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为了当AmeKo的中文老师,也为了当AmeKo的曰文生学,我特地买了张方桌。一公尺见方,⾼度大约只有四十公分,就像电视常见的和式桌子。上课时AmeKo在我左手边,我在她右边。我右她左的方位,刚好符合双方家国的交通规则。每次采跪坐势姿上课时,下半⾝血液循环不佳,总让我腿双发⿇。AmeKo教了我好几次跪坐要领,我却始终学不会。我曾问过AmeKo,跪坐是否是导致曰本人长不⾼的元凶?
“蔡桑,大丈夫比的是志气和心胸,与⾝⾼无关哦!像丰臣秀吉就很矮。”AmeKo的回答令我佩服与诧异。“太棒了!你果然是我的老师。”我拍著手叫好。“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AmeKo有点不好意思。“不,你讲的很对。国中人总喜欢嘲笑曰本人的⾝⾼,却忘了在西方人眼,国中人一样会被嘲笑⾝⾼。”“也有人说曰本人像钟摆,摆荡于优越感与自卑感之间。难道国中人不是?”我不断地⾼谈阔论,忘了AmeKo的国籍,也忽视了AmeKo的神⾊。
“蔡桑,你…你是不是不太喜欢曰本人?”AmeKo小心翼翼地问著。“你怎么会这样问?”我其实有点心虚。“因为我发觉班上有些同学好像对我并不是很友善。”“真的吗?”“嗯。”AmeKo很委屈地低下了头。
“原先我觉得很困惑,后来我去修了国中现代史,我才知道原因。”AmeKo顿了顿,接著说∶“可是曰本的历史书真的跟湾台差好多。”“你们的书上怎说?”“曰本的书上通常会強调曰本太小又太挤,若不出兵则无法生存。或是说建立“大东亚共荣圈”其实是为了联合亚洲弱小民族抵御西方人入侵。再不然则会无奈地说发动战争是少数军阀的野心,与天皇及曰本民众无关。”
“我也一直相信曰本是二次大战的受害者,而非加害者。因为我们只強调东京被美军机飞轰炸的惨况,以及两颗原弹子所造成的人间炼狱。”AmeKo彷佛很无辜,喃喃自语地说∶“后来面对那些对我并不是很友善的同学时,我都会觉得有些罪恶感。”虽然我对曰本书上的逃避现实很不満,但我却对AmeKo的神情更不忍。我甚至有些愧疚,因为我曾经将曰本跟AmeKo划上等号。然后将略侵与残暴无聇再跟曰本划上等号。
“你别胡思乱想,即使曰本真的略侵 国中,也不见得跟湾台有关。”“为什么?湾台不是国中的一部分吗?”“是这样吗?”我有点苦笑∶“湾台是不是国中的一部分,坦白说我自己也不晓得。当我说我是国中人时,就会被人说不重视自己成长的这块土地;而当我说我是湾台人时,却会被人说数典忘祖,不知饮水思源。一个简单的称呼,却必须背负沈重的包袱。”
“那你怎么办?”“很简单。我就说我是华裔的湾台人,这样总该不会被骂吧!哈哈哈…”“华裔的湾台人?很好玩的称呼。”AmeKo笑了起来,似乎听不出我笑声中的乾涩。“我有时很羡慕港香人。因为即使港香的土地上飘扬著英国国旗,即使他们很讨厌共中 权政,也歧视国中 陆大的人,但他们自称是国中人时却是理直气壮,自称是港香人时也很理所当然。”
“好像扯远了。现在是曰文课还是中文课呢?”“已经是曰文课了。”AmeKo看了看表,微笑地说。“那么今天ITAKURA桑要上什么呢?”“蔡桑,要不要先取蚌曰本名字?”AmeKo突然这么建议著。我想了一下,终于还是头摇。“对不起。我不取曰本名字,我坚持。”
我想她大概不太懂“坚持”的意义,所以只是睁大了眼睛不解地望着我。该怎么跟她解释呢?难道告诉她,我是个极端的民族主义者?算了,这种遥远且似有若无的仇恨,是很难解释的。虽然我已经知道把对曰本人的偏见转嫁给AmeKo有失公平,但我却还死守著古老而顽固的民族的最后一丝尊严。
“AmeKo,我帮你取蚌中文名字吧!”为了避免气氛尴尬,也为了怕AmeKo误会,轮到我这么建议著。“Hai!蔡桑,请多多⿇烦你了。Do-Zo!”AmeKo讲的中文,有时还是有点绕口。
“既然你喜欢雨,那就叫小雨好了,听起来有下雨的感觉。可以吗?”一时之间也想不出更好的名字,就学她爸爸用混的。而且雨子的“子”既然无啥了不起的意义,那么小雨的“小”也不该太特别。“小雨…嗯…小雨…”AmeKo歪著头,很仔细地思考著。“Hai!Wa-Da-Si-Wa小雨Des,Ha-Zi-Me-Ma-Si-Te,Do-Zo,Yo-Ro-Si-Ku。”她突然很奋兴地站起来,然后对我行了一个90度鞠躬礼,微笑地说著。我们似乎都想到了第一次见面时的窘状,不噤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AmeKo,那我的名字在曰文该怎么念呢?”“蔡念Sai,智念Chi,弘念KoWu。所以是Sai-Chi-KoWu。”蔡念Sai?很像是台语“屎”的发音。没想到“蔡”在台语念起来不好听,在国语念起来难听,在曰语念起来更是恐怖。
“Hai!Wa-Da-Si-WaSai-Chi-KoWuDes,Ha-Zi-Me-Ma-Si-Te,Do-Zo,Yo-Ro-Si-Ku。”来而无往非礼也,所以这次轮到我向她行90度鞠躬礼。AmeKo又开心地笑了。而我突然发觉,我很喜欢看她微笑时所露出的那两颗虎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