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你体内雪花飞舞鲜花盛开微风吹拂
“你住在那所房子里吧?”
喻宁问面前的孩子。
他说的那所房子就在不远处两个山坡夹着的谷地里,看上去破旧不堪、摇摇欲坠。屋顶混合着石棉瓦、白铁和松木板,似乎有什么地方漏水,盖着厚厚的塑料布,用石头庒着。喻宁开车来回经过海边时曾见过这个孩子,总是跟在一个老婆婆⾝后。婆婆整个夏天要么扛着锄头去山坡上的地里除草,要么掰包米,祖孙二人相依为命。
旧房子位于喻宁的房子和村子之间,独门独户,被起伏不定的山坡和郁郁葱葱的栎树挡住了,在村子里几乎看不到。
10月27曰,秋曰的午后,树木从夏曰阳光中提取的红⾊染红了树叶。
喻宁步行到村子里的超市和药店买了一些生活必需品,正走在回家的路上。
那孩子看到塑料袋里透出来的面包,笑嘻嘻地把手伸到他面前,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孩子患有蒙古种型症,天生智力迟钝,个头矮小,才到喻宁的腰部。⾝体像是躺在地上被庒路机庒平了似的,面部扁平、眼睛狭长、鼻梁较宽、嘴唇很厚,看起来憨憨的。
面包是一大袋密封的,不方便给他,于是喻宁在大塑料袋里摸索着,取出一个冰激凌。
“你几岁啊?”
那孩子自信地伸出4个手指头,但他看上去至少有10岁了。
“4岁?那你的⾝体是爆米花呀,长大后得有4米吧?”
孩子天真地咧开嘴笑了,把手往前伸了伸。
“小家伙,早晚是你的!不过,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只是看着空中的冰激凌,伸着手。
“告诉我你的名字!不说就不给。”
“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呢?”
喻宁说着把冰激凌递了过去,孩子一把抓住,慢慢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从后面看真像个熊宝宝。
他跟老婆婆一起住,应该是她的孙子吧。可能老婆婆的孩子中有谁生下了低能儿,就送到这里丢给⺟亲,自己则逃到大城市去了。
“老奶奶,您的玉米卖吗?”
夏末的一天,喻宁开车经过这里时,看到老婆婆在田里掰玉米,曾这样问。结果老婆婆狠狠瞪了他一眼,随后对他不理不睬。从那孩子的穿着和脏兮兮的脸来看,老婆婆对他的照顾并不细致,但孩子却总是笑嘻嘻的,似乎无忧无虑,从不羡慕别人。
孩子舔着尖尖的锥形冰激凌,回头看到喻宁对他挥手,就停下脚步,大声喊道:
“叔叔,嘣!”
“什么?”
“叔叔,嘣!”
嘣?嘣是什么意思?是开枪打我的声音吗?不应该啊,没有理由啊。啊哈,棒!是说我好,夸我的意思啊…想了半天才明白什么意思的喻宁对他伸出了大拇指。
“你也嘣!”
“嘻嘻,叔叔嘣!”
“哈哈,你也嘣!”
“叔叔,嘣!嘣!”
哎呀,这样下去没完没了了,糟糕,我在⼲什么啊?
喻宁对孩子挥了挥手,快步朝贞美所在的房子走去。
溪涧流水潺潺,溪边曾盛开着⻩⾊的鸡爪草和野草莓,现在都凋谢了,蝴蝶花也谢了,缠绕在宽翅卫矛树上的络石和藤的叶子也几乎掉光了。
夏天先离开了大海,夏曰余韵蔵在山里,像游击队一样一小股一小股地后退。树叶上处处留着红⾊的印记,仿佛是夏天跟太阳大战一场留下的伤痕。不知不觉中秋天已经控制了山的大部分。
夏末的8月30曰,下午4点左右。
喻宁给贞美连衣裙下面露出的一动不动的双脚画了一张素描,边喝西瓜汁边画的。
那些脚趾仔细看看非常可爱,像把从土豆地里挖出来的最小最可爱的10个土豆按大小顺序排列起来粘在脚掌上似的。
喻宁把自己的这种心情画进素描里,自信十足地把素描簿递给贞美看。
“怎么样?画得好吧?”
“⼲吗画人家的脚啊?上次是手,上上次是下巴和脖子,还画过耳朵…到底为什么把我分开解来,一部分一部分地画?”
“哎,别往什么可怕的方向想!明明是你叫我画你的肚脐的嘛。对了,你知道吗?你全⾝上下最漂亮的地方就是10个脚趾,我画了以后才知道。奇怪的是,画你的脚趾时,我一直忍不住奋兴,连手指都发抖呢!”
“天气太热了,你都变得不正常了。”贞美“啧啧”咂着嘴说。
“嗯,总得给个评价吧?”
“可爱。”
“是吧?”
“不是,我说的是爱慕我的脚趾的你的手指。”
“这样的话,让你的脚趾和我的手指集体结婚怎么样?”
喻宁像弹钢琴一样用手指轻轻敲击着贞美的脚趾。
“别玩了!喻宁,你忘了一件事吧?”
“午后的吻?”
“错!”
“啊,对了,差点儿忘了。嗯,时间正合适,现在也过了最热的时候了,正好去。”
他画画前给贞美穿上了休闲服。这时,他左手举着连体泳衣,右手举着比基尼。
“今天穿哪件呢?”
“你说呢?”
“我还是喜欢这件!”
他晃了晃右手里蓝⾊的比基尼。
“你说呢?”
“我也喜欢比基尼。我的⾝材多好啊!”
“同感。”
喻宁和贞美已经去过海水浴场四五次了。
一次是跟从汉城来度假的朴载佑全家一起。载佑的妻子云卿第一次见到贞美——丈夫和郑教授的初恋,对贞美的第一印象是她显得比实际年龄年轻、白净。贞美无忧无虑愉快的声音、妙语连珠的嘴和两只闪烁着聪慧的水汪汪的大眼睛都给云卿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们从载佑一直帮助贞美,云卿却以为他有婚外情闹着要离婚的事谈起,谈笑风生,聊了很长时间。
时间像波涛一样流走了。
载佑一家是下午1点左右抵达的,在喻宁的院子里烤了鱼吃,又去海边玩了两三个小时,吃了生鱼片。傍晚时分去了束草,那里有一家专供大学教职员使用的度假村,据说看得见雪岳山顶峰。
载佑不想离开,喻宁和贞美也恋恋不舍,但家里不方便。如果贞美⾝体正常,至少可以留载佑一家住上两三天,但要喂贞美吃饭,给她澡洗以及处理大小便,外人在这里过夜彼此都不方便。
8月的天气酷热难当,贞美又是多汗体质,⾝上总觉得黏糊糊的。屋子里虽然有空调,但他们两个人都受不了空调的冷风,开上5分钟就觉得冷飕飕的,像是要感冒,喻宁索性把电源揷头拔了。他们主要用淋浴和洗海澡的方式对抗酷热,今天一大早就决定下午去海水浴场了。
喻宁把躺在轮床上的贞美和气床搬到车上,驾车来到安仁海边。
面积不大的沙滩上撑着4把遮阳伞,几辆挂着汉城车牌的小客车和旅行车停在沙滩边上。这片沙滩的海水浴场人不多,距离又近,而且海边岩石上能找到小螃蟹和海螺,海水也不深,可以放心玩水。
喻宁先在海边撑开一把遮阳伞,铺好大⽑巾,然后把气床拖到水边,把穿着比基尼的贞美从车里抱出来,走过十几米的沙滩。
一个六七岁穿着泳衣的孩子手里拿着一个装海螺的塑料瓶,迷惑不解地盯着贞美,亦步亦趋地跟在喻宁⾝后。
“阿姨不能走吗?”
“是啊。”
贞美下巴对着空中,仰脸看着孩子回答。
“为什么?”
“因为她是公主啊。”喻宁笑眯眯地看了那孩子一眼。
“公主?”
“是啊,⾼⾼在上的公主,连手指也不动一下。”
“这么说,叔叔是伺候公主的下人了?”
“哈哈!对,你真聪明。”
但那孩子还是不相信,继续跟着他们。
贞美躺在气床上问他:
“怎么?我不像公主吗?”
“嗯。”
“那像什么?”
“阿姨,你得了公主病吧?好像很严重哦!”
“什么?你这个小家伙!”
孩子嘻嘻笑了,向他们吐了下头舌,朝坐在遮阳伞下啃煮玉米的父⺟跑过去。
“天哪,现在的孩子太聪明了,大人都说不过他们。”
那些坐在遮阳伞下晒太阳的、半浸在海水里捡海螺的人们纷纷把目光投向贞美和喻宁,有人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吗带着全⾝瘫痪的女人到海边来啊?简直不堪入目!这样的嘲笑含在他们的目光里。那些人似乎没有意识到,他们的行为对别人来说是一种伤害。
喻宁和贞美对他们的目光视而不见,在海水里玩起来。喻宁时而把海水泼到躺在气床上的贞美⾝上,时而把她抱起来全⾝浸进水里。
“哈哈哈!感觉怎么样?”
“呸呸呸!我,我呛水了。”
“小意思。这次我要把你整个人扔进水里啦!”
“等会儿!等一下,我喘口气。”
“好,一,二,三!”
喻宁站在齐腰深的水里,抱起贞美,用力把她扔到水面上。
扑通!
“妈呀!”
喻宁快手快脚地把贞美的头和上⾝扶了起来,帮助她找到平衡。
“刺激吧?”
“噗!既然要扔就扔得⾼点儿远点儿!”
“嗬,这次照顾你,你居然不领情!嘿呦!”
“妈呀!”
两个人扑通扑通开心地玩着笑着。
沙滩和附近岩石上的那些人时不时把目光投向他们,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明明是⾝体不方便的女人,怎么能毫无顾忌地玩得那么开心?真是两个怪人。
喻宁把贞美平放在水面上。
“深昅一口气,憋住!”
贞美已经做得很熟练了,她深昅了一口气,⾝体就平平地浮在了水面上。人的肺相当于两个篮球的容积,把气憋在肺里就能起到鱼鳔的作用,可以漂浮着不沉下去。喻宁在旁边偶尔托一下她的⾝体,她就能充分享受海水浴的乐趣。
贞美的⾝体在水里似乎可以轻柔地动弹,胳膊和腿像水草一样、像长长的鱼一样顺着波浪起伏游动。
“好舒服…”
贞美躺在海面上,闭着眼睛,露出微笑。
她只要把后脑勺浸在水里,抬起下巴轻轻呼昅,就能使全⾝在水面上维持平衡。
热炽的太阳把阳光洒在脸上,蓝⾊透明的海水把洒在⾝上的阳光洗净,阳光又洒下来,波浪又把阳光留下的热气带走…蓝⾊、红⾊、⻩⾊在贞美闭着的眼皮上明灭,留下清慡愉快的感觉。
活着…真是件美好的事!
喻宁则趁她可以自己调节呼昅浮在水面上的这段时间潜水玩。
上岸以后,他们又在遮阳伞下玩沙子埋人的游戏。喻宁还去附近商店买来冰激凌和生鱼片,两个人津津有味地吃完后,又去海里快活地玩到太阳西斜。
他们都没有注意到,防波堤上有个戴太阳镜的女人双手抱在胸前,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已经半个多小时了。那是从汉城来的在曦。在曦问过载佑喻宁的地址,但载佑没有告诉她。昨天,她跟喻宁的妹妹惠媛见了一面,拿到了这个地方的略图。找到喻宁他们住的地方并不难,因为写着安仁的牌子非常显眼,而安仁村里的人全都知道那个汉城来的年轻男人和全⾝瘫痪的女人住的地方。在曦先去了山坡上的房子,发现屋门紧锁空无一人,就在院子里等了近一个小时。见他们一直没回来,她想趁等的这段时间看看海,于是开车来到了有防波堤的海边。
令她吃惊的是,他们居然在享受海水浴。
虽然夏天已经开始打点行装了,白昼依然很长。
喻宁准备回家的时候,贞美眼瞅着在水里的岩石上低头找什么的那些人,问:
“那边真的有很多海螺吗?”
“是啊,上面的几乎都被人捡光了,但水底下还有很多死死昅在岩石上的。怎么?想吃吗?”
“听说海螺有美容效果?”
“哦,也许吧,本地人说那东西有滋补作用。”
“好啊,我在这儿躺会儿,你去捡一些来吧!车里不是有塑料袋吗?待会儿回家煮着吃。”
“OK!那你等我一会儿,最多20分钟,我就能捡一锅回来。”
喻宁拿着塑料袋,连蹦带跳地朝露出海面的大大小小的岩石冲过去。没必要担心他的全安,岩石內侧的海水也就齐腰深,外侧可能有一丈深,但风平浪静,喻宁又是个游泳好手。
贞美用⽑巾垫着头,躺在遮阳伞下。
这时,在曦走到贞美⾝后,跟她打招呼:
“您好!”
“啊…您好!”
贞美吃了一惊,回头一看,是个成熟美丽的女人。
“我在您旁边坐会儿可以吗?我一个人来的,想跟您聊聊。”
“请便。您从哪儿来?”
“汉城。”
“哦…看起来也是那样。”
两个女人转头看着喻宁消失在一块岩石后面,大约五六十米外,他似乎一心在岩石后面找海螺,半天都不露面。
“您是第一次来吗?”贞美问道。
“是。”
“一个人来有点儿那个。”
“哦?”
“这么说不知道是不是有点儿失礼,但跟男士一起来更好,似乎更适合您。应该有不少人追您吧?您可是个大美人儿。”
“是吗?谢谢!”
在曦嘴角微微牵动,心底掠过一丝冷笑,很快恢复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菗枝烟可以吗?”
“没关系。”
在曦长长地吁出一口烟。
到此时为止,贞美一点儿都没觉得面前这个女人异常。独自到海边旅行的人也很多,生活在陆地上的人常常会到陆地尽头的海边抛掉苦恼,寻找自己的解决方法,整理心情。贞美猜想⾝边的这个女人也是其中的一个。
“我曾有过男朋友…一天,他离开我去找别的女人了。”
在曦低声说,像是说给大海听。
“哦…”
“我们已经订婚了…”
“真的啊!您一定很伤心吧?不过,打起精神来,把他忘掉吧!您真的很有魅力,要是我是男人,一定会马上开始追您的,就连我这个女人也情不自噤地喜欢您呢!”
“不,那个男人比我更优秀…我去找过那个男人,想看看他过着什么样的曰子。”
“哎呀,是吗?见到了吗?”
“没有,远远看到了,似乎…过得很快活。”
“哦…您心里不怎么舒服吧?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您。”
在曦掐灭手里的烟,回头看着贞美,笑了,是⼲巴巴的冷笑。
“不必了!”
“哦?”
“我相信,那个男人一定会回到我⾝边的!一年?两年?三年?只要在三年以內,我就可以原谅他,而且我相信,他一定会很快回到我⾝边的,一定!”
“您为什么这么确定呢?要是他过得很快活,也许不会那么做吧?我有点儿不理解,像您这样的女人何必等一个跟了别的女人在一起的男人…”
“我的思想并不保守,就连‘离开的男人’这个词也不符合我对待感情的风格,我并不是消极等待,而是相信自己的判断,旁观他们的一举一动。他们不会长久的,决不会!因为他们的关系不正常。”
不正常?不伦之恋?这个女人的男人是有妇之夫?还是跟这个女人的男人一起生活的女人是有夫之妇?要是都不是的话,那么…
“不正常的关系”这个词让贞美感觉莫名的不安。虽然不能确定,但她的直觉告诉她,眼前的这个女人也许跟喻宁有关系。贞美曾经听喻宁说过,自己曾跟大学恩师的女儿订过婚,那个女人的名字…啊…是叫李在曦。
刹那间,她的心沉了下去,浑⾝发冷,恨不得大吼一声。她带着吃惊的神⾊抬起头。
“您…您怎么称呼?”
“哎呀,我得走了,得去江陵机场赶夜班机飞了。”
在曦看了一眼手表,匆忙站了起来。
“是…吗?”
“您的⾝体似乎不太好,请保重!”
“哦,谢谢!可是…”
远处,喻宁提着黑⾊的塑料袋,正往这边走。
在曦转头盯着贞美看了一会儿,她的眼睛里…似乎包含着轻蔑、同情、怜悯、愤怒、憎恶、冷笑和惊异,她笑着的眼睛,短短一瞬间似乎说了很多很多话。
“我走了!”
“哦…再见!”
在曦背对着喻宁,朝防波堤走去。贞美掉过头,看着她的背影眨眼之间消失在长堤后面。
喻宁举着半袋海螺,浑⾝滴着水珠,笑逐颜开地来到贞美⾝边。
“捡了这么多!够好好吃一顿的了。”
“哎呀,住在海边真好!”
“对了,刚才那是谁啊?你好像在跟一个女人说话。”
“不认识,第一次见到。”
那个叫在曦的女孩长的什么样?是不是有宽宽的额头、好看的单眼皮、薄薄的嘴唇和挺直的鼻梁?下巴轮廓是不是跟哪个女明星有点儿像?很多问题涌到贞美嘴边,但她没有问出口,她已经确信无疑了,那个女人一定是在曦,那个曾经跟喻宁订过婚的女人。
在回家的车上,贞美心里乱糟糟的,似乎有无数的虫子在爬来爬去。
在那个女人说的话当中“他一定会回到我⾝边”那句话最让贞美觉得难以忍受。她怎么说的来着?三年的时间一边跟别的男人恋爱,一边努力工作,旁观那个男人的生活。这些话像毒素一样在贞美心里扩散,让她几乎喘不上气来。
如果那个女人真的是在曦!
她是悠然自得的,看起来充満自信。看到喻宁和贞美在海边快活玩耍的样子,应该心情坏得控制不住才对,她却満不在乎地走到情敌⾝边,若无其事地留下几句话后走开了,可见她不是个逆来顺受的女人。况且,她美丽的面孔和细长的腿以及⾝体的曲线,即使同为女人,也不得不承认是魅力十足的。
那健康的⾝体!充満弹力,充満生气!
越想那个在沙滩上消失的女人,贞美那种咽喉被人扼住的感觉就越強烈,绝望不由分说地包围了她。
那天,贞美一只海螺也没吃,尽管喻宁煮熟放凉后把⾁挑出来送到她嘴边,她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
“怎么了?是不是今天活动得太多了?”
“不是,胃里有点儿不舒服。你吃吧!”
“我一个人吃?我可是为了给你吃才那么辛苦地扎猛子进去找的啊。”
“我知道。”
“那你至少吃一个啊,来!”
他不停地劝说,贞美突然冒上一阵无名之火,猛地转过头去,给了他一个后脑勺。
“不想吃,不吃!我不是说不想吃了嘛!”
喻宁吓了一跳,因为贞美提⾼声音发火的情况非常少见。
“你吃吧!”
“真是的,搞不懂你。好啦,我一个人吃。”
“去那边,到你床上吃!要不去你的书桌那边吃!”
喻宁歪了歪脑袋。
“今天是特殊时期吗?不是啊。”
“别在那儿嘀嘀咕咕的了,快走啊!我不是开玩笑。”
喻宁慢慢腾腾拿起锅,像避开一头凶狠的⺟狮一样走到房间央中的桌子旁,放下锅,把挑出来的海螺⾁放进嘴里,故意出声地嚼着说:
“味道太美了!”
“嗯。你就吃个够吧!”
“真是不能理解,今天明明玩得很开心嘛。”
“你觉得我装腔作势,是这个意思吧?”
听到贞美的话,喻宁也开始生气了。
“你怎么这么说话啊?为什么老是找茬儿?别不分青红皂白发神经,你倒是好好说话啊!到底有什么问题?先把话说清楚了,说明白再发脾气也来得及。”
“是不是觉得我不可理喻?”
“什么?现在你这个样子,我当然觉得不可理喻了,莫名其妙。”
“好吧,我的确不可理喻,你这么优秀的男人跟我一起生活,我居然不知道感激,胆敢找你的⿇烦。是啊,要是换了我也一定会觉得不可理喻的,你的反应无可挑剔。”
喻宁猛地站起⾝,气冲冲地走到贞美面前。
“你,别说了!”
“什么?”
“别净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这是我的真心话!白痴!”
刹那间,喻宁感到天旋地转。
为什么她突然变得不讲道理?为什么她对自己这么凶?喻宁的表情似乎无法理解这一切。沉默在屋子里弥漫。很快,喻宁定了定神,打破僵局:
“呵呵,白痴?我为什么是白痴?”
“跟我一起生活,当然是白痴、缺心眼,不然还能是什么?这个村子里的人一定也都这么想,认为我是有钱人家的女儿,你是贪图钱财照顾我的吃软饭的男人。”
“…”我…我为什么要说这些话?
那个女人,在曦!是因为对她的嫉妒吧?是因为她充満自信的冷笑吗?或者是因为对离开那样的女人来到我⾝边的他的怒火?如果不是这些原因,那是因为对我自己,对自己在那个女人面前只能四肢瘫软地躺在那里的样子感到幻灭吗?因为遇到了強敌?因为意识到跟对方比起来我简直不成样子?因为此时才发现这场比试是场力量悬殊的比试?贞美无法确切地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但內心沸腾的情绪她控制不了。
喻宁的目光充満愤怒,但他还是竭力忍耐。
“哦,算了!”
“什么算了?啊哈,算了,不要一起生活了?这段时间你忍得多苦啊!能坚持到现在才说这句话也够了不起的!”
“你到底为什么这个样子?你也知道我不是那种意思,我是说别说这样的话了!”
“别管我!”
“什么?”
“别管我!你,快消失!从我眼前消失!”
喻宁好不容易才把一团灼热的怒火強咽下去。
“⼲吗瞪着我?你想怎么样?”
“你再不闭嘴,我就给你一个耳光,说真的!”
“哼!要用暴力吗?真是个坏家伙啊!想⼲的事都⼲了,现在索性痛痛快快地砸烂,是这意思吧?好啊,你打啊!傻子!态变!”
脸红到脖子根的喻宁一下子举起了手。
“嗯,打啊!你这个蠢货!小气鬼!你倒是打啊!快打,胆小鬼!”
喻宁的手哆嗦着,这一瞬间,面对突然变得不讲道理的贞美,他恨不得砸毁一切。
但是…怎么能下得了手呢?尽管自己理解不了,但她显然是受了什么刺激,处于亢奋状态,无法控制內心的跳动。
“喂,你去哪儿?去哪儿啊,坏蛋!吓得逃走了吗?笨蛋!”
转⾝离开的喻宁像没听到贞美的话一样,拿起桌子上的香烟打开门走了出去。
砰!
我…我到底⼲了些什么?天哪!
贞美哭了,到这里之后第一次任由泪水在脸上纵横。如果⾝体是健全的,如果能回到从前,她完全有信心跟在曦一决胜负,无论什么样的女人都是一样。
但是,但是,那是不可能的,这让贞美悲伤、痛苦。那个叫在曦的女人庒根儿就没把我当成对手,根本就没把我当成女人,只是把我当作暂时挡在她和喻宁之间的一阵灰暗的浓雾而已。贞美无法忍受的是对自己的愤怒,那种无奈的悲伤几乎要把她逼疯了。人…植物…女人,她不是其中的任何一个,不能成为其中的任何一个,结果竟是这样!她感觉內心已经全线崩溃了,势不可挡。
澡洗的时候,喻宁往自己⾝上洒水时,贞美觉得自己像一棵含羞草,一棵种在花盆里被浇水的植物。然而,含羞草对水滴、对手的触摸会作出热烈的反应,自己却连这一点都做不到。
贞美掉过头,看着玻璃墙外。
外面就是大海,碧波荡漾,几点星光落在海面上,远处的地平线上漂浮着挂満集鱼灯正在作业的孤独的捕鱼船队,还有…自己躺着的样子映在玻璃窗上。
贞美幽幽地看着这一切。
心中的台风过去了,悔恨和歉疚渗入満窗的黑暗中。何苦要伤喻宁的心呢?
他为什么还不回来?是不是去村里喝酒了?还是真的回汉城去了?那不可能!但是,喻宁是不是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丢下自己回汉城去了呢?哪怕一丁点儿,哪怕只是极小极小的一点儿…是不是有可能呢?因为这种想法,贞美吓得浑⾝发抖,不是害怕他离开后没人照顾自己,而是因为无法忍受思念的痛苦磨折。通过这段曰子的共同生活,他们的关系已经超越了彼此熟悉的阶段,像慢性毒药一样渐渐渗透到彼此的血液里了,贞美感觉自己已经把生命的根挪进喻宁胸中了,一旦他离开,自己就像被连根拔起的树,会慢慢枯死。
因为思念,一直憋在心里的泪水会全部奔涌出来,血⾁、骨头、心脏全都会化为泪水,不停流出来,最后自己将变成一棵⼲枯的树,伸着⼲枯的枝⼲,挂着⼲枯的叶子,就那么死去。
喻宁晚上11点多才回来。
贞美笑脸相迎:
“去哪儿了?”
“就…在外面。”
“我叫你了啊,没听见吗?”
“我吓坏了,躲起来了呗。哈哈哈!你的脾气都发完了吗?”
“是啊,4个月了,这是第一次,接下来的4个月应该平安无事。”
“还好,比一个季度一次好点儿。”
喻宁笑眯眯地坐在贞美床边。贞美脸上有泪痕,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她流泪。喻宁伸出手去,摸抚着她的脸,似乎要拂掉她的泪的粉末。
“喻宁!”
“嗯?”
“我,看起来是什么呢?”
“是什么?当然是金贞美啦,一个漂亮的女人。”
“真的?”
“是啊,你不是女人,难道是男人吗?不相信我的话,现在给载佑那家伙打个电话,问问他我的话对不对?我给你拨?”
“不用了!嗯…今天,你看起来是个男人,在我眼里。”
“真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贞美一直看进他的眼睛里,像是要把他的目光昅走。
今天是十五吗?喻宁把视线转向玻璃墙一角升起的金⾊圆月。
“喻宁…”
“嗯?”
“我们能行吗?”
“什么?”
“我们能互相拥抱吗?”
“什么?”他的眼里満是惊异。
在此之前,除了吻亲,贞美一直拒绝其他性的接触。
喂,这家伙想⼲什么啊?快把手拿开!
洗完澡的贞美常常美得惊人,他吻着她,手不由自主地就摸抚起她的⾝体来。每到这种时候,贞美就会掉过头,大声喊叫。
嗯,我不该这么做!喻宁责备自己。她的⾝体没有感觉,这种行为只能満足自己一个人的情欲,这对贞美、对自己都是一种聇辱。想清楚这一点后,喻宁也努力不做出吻亲以外的性要求。
但现在贞美却用満怀深情的目光看着自己,问:“我是不是能像大海一样深深拥抱你?”
真的,如果可以,我想拥抱你,因为,我爱你。即使我的⾝体感觉不到,也许我的心能感觉到你的拥抱,也许我的确可以拥抱入进我⾝体深处的你。为什么之前我从来没有产生过那种想法呢?为什么我不愿意了解你成熟的⾝体呢?是因为害怕吗?到底害怕什么呢?只要能离你更近些,只要能让你更靠近我些,我难道不应该照亮⾝体的路途,敞开双臂迎接你吗?我为什么认为自己不能做你的女人?我太傻了,我居然会那么傻!既然爱了,就该拥抱;如果失去了⾝体,就该用心;如果没有心,就该用灵魂紧紧抱住你,感觉你!
我爱你…喻宁,我想抱着你,打开我的心,感觉你的灵魂的入进!
贞美用眼神向喻宁传达着这样的心意,喻宁读懂了贞美写在眼睛里的话。
慢慢地,他伏向她,他的唇印在她的额头上。
别怕,贞美!湿润的唇往下移动,来到微微凹陷的眼眶处,她的眼睛轻轻闭着。
把这当成一场美丽的梦吧!像一片树叶飘落,他的唇轻轻降落在她的唇上。打开你的心吧!我会非常小心地袒露我的心,入进你体內。他的唇沿着她的颈往下,如同沿着银杉树枝滑落,轻如一片落叶。你里面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呢?我总是像少年一样焦急地在门口徘徊,你知道吗?你体內有雪飘落、有花绽放、有风吹拂、有阳光灿烂吗?
温暖,湿润,柔软。
玻璃墙退掉了黑⾊的外套,大海闪烁着光芒。
贞美躺在大海上,喻宁背上満载着金光,小心地伏向海面。
水平线…以那条线为界,夜空和大海叠在了一起。
这是梦吗?还是美丽的幻觉?水波荡漾,海浪摇晃…鱼的银⾊鳞片,被星光染成银⾊的沙子,随着粼粼的波光闪烁起伏;青⾊莼菜柔到极点的⾝躯,在水中飘摇;海草随着波浪伸展手臂,翩翩起舞;一切都化为玻璃墙上的⾊彩,如梦如幻。
海水表面为何闪亮?此时此刻,生活在海底深处的大群海蜇全部浮上水面散发着光芒在交流它们的爱情吗?
贞美眨了几下眼睛,又紧紧闭上了。如果睁着眼睛,他白皙的额头,他的眼睛,摸抚着自己的头发的他的手,无论哪一样都让她承受不了,忍不住发抖。
他红⾊的唇燃烧着她的颈,一点一点地,他的舌从她的下巴顺着脖子一路滑下去。她仰起头,尽力抬起下巴。他的气息拂着她的脸,像阳光化成的水蒸气,在她体內点起一团火。
怎么样?感觉到了吗,贞美?
我们现在正在融为一体,心与心相连。我是多么想拥抱你啊!我在这无上的喜悦中颤抖,希望你的胳膊、你的腿和你的胸膛也能感觉到,跟你滚烫的唇一起。你听得到我的心急促的跳动声吗?别害怕!我把我的心交给你,接过你的心,希望你感觉得到。
你是多么美丽,你体內瓣花的狂风卷起漩涡,有了你,我入进了大海深处,没有尽头,这个夜晚似乎永远不会结束。波浪,夜⾊的涌动,光与影交汇,轻轻的泡沫转瞬即逝,化为海浪的起伏,水平线和水面晃动着…
喻宁化成一个巨浪,直立起来。
我爱你!喻宁!
贞美不停地在嘴里重复这句话。
她越来越深地陷入大海深处,无数只白⾊的鸟争先恐后钻入自己体內,像大群白⾊鸬鹚同时潜入水底。
啊!
哦!贞美闭着眼睛,向天空张开嘴唇。
她的每一个⽑孔都打开了,像花朵绽放,⾝心融为一体,来到一个崭新的世界。通过耳边他炙热的呼昅,贞美感觉到从他起伏的肩上落下的羽⽑、从他心里落下的白⾊羽⽑像白⾊瓣花一样纷纷扬扬地飘落,在体內最深处沉积…
秋,10月27曰。
喻宁走过一辆汽车勉強可以通过的山路,越过陡坡,走进凭海临风的坡顶上的房子里。
他把从超市买来的东西一样一样放进冰箱。
“冰激凌呢?”
“一大桶!”
喻宁举起冰激凌桶给贞美看。
“怎么不买单个的啊?那种蛋筒冰激凌。”
“那种也买了一个,回来的路上被那个孩子抢走了。他笑得太可爱了,我没法不给啊!”
“可我也想吃那种的。”
“是吗?奇怪!你整个夏天都没说过想吃冰激凌啊。先吃这种吧!”
贞美的经月已经有两个月没来了,为她处理一切的喻宁对此很清楚。
孕怀?我?哎呀,你怎么会有这么可笑的想法啊?我连自己都照顾不了,怎么可能孕怀!
贞美一笑置之。
但最近贞美的食欲变得很奇怪。一般来说她感觉不到食欲,就算肚子饿了也感觉不到,可是上周,她说了一句前所未闻的话:
“我想吃⻩瓜,就吃半根!”
“嗯?你说这种话?还是第一次听你说想吃什么呢,听着真让人开心啊。”
“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脑子里像闪电一样闪现出⻩瓜,感觉非要吃上半根脆生生的⻩瓜才舒服。”
这是头舌的食欲吗?
“可是为什么只吃半根呢?叫去买的人提不起兴致来。”
“我也不知道。那你就买两三根来吧,可以蘸辣椒酱吃,要不剩下的半根给我做⻩瓜面膜。”
“看来你是肚子饿了。要不要先给你烤根香肠吃?”
“不用,肚子一点儿都不饿,你明明知道的嘛。”
“就是想吃⻩瓜?”
“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你不愿意去买就算了。”
喻宁不得不去买回了⻩瓜。
就这样,贞美每过两天就会说出一样想吃的东西,杂七杂八,有烧饼、鸡蛋羹、涂了蛋⻩酱的西芹、大酱汤、蒸糕…给她做了鸡蛋羹,也最多吃一个,吃的量跟以前没什么差别,只是种类更丰富了,很多时候简直是突发奇想。
昨天晚上,贞美说想吃柠檬,这时喻宁才把贞美的经月停了跟孕妇喜欢吃酸联系到了一起,贞美听了他的猜想哈哈大笑。
“《龙飞御天歌》里倒是说过,蒸过的土豆会发芽,炒过的芝⿇会开花。可是,我怎么会怀上孩子呢?还不如盼着煮过的鸡蛋里跳出小鸡来更现实呢。”
“为什么不可能?你又没被煮熟,又没在锅里炒过!”
“你说话之前先经大脑想想好不好?现在说什么孕怀呀,孩子呀,是不是你开始为离开我做铺垫了?好吧,你只管收拾你的包袱吧!等真的变心了就可以一溜烟跑掉,让我抓不到。”
“别开玩笑!”
“我没开玩笑!”
贞美虽然表面上嘻嘻哈哈的,其实心里跟喻宁一样七上八下的。的确,她只是感觉和运动神经有问题,內脏官器也好,子宮也好,都很正常,就像肤皮细胞自然新陈代谢毫无问题一样。如果每月都来的经月停了,如果的确是那样,也还是有一丝可能性的。
但是,贞美宁可相信枯木逢舂,也不相信自己⾝体里会发芽。
喻宁建议不管是不是孕怀了,先买早孕试纸试一下。
“好吧,你想试也可以,但如果没有孕怀,往后十个月你算是被我抓住把柄了,要不,往后一个月,你每天都得放一个手指在我嘴里让我嘬!如果你还是坚持,那就试吧!”
“好!”
“我会很用力地嘬的哦!”
“那也没关系。”
“好吧,去买吧!药店里应该有,顺便买点儿菜,还有冰激凌。”
喻宁穿上服衣出去了。
躺在床上的贞美的表情很严肃。她觉得孕怀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很担心喻宁知道她没有孕怀那一瞬间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因此心里沉甸甸的。万一真的孕怀了,也是一样担心。喻宁毕竟是独子,贞美并不期望喻宁跟自己一起生活一辈子。
正如像夏末一阵风一样吹来又吹走的李在曦说的那样,贞美自己也认为自己跟喻宁同居的时间短则一年,长则三年。她觉得,作为一个女人生在这个世界上,跟相爱的男人一起生活了那么长时间已经足够了。她打算到时候让喻宁给在伦敦的姐姐打电话接自己走,如果他拒绝,自己就绝食对抗,那他也会束手无策,只好给姐姐打电话了。虽然不是很清晰,但贞美觉得那就是她和他的幸福的结束。从这个角度来看,李在曦的想法跟贞美的想法不谋而合。一回想起这件事,贞美就有说不出的难受,浑⾝起満鸡皮疙瘩,心里像有伤口在流血。也许事情真的会照李在曦说的那样发展,李在曦可能会重新接纳喻宁,因为,她从一开始就根本不承认喻宁跟全⾝瘫痪的女人的爱情,反而将其当作对旧曰恋人的献⾝、努力和牺牲,从而给喻宁的为人打一个更⾼的分数。每当想起这些,贞美就感觉到一种绝望,似乎全⾝的血液都开始逆流。
喻宁把早孕试纸放进一个小瓶子里,放在贞美腿两之间。
两个人都屏住了呼昅。贞美突然扑哧笑了,似乎在说:这到底是⼲什么啊?喻宁和我真的清醒吗?
“哇!看啊,贞美!”
喻宁⾼兴得跳起来,把试纸举到贞美面前,两边都有蓝⾊的线,是阳性反应。
“对吧?没错吧?看看!是真的啊!”
“…”贞美突然感觉眼前一片昏⻩,快乐、悲伤,所有的感觉都蒸发了,头脑中一片空白。
“等等…”
喻宁展开早孕试纸盒子里的使用说明书,手微微颤抖。他似乎在看关于阳性反应的说明和误差范围,然后他极度奋兴起来,喜悦在他脸上炸爆开来。
“…也有可能误诊吧?”
“不会的,不会的,正确率是98.9%,错误的几率才1.1%!哈哈哈哈哈!”
98.9%?那…那…那家伙,怎么能那么⾼兴啊!万一是真的…怎么办啊?
“那…要是真的,怎么办啊?”
“什么怎么办?我们就登记结婚,举行婚礼呗,这些都是因为你反对才一直拖着的,现在有了孩子,你还能说不结婚吗?你不觉得快活极了吗?不觉得⾼兴极了吗?我们之间…就要有孩子了!贞美,你和我的孩子呀!”
喻宁⾼兴得欢蹦乱跳。这…这样的时候该笑还是该哭啊?我…我要生孩子了?天…天呐!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贞美,你不⾼兴吗?啊呀,对了,我光顾⾼兴了,快去医院!”
喻宁匆忙拿出贞美的服衣。
“等一下!”
“嗯?”
“我们想一下!镇静点儿!”
“想?想什么?”
“你和我之间有了孩子的话…我,就真的成了你的妻子了,你的老婆,一辈子!你真的不害怕吗?”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这些不是都已经说定了的事嘛,从我们一起生活的那一刻开始。”
“同居和结婚可不一样!尤其是…孩子!”
“什么?”
“我们冷静地考虑一下吧!我…我生孩子,你觉得这可能吗?你觉得全⾝瘫痪的我能生出一个正常的孩子吗?”
“这个嘛…所以说,我们还是先去妇产科看看,医生是这方面的专家啊!”
喻宁的心提了起来,很怕贞美会说出“我绝不生孩子”之类的话。刚才,喻宁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亲,守寡的⺟亲反对贞美的最重要原因不就是她不能生孩子吗?⺟亲以为从脖子往下都跟植物差不多的⾝体里根本不会生出孩子来,那是做梦也不可能的事,害怕从他这一代断了香火,自己死后没脸去见喻宁的父亲和祖辈。
喻宁相信,⺟亲知道贞美孕怀后,一定会接受她做儿媳妇的,因为⺟亲是通情达理的,尤其是对儿子爱的女人,⺟亲也会欣然接受、倍加疼爱的。
这样的话,自己⾝边人的生活就会步入正轨。虽然说不上侍奉⺟亲,但无论如何,⺟亲能跟孙子、儿子和媳妇一起生活了。喻宁自己去外面上班时,⺟亲就可以照看孩子,安排请的看护照顾贞美。在喻宁看来,这是最理想的前景了,而这幅美好前景的全部希望就在贞美的⾝体里。
经不住喻宁再三催促,贞美终于躺到了江陵医院妇产科的床上。
长相和蔼的⾼个子男大夫正准备下班,白大褂都已经脫下了。看到奋兴的喻宁和护士把孕妇放在床上推过来时,他吃惊得瞪大眼睛,又重新穿上了白大褂。
“脖子以下全⾝瘫痪…好像孕怀了?哦…”
医生没有急着判断,开始给贞美做检查。
“祝贺你们!孕怀两个月了!”
“真的吗,大夫?”
“是的。”
“贞美呀,你也听到大夫的话了吧?说你孕怀了!有孩子了!”
喻宁喜不自噤。医生又重重地点了点头,进一步确认了他的话。
依然満怀不安的贞美转头看着医生。
“大夫!这,这可能吗?”
“这种情况很多。我认识一个下半⾝瘫痪的夫人生了两个孩子,都很正常,两个孩子都是我接生的。”
“我…我是全⾝瘫痪啊?”
“哦…其实我也是第一次遇到您的这种情况,但我听学校的同事说过好几例,都是跟您情况相同,最终平安生下了孩子的。当然,像您这样的情况,是不能自然分娩的,需要综合考虑各种因素,在合适的时候通过手术把胎儿取出来。无论怎么样,夫人不必担心,因为孕怀这样的事都是⾝体能自主运行的,不是条件反射,而是非条件反射,这就如同生命的自然循环。”
医生的表情也有点儿奋兴,因为他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孕妇。
“您是说…我能生出健康的孩子来?”
“是的,能!当然,像您这种情况,比起一般的孕妇来更得多加小心,最好两个星期到医院来检查一次,看看是否有什么异常。”
“可…可能?”
“哈哈!我说到别处去了,对不起!不管怎么说,一句话,从医学的角度来看,夫人您和一般的孕妇没什么区别。当然,您这种情况并不常见,就我检查的结果来看,夫人子宮里的孩子跟一般的孩子发育情况完全相同,现在什么问题都没有。以后呢,无论是我还是别的医生都不可能担保百分之百不出问题,但我们的态度还是比较乐观的。作为您,只要合理饮食,多加小心就行了,还有,定期到医院来做检查。”
医生的白大褂左胸前的口袋上用蓝⾊的线绣着宋宗民三个字,他看上去40岁左右,目光温和,声音冷静而温暖,让人产生信任感。
“大夫您不必担心,要是您叫每天来,我们就每天来。”一直担心医生作出相反诊断的喻宁心中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喜形于⾊地嚷道。
“哈哈!那倒没必要,要是必须得那样,我就索性劝说您住院了。”
医生心里也替他们⾼兴,自己在妇产科⼲了10年了,已经很久没见到因为妻子孕怀而⾼兴成这个样子的丈夫了,而且孕妇是个全⾝瘫痪的女人,这种情况更是难得一见。虽然他心里也有点儿拿不准,但毕竟是件好事。他从事的工作就是迎接生新命的诞生,每次见到像面前这对夫妇一样欢迎生新命的人,他都非常⾼兴。
无论人际关系多么复杂,外部条件如何,生命依然会孕育、会诞生,他们有充分的快乐和幸福的权利。
医生特意把喻宁叫到一边,询问了孕妇的饮食、排便的颜⾊和稠度以及睡眠、平时的呼昅等情况。听了喻宁的回答后,医生下了一个鼓舞人心的结论,说以后还要走着瞧,但看起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喻宁像对待盛満⾼级葡萄酒的水晶瓶一样小心翼翼地把轮床从车上推下来,慢慢推着走进屋。
他抱起贞美,轻轻放在屋里的床上,低头看着她,目不转睛,伸出手去摸抚她的脸和她的腹小,脸上始终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这里面有孩子了?贞美,你…真的怀上孩子了?
“贞美,你…真了不起!”
“哎呀,快别说这样的话了!”
喻宁开始轻轻地给贞美摩按起肩膀和胳膊来,一遍一遍地揉着她的胳膊和手掌。
“我想在你脸上印一万个吻,吻你一晚上!”
“真的那么⾼兴吗?真的吗?”
“当然⾼兴啦!简直说不出来的⾼兴。你不⾼兴吗?”
“我…有点儿搞不清楚状况,忽而眼前发黑,忽而心沉了下去,又有点儿害怕,又像是很⾼兴,反正心情奇怪得很。”
“有什么好奇怪的啊?对了,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不管想吃什么尽管说!你好像不害喜啊,真幸运。你说有时候就像一道闪电划过一样突然想吃某种东西是不是?那其实是我们的孩子想吃的东西,别忘了随时告诉我啊!记住了吗?”
“我还是迷迷糊糊的,生活中居然有这样的事!”
“呀哈,这有什么啊,都是理所当然的。女人怀上孩子,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贞美你是个完整的女人,都是因为你自己没有自信,我才一直装做不知道的。”
哼,说谎!
嗯…的确,我以为自己不是女人了,不能做真正的女人了,失去做女人的资格了,没想到我千真万确还是个女人。其实,这个世界上,不能孕怀生子的女人也是不计其数的。现在,似乎整个世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我已经不是昨天的我了,突然间变成了别的什么。喜悦的火花在远方闪烁,尽管还很遥远,前方还是一片黑暗,看不真切,可是,真的…我可以⾼兴吗?像那个男人一样満心只有喜悦也可以吗?但我为什么这么害怕,全⾝发抖呢?我居然…要当妈妈了!居然可能成为妈妈!要是出了问题怎么办?这件事会给我们的未来带来什么呢?
贞美心乱如⿇。
她盯着喻宁的脸看了一会儿,又把目光转向玻璃墙一角的含羞草。曾几何时,看到喻宁逗含羞草玩的时候,她曾羡慕那棵能自由伸缩叶片的植物,也曾发过牢骚,说:“含羞草有那么多手,为什么不给我一只呢?”但是现在,她不再有那种想法了。
她的嘴角浮现出浅浅的笑容,自言自语道:
“呵呵,看来…我的确比那棵含羞草要強些。”
“贞美,祝贺你!”
“哎呀,是朴前辈!”
“哈哈!快进来!”
朴载佑左手提着大硕的蛋糕盒子,右手提着果篮,笑呵呵地走了进来。
11月5曰,在电话中得知贞美孕怀后,载佑专程来祝贺。
喻宁正坐在床边给贞美做指庒,贞美的头搁在他的腿上。
“怎么回事?”
“偏头痛。”
“很疼吗?”
“嗯,就像脑袋里有只啄木鸟在啄虫子一样。不过,喻宁摩按一会儿,啄木鸟的喙就不那么尖利了。”
贞美的偏头痛一星期发作一次,以前吃止痛片就能控制,现在因为孕怀,不能随便吃头痛药,只好通过摩按减轻疼痛。
喻宁用拇指轻轻摁着贞美的太阳⽳,抬头看了一眼拖了把椅子过来坐在床前的载佑。
“喂,我给你打电话都多久了,怎么现在才来?听说嫂子孕怀了,还不立刻飞过来?”
“别提了!最近因为大学教授的工资实行能力制还是年薪制的事,搞得人心惶惶,你以为离开汉城那么容易啊?说真的,比逃离人猿星球还难!现在能来也是因为你们俩的脸老在我眼前晃,实在受不了了才放下一切赶来的。”
“几天不见,你越发会说话了啊!今晚别走了,我心情不错,允许你躺在贞美⾝边。”
“是啊,朴前辈,别走了!”
“呵呵!怎么感觉像到了爱斯基摩人的世界啊?你这家伙不是说我亲贞美一下也会没命的吗?你们的盛情我心领了,但今天一定得回去。”
“这么来去一阵风似的,又何必来这一趟?啊,喻宁,用力揪头发!嗯…好多了。”
“听说你孕怀了,我能不来吗?这是人类的胜利啊!就算不能来采访,汉城至少也要派我做特使来问候一下吧。”
载佑习惯性地掏出烟,忽然看见喻宁的眼神,恍然大悟,把烟盒放回口袋,说:
“知道了。臭小子,你这个爸爸当得还不赖啊!”
“我叫你准备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当然了,你催得那么急,我能不带来吗?没结婚的家伙性子真够急的,孩子都有了,申请表还说要就要,这么超速,真该让察警好好管管你。”
“申请表?什么申请表?”
“哦,我叫载佑把结婚登记申请表捎来,我们俩的根据地都在汉城,我又没法回去。”
“原来是这样啊!是因为这个原因你才叫朴前辈来的呀。哎,真拿你没办法!”
“贞美你说得太对了,我也说这件事不必着急,可喻宁那家伙一刻也不肯等。”
“小子!这是对孩子的基本礼仪。孩子也是有感觉的,它知道我和贞美是未婚同居,在里面一定很焦急,又不能说话。而且,这个问题解决了我才有脸继续面对贞美呀!”
“哎呀,瞧这家伙嘴咧成什么样了!贞美,到你生孩子的时候,这家伙一定会变成青蛙嘴的,要么就是河马嘴。”
“你呀,怎么还是那么贫?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当教授的。”
他们很久没见了,一见面就开起玩笑来,嘴一时也闲不住。
喻宁去厨房煮咖啡。
“贞美!”载佑伸出手,替贞美把掉下来的一绺头发拢好。
“嗯?朴前辈。”
他把嘴凑到贞美耳边。
“喻宁那家伙有什么地方对你不好吗?快告诉我,小声点儿。”
“有啊。”
“嗯!是吗?”
“他差点儿杀了我。”
载佑眼睛瞪得像铜铃似的。
“什么!怎么回事?那家伙对你很凶暴吗?”
“嗯。”
“不管是什么,快告诉我!我会让那家伙彻底改掉坏⽑病的!”
“吻!”
“吻?”
载佑回头看着正在做咖啡的喻宁,大声喊道:
“你用吻磨折贞美了吗?还差点儿害死她!你这个坏家伙!”
“是啊,小子!”
“你,你,无聇的家伙!贞美,到底怎么回事?”
“喻宁他太…嗯,用他的嘴唇紧紧庒着我的,我简直没法呼昅,差点儿被憋死。这不是开玩笑,是真的!”
“居然有这样的事!该怎么处置那家伙的猪嘴呢?又不能捆在柱子上,又不能割下来。”
喻宁端着咖啡走回来。
“朴前辈!什么时候你带喻宁去趟整形外科吧!光把嘴唇整薄点儿就行了,他的嘴唇太厚太大了,感觉像锅盖。”
“啊…的确,看来贞美你真的不好受啊!”
“是啊,一吻就至少一个小时,我的嘴唇哪儿受得了啊?看,是不是肿了?”
“等一下…我怎么越听越不是滋味了,贞美,你是在向我炫耀你们夫妻俩的甜藌生活吗?事实上,我一个星期都未必吻老婆一次,就算有也连一分钟都不到。”
“呵呵,你才多大年纪啊,怎么那么没有激情?”
“对啊,朴前辈,怎么会那样?”
“你们…你们两个坏家伙!”
他们捧腹大笑起来。
载佑看着喻宁和贞美,心里有说不出的⾼兴。他没想到他们两个人竟然能把生活过得这么有滋有味,而且,连孩子都快有了。晶莹闪亮的目光和明朗快活的神⾊充満他们两个人的脸庞,这就是爱。是因为在蔚蓝的大海、清新的空气、翠绿的树林里营造出一个小小的世界,过着自己的生活,他们的脸上才有这样的表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