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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回 佛菩提慈灵普救度 雪月梅封赠大团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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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刘总镇送岑少保起身后,次傍午,堂官传报:“老太太官船已到太湖汛了。”刘电大喜,忙整冠带,大开辕门,只带亲随数骑先往河干接;一面吩咐摆齐职事,备大轿一乘,四轿、小轿各数乘到码头伺候。

  原来许公自回江西,即搬送老夫人与少夫人、小姐于六月中旬起身,至七月初十到了奉贤衙门。只住了数天,老夫人因为小姐姻事,知他弟兄们俱在苏省,随吩咐拿了三号大船:老夫人与小姐带梅嫂、仆妇、丫头们坐了一号,许公带了蒋贵、周旺坐了一号,家人、小厮、厨夫、衙役坐了一号,不到了苏门。因船上没有旗号,老夫人又吩咐不许声张,因此直到到了太湖汛,守兵才打听是刘总镇的老太太,星飞传报。及刘总镇接出来,官船已在大码头停泊。

  刘电遂下船叩见老母,兄妹们见过礼,便道:“大哥为何不先差人通知?”老夫人道:“这是我不叫声张。我们承许亲家送到你哥哥衙门,只住了五六,因为你妹子姻事,晓得岑郎在此,故迅速赶来。许亲家也在那边船上。”刘电道:“母亲却来迟了两,可岑贤弟昨起身回湖郡去了。”说毕,就过船来与许公相见。此时殷副总因阅附近营汛未回,不及接。同城各官俱先差人禀安。岸上兵丁戎装站队,执事整齐,闲人撵远。刘总镇吩咐亲随人役伺候许太爷在后起身,自己先扶老母上了大轿。老母吩咐:“不必垂帏响炮。”然后,仆妇们围着小姐上了四轿,众俱小轿跟随。刘总镇亲作顶马,职事前发,一路鸣金喝道,鼓吹之声不绝,沿途观看之人挨肩叠背,无不叹羡。

  一直到了衙门,鼓乐齐作。刘总镇辕门下马,扶轿直入后堂,候老母与妹子下了轿,随后出来接许公,让入东厅。方叙礼毕,外边报:“殷总爷到!”原来殷勇闻报,飞马赶回,也不待通报,一直进暖阁来。刘电接着,遂先到东厅拜见继父,见许公须发尽白,不免悲喜集,父子们一时也说不了许多别来情节。因请先到后堂拜见伯母,刘电遂一同进来对老母说知:“这是殷家贤弟。”当下殷勇口称“伯母”倒身下拜。刘电一同回拜。老母被雪姐搀住,因只回了常礼。殷勇道:“小侄因公出外,有失远接。”老母道:“甚是起动。明老身还要去会会夫人。”殷勇道:“侄媳明即当过来与伯母磕头。”当时雪姐过来与两位哥哥见毕礼,又是梅嫂与仆妇们过来磕头,刘电即叫丫头扶住梅嫂道:“老人家莫行此礼。”因对殷勇道:“这是从山东送妹子到家的梅嫂。”殷勇道:“真难为你老人家了。”当下老母叫:“请坐下,你们兄妹们好说说话。”雪姐因说起那年遇害之事,泪随言落。殷勇道:“好叫妹子得知,这起凶徒俱已拿住。”雪姐惊问道:“怎得拿住?”殷勇遂将登获缘由说了一遍:“当时被岑贤弟一审便招,如今现在监,正等妹子到来,一同斩首祭奠。”雪姐道:“天网恢恢。我明要见见这贼,叫他死而无怨!”因问:“干娘可曾安葬?”殷勇道:“已托叔父在北固山购下茔地,如今迁棺在彼,尚未安葬。”雪姐道:“不知离此多远?可能一去祭奠?”殷勇道:“为兄已曾计及,如今岑弟以少保尚书管理山东总督,只待妹子完了姻,三月假,我们都奉旨一同进京陛见。那时岑弟少不得要携了家眷同往山东,路出京口,顺道便可与妹子同往一祭,此时是不及去了。”雪姐因问:“娶了嫂嫂,可曾恭喜?”刘电接说道:“你嫂嫂是个女中英杰,同在军中征倭杀贼。那倭寇见了绣旗军都是害怕的。前月已生了一个侄儿,我们都吃过喜酒了。”老母笑道:“女将军自古有之,只是不曾亲眼看见。明老身却得眼见了。”雪姐因笑对殷勇道:“哥哥幼时便有志做官,如今似这般威显,却是遂愿了。”刘电笑道:“我们都是承妹夫的保举,虽然体面,论起官职来还要受他的节制哩!”说得雪姐面红羞涩。刘电又说起那何氏弟妇许多贤德:“前还有寄与妹子的物件,因道路不便不曾带来。”老母笑道:“前见你家书,才知道他先娶有这许多原故在内。如今可喜你弟兄们同在一处,实是难得。”

  大家叙了半话,殷勇才辞到外边,父子们相叙。殷勇道:“前月接到金舅来信,已知父亲往江西去了。”许公道:“如此说,他们也是平安到家了。”说话时,蒋贵过来与两位磕头。许公道:“一路俱亏他料理,十分周到。”刘电道:“你往返辛苦,且歇息几天。”蒋贵道:“小的禀过姑爷,明就要到湖村去回覆老爷。”刘电道:“我正要差人去报信,如此甚好,我明即差壬送你坐船同去。”当内外筵席,父子、弟兄十分叙。殷勇要请许公回署,刘电道:“在此总是一船,改老伯两边都可适意往返,不必拘此。”许公道:“你三哥这里也是无人,改过去也罢。”殷勇遵命,到晚方回。刘电遂请许公写了两封书,当晚与蒋贵,赏了他二十两银子,叫他拜上蒋太爷与岑爷:“说我这里立等回音。”蒋贵叩谢,领了书函,次凌晨即带伴当如飞而去。这边刘电代母往各衙门谢步,华氏夫人即过来拜见公公,与刘者太太姑嫂们相会,都表过不提。

  却说蒋公在浙起身犹恐路上惊扰,不坐大船,十二即到湖村。相见岑夫人婆媳,岑夫人说不尽殷勤致谢。至于少夫人,系自幼相依的,今见面既悲且喜,亲亲之谊更不必言。蒋公因说起已托许公搬眷,计可到:“趁我在此,便可完成雪姑娘的姻事。”因对少夫人笑道:“只恐侄女有些介意。”少夫人笑道:“伯父说那里话?如今还有一位姊姊也要请伯父为媒,便好同合卺。”蒋公听了吃惊道:“这是何说?”少夫人因说:“向受王家姐姐大恩,已订终身永聚。去年母亲回来,我即将两位姊姊之事细底禀明,母亲甚是欢喜,今得伯父到此一言,便两全其美。”蒋公听了这些原委,不觉鼓掌大笑道:“这件事只怕你心中不悦,如今反倒赖你在从中委曲成全,直是大贤大德。怪不得刘贤侄在我面前十分敬重于你,今何不就请你母亲出来一见?”少夫人点头,遂进来与母亲说知,王老夫人随一同出来相见。蒋公只行了常礼。蒋公因说起当年与雪姑娘订姻一事。王夫人道:“此事老身早已悉知,如今这边姐妹二人十分亲爱,可以放心,只不知那位雪姑娘情如何?”蒋公道:“好叫老夫人得知,那位姑娘温柔贤淑,是岑大姊抛见过的,只怕明老夫人见了还要更加亲爱。若不是闺中淑秀,老夫又岂肯一力成全?”王夫人道:“大人所谕谅必不差,老身无不遵命。”此时岑夫人已喜得心花齐放,便道:“这两边月老都要借重大弟了。”蒋公笑道:“当得,当得。只是再得一位,双襄其事才好。”岑夫人道:“这里有一位严老先生齿德并尊,他公子现任华亭儒学,通家往来,正可拜烦。”蒋公道:“我已久仰他的清望,明即当往拜。”不说这边计议。

  却说岑少保虽然半夜起身,一路营汛早已传知地方,文武接者沿途络绎。岑少保一概谢免。惟文守备与本汛洪把总带兵直接到界,湖郡成公先委县佐远接。十五,岑少保到家,先拜见蒋公,然后进内。此时已将东院打开,岑老夫人婆媳居住。岑少保拜见岳母、母亲。此时月娥小姐因已许亲,不好出来相见。夫见过,略叙别情,随出来与蒋公叙话。家人等齐磕头毕,蒋公道:“我已到此三天,不知刘府家眷曾搬到否?”岑少保道:“昨途中见塘报,说刘老伯母已到三哥衙门。”蒋公道:“如此早晚必有人到,正好同完姻。”岑少惊问何故,蒋公因将前事一一说知:“今已托严公与我作合,昨已选定八月十五吉期,无庸更择。”岑少保听了喜得做声不得,只道得一句:“小侄如何消受得起?”蒋公笑道:“一位年少三公,也必得这三位夫人内助。”

  正说话间,岑忠引着蒋贵到来叩见。蒋公大喜,即问:“刘府家眷都到了么?”蒋贵道:“只二爷与二夫人不来。”因向怀中取出两封书来。大家拆开观看,俱是催促择吉之话,并说许公与刘老太太、殷夫俱作送亲。岑少保道:“这边姻事刘、殷二兄虽知无碍,只恐许丈与刘伯母闻知见罪,还求老叔一力周旋。”蒋公笑道:“贤侄不须过虑,我自有主意。”当即与岑少保各修书一封,蒋公书中就明言与王小姐结姻衷曲,并订定吉期,即专差同来人前往吴淞镇衙门投递,限三往回。

  这,严先生来相会岑少保,就留住午饭。严公道:“翩翩公子,三年之间,擢登台鼎,古今罕有。今又得此三位贤内助,人间美事俱被少保占尽。”岑少保道:“侥幸成功谬蒙圣眷,年轻禄厚,深切悚惶。得时闻长者之教,庶免陨越。今又承老先生执柯,明当专诚叩谢。”当下即摆上酒来。叙饮间,蒋公说起:“近沿海被兵地方群厉为祟,大不宁静。前胡抚台请天师设醮,我因言及点石禅师道高德重,一到东省便当敦请出山,起建水陆,普施超度。胡公正在望我回音。”岑少保道:“小侄正要禀知,前在苏与刘、殷二兄计及此事,要与老叔联名敦请。事不宜迟,即当专差前往。”严公道:“前小儿书来也说起此事,曾请僧道追荐。竟无灵验。”蒋公因说出禅师许多灵异,严公道:“必得如此方能齐拔幽沉。”三人叙至饭罢后,严公辞去。蒋公道:“贤侄久出才回,须在里面叙叙家常,不必陪我。”

  岑少保才辞进内堂,见两位老夫人与少夫人都在上房闲叙。岑少保道:“有一简事禀知岳母。”王夫人笑问:“何事?”岑少保因说:“华氏夫人被难得遇何家仙姆指引,后来得配殷兄,随军征剿十分英勇。前与殷兄叙及殷嫂家世、姓名,却竟是岳母的侄女,因此明要与刘伯母同来拜认。”王夫人闻说,又悲又喜,道:“却不知他竟有如此才勇!”大家惊叹不已。王夫人又说起在任回家被盗之事:“多亏那文义士相救。”岑少保道:“岳父生前正直自然死后为神。岳母吉人天相。如今那文进我已保升他做了本郡守备,也不枉他了。”岑夫人道:“如今岑义的女儿年已十九,长成得十分端秀。那文守备又未婚娶,何不与他成了这头姻事?便好当亲人往来。”岑少保道:“甚好,明儿当一力成全,谅他决无推故。”岑老夫人又说:“间倭寇猖狂,这里朝不保暮,亏严公躁练乡勇,你媳妇又谕杀贼一人赏银五两,因此大家舍命相持,赶散了几次小寇,后得调一守备,添兵到来把守,人心略定。直到刘三相公大兵来剿才得平静。”叙话间,天已傍晚。王夫人因身体沉重,不能久坐,因说:“姑爷连辛苦,早些安歇罢。”说罢回房。

  岑少保又出来与蒋公相商,写了一封敦请禅师的联名请启,派令蒋贵前往,又拨能事随役二名,多带盘费以为水陆舟舆之用,于明一早起身。料理毕,已是更深,才与蒋公道了“安置”回到老母房中。少夫人也在,老母道:“你岳母已有了七个月身孕了。”岑少保道:“岳父陰功浩大,自然天降麟儿。”老母道:“只是如今时匆促,这新房如何安置?”少夫人笑道:“后边大楼五间尽做得两处新房。前已与母亲说过,只要趁早收拾出来。”老母因笑对公子道:“家事都亏你媳妇料理,不要做娘的费一点心,就是这两头亲事也是他一力成全,真是你的贤能内助。”岑公子听了只是笑。老母道:“夜已深了,你夫们也早些歇罢。”当下两口儿辞了老母回房,说不尽久渴情肠,如鱼似水,难以细述。

  次一早,岑少保盥洗毕,即到外书房来。蒋公道:“我已打发蒋贵五鼓起身去了,但愿请得来。须择一江浙总汇之地起建水陆,趁我们在此,还了这桩心事。再两下过礼之物也须及早端正。这凤冠、霞帔、蟒玉、朝裙是不可少的,其余在江浙省会亦易办理。”因即开单着岑忠、王朴各带亲随往江、浙两省,分头制办不提。到十八,差役由苏责到回书,拆看上面但云:许丈、老母甚是欢喜,无须过虑。岑少保已是放心。

  却说次蒋公与岑少保话至夜深,各回房安息,方才就枕,只见一个侍者到来,云:“点石大师在秀水灵鹫山万回掸院起建水陆道场济拔幽魂,檀越们可速去者。”说毕就走。蒋公惊醒,却是一梦,十分奇异。到得黎明,岑少保亦为夜来有梦出来与蒋公说起,却是一般。蒋公道:“若说是心想所至,那得两梦相同?如今只着人往万回禅院打听便见分晓。”岑少保当令家丁传问。原来这洪把总正是秀水人,进来禀道:“这万回禅院是敕建丛林,就在灵鹫山下,系江浙界,离此水程一夜可到。”岑少保道:“你可即差一人星飞前去探听,如有一位山东禅师到业,即速回报。”洪把总答应去了。到次午间,该差回禀:果有一位山东禅师,是十九到的。蒋公与岑少保俱各惊讶道:“当禅师曾说后还有一大胜会,今看来当即已前知。我们可即速前往料理。”

  岑少保即吩咐备下船只伺候,果然一呼百诺,即齐全。廿一凌晨,叔侄便服下船,只带亲随数人飞掉往灵鹫而来,及嘉、松两郡得知时,早已到了禅院。合院僧人香花接,问知禅师在方丈跌坐,遂一同进来参见。禅师合掌道:“擅越们大发慈悲,老僧特来完此善果。”蒋公道:“弟子们已专差去拜请,却蒙老禅师飞锡早降,不胜幸甚!今启请禅师,当于何处建立道场?”禅师道:“即此山前便好。檀越们速为齐备,明刘擅越也待到也。”侍者献茶毕,两位辞了出来,各官俱在客堂禀见,岑少保即托嘉、松两郡守督理其事:择山前平原大地搭盖层台、设立棚厂,所需一切,许在公项报销;一面即星飞札知浙抚。两太守遵命,即分派丞-、县佐等官连夜督工赶办。果然风疾雷行,两内一切齐备。原来刘总镇因阅松江营汛闻知其事,果于次赶到。大家相会,共说禅师灵异,因同在寺中住下,俱断荤茹素。

  至二十四清晨,率各官拈香启请禅师一同礼佛登坛。预选二十四众禅僧礼忏,说不尽幡影缤纷,香云缭绕。江浙附近各州县城乡男妇来瞻仰者,人山人海。至第二,浙抚差官到来拈香。金银冥镪,舍积如山,每夜焚化不尽。夜间轻云薄霭之中,隐隐闻喜笑欢呼之声不断。至三十道场圆,晚间禅师登坛施放瑜珈焰口,是夜战放数万盏荷灯,水陆相接。及至施食焚镪之时,但见漫山遍野磷火成团作滚,四散而去。各官拜谢禅师,请下法座,已将五鼓。禅师道:“今已与檀越完成胜会,老僧即当归去了也。”蒋公道:“难得禅师降临,请驻锡数,然后送回。”禅师道谢,即归方丈。

  各官已是数夜辛苦,俱各安歇。及到黎明,本院住持来报:“禅师今早不知去向。”蒋公惊起,即令四下访寻,竟无踪迹。刘电道:“或者怕我们相留,竟连夜走了?”岑少保道:“不然,此必是禅师具广大神通,后自然知道。”当下两太守禀见,岑少保致谢道:“深费清心。所有费用先动公项给发,本院即札会大宪准销便了。”当给了本寺香资百两。嘉镇褚公与两郡守要设宴相留,蒋、岑二人辞谢,即回舟。刘总镇亦因公出久,又要回署料理妆奁之事,不及再往湖郡,因送蒋、岑二位开船后亦即辞回吴郡去讫。

  话分两头。却说蒋贵星夜赶到家中,叩见了老太太,说:“老爷现在岑爷家中,俟岑爷完了姻才得回来。如今特差小的回来启请点石禅师。”老太太道:“呵呀!这点石禅师已于本月十九坐化了。”蒋贵吃了一惊,尚恐不的,即往庵中探问,果然,只得回来禀过老太太,星夜同伴当赶回。顺道至吴门来禀知刘姑爷,刘电大惊道:“这禅师正是十九到秀水做了七昼夜水陆道场,圆后就不见了,原来是现身罗汉!如今岑爷吉期已近,我前已在那边当面商定,也不必写书,你可作速回去照料。”蒋贵答应,即星飞于八月初六赶回湖村禀说禅师坐化之事。蒋公与岑少保俱惊叹不已。自此以后,果然各处平宁,并无祟厉。

  此时两边礼物俱已备齐,取了六号大船,彩舆执事件件鲜明,即着岑忠、蒋贵,派亲随十六名,押送礼物于初九前往。此番两省通知其事,自督抚、都督、总镇、司道,送礼者络绎。岑少保只收两位老师礼物之外,余俱璧谢。郡守成公命侄子过来照料,又委佐贰各官到来督率人役,都不细述。

  却说刘总镇那边诸事齐全。至十一接了礼,厚赏来使。又添了四号大船装载回盘妆奁什物。十三一早,鼓吹放炮,摆齐全副职事,许公大轿先行,刘老太太、华氏夫人与彩舆在后,梅嫂们共十数乘小轿,刘、殷二总镇亲送下船,放炮鸣金而发,要赶十五日子时花烛。

  且说这边王夫人处已于十一下礼,俱是蒋公与严老先生料理。到十三,郑老夫人婆媳与成老夫人、大公子俱到来贺喜,这是姑娘、师母,分外亲敬,随请严老太太婆媳过来相会。到十四下午,新人船只已到。本汛兵丁戎装站队,自码头直至大门。这边着家丁、仆妇披红叩接,全部鼓乐执事。先请刘老太太与殷夫人大轿到来,岑、王两老夫人与各位夫人俱出厅来,厅上红氍铺地,灯彩耀目,众仆妇挽扶簇拥,至后堂一一叙礼。此时也说不尽寒温礼数。惟殷夫人拜见姑娘既悲且喜,因在当众不便深叙离情。侍女们献过了三道茶,刘太太要往新房观看。此时王小姐已妆得如天仙一般,少夫人指点与刘太太、殷夫人见礼。刘太太道:“果然好一位姑娘。”因对王夫人道:“两位令爱与小女真是天生成的姐妹。”遂同上楼来,见两边新房收拾得花团锦簇,香气氤氲,都是一般铺设,心中甚喜。看毕下来又到东院内,见少夫人房中诸凡俭朴,因对少夫人道:“久闻姊姊贤德才能,老身今敬佩。将来姊妹们有不到处还望包涵指教。”少夫人笑道:“承伯母过奖。”当下请到内堂茶点,华氏夫人因对少夫人说起仙姥救济之事:“果然今得与妹妹相见!”因此分外亲热。

  此时已平西。岑老夫人就请郑、严两位少夫人到船与新人戴,俱坐大轿,执事人役喝道而去。其时许公已请至东厅,有蒋、严二公陪待。这一夜,灯球火炮、笙箫鼓乐之声盈耳不断。村男妇叠肩观看,俱吩咐不许止。

  到得子时将近,郑、严两位夫人料理新人事毕,先起轿回来。然后,喜娘、侍女们簇拥新人上了彩舆,鼓乐执事前导,五宫灯数十对并灯球火把照耀得一路如同白昼。彩舆到了大厅,傧相祝词,叩请三遍,乐奏三番,里边请严老太太与成老夫人出来起帘,喜娘们搀扶出轿,立于东首;傧相又如前祝请三次,两位老夫人又引王小姐出厅,喜娘们搀扶立于西首——都是凤冠、霞帔、蟒服、玉带,翠绕珠围,红巾盖。傧相又祝词跪请三回,笙箫三奏,两位成公子执花烛引岑少保出厅,立于正中,真是:乌纱衬白面三公,蟒玉挂青年少保。傧相赞礼,先参天地,然后拜毕。外边音乐送至后厅,便有一班女乐,凤管鸾箫,引入房。一切坐撒帐,俱如古礼,不必细述。

  饮过杯之后,禀请新人出厅见礼。先拜谢两位大媒,次拜许公,然后两位成公子平见过礼。随退进后厅,先是刘老太太、成老夫人、严太太、郑老夫人、王老夫人五位一同见礼,岑老夫人叫侍女们扶住,各受了两礼。次是殷夫人、严夫人、郑夫人一同平拜。后即叩拜老母,却是刘、王两位太太扶住,受了全礼。然后,与少夫人一同拜毕,仍送上新房,新人筵席。

  三杯之后,岑少保即出厅来陪客。文守备与县佐、把总俱来叩喜,岑少保深谢烦劳,请在东厅筵席。大厅上,正中一席是许公,成大公子相陪;东席是蒋公,成公子相陪;西席是严公,岑少保一一安席毕,就在西席相陪。这是成公送来的两部梨园、一班女乐。外厅许公点了《笏》全部,东厅唱《七千缘》全部,内厅四席女乐扮演《永团圆》全部。筵上山珍海味,五割三汤,备极丰盛。两位新人楼上惟少夫人相陪,姊妹三人一见如故,亲爱倍常,不须细叙。外边兵丁人役俱有羊酒犒劳,花红赏赐;江南到来家丁、仆妇俱有岑忠弟兄与王朴夫们内外陪待;连本村到来观看的男妇、儿童俱有喜饼、喜果分给。

  当筵席直至更余方散。外客辞去后,许公在内书房设榻,蒋公与两位成公子在东西书房安歇。内客惟严太太婆媳辞去,刘老太太、殷夫人俱在王老夫人内外间安歇,成老夫人、郑老夫人俱与岑夫人同房,郑大夫人就在少夫人房内。

  当夜新郎内外道了“安置”却是少夫人送他上楼,与两位新人杯细叙。雪夫人因说起从前仙姥指缘由:“不想今果得与姐姐相聚!”夫四人原无客气,说说笑笑有半个更次。少夫人笑对雪夫人道:“新郎渴念已久,今夜先请姐姐叙叙别情。”说得雪姐十分羞涩,当即送他两个进了东房,却又陪王小姐到西房,笑道:“姐姐如今好放心安寝,不用着急了!”王小姐啐了一声。又说笑了半晌,才待转身,又与王小姐俯耳说道:“姐姐不要关门,恐怕新郎还要过来应应好哩!”王小姐也不回答,狠狠在肩臂上扭了一把,少夫人才下楼来与郑大夫人安歇。次夜便在西房,都是少夫人指点。

  后来了月,是少夫人主见,每夜轮两姊妹陪伴两位婆婆,定为常例。王夫人见雪姐与自己女儿一般温柔孝敬,不但放心,又甚怜爱。岑夫人的欢喜更不待言。

  且说蒋公过了三朝,新人庙见后就要起身,岑老夫人婆媳再三留住。这第四是三位少夫人的梯已筵席,五朝是王老夫人的特敬。至二十蒋公起身,岑老夫人婆媳俱有送蒋老太太婆媳并苏小姐的礼物,岑少保另有厚谢大冰礼物、赆仪,并厚赏蒋贵。蒋公相订在家等候,一同进京。岑少保预便了一号大船,亲送出湖境才回。这成老夫人与两位公子也起身回郡,内外都有回送礼物。惟刘老太太、殷夫人与郑老夫人婆媳俱至满月后再留不住,因备大船相送。许公因刘、殷两弟兄将来都要进京,衙门无人,因一同回吴。岑老夫人又梯已送了郑大夫人许多礼物,王老夫人亦有梯已与侄女的东西,外边又各有公送的礼物,至期都出后墙门相送下船而别。岑少保又备全副祭礼,合家到王公坟上祭奠后,即往郡城拜谢成公;又一力主持备办妆奁,命洪把总为媒将端姐许配文进,完了姻事,后来也做到三品夫人;岑义的儿子也是少保扶持,做到通判之职。此是后话,叙过不提。

  时光荏苒,不觉又至十月初旬,岑少保假限已,料理起身之事,与老母商量:初意原要陛见后到了任,再接家眷;后因老夫人要同儿媳们顺往祖坟祭祀,雪夫人又要与干娘上祭,因此就议定家眷一同起身。其实王夫人已是临月,月夫人要在家侍奉,不肯同往。梅夫人道:“我早已计定,先请两位姐姐同往任所,以半年为期,请一位回家轮料理家务。况东省道路不远,往来亦易。如此则两下俱有侍奉之人,家务又不至无人料理,岂不两全?”两位老夫人齐笑道:“这个主意甚好,只是太难为你些。”当下议定,择于十一起马。备四号大船,行装等件料理齐备,派岑忠与王朴两个老总管轮往来,此番先是岑忠夫妇同往。数前,严公夫妇内外饯行。至期,成公率合郡文武俱送至界。

  岑少保十五到吴门,程公接道。岑少保即先至衙门拜谢。其时许公又送刘老太太前往奉贤去了,衙内无人。刘、殷二镇一同到船与岑老夫人请安,殷夫人已着家人仆妇到船叩请。码头上兵丁排列,赶散闲人。刘、殷弟兄候岑太夫人婆媳升了大轿,然后乘骑,前呼后拥至协镇衙门。大轿直抬进后堂,殷夫人与方氏婶娘接着,更增一番亲亲之谊,殷勤款待,不在言表。岑少保因为程公留住,至晚才相辞出来,即至协镇衙门。弟兄们相会,说不尽许多情谊。大家商定于廿二相同起身。

  这数内,辞行饯别竟无宁刻。至期,家眷船只凌晨先发。殷夫人因要同往祭奠公婆,就相陪岑太夫人同往山东,又当会亲,又好顺便陪苏氏夫人回来。岑少保与刘、殷三位随后起身,程公率属俱在码头送别。其实,江五箭疮发作早毙狱中。岑少保吩咐将江七沿途押赴北固山下发落,殷总镇已先差人在坟茔搭厂,准备祭奠。

  这,船至京口泊住,地方文武俱来请安。这北固山相去不远,当着家丁备办猪羊祭品,鼓乐一应齐备。次一早,岑太夫人原要与媳妇同往,殷勇与夫人再三阻住,因只有姑嫂二人坐轿同往。岑、刘二两位,殷勇阻留不住,一同乘骑到了坟堂。祭品俱已陈设,焚起香烛,鼓乐齐鸣。殷勇拜奠毕,放声大恸,姑娘二人一同哭拜罢,雪夫人恸至失声。然后,岑、刘两位一同展拜,殷勇与夫人、妹子在旁回礼。岑少保令将江七洗剥,反绑在坟前跪下。雪夫人一眼看见,正是当年谋害之贼,不觉柳眉直竖、杏眼圆睁,上前问道:“你可认得当年坐船的人么?”江七认得,不敢仰视,只求速死。殷勇仗剑在手,大呼:“今与母亲报仇也!”剑起首落,沥血祭奠。岑少保吩咐将尸首推入千人坑讫,当下三献酒毕,焚化祝帛,将猪羊祭品分给坟邻,遂一同回船。

  岑少保令把船即放往三凤山停泊。次早岑少保只坐小轿,跟随二人,往拜邻里,谢其照料旧居房屋。众邻里都到船上来与太夫人请安。还有几个老婆婆、妇女们素常往来的,都相约来看望,岑太夫人俱留住款待,起身时都有所赠。当,家丁们将祭事料理齐全。次早合船眷属一同坐轿都到坟堂,大设祭奠毕,将祭品表散坟邻父老们,来助祭者都有酒席款待,整整忙了一

  次早,即开船进发。不到了东省界,总督晋公已内升部堂,因候代未曾离任,与司道俱差官接。岑少保具回柬答谢,一面先差人往台庄雇备车辆、人夫、骡马,公平给价,不许蚤扰民间。腊月初到了台庄,蒋公已着蒋贵早在伺候。地方官已将轿马、扛夫齐备,岑少保俱着发给价值。

  初八,一同起身至尚义村来,沿途俱有公馆伺候。这蒋公出村二十里接着,此时比从前母子避仇时奚啻霄壤!合村男妇如看会一般十分热闹。蒋老太太婆媳与刘夫人门接着,欢喜异常。到内厅相见时,惟殷夫人与月夫人姊妹是初见面的,岑太夫人同雪夫人叙说别来记念情怀,真是喜从眉上起,笑逐眼梢来,说不尽千种情肠、万分亲爱。当内外筵席接风。此时小公子已是十二岁,聪慧过人,里外陪待十分亲热。席间蒋公因致谢殷勇:“在吴门深扰!”又道及:“程公十分厚待。回家后即接到吏、兵二部知会文书,已蒙圣恩准假。只候贤侄们到来,便好一同起身。况已岁暮,不宜再迟。”当即择定十五起身,行装车马预为齐备。岑少保当吩咐备办素供一席,往祭点石禅师;另备猪羊祭礼二付,往祭外祖并蒋公坟茔。

  到次,内眷们先起身往庄上相等。叔侄们先到慈云庵同祭了禅师,塔院布施百两香资,以供禅师香火。随即一同往两处坟茔上来,互相拜奠毕,就在庄上内外备席,快叙了一天,到晚才回。

  十四,行李整齐。内眷们都在蒋府住下过年。叔侄四位,带领亲随十余人十五一早起程,冲寒前进。本府县官俱在前途预备尖宿公馆,武弁俱披执送至邻封界,一路无话。

  到得都门,已是腊月廿七。一早进城,吩咐家人就近觅下公寓,四人遂一同竟至午门恭请圣安。黄门官转奏,有旨宣入便殿朝见。四臣三呼九叩毕,御目观看,殷勇亦在青年,建立大功,天颜甚喜,道:“卿等扫寇氛,肃清海宇,功绩伟然。岑卿所奏善后事宜俱依议准行,朕心欣慰。今委卿等封疆重任,定能不负朕托。”因问:“卿等家中还有何人?可悉为陈奏。”岑秀等因一一奏对。当即传旨着翰林院官撰文诰授母俱一品夫人,惟岑秀发何氏特加“慧贤孝义”四字。岑秀谢恩毕,又将玉虚夫人显圣除妖之事奏闻。圣心大悦道:“天地间果有此等奇事?”因改封玉虚夫人为玉虚慈惠圣母,发帮金立祠江浙,秋动帑祭祀。当下蒋士奇又将点石和尚显灵超度之事奏闻,当即奏旨敕封点石为慈灵护国禅师,发帮改慈云庵为护国禅林,即着该地方官督工监造;命光禄寺陪御宴三,为四卿解劳,四臣谢恩而退。

  当,岑少保即往拜相国程公、司成徐老师,并黄兵部、陈都督。蒋、刘、殷三位亦分头拜客,领了三御宴,一同谢恩。到元旦,随班朝贺毕,又往各处贺年。至初三,圣旨下来:加岑秀太子少傅军机尚书,总督山东印务。仍赐尚方剑兼江浙巡海都御史,每年巡阅海疆一次,考察官吏将弁秉公具奏;蒋士奇加前军都督衔,管理登、莱、青等处,挂印总兵;刘电加左都衔,仍管吴淞总兵;殷勇升嘉湖总兵;褚飞熊内升右军都督;万士雄升制标中军副将:着即赴任。四臣同谢恩,于初四早朝陛辞,一同出京。因为家眷,只得星夜兼程回沂水料理。

  十二到了蒋府,内外眷属同团聚过了元宵佳节。此时,总督衙门头接官吏人役已到,夫马车轿俱整齐伺候,不便迟延,因定于十八起马,同家眷往济南赴任。蒋公先一又内外戏席饯行。至期,岑少傅母子夫拜别蒋老太太、蒋公夫妇并刘、殷夫妇先行起程。蒋公与刘、殷二总镇远送回来后,两弟兄亦即料理行装,于二十一同拜别南旋,此时惟苏氏夫人依依不舍,洒泪而别。蒋公送了刘、殷眷属起身后,登州将弁头接亦到,蒋公亦于二十二起马,奉老母家眷赴任,家中一

  切蒋贵夫妇照料。及四处到任后,俱接到诰命,各各具表谢恩。却喜地方附近,四下音问往来不断。

  后来,岑秀官至少保武英殿大学士。蒋士奇因功加封靖远候,小公子少年黄甲,累官至户部侍郎。刘电、殷勇俱升至五军都督。刘云亦官至湖北布政。成公屡升江南按察使司,两公子亦俱登仕版。郑、严二位皆得岑少傅之力,都做到五马黄堂。王公子少年科甲,官至光禄寺卿。文进亦官至副总。岑少傅在湖郡、金陵两边盖造府第,往来居住。许公在殷家终老。殷勇次子继续许氏一脉,娶金振玉孙女为,金家后嗣亦多振作。后来八姓往来,互为婚姻不断,各家后嗣俱有出类之才,另做一番事业以断《雪月梅》之后云尔——

  跋

  人生天地,电光石火,瞬息间耳。此身既不能常存,即当思所以寿世而不朽者。顾其道何居?希圣希贤,接往古,开来学,此一道也;医卜星相,各臻绝诣,指示途,又一道也;童妇歌谣,单词片语,可作千秋佳话而留传者,亦一道也。但古今事业我何由考之?以读古人之书而后知之。若是乎,书之不可不作也。但作书亦甚难矣!圣贤经传尚皆述古人成事,况稗官小说凭空结撰,何能尽善?是虽不可以不作,又何可以竟作也。如一人读之曰善,人人读之而尽善,斯可以寿世而不朽矣!文章之妙,实非一道,必如僧繇点晴,破壁飞去,虎头画水,夜半音,维摩说法,天女散花,弥衡躁鼓,渊渊有金石声,始可称极妙矣!予向之论著书如此。

  乙未,晓山陈子偶出是编以示予,予读之而泠然、洒然,恍如列子御风,身在处阁间。叹曰:如陈子此传,真所谓破壁飞去时也,夜半音时也,可使天女散花,渊渊有金石声也。技至此,技至矣;观至此,观止矣!《雪月梅》传,晓山亦因之以并传。是为跋。

  乾隆四十年岁次乙未,孟望后一,古定董寄绵谨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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