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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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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位‮姐小‬走进茶室前,在换上布袜时,菊治也来到了。

  菊治从‮姐小‬⾝后瞥了一下內里,房间面积约莫八铺席,人们几乎是膝盖挤着膝盖并排坐着。似乎净是些⾝着华丽和服的人。

  近子眼块,一眼就瞅见菊治,蓦地站起⾝走了过来。

  “哟,请进。稀客。欢迎光临。请从那边上来,没关系的。”

  近子说着指了指靠近壁龛这边的拉门。

  菊治觉着茶室里的女客们都回过头来了,他脸红着说:“净是女客吗?”

  “对,男客也来过,不过都走了。你是万绿丛中一点红。”

  “不是红。”

  “没问题,菊治有资格称红呀。”

  菊治挥了挥手,示意要绕到另一个门口进去。

  ‮姐小‬把穿了一路的布袜,包在千只鹤包袱皮里,尔后彬彬有礼地站在一旁,礼让菊治先走。

  菊治走进了贴邻的房间,只见房间里散乱地放着诸如点心盒子、搬来的茶具箱、客人的东西等。女佣正在里面的洗茶具房里洗洗涮涮。

  近子走了进来,像下跪似地跪坐在菊治面前,问道:“怎么样,‮姐小‬还可以吧。”

  “你是指拿着千只鹤包袱皮的那位吗?”

  “包袱皮?我不知道什么包袱皮。我是说刚才站在那里的那位标致的‮姐小‬呀。她是稻村先生的千金。”

  菊治暧昧地点了点头。

  “包袱皮什么的,你竟然连人家古怪的东西都注意到了,我可不能大意罗。我还以为你们是一起来的,正暗自佩服你筹划的本事吶。”

  “瞧你说的。”

  “在来的路上踫上,那是有缘嘛。再说令尊也认识稻村先生。”

  “是吗。”

  “她家早先是横滨的生丝商。今天的事,我没跟她说,你放心地好好端详吧。”

  近子的嗓门不小,菊治担心仅隔一隔扇的茶室里的人是否都听见,正在无可奈何的时候,近子突然把脸凑了过来:“不过,事情有点⿇烦。”

  她庒低了嗓门:“太田夫人来了,她女儿也一起来了。”

  她一边对菊治察颜观⾊,一边又说:“今天我可没有请她…不过这种茶会,任何过路人都可以来,刚才就有两批‮国美‬人来过。很抱歉,太田夫人听说就来了,无可奈何呀。不过,你的事她当然不晓得。”

  “今天的事,我也…”

  菊治本想说自己庒根没有打算来相亲,可是没说出口,又把话咽了回去。

  “尴尬的是太田夫人,菊治只当若无其事就行。”

  菊治对近子的这种说法也非常生气。

  看样子栗本近子同父亲的交往并不深,时间也短。父亲辞世前,近子总以一个随便的女人的姿态,不断出入菊治家。

  不仅在茶会上,而且来作常客时也下厨房⼲活。

  自从近子整个男性化后,⺟亲似乎觉得事已至此,妒忌之类的事未免令人哭笑不得,显得十分滑稽。菊治⺟亲后来肯定已经察觉,菊治父亲看过近子的那块痣。不过,这时早已是事过境迁,近子也慡朗而若无其事似的,总站在⺟亲的后面。

  菊治不知不觉间对待近子也随便起来,在不时任性地顶撞她的过程中,幼时那种令人窒息的嫌恶感也淡薄了。

  近子之男性化,以及成为菊治家方便的帮工,也许符合于她的生活方式。

  近子仰仗菊治家,作为茶道师傅,已小有名气。

  父亲辞世后,菊治想到近子不过是同父亲有过一段无常的交往,就把自己的女人天性扼杀殆尽,对她甚至涌起一丝淡淡的同情。

  ⺟亲之所以不那么仇视近子,也是因为受到了太田夫人问题的牵制。

  自从茶友太田去世后,菊治的父亲负责处理太田留下的茶道具,遂同他的遗孀接近了。

  最早把此事报告菊治⺟亲的就是近子。

  当然,近子是站在菊治⺟亲一边进行活动的,甚至做得太过分了。近子尾随菊治父亲,还屡次三番地前往遗孀家警告人家,活像她自⾝的妒火发生了井噴似的。

  菊治⺟亲天生腆,对近子这种捕风捉影般的好管闲事,毋宁说反而被吓住,生怕家丑外扬。

  菊治即使在场,近子也向菊治⺟亲数落起太田夫人来。菊治⺟亲一不愿意听,近子竟说让菊治听听也好。

  “上回我去她家时,狠狠地训斥她一顿,大概是被她孩子偷听了,忽然听见贴邻的房间里传来了菗泣声,不是吗。”

  “是她的女儿吧?”

  ⺟亲说着皱起了眉头。

  “对。据说十二岁了。太田夫人也明智。我还以为她会去责备女儿,谁知她竟特地站起⾝到隔壁去把孩子抱了过来,搂在膝上,跪坐在我面前,⺟女俩一起哭给我看吶。”

  “那孩子太可怜了,不是吗。”

  “所以说,也可以把孩子当作出气的工具嘛。因为那孩子对她⺟亲的事,全都清楚。不过,姑娘长个小圆脸,倒是蛮可爱的。”

  近子边说边望了望菊治。

  “我们菊治少爷,要是对父亲说上几句就好啦。”

  “请你少些挑拨离间。”

  ⺟亲到底还是规劝了她。

  “太太总爱把委屈往肚子里咽,这可不行。咬咬牙把它全都吐露出来才好呀。太太您这么瘦,可人家却光润丰盈。她尽管机智不足,却以为只要温顺地哭上一场,就能解决问题…首先,她那故去的丈夫的照片,还原封不动耀眼地装饰在接待您家先生的客厅里。您家先生也真能沉得住气呀。”

  当年被近子那样数落过的太田夫人,在菊治的父亲死后,甚至还带着女儿来参加近子的茶会。

  菊治仿佛受到某种冰冷的东西狠击了一下。

  纵令像近子所说,她今天并没有邀请太田夫人来,不过,令菊治感到意外的,就是近子同太田夫人在父亲死后可能还有交往。也许甚至是她让女儿来向近子学习茶道的。

  “如果你不愿意,那就让太田夫人先回去吧。”

  近子说着望了望菊治的眼睛。

  “我倒无所谓,如果对方要回去,随便好了。”

  “如果她是那样明智,何至于令尊令堂烦恼呢。”

  “不过,那位‮姐小‬不是一道来的吗?”

  菊治没见过太田遗孀的女儿。

  菊治觉得在与太田夫人同席上,和那位手拿千只鹤包袱的‮姐小‬相见不合适。再说,他尤其不愿意在这里初次会见太田‮姐小‬。

  可是,近子的话声仿佛总在菊治的耳旁萦回,刺激着他的神经。

  “反正他们都知道我来了,想逃也不成。”

  菊治说着站起⾝来。

  他从靠近壁龛这边踏入茶室,在进门处的上座坐了下来。

  近子紧跟其后进来。

  “这位是三谷少爷,三谷先生的公子。”

  近子郑重其事地将菊治介绍给大家。

  菊治再次向大家重新施了一个礼,一抬起头时,把‮姐小‬们都清楚地看在眼里。

  菊治似乎有点紧张。他満目飞扬着和服的鲜艳⾊彩,起初无法分清谁是谁。

  待到菊治定下心来,这才发现太田夫人就坐在正对面。

  “啊!”夫人说了一声。

  在座的人都听见了,那声音是多么纯朴而亲切。

  夫人接着说:“多曰不见了,久违了。”

  于是她轻轻地拽了拽⾝旁女儿的袖口,示意她快打招呼。

  ‮姐小‬显得有些困惑,脸上飞起一片红嘲,低头施礼。

  菊治感到十分意外。夫人的态度没有丝毫敌视或恶意。倒显得着实亲切。同菊治的不期而遇,似乎令夫人格外⾼兴。看来她简直忘却了自己在満座中的⾝份。

  ‮姐小‬一直低着头。

  待到意识过来的时候,夫人的脸颊也不觉染红了。她望着菊治,目光里仿佛带着要来到菊治⾝边倾吐衷肠的情意。

  “您依然搞茶道吗?”

  “不,我向来不搞。”

  “是吗,可府上是茶道世家啊!”

  夫人似乎感伤起来,眼睛湿润了。

  菊治自从举行父亲葬礼之后,就没见过太田的遗孀。

  她同四年前相比几乎没有怎么变化。

  她那白皙的修长脖颈,和那与之不相称的圆匀肩膀,依然如旧时。体态比年龄显得年轻。鼻子和嘴巴比眼睛显得小巧玲珑。仔细端详,那小鼻子模样别致,招人喜欢。说话的时候,偶尔显出反咬合的样子。

  ‮姐小‬继承了⺟亲的基因,也是修长的脖子和圆圆的肩膀。

  嘴巴比她⺟亲大些,一直紧闭着。同女儿的嘴两相比较,⺟亲的嘴唇似乎小得有点滑稽。

  ‮姐小‬那双黑眼珠比⺟亲的大,她的眼睛似乎带着几分哀愁。

  近子看了看炉里的炭火,说:“稻村‮姐小‬,给三谷先生沏上一碗茶好吗?你还没点茶吧。”

  “是。”

  拿着千只鹤包袱的‮姐小‬应了一声,就站起⾝走了过去。

  菊治知道,这位‮姐小‬坐在太田夫人的近旁。

  但是,菊治看到太田夫人和太田‮姐小‬后,就避免把目光投向稻村‮姐小‬。

  近子让稻村‮姐小‬点茶,也许是为了让菊治看看稻村‮姐小‬吧。

  稻村‮姐小‬跪坐在茶水锅前,回过头来问近子:“用哪种茶碗?”

  “是啊,用那只织部茶碗合适吧。”近子说“因为那只茶碗是三谷少爷的父亲爱用的,还是他送给我的呢。”

  放在稻村‮姐小‬面前的这只茶碗,菊治仿佛也曾见过。虽说父亲肯定使用过,不过那是父亲从太田遗孀那里转承下来的。

  已故丈夫喜爱的遗物,从菊治的父亲那里又转到近子手里,此刻又这样地出现在茶席上,太田夫人不知抱着什么样的心情来看待呢。

  菊治对近子的満不在乎,感到震惊。

  要说満不在乎,太田夫人又何尝不是相当満不在乎呢。

  与中年妇女过去所经历的紊乱纠葛相比,菊治感到这位点茶的‮姐小‬的纯洁实在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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