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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流泪的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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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阿婆做了饭团,⽩米中掺了糯米和绿⾖粉,糯糯软软,还有清慡的香气,配饭的菜是自家晒的鱼⼲,用生菜卷了,咸淡适中,菜叶的⽔汽滋润了鱼⼲自⾝的鲜味。

  蔡満心在‮机飞‬上只喝了一杯橙汁,虽然刚刚吃过牛⾁面,还是一口气吃了两个饭团一碗鱼⼲一碟生菜。阿俊⾼呼这次的访客是大胃王,生意亏本了。陆阿婆笑得皱纹更深,露出缺了两三颗牙的牙

  蔡満心‮夜一‬睡得安稳,清晨背着相机包去海边。和风清慡,⽔清沙幼,小螃蟹举着钳子慌张地追赶着大海的脚步。一整天四处走走停停,傍晚就坐在大榕树下,吃着⻳苓膏写游记。隔壁的小孩子在打羽⽑球,不留神球挂在树上,跳着脚用球拍去打,还是差一截。蔡満心起⾝拍拍子上的尘土,一蹦三跳地奔过去,抛起手中厚厚的笔记本,打得枝丫颤三颤。

  球落下来,还有好多枯叶和小虫。

  她尖叫一声,跳脚掸着。

  弯捡起本子,看见长长的影子蔓延到自己脚下。他抱着臂,依旧面无表情。她侧⾝站在风里,夹着一本大开的笔记本。谁的目光都不躲避。你冷,我更酷。

  对视半分钟,阿俊敲着碗喊:“开饭,开饭啦!”

  “这孩子,讨饭的么?”陆阿婆苍老的声音呵斥着“说了你多少次,都不改。阿海,你也要说说他啊。”

  晚饭吃蒸螃蟹,除了一点姜,再无调料,但是鲜美得让人差点掉自己的⾆头。蔡満心说:“早上在海边,我想明⽩了,螃蟹为什么要横着走。”

  “管它为什么,有的吃不就好?”阿俊笑。

  蔡満心哈一声:“那么多条腿,竖着走一定踩到自己的脚!”陆家祖孙大笑起来。

  江海不以为然:“蜈蚣腿不是更多?”

  蔡満心懒理他。“咦,阿婆你的牙齿补好了?”她问。

  “是啊是啊,阿海下午带我去的。”老人孩子气地摘下假牙“看,像真的吧。以前有钱人也就装个金牙,哪儿有这个好看啊。”

  “你还有真热心啊。”蔡満心揶揄。

  “阿海最乖了,比我家这个臭小子強一百倍。”

  蔡満心和祖孙二人说笑着。阿海的表情渐柔和,偶尔淡淡一笑。风穿梭庭院,带来花木青草的气息。

  这一带的海湾可以看见瑰丽的⽇落。山岚自⾝后山脚的椰林升腾,愈发衬出眼前树木的绿。乌云从山边来,遇到海上的晚霞。大片⽔墨灰和玫瑰粉的⾊块错,慢慢渗透着。海⽔渐暗渐深沉,远处的灯塔明灭。

  蔡満心独自跑过长长的栈桥,渔船列在海面,安静地随波起伏。

  这是我所见过最美的天空!她在栈桥尽头张开双臂,真想把这句话告诉给谁。

  不亦乐乎,一时兴起,在海天间伸展肩颈,作了几个瑜伽的‮势姿‬。踢掉鞋子跳到沙滩上,树、太、战士一、战士二…一个个肢体扭曲的造型摆出来。此刻心灵宁静,清楚听到嘲⽔涌向栈桥的木桩又离去,涓涓细流从耝木的罅隙里悉悉簌簌重新汇⼊大海。

  全体通泰,她心満意⾜。回⾝,又看到那个人。“你为什么总是不声不响偷看!”她扬扬下巴质问。

  “我想看你什么时候被涨⾼的嘲⽔淹死。”他轻嘲。

  蔡満心抓一把沙扔过去。他侧⾝,轻松闪开。

  海平线上最后一道来,暗淡模糊的橙红,天地间都是同样的颜⾊。

  “据说那边的海⽔更清。”蔡満心指指海中的小岛。和‮陆大‬相连的沙坝被嘲⽔掩盖,越来越远越孤离。

  “那边也更偏僻。”他说“不是单⾝女子应该去的。”

  “可我很想去看看。”蔡満心说“陆阿婆说,那个岛叫做泪岛。当初她的丈夫被征募去‮湾台‬,她和姐妹在岛上哭⼲了眼泪。”

  “之所以叫泪岛,是因为古时有一位谪贬过来的文人,说这岛让人怆然泪下。”他说“从內陆来的人,到了这里就在没有前路可走,只有茫茫大海,很容易让人悲观弃世。”

  “怎么会!”蔡満心意气风发“海那边还有更大的天地啊!”“天地很大,可去的地方不多。”

  “喂,你不会真的悲观厌世,跑到这里来吧?”蔡満心说“不要寻死,这年代帅哥已经不多了。”

  “你这算是夸我么?”他哂笑。

  “哦,我一向擅长安慰别人,黑得也能说成⽩的。”蔡満心大笑。又问“喂,你到底叫什么,总不成我天天叫你喂啊喂的。”

  “江海。”他说“江河湖海。”

  蔡満心还是找了一个渔民,说好雇他划舢板送自己去泪岛。听说那里还有残旧的教堂和战壕,在废墟中寻找出路,四面都没有通途,四面均是蹊径。想来就心情动,幻想自己是劳拉第二,海岛丽影。

  正在讨价还价,看到江海的⾝影出现在栈桥上。“就猜到你不听劝。”他哼了一声“破房子破树,有什么可看。”

  “你管不着!”蔡満心吐⾆头“弃世的人看什么都是破烂的,我看什么都是花花世界。”

  “哼,花花世界!”他不屑地笑“我带你去好了。”

  “怎么去?游过去?”

  “你可以游,如果能跟得上我的快艇。”江海引她跳过几条小船,码头近处有一艘小快艇“抓紧护栏。”他说。

  马达轰鸣,劈波斩浪,在浪尖跳跃,像飞鱼,像海豚。蔡満心穿着橙红⾊的救生⾐站到船头,伸臂⾼呼乌拉。快艇一颠,她险些掉下去。江海眼疾手快,单手把舵,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坐到船尾去!”江海大声喊。

  声音被疾风吹散,蔡満心听不到。她大笑着,头发在风中飞舞着。

  泪岛‮央中‬仿佛是一片雨林,一条小路几乎湮没在繁密的植被里,江海拿着一把砍刀开路,蔡満心手脚并用跟在后面,手臂被荆棘挂伤,也忍住不喊,唯恐被向导看扁。翻过泪岛‮央中‬的丘陵,林间空地里一大片蒲公英扑面而来。翠绿的茎脉,嫰⻩的小花朵,层层叠叠蔓延向大海。蔡満心跑过去,长长地喊:“啊~~~~”

  “我真想一辈子住在这里。”她太息“修一所石屋,每天可以眺望大海。”

  “真的?这个容易啊。”江海忍不住撇嘴“去做灯塔看守员,还可以领工资。”

  蔡満心⽩他一眼,仰面躺在花海里。

  一茎蒲公英结了⽑球,风来,细密的⽩种子満天飞散,从她眼前飞过,一直飞到低矮的蓝天里。云彩这样低,⽩绒绒的棉絮几乎覆在⾝上。

  “起来吧,我带你去更好的地方。”江海踢她的脚。

  二人绕过海岸嶙峋的礁石,看见山坡上有几乎荒废的台阶。沿山势拾阶而上,旁生了⾼⾼低低的野草。蔡満心本来觉得这里偏僻荒芜,然而路转峰回,上到坡顶,忽然看见一幢小木屋,搭在岬角的岩石上。暗褐⾊的外墙,墨绿的门窗,江海拉开门,一眼就看见让人屏息的海。大海就在脚下一般,満目都是清澈斑斓深浅起伏的蓝。

  蔡満心忍不住要上前一步,被江海一把拉住:“看仔细了,地板还没铺完。”

  “这是…你的?”她环视四周,看见堆在一旁的木材和工具。

  江海点头:“再过一个月就能完工。”

  他指着湛蓝⽔面上绿松石⾊的暗影,说那下面布満珊瑚,退嘲时可以看见大群的游鱼沿着海浪撤退到更深的⽔域。他讲在岛上会看到绿⾊的四脚蛇,蜗牛比‮京北‬的大许多;蓝屏山有两种猴子,一种是叶猴,成群活动,坐在树上安静地吃着树叶,另一种是淘气的猕猴,有一次来抢江海带的午餐,吱吱哇哇,他一路跑到齐的⽔里才摆脫追兵。

  蔡満心听得津津有味,觉得路边杂的野草都平添几分野趣,早已经忘了关于这个地方如何倾颓的第一印象。

  此后的⽇子,蔡満心有时候会想,如果那年没有去华盛顿实习,听说了一个叫做峂港的小镇;如果夏天时何洛没有推辞,两个人一起去旅行;如果在网上看到更多信息,提前预定了住宿;甚至如果没有在逛街时抢下那件E。T的T-shirt…那么是否就不会误打误撞来到陆阿婆的家庭旅馆,就不会在峂港停留那么久,就不会置疑此前拼搏奋进的真正意义,就不会努力探究什么才是所谓的梦想。

  这正是所谓的蝴蝶效应。细小的转弯,或许会将未来引向完全不同的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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