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3)
十一
陈锦念本⾝是学校摄影社团的新会员,经常会提着相机去拍风景。呐,这么说起来,陈锦念真的是很少拍人的。然后把拍好的作品上传到学校的BBS上,会有很多人喜这些照片并且把它转到各自的博客上,所以那个在BBS上署名为“小飞人”的陈锦念在网络世界里还是个相当受的人呢。
抱着照相器材在校园里走的陈锦念有些头疼。
同学们都玩得好好的,自己却被⾼二的学长叫来拍摄一组校园风景的图片。
“陈锦念。”
有人在什么地方叫她的名字。陈锦念回过头去,却没有看到人。过了半天,在一旁的树丛后面冒出来,头发上还沾着一片树叶,手里抱着一个篮球。
抬起手抓抓头发咧着嘴笑了:“你照相啊?”
“嗯。”
“那你照我呗。”
“我为什么要照你?”
“我是美少年啊。”
正午的光有点耀眼。男生的脸上细细地铺上了一层汗⽔,泛着蒙蒙的光。看过来的表情充満了期待。
“可是学长叫我拍校园里的景⾊。”
“我不就是校园里的景⾊嘛。”男生的眉⽑皱在一起,一只手拎住⾐服的领口来回扇动“你就说拍不拍嘛。”
其实最开始也没那么歹毒的恶意。
“你要给我P几张好看的照片哦。”末了还不忘嘱咐陈锦念。
在电脑上看⽩天给沈哲拍下来的那些古怪照片,陈锦念觉得像沈哲这样的男生真应该去做演员,一张脸上居然会有那么多丰富的表情。
把光标移动到那个存储同学照片的文件夹,然后把沈哲的照片存进去。就是那时,陈锦念无意中看到两张堂兴圣的照片。
想起来,大约是刚开学的时候,一次社团活动里,陈锦念硬着头⽪给对方拍下的。
黑暗中亮起了一两朵火花。
噼里啪啦地响起来。
呐,不如给沈哲P一张他和堂兴圣两个人的情侣照吧。
陈锦念微微扯了扯嘴角。
那张P出来的沈哲和堂兴圣的照片,两个人依偎在一起,沈哲幸福地微微闭上了眼,整个人陶醉在堂兴圣的怀抱。
目光深邃的堂兴圣,仓皇茫地往远方望着,狭窄的影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一道影。背景被陈锦念别有用心地换成了教室的黑板。
一经上传,立刻成为整个BBS最受关注的热帖。
无论是嘲讽、谩骂还是好奇,都在几天之內从网络转移到现实,甚至引起了老阎的注意。
学校是滋生谣言的肥沃土地。
谣言一旦被种下去,一经流传,就会立刻变成妖娆而大巨的花盘,张牙舞爪地出现在每一个人的面前。
或许,这样妖的花朵是有些人喜的吧。
可是陈锦念不喜。
但眼下的事实却是,她成了谣言的制造者,并且一手将这样一朵面目狰狞的花盘放大到让人瞠目结⾆的地步。
甚至失去了掌控的能力。
十二
那天中午吃完饭两人去网吧玩FIFA2007,沈哲被堂兴圣华丽的脚法震撼住了。只是对方的华彩纷呈是建立在沈哲的狼狈败北的基础之上的。
第一场结束的时候,堂兴圣以5∶0赢了沈哲。
“0∶5行了,你见好就收吧…咱不玩这个了行不?”
“别啊,我还要锻炼锻炼呢。”
“锻炼自尊心袄?”
结果第二场沈哲以0∶15输了…
哭丧着脸的沈哲在回去的路上跟在后面小声地嘟囔着。
“我需要安慰。”
“哦,那好吧,我的肩膀可以借你依靠,给你优惠下,每靠一下给十块钱就行。”难得堂兴圣能说出一句幽默话来。
这样的机会,沈哲怎么能放过呢。
紧赶几步跟上来,钩住了堂兴圣的肩膀,然后把头偏向一侧。
轮到走在他们⾝后的女生发出掩饰不住的叫声。
“哇——他们…”
男生终于受不了这样的待遇,侧过头,一脸惑地问沈哲:“她们在背后叫什么?”
“我怎么知道?”沈哲皱着眉头“好像不是什么好话。”
流言以窃窃私语的状态在飞速蔓延传播。
一直到下午第一节课的课间,堂兴圣和沈哲一起去上厕所。站在小便池前撒尿的时候,听见隔板后面的一个人说:“喂,你看到咱们学校BBS上的堂兴圣和沈哲的照片没有?”
“还用看照片?有女生说中午还看见他们俩人跟一起手拉手呢。”
“我靠,还真是不要脸。”
“咱班出了这么两个大恶心,丢死人了。”
“两个人!”
然后那两个蹲在隔板后面的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堂兴圣看了一眼⽩着一张脸的沈哲,转过⾝,面无表情地朝隔板大力地踹上一脚。
嘭——
可以想象蹲在里面的人会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面无⾎⾊的悲惨模样。但也只是静了一瞬,就爆发出更尖锐的叫骂声:“###的,谁啊!”
十三
谈不上満城风雨。
但⾜够堂兴圣和沈哲走到任何地方都能感受到来自背后的异样目光。
特别是当他们俩走在一起的时候。
窃窃私语和指指点点甚至已成为他们共同出现时所必须上演的风景,从而在某些人的头脑中形成思维定式。以至于类似“据说他们俩是一对诶”“把持着⾼一(6)班前两名诶”“…长那么好看真是浪费啦,本来男生就不多,歪瓜裂枣再分去一半,剩下的又是读书呆子,老天爷诶,你怎么能叫他们俩搞同恋呢,真是过分”的议论则是家常便饭,甚至有暗恋堂兴圣(也可能是沈哲)的女生捶顿⾜哭鼻子呢。
当然更多这样的议论:“他们俩真恶心!”“他们可真是不要脸,两个大男生居然在教室里搂搂抱抱的!我快吐了。”
快吐了。
快吐了。
快吐了。
十四
下午最后一节课。
⻩昏的光线透过每一间教室的窗户,照耀在伏在课桌上那一张张年轻的脸庞。
细细的尘埃如同宇宙里的星球般渺小,温暖而悲伤地浮动在橘⻩⾊的光柱里。
黑板上写満了⽩花花的粉笔字。
繁琐的抛物线画得陈锦念眼花缭。
整个教室里浮动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气息。后排的男生不时地从口袋里摸出机手发信短,挂在黑板上方的石英钟也显示着,还有十五分钟就可以放学回家了。
安静的走廊上传来重重的脚步声。
之前说些悄悄话的生学都知趣地闭上了嘴。
等老阎板着一张神经坏死的脸出现在教室门口的时候,整个教室已经安静得如同一潭死⽔。
“沈哲,你出来下。”老阎伸手一指。
嘴里叼着一支笔,右手撑着下巴正往场上看的沈哲回过神来,立即站起⾝,跟着老阎出了教室。
大约过了五分钟,沈哲垮着一张脸推开门。
目光转向正在本子上刷刷刷写着字的堂兴圣。
“叫你呢。”
堂兴圣抬起脸来:“叫我?”见沈哲点头之后又问“什么事?”
沈哲的脸面像是挂不住了,原来的眼角流出了两滴泪。
“你怎么了?”
见沈哲不说话,堂兴圣有点生气,大步走过去,走到教室门口被沈哲挡住了路。然后他小声朝堂兴圣说了一句话。
之前一直嗡嗡嗡像是进了养殖藌蜂的蜂场的议论声,全部像是退嘲的海⽔,哗哗哗地退去了,被海⽔浸泡得柔软的沙滩裸露出来,那些被海⽔裹挟着埋在沙子里的贝壳,会不经意地刺伤⾚脚走在上面的人。
偶然漏出来一句话让沈哲満面通红。
“他们俩的关系败露给老阎了吧。”
其实也是无意之中应答同桌的询问,陈锦念庒低了声音,却还是被那一瞬间的安静给凸显放大,成了那种刻意遮掩却又要别人听到的声音。像是⽔平面下降后,露出的蔵在⽔底的暗礁。尽管这不是陈锦念的本意。
——他们俩的关系败露给老阎了吧。
——什么关系?
——啊,你不知道嘛,他们俩搞断背…
话戛然而止,堂兴圣凶着一张脸凑过来。
“你刚才在说什么?”
沈哲跟在后面拉住堂兴圣提醒他老阎还在教室外边。可是在陈锦念和堂兴圣中间还是形成了剑拔弩张的气势。
像是一个庞大而黑暗的旋涡。
将两个人強行裹挟到一起,昅纳到漆漆无光的深渊境地。
陈锦念不声不响地转过脸来:“我就说你跟沈哲搞断背怎么了?”
“你有种再说一次。”
“我就说了你能把我怎么样?”陈锦念站起⾝来,抱着胳膊,目光直视堂兴圣“做都做了,还怕别人说吗。”
堂兴圣上下打量了一番陈锦念,绷紧的脸突然笑了:“你还是坐下吧。”走了两步又回头补了一句“别以为你是女生,我就不敢把你怎么样。我跟你说,最近你给我小心点。”
转过脸来,发现老阎正红着一张脸朝自己望过来。
堂兴圣这才明⽩,为什么刚才朝陈锦念吼的时候,沈哲一直在⾝后用力地扯他的⾐角。
不用想也可以清楚,老阎一脸的红绝对跟奋兴没关系,而是全⾝的⾎全部倒涌到头部,甚至被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堂兴圣⽩着一张脸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而站在他旁边的沈哲却垂下头,脸辣火辣地烧起来。
放学的音乐声适时地响起,老阎朝两个男生挥了挥手,面无表情地说:“放学后你们俩留下来。”然后一拍脑门,像是想起什么来似的,转过⾝说“对了,还有陈锦念。你也到我办公室一趟。”
十五
从学校里出来时,⻩昏已经恍惚着降临了,成千上万道柔和的光线聚成的天光倾覆下来,给眼眶里所容纳下的景物全都勾上了一层⽑茸茸的金边。
这样的季节,空气慢慢凉下来。
凉得陈锦念的心有点难受。
空无一人的场,像是放空了⽔的游泳池,显得格外的荒凉。
陈锦念掏出机手拨着号码。
等到看见等在不远处篮球架下的秦斯就把机手放在口袋里,陈锦念觉得有什么东西缓缓地涌上眼眶,温热地暖了双眼。然后她举起了手,朝对方喊了起来。
“你还在呀!”
秦斯过来,看着也从教学楼里走出来的两个男生,不卑不亢地说着:“我怕他们欺负你,所以留下来等你。”
“呐,我们走吧。”陈锦念笑着说。
“走?”从后面走过来的男生耝鲁地扯住陈锦念的胳膊“你以为一个人写一封检讨书,事情就算结束了吗?”
“那你们还想怎么样?”秦斯接过话茬“无风不起浪,要是你和沈哲清清⽩⽩的话,人家怎么会在背后说你们的风凉话?”
“这里没你的什么事吧?”
“她的事就是我的事!”秦斯隔在陈锦念和堂兴圣的中间“你们两个大男生,欺负一个女生,说出去丢人不丢人啊?”
沈哲揷进的一句“不关我的事”还没讲完,就见秦斯已经非常难堪地坐在地上了。其实堂兴圣只是稍微用力推了一下。
像是被谁拧开的⽔龙头,秦斯觉得脸面全无,眼泪源源不断地流了出来。
“你不要跟我说,坛论上那张被PS的照片跟你无关!”咄咄人的质问。
如果说之前陈锦念还对事态发展到这一步表示遗憾,甚至一度想要对哭红了眼睛的沈哲和⽩着一张脸的堂兴圣说“对不起”的话,那么此刻,看到好友秦斯被人耝鲁地推搡着甚至跌倒在地上而哭了鼻子的境况,恶毒的念头像是一朵妖的花,在那块不见光的土壤里迅速破土、发芽、成长,一直到开出大硕的食人花盘来,就是想要你难堪,就是想要你出丑,就是想置你于这样被人嘲弄的境地,你能把我怎么样吧。更何况,我的手里还掌握着你另外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陈锦念忍不住地想要发火,动耝。
腔剧烈地起伏。
两只眼睛像是要噴出火来。
她弯⾝扶起了秦斯后,目光停在了堂兴圣那张死人脸上。
“人们在乎的并不是谁P的那张照片,人们在乎的是那张照片要告诉人们的秘密。”陈锦念的脸上浮现出一个充満挑衅意味的笑容来“所以,就算是我跟你说是我P的,你还能怎么样呢?”
——就算是我跟你说是我P的,你还能怎么样呢?
突然被菗空的空气,以及男生因为用力而攥得骨节发青的拳头。
——你还能怎么样呢?
——还能怎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