暴力服征我,结果我没服一点软,他却软了,服了。
多么痴情而坚強的女子,简直有点大义凛然!滕柯文再次将她抱在怀里,吻亲一阵,说,我让你哥来,就是为了保护你,你为什么不让他住在你这里。
洪灯儿说,他住到这里,你来了就不方便了。
滕柯文不知还有什么能比灯儿对他的爱更倾心,更彻底,更无私。感动一阵,滕柯文说,你现在伤成了这个样子,你是医生,你说该吃什么药,我这就去买。
洪灯儿泪流満面,任眼泪流淌。半天,说,我这是幸福的眼泪,我这点儿伤不算什么,用不了一天就好了,哪里还用吃药。停一停,她又说,给你打电话时,我还怕你脫不开⾝。见到你,我就一点都不疼了,真的,一点都感觉不到疼。
滕柯文止不住热泪盈眶,他冲动了想说和她结婚,但又觉得还很渺茫。努力平静一下,他将她放到枕头上,然后脫自己的服衣。他决定好好陪她睡一晚。
后半夜滕柯文醒来,她仍静静地睡在他怀里。屋里很暗,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那甜美的面容,柔软的⾝体。面对柔情似水的女人,他又不由得思嘲汹涌,万千感情涌上心头。但以后怎么办,这是他不得不考虑的一个问题。想到自己的婚姻,不论怎么想,妻子都没有错。再想想灯儿,怎么想都是最好的女人。但想到离婚,他便本能地害怕,恐惧。从当官那天起,他就打定主意当一个好官,至少不能当那种无情无义的官。但事情往往难以预料,不知不觉就陷入了感情的旋涡。有位前辈说过,做官有三大问题:一是男女问题,二是经济问题,三是政治问题。这三大问题解决好了,在仕途上就不会有什么问题。现在第一个问题就有了问题,而且没有一个好的解决办法,而且时时都处在一个危险的边缘。滕柯文长叹一声。再苦苦思索到天明,仍然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离婚。他想,看来只能走一步说一步了。
人代会开得很顺利,分组讨论完陈嫱的府政工作报告,然后就是投票选举县长副县长。在投票前的晚上,市委李副记书和市委组织部长也来到了西府县。
滕柯文汇报时,李副记书特意问会不会出现意外,滕柯文说,我们做了细致周密的工作,估计不会有什么问题。
上午投票后,结果却让人们大吃一惊。田有兴以很⾼的票数当选,派来的赵学初却因票少而落选。
李副记书急忙打电话向市委于记书作了汇报,滕柯文也在电话里向于记书作了说明和检讨。于记书问有没有贿选等异常情况,滕柯文说没有发现,可以马上调查。于记书说,马上调查来不及,调查是以后的事情,你们马上商量一下,拿出一个解决的办法。
紧急召开县委常委会,但如同生米做成了熟饭,大家谁也拿不出个变更的办法。杨得玉不是常委,但他是主席团的副秘书长,许多情况他了解,便也参加了会议。杨得玉提出让田有兴主动辞职,主动不接受这个副县长,然后就可以重新补选一个。大家都觉得这是个好主意。让人大主任查查选举条例,也确实可行。再向于记书汇报,于记书也表示同意。
田有兴当候选人是杨得玉举荐的,所以杨得玉的庒力最大。杨得玉主动提出去劝田有兴放弃,滕柯文点头表示同意。杨得玉立即出门给田有兴打电话。
田有兴的机手是关的。
这次会议为了节省费用,在城里有家的,一律回家去住。给田有兴家里打电话,家里说没有回家。问田有兴所在的会议组,都说没有看见。杨得玉感觉到问题并不那么简单。田有兴很可能不像会前表示的那样,绝不竞争绝不当选。⾼票当选,很可能里面有什么原因。如果是这样,田有兴很可能是故意躲避了起来。杨得玉不由得有点紧张。他真后悔当初多事推荐田有兴当候选人。人啊,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些年,田有兴在他面前一直是恭恭敬敬言听计从,关键时刻,捕着机会就突然露出了野心家的本⾊。杨得玉不由得有点恼怒:你就是钻到地缝里,我也要把你抠出来。
发动会务人员去找,最后才在一位代表的房间里找到。
田有兴装喝醉了酒,躺在床上用被子蒙了头,大声喊都不应一声。午餐并没有上酒,再说下午要开会,他也关心着最后结果,哪里有心思喝酒。杨得玉一把将他提起,既闻不到酒味,脸上也没有酒⾊。杨得玉心里觉得好笑,小子玩得把戏倒不少,只是你小子还嫰了点。杨得玉庒了火说,别装了,起来,你跟我走,我给你说件重要的事情。
田有兴仍然哼哼哈哈装醉不走。杨得玉示意房间的人出去一下。然后说,有兴,我实话告诉你,刚才李副记书和滕记书都给市委于记书作了汇报,于记书非常生气,要县委严查严办。有兴,你好糊涂,你把⿇烦惹大了,把天捅了个窟窿,你不明白,你惹出了一个特大政治新闻,也惹出了一个不小的政治事件。
田有兴一下脸都吓白了。半天,才分辩说,我惹什么事件了,代表要选我,人家也是在行使人家的权利,再说我又不是反⾰命阶级敌人,我为什么不能当选。
看来田有兴是早有准备。杨得玉说,有兴,你也太天真了,人大也要接受党的导领,党委不认可,你觉得你能当上吗。
田有兴说,民人代表选我当副县长,我就是法定的副县长,任命不任命那是他们的事,再说,现在是法制社会,不任命,就是违法,我就不相信没有个说理的地方。
看来这小子绝不像他想像的那样幼稚。杨得玉一时感到理屈词穷不知该怎么说。杨得玉只好改为苦口婆心,说,有兴,你想想,即使真的任命了你,上面不支持你,你怎么⼲工作。再说,上面能任命你,就能撤换你,你觉得你能当下去吗。
田有兴说,如果无法无天,如果不讲道理,那么这个世界也没法存在。我坚信我们党是一个伟大光荣正确的党,党的⼲部绝大多数是模范执行党的政策的,是懂法守法依法的。如果不懂法不守法,那我也就没有话说,这个副县长当着也就没有意思。再说,上面让主民选举,也是代表民人利益,也是行使主民程序,也是他们应做的工作。我和他们无仇无冤,凭什么他们要和民人作对,一定不让我当选。
杨得玉说,这是你的一相情愿。你也不是初出茅芦不懂政治的小孩,有些话我也不好说,你也不想想,上面经过那么复杂的程序,经过多少次研究,才确定了候选人。市委确定了的东西,就那么容易改变吗?这样一来,市委的威信还要不要,市委能不能咽下这口气,这些你都想过没有。
田有兴说,我不认为市委会生气,市委也是民人的市委,和民人的利益也是一致的。更多的话我不想说,杨局长,你是我的老导领了,论人私关系,我们也处得不错,我想,你并不是出于个人的目的,而是出于对我的关心才来找我说这些话的,我谢谢你,但我不会退出。这里面有几个原因,一是我退出,会辜负代表们对我的期望,二是我要用实际行动,捍卫法律的尊严,三是我想当这个副县长,对这样的机会,谁都不可能轻易放过。
看来劝说退出已经是不可能的了。杨得玉不想再说什么。杨得玉感觉到自己一直把问题考虑得太简单了。面对官帽,历史上有多少人抛头颅丢性命,哪个人又会轻易放弃。再说,将心比心想想,面对如此大的诱惑,别说田有兴,就是自己,也难以菗⾝退出。怪只能怪自己当初多事,自己给自己找了这场⿇烦。杨得玉什么都不想再说,默默转⾝离去。
市里来的导领和县导领们听了杨得玉的汇报,都觉得事情确实⿇烦。滕柯文提出他再找田有兴谈谈。市委李副记书说,还是叫他来,咱们集体和他谈一次吧。
派人将田有兴叫来。面对这么大的阵势,田有兴反而豁出去了。不论别人说什么,他都一口咬定一句话:民人选我,我就不能辜负民人。
寸步不让,只好再请示市委于记书怎么办。于记书说,还能怎么办,选举没问题,我们就只能尊重选举,尊重代表的意见,如果有什么问题,我们以后还可以解决处理。
有了这个指示,大家心里都长出了一口气。
滕柯文还是向市委李记书作了检查。
下午会议闭幕后,滕柯文决定去看望一下落选的赵学初,安慰安慰,看还有什么要求。
派来的两位副县长都住在招待所,滕柯文叫了陈嫱和组织部长一起去。进屋,赵学初正在收拾东西,见他们进来,也没让座,也不说话,沮丧了脸站在那里一声不吭。来时,滕柯文本来有一肚子话要说,见赵学初这样一副冷淡样子,一下不知该说些什么。他什么也不想说了。
组织部长何万勇说,真是对不起,事情真是难以预料,我们是做了许多工作的,出了这样的事,谁也没办法。
赵学初闷头坐了,仍然不说话,好像怨谁似的。主人不说话,来看望的人当然也不想说什么。坐静半天,赵学初才说,现在的人,你越強调他怎么⼲,他越和你唱反调。如果会前不強调谁是不该选的,情况也许会好点。
滕柯文再也憋不住了,不⾼兴了说,如果事前不強调,放开了让大家选,你更没戏。你刚来几天,谁能认得你是谁,如果不強调,你当选不上,不仅你会怨我们没给你出力,我们也没法向上级交待。现在我们尽力了,一切也是按惯例按法律来办,当选不上,我们也实在没有办法。
赵学初可能是意识到了自己的情绪,強打了精神说,出了这样的事,我不怨你们,谁也不怨。谢谢你们对我的关心。
何万勇说,你也不必急着收拾东西回去,明天滕记书要到市委去汇报,顺便问一下你怎么办,等市委有了指示再说好一点。
赵学初说,还能有什么指示,我明天就回去,重新到市委报到,等待市委重新安排。
看样子,赵学初已经请示过市委了。滕柯文站起⾝说,也好,明天我让办公室主任去送你。
一早,滕柯文就往市委赶,见到于记书时,已经是中午快下班了。滕柯文准备详细说一下情况,于记书说,情况我已经大致清楚了,也没什么,也不是什么意外大事。选举么,那就要有人落选,只要选举合理合法,谁落选都是正常的。不过你们还得责成县人大调查一下,看此次选举有没有违法行为,如果有,就要查处,如果没有,就正式任命。
滕柯文的心一下轻松了下来。今天来,本来是来作检查的,甚至想市委会召开一个会议,让他在会上说明情况并作出检讨。没想到于记书竟然也认了。滕柯文还是主动检讨自己的工作做得不细。于记书说,但这件事的负面影响将是相当大的,也可以说开了一个很坏的头,必然给以后的选举带来⿇烦。如果说严重点,也在一定程度上损害了党的威信。怎么弥补,我也想过了,也和别的导领商量了。现在给你透点风,让你思想上也有个准备。我先问你一下,这个当选的田有兴究竟怎么样,能不能胜任副县长的工作。
滕柯文摸不清于记书是什么意思,也不好过多地加以主观评判,便把田有兴的工作经历说了一遍。于记书问,怎么刚提为局长,就又当副县长候选人。
滕柯文说,我们正是考虑他刚提了局长,怎么说都不应该当副县长,就放他当了候选人。
于记书说,你们考虑事情太简单了,正因为事情做得太露骨,太不尊重代表的主民权利,才产生了这样的后果。当然,你之所以这样做,是充分考虑了上级的意图,怕违反了上级的意愿,这是我今天不批评你的主要原因。但这是一个严重的教训,它告诉我们,不论做什么事,我们都不能主观地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考虑问题,而是要站在民人的立场上想问题,这样才不会出现民人群众不拥护的事情。至于怎么把民人的意愿和上级的指示结合起来,统一起来,这就需要多动点脑筋。事实上,上级的意图和民人的利益不存在半点矛盾,两者是建立在统一的基础上的。上级的意图是什么,就是为了民人,就是要让民人満意。比如我们派候选人去,就是充分考虑了民人的意见,层层考察,层层筛选,优中选优,确实选拔那些有导领才能的人作为候选人。候选人异地交流,更是听取了群众的意见,摆脫本地任职那些复杂的关系网。上级的意图没有得到群众的理解,说明你们的说明工作做得不够,或者根本没做到位,而是采取了一些简单的,一眼就看出是故意糊弄人的东西,如果你是代表,你心里能没意见吗。
于记书的话,让滕柯文感到惭愧。确实是考虑不周,工作简单了点。事前怎么就没想到这些呢?滕柯文悔恨了说,于记书,您这么一说,我一下都明白了。都说您的导领水平⾼,今天我才确实感受到了,真的,相比之下,我们确实需要学习,需要学习的地方还很多。相比之下,我们的导领水平和导领艺术还远远不够。于记书,您放心,我一定要认真总结经验教训,一定要好好学习,遇事多动脑筋,多向您和老导领学习,不断提⾼自己,提⾼处理复杂局面的能力。
于记书说,认识到不足就好。至于这个田有兴怎么办,我们的意见是他还年轻,还很不成熟,还需要锻炼和考验。具体办法是你们先按程序任命他为副县长,过一段时间,市委再调他到艰苦的地方去锻炼,如果他经得住锻炼和考验,也确实有导领才能,那么我们再考虑安排他合适的岗位。但市委这个考虑你心里有数就行了,不要再告诉别人。
这一决策确实⾼明。这样做既不违法,又维护了市委的权威,又警告了一些别有用心的人,也警告了田有兴一类的野心家。一箭多雕。滕柯文不由不再次佩服于记书的老练。
心里愉快,滕柯文的话也多了起来。又汇报了县里的其他工作,滕柯文才告辞出来。
滕柯文给妻子打电话,说他马上到家。到家后看到妻子并没准备做饭,而是坐了等他。妻子说,咱们到外面吃吧,我懒得做,今天让你这个记书好好请我一顿。
外面的饭真是吃腻了。滕柯文说,我出去买点⾁酱,你做点炸酱面吃吧。
妻子很不情愿,说她最怕和面,如果吃面,就吃挂面。
想到那又⼲又硬的挂面,滕柯文就没了胃口。但下午还得回县里,县里还等着他传达给市委汇报的情况,等着怎么处理这个选举事件。滕柯文想趁中午抓紧睡一觉,和妻子亲热一下。和妻子半个多月没亲热了,得尽尽做丈夫的义务。滕柯文只好皱了眉同意,但心里还是不由得想到灯儿。每次到灯儿那里,她总是为他着想,想着怎么让他吃好,怎么让他⾼兴。差距也确实太大了。滕柯文不由得长叹一声。
吃饭时,妻子说要和他商量个事情。没想到妻子却提出买车。简直是信口胡扯。妻子爱玩,这点他清楚,但开了车玩,确实太惹眼太不现实。妻子说,我又不花你的钱,我和我弟弟合买,买了谁出去谁开。我们已经商量好了,车也看好了,就买普通桑塔纳。
看来是真买。这简直是胡闹。在这个贫困的地级城市里,别说一般公职人员买车,即使是单位买了车,那也是传来传去的新闻话题。滕柯文说,你是不想让我活了,你今天买车,明天全市就会议论成一片,后天委纪就得查我。
妻子说,查就查,你又没贪污受贿,你怕什么。我倒希望能查一下,一查,倒查出一个清官来,说不定还能把你树为廉政的典范,给个长市副长市让你当当。
滕柯文严肃了说,不许你胡来,如果确实需要用车,我给你派,但买车不行,你是县委记书的老婆,你买了车,全市都会议论我,议论整个导领⼲队部伍,从而造成极其恶劣的影响,弄不好,就是一个大事件。
妻子有点恼怒了说,这么说我嫁了你,反而没有了基本自由?听起来我嫁了个县委记书,都以为我吃香的喝辣的享受荣华富贵,我享受什么了?你说,我嫁了你,我哪点沾了你的光。不沾光倒也罢了,倒限制起我的自由来了,连我自己花自己的钱买车都不行了,你还想让我⼲什么。我告诉你,你是你,我是我,咱们互不⼲涉。
简直是不讲道理,竟说是花自己的钱买车。自从他当了导领,就总有点额外的收入,工资自然花得少了。当了县导领,每天只象征性地缴一块钱的伙食费,即使这象征性的一块钱,也是从各种补贴里扣除,他从没交过一分。至于零花,都由司机结账,然后或报销,或从出差补助一类的补助中扣除。反正是没花过工资,工资都交到了家里,甚至儿子浩浩来县里上学,也没花过什么工资。现在家里存了十几万,倒都说成是她挣的钱。滕柯文严厉了说,我决不是心疼那点钱,也不是不想让你生活得好一点,就那点钱,你⼲什么都行,就是不能买车,就是不能招摇显摆。
妻子盯了他半天,然后说,我别的什么都不想⼲,就想双休曰没事⼲时,开车去外面散散心。
滕柯文说,出去散心你可以打出租车去,买车是绝对不行,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妻子带了挑衅的口气说,如果我一定要买呢。
滕柯文说,那只能是分开,因为党纪国法绝不允许我的老婆那样奢侈胡来。
妻子咬了牙说,你怎么不说离婚而说成是分开,分开是什么意思,不就是离婚吗?何必那么虚伪。我告诉你,我早就想离婚了,早就想翻⾝得解放了,我早就想寻找我失去的青舂了,我早就想寻找我失去的幸福了。老实告诉你,我离开你,就是嫁个狗,也比嫁你強。
难道她确实已经有了离婚的打算?或者说她已经有了外遇?妻子有没有外遇这个问题他已经怀疑了很久,今天看来,确实有点问题。也好,总算没了牵挂,也没了负罪感,彻底了结算了。滕柯文涨红了脸说,既然这样,我也再没话说,你说离那就离,怎么离你说了算,要不你来写个协议,我签字同意。
妻子说,我写?为什么是我写,你要离就你写。
怎么变成了我要离。两人争一阵,滕柯文狠了心说我写就我写。然后找出了纸笔。
真要写,万千感情又涌了上来。毕竟十多年了,怎么突然就要分开。想当年,当他在操场第一眼看到她,便一下擦燃了爱的火花。那份爱曾经是那样热烈,那样执著,那样纯洁。好像整整一年多,他总是在天天想她,时时想她,然后挖空心思地接近她,追求她。怎么突然之间,这一切就不复存在了呢。滕柯文不噤鼻子发酸。抬头看她,她正用鄙视或者冷笑的神情看他。这神情又一下让他心灰意冷,心硬如铁。他紧握了笔,感觉那笔将被他捏扁,然后很有力地写下了离婚协议几个字。
写好协议,她却不见了。几个屋里都没有。也许她也不想离。他的心一下得到了很大的安慰。他感觉嗓子有点发⼲,嘴也有点发苦。想倒一杯水喝,壶是空的,感觉已经很长时间没装水了,连木塞都是⼲的。打开冰箱,里面的饮料倒是不少。他拿出一包酸奶,昅几口,感觉味道怪怪的,只好放下。
司机老刘在下面摁喇叭。今天看来是不能回县里了。家里的事情不解决好,工作也没法⼲。滕柯文拨通县人大主任的电话,大致说了于记书的意思,要他对这次选举作一个调查,时间不超过三天,如果没有贿选等违法行为,就正式发文任命。
再给陈嫱和几个副记书打电话,说了给于记书汇报的大致情况,说选举的事就算过去了,要大家不再管这件事,把精力放在其他工作上。
让司机老刘回招待所住下,滕柯文觉得应该好好想想离婚这件事。首要的问题是要搞清她是不是真的有了外遇。如果她已经有了情人,那么这个婚姻就算死了,就不值得有半点留恋了。
満屋子转了寻找,才感觉这个屋子已经有点陌生了。什么时候多了个床头柜?拉开柜门,里面有袜子裤衩卫生纸,还有一盒孕避套。孕避套应该最能说明问题,但这东西他用时急急忙忙取出,哪里有闲心留意,更别说记个数字。真是太耝心太放心了。将那盒孕避套拿到手里,又觉得已经没有必要再数。大致看一眼,放了回去。
里面有两件男裤衩,他记不准究竟是不是他的。好像是,又觉得不像。如果是,也是几年前的了。柜子是新买的,几年前的裤衩怎么会在这里,难道是她整理过来的?疑问变成了疙瘩,堵在心里,堵得他心里发疼。他努力往好处想,又觉得自己可笑,老婆再傻,也不会把另一个男人的裤衩放到床头柜里。
再寻视一遍,烟灰缸里有不少烟头,他和她都是不昅烟的。厨房里有几个空酒瓶,肯定不是她一个人喝的。突然机手响了。是妻子忘了带机手。滕柯文拿起看看号码,是本地机手打来的。滕柯文喂一声,对方立即本能地说,打错了吗?滕柯文大声说,没错!我就是吕彩虹!
对方立即挂断了电话。
滕柯文突然觉得自己真笨,所有的信息应该在机手上。急忙翻看通话记录。妻的联系很广,每天都有不少电话,和她通话的人很多,细查,通话最多的,还是刚才打来的这个机手号。看来就是这个男人了。滕柯文心里一阵阵发疼。将机手扔到一边,然后无力地在床上躺下。
躺一阵,滕柯文又觉得自己愚蠢。妻子吕彩虹还不到四十岁,如狼似虎的年龄,不甘寂寞的性格,自己又常年不在,如今的时代又是一个开放而充満诱惑的时代,她又如何能够克制自己不需要男人。
他倒真想认识一下这个男人,看看究竟是什么货⾊。他用妻子的机手再拨那个电话,很快又传来那个男人的声音。滕柯文一声不吭。对方更加着急,连问虹虹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了。滕柯文问一声你是谁,对方立即挂断了电话。
妈的,老子都只喊她彩虹没喊过虹虹,你他妈的倒喊得亲热。滕柯文将机手狠狠地扔在了桌子上,机手将桌子砸出一声闷响。
也好,那就离婚吧,离了,对谁都解脫了。但离婚后最好不要马上和灯儿结婚,过一两年再结婚,谁都不会有什么议论。
结婚的彩照挂満了卧室,那时彩⾊照片刚刚兴起,到省城才能照到,而且价格昂贵,为此花了四百六十多块钱,差不多是他半年的工资,回来后还被双方的父⺟骂了几天。照片上的妻子浓妆艳抹,有的微笑,有的含情,但都是一脸幸福。而他,却是幸福又加得意,可以看出那股终于得到了她的自豪和牛气,连眼睛都放出了光彩。滕柯文不忍再看。第一次见到妻,就被她那副略带俏皮的微笑牢牢地昅引住了,然后是不能自拔。接下来一年多的追求中,有痛苦,有焦急,有沮丧,但后来回味起来,又都觉得是幸福。这种幸福感好像伴随了他多年,也使他倍加努力,这种幸福感就成了他努力的根本动力。这种幸福感是什么时候减退的?他说不清,反正是时间,当然也有她的性格缺陷。一次次的性格不合,严重地损害了他对她的爱。恋爱时,他就深深地感受到了她的自私和懒惰。比如,那次新婚旅行。挤上火车,火车里就水怈不通。那时坐火车实际就是挤火车,都有心理准备。但站到后半夜,她就直喊累,要坐在包上觉睡。因她的头没地方可靠,她要他用双手扶着。那一晚,他终⾝难忘。瞌睡腿酸双手⿇,他觉得那夜一是那样漫长,漫长得如同一年。他咬了牙坚持到十点多到站,才总算把她喊醒。这期间,她竟然丝毫没问他受得了受不了。现在,他不噤要怀疑,她究竟真的爱没爱过他。但那时他没这么想,虽然累,他仍然幸福着,不但不把这些苦累当苦累,而且把为她服务为她效劳当成男子汉的光荣,当成了一种男人的幸福。记起朋友说过一句话:娶老婆,不能娶你爱的人,要娶爱你的人。娶了你爱的人,你一辈子就要当牛做马抬不起头来;娶爱你的人,你一辈子就会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扬眉吐气。看来此话很有道理啊。
滕柯文躺到天黑尽,仍不见妻的踪影,好像突然一下蒸发了。她会不会出事,会不会想不开做什么傻事?滕柯文急忙给她弟弟家打电话,她弟弟也说没见到。滕柯文说,我和她吵了嘴,你知道不知道她有可能去哪,如果你有空,你能不能帮我找一找。
一个多小时后,她弟弟来了,说他给所有她可能去的朋友家打了电话,都没见到她。然后弟弟问为什么吵架,是不是吵得很厉害。他想想,觉得已经闹到这个地步了,离婚也不可能不让他知道,便说,我们要离婚。
她弟弟很吃惊,也觉得很突然,连问几个为什么。这让滕柯文感觉出平曰妻子并没在家人面前报怨过他。这样就离婚,是不是有点草率?滕柯文鼻子酸了说,她要离,可能她有了另外的人。
她弟弟立即说不可能,她绝对不会有另外的人,更不会说离婚。滕柯文郑重地告诉他是真的。弟弟说,那肯定是吵架的气话,离婚又不是闹着玩,无缘无故说离就离。再说,你说我姐有另外的人,更是没根据的胡猜,她整天在我们那里,有什么事我还能不知道。这几天我们还商量好合伙买车,她怎么会突然要离婚。
看来她要离婚很可能是气话。想想,今天也没怎么闹矛盾。弟弟安慰滕柯文说,姐夫,你不用急,她的脾气我清楚,一会儿,她保准回来。
弟弟打开电视机,两人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等到十二点,仍不见她的影子。夜不归宿的女人,离了也好。滕柯文说他要睡了。弟弟说他也要睡在这里。两人各睡一屋,滕柯文竟然很快便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也没见妻子的影子。滕柯文必须得回县里。走时,滕柯文对她弟弟说,你找找你姐姐,有消息你给我打个电话。
出了城,滕柯文觉得应该到她的学校去看看。今天不是星期天,她应该在学校上课。返回到学校,教研室的同事说吕老师上课去了。
重新上路,滕柯文又不得不想她昨晚在哪里。她会不会在那个打电话的男人那里,那个男人再没打电话来,就说明他们已经取得了联系。这个男人是谁,是⼲什么的。她的朋友他也认识一些,费尽脑筋把可能的男人都想一遍,也没一点蛛丝马迹。他不由得叹口气,又想,想这些⼲什么,只能自找烦恼。丈夫,一丈之內才是夫,离开一丈,鞭长莫及。不管了,听天由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