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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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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多年以后,顾小卓不止一次地想起那一幕来。不停地来电,不停地按掉,而⾝处的世界,恰恰是阮青木跟翟晓的烈对峙。再抬起头来,空的街道尽头,太笔直垂落。翟晓哭着消失在最后的光线之中,阮青木的嘴猝不及防地覆盖上来。

  01

  真是打破脑壳也没有想到的成名方式。仅仅开学尚且不⾜一月,就有两个男生因为顾小卓而大打出手,其中一位还因伤势惨重被送进了医院。用轩然大波来形容这件事在青耳中学里的反应绝不为过。

  夏宁屿回到学校是又一周之后的事。

  后脑勺上的头发被剃光了很大一块,取代黑⾊头发覆盖在头⽪上的是一大块浸了药的⽩⾊纱布。夏宁屿走进教室的时候脸上一片冷光,在得到授课老师的准许后,他迈着大步从顾小卓⾝边经过,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

  教室里的空气中浮动着寂寂的尘埃。

  顾小卓挪动着⾝体,扭头朝向后座:“喂,物理作业借我抄一下呀。”顺势快速地瞥了一眼男生的背影,单薄里渗透出淡淡的伤感。

  比起夏宁屿对自己的置若罔闻来说,更多的人更愿意拿那件全校轰动的打架事件作为矛头,反复戳痛着女生的伤处。

  比如——

  有好事的⾼年级学长会着面直走过来,然后开门见山地问:“你就是大名鼎鼎的顾小卓吧?”

  “嗯?”顾小卓茫然地看着对方“有事么?”

  “就是你呀?”对方的眼神里亮亮的,像是海盗发现了宝蔵“你魅力大呀,听说刚一开学就倒了俩小帅哥,叫他们俩为你打得头破⾎流。像你这样的幺蛾子,以后还少不了兴风作浪吧。长江后浪推前浪哦。”

  及至对方转过⾝嘻嘻哈哈地走掉之后,顾小卓才弄清了怎么回事。那些人对自己也非嘲讽,只是好奇。可那些话还是刀子一样捅进了自己的⾝体。

  “推,推你妈个头啊!”顾小卓原地跺了跺脚。

  因为之前的军训期间,顾小卓给教官和老师都留下无懈可击的完美印象。所以开学第一周,班主任推荐她代表⾼一(7)班去参加全校的‮生学‬大会,被推荐的人将有机会在‮生学‬会任职。而会议的时间是周五早上的早自习时间。

  顾小卓在座位上温习了一会儿英文,才突然想起这件事来,然后脑袋轰一下响起来,站起⾝来朝教务楼的会议室一路狂奔。

  在她离开不久之后,班主任推开教室的门,扫视了一圈之后,皱着眉头问:“顾小卓人呢?”

  顾小卓推开会议室的那扇门后,里面所有人齐刷刷地转过头来看着自己。正在台上讲话的老师也停下来,推了推架在鼻子上的眼镜,硬生生地问过来:“没看见这正开会呀?”

  “我…”顾小卓感觉⾆头有些打卷“我是代表⾼一(7)班来参加会议的。”

  “⾼一(7)班?”老师疑惑地朝台下看了看,又转向顾小卓“你叫什么名?”

  “顾小卓。”

  老师又看了看手中的名单,会意地笑起来:“可是,你的名字已经被划掉了。现在代表你们班来开会的‮生学‬是翟晓。”

  然后,顾小卓看见了翟晓的目光跟被点亮了一样,灼灼地看向自己,那么骄傲,以至于下巴都要飞到天上去了。

  02

  小卓跟翟晓是前后座。

  生活中常常会遇见这样一些状况,跟陌生人第一次见面就直觉地判断出这个人是否能够成为自己的好朋友。更糟糕的情况是,第一面的感觉就恶劣不堪,甚至厌恶到恨不得希望她在地球上消失的程度。对于顾小卓来说,翟晓就是这样一个人。她的两条眉⽑跟吊起来一样,叫人直犯恶心。而更恶心的事还在继续。但如果想要从头追述的话,那么…

  开学前的一次⼊学测验。

  坐在前面的翟晓扭过头来,支起一脸的笑容:“我家的房子你住得还算舒服吧?”

  顾小卓把‮试考‬用的纸笔拿出来。

  “嗯。”

  “那房子租给你们可是相当便宜的价钱啊。”翟晓得意地说着“你们家一定不会经常下馆子,而是每天都在家里做饭的吧。我妈说了,厨房那里可不许弄脏啊!”

  顾小卓勉強地挤出笑容:“我们家也是很讲究卫生的人。所以请你放心。”

  “那就好。”翟晓侧回⾝体,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一次转过来“一会儿,你写好题了,就把卷子往前放一放啊。”

  “什么?”一时没明⽩对方的意图。

  “这样我才看得清楚呀。”

  “难道你是这么一路抄过来的?”顾小卓没走大脑就说出了这句话。

  “你——”

  老师恰好走进教室,接下来分发试卷,翟晓也就再也没有说话的机会。光明晃晃的,跟一把温暖的刷子一样抚过每个人的脸庞。每个人都刷刷地写着卷子,越是平静的环境之下越是隐蔵着不可预见的汹涌波涛。

  一种大约由59%的氮、21%的氢、9%的二氧化碳、7%的甲烷以及4%的氧气以及不⾜1%的氨和粪臭素所组成的某种气体偷偷地飘在空气中。其实翟晓放出那个无声无息的庇的时候,顾小卓还是敏感地感受到了,她微微蹙了一下眉,但那种叫人难以忍受的臭味还是強烈地刺着顾小卓。

  好恶心啊。

  尽管知道放庇也是正常的‮理生‬行为,却还是感到恶心,那种味道使顾小卓不得不紧紧地捂住鼻子。将头埋得更深一些,臭味很快在四周弥漫开来,能听得见左右的同学纷纷小声地指责起来。

  就在顾小卓犹豫着是不是要卷的时候,翟晓突然站了起来,拎着试卷朝讲台上的老师走去。

  “这么早就卷,你检查好了吗?”

  “没办法呀。”翟晓无聇地耸了耸肩“哦呀,我后座刚才放了个庇,臭死人了,再不卷就会被熏死了。”

  就跟是谁拿了一钢管戳在了顾小卓的脸上。

  小卓没有像以往丢脸的时候脸会飞快地红起来,却感觉到一块灼热的疼。抬起的视线正好看见了监考老师看过来的尴尬目光。以及四周小声的抱怨和诅咒。

  翟晓在走到门口的时候,刻意停下来看了顾小卓一眼。然后绽出了一个充満挑衅的笑容。那表情的意思是“哼,跟我斗,你还太嫰了点,‮娘老‬可是什么手段都使得出”

  那种彼此的厌恶,一笔一笔,叠在心头。最终记载成了一本写満了仇恨跟复仇为主题的书卷。⽇夜指引着彼此前往黑暗之渊。

  03

  给阮青木的处分是开除学籍留校查看。

  开学第三周周一的升旗仪式上,德育主任抓着大喇叭站在领台上试音。底下一片嘈杂,扩音器放出的声音耝糙刺耳。

  “喂、喂、喂——”

  确认声响设备好使了之后,德育主任的脸立刻现出僵硬、严肃的铁板,着响亮的爆破音喊着:“⾼一(7)班阮青木因与同学夏宁屿产生小‮擦摩‬,用阮青木的原话,是为了摆平夏宁屿,两人打架斗殴,且在夏宁屿毫无防备之时,手持砖头猛拍对方头部,致对方外伤流⾎住进医院,他这种蓄意伤人的行为非常恶劣,本应立即开除,但因事后其认错态度诚恳,故给予开除学籍留校查看处理,并记⼊档案。望其他同学以其为戒,同学之间相处要团结友爱,产生矛盾时要请老师解决,凡是用简单的暴力方式解决问题的都将受到学校的严厉惩罚。”而当时的阮青木就站在德育老师的⾝边,垂着头,所以顾小卓也没有办法看到男生脸上的表情。

  应该是“无所谓”还是“很难过”呢?

  顾小卓感到后背被一双毒辣的目光扫视着,可是她并没有回头,将肩尽量得直直的,两只手拧巴在一起。

  手心里微微出了点汗。

  德育老师说的小矛盾,用阮青木的原话说就是,军训时我就看夏宁屿那小子不顺眼,然后那天我站军姿的时候趁教官没看见偷懒,别人都没咋样,就他那样,跑到教官那告状,然后教官罚我站军姿,整整比别人多站了半个时辰。啊——呸!我拍他一砖头算是便宜了他!

  真相完全被淹没在三个人之间,彼此心照不宣。

  很长一段时间內,顾小卓对此都是好奇纳闷,既不能跟旁人去究竟其中的原委,也不能去问两位当事人为什么前一秒还闹得山崩地裂而后一秒钟就跟是亲兄弟一般云淡风轻。顾小卓当时记得清清楚楚,在老师朝这边风风火火地跑过来的时候,顶着一头⾎的夏宁屿扶着墙努力站起来。他跟手里还攥着砖头的阮青木咬牙切齿地代,不能让这事跟顾小卓扯上关系,要是老师问起来,你随便编个借口。

  于是出现了上述的那个借口。

  想到这些事,站在一片黑庒庒的人群里的顾小卓觉得似乎有点凉。仿佛头顶被开了一个洞,然后冷空气裹挟着秋⽇的⽩光一起倒灌进去,从脑门到脚心凉得那叫一个彻底,她抬手抹了抹眼睛,的,像清晨被打了露⽔的植物。

  这时台上的阮青木已经念起了检讨书。

  阮青木的声音疲惫不堪,跟患上了一场重感冒一样,一点精神也打不起来。顾小卓于是抬眼看过去,却只看见阮青木的嘴巴一张一合,听不见了声音。一开始,顾小卓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等注意到左右的同学也跟着不安地小声讲起话来,才意识到大约是音响设备出了什么问题。

  德育主任大声地朝刚上任的年轻老师吼些什么,这样了大约三五分钟的样子之后,男生检讨的声音又一次响在每个人的耳边。

  千篇一律的检讨。

  以前顾小卓都听烂了,那些坏孩子打架斗殴网吧包宿彻夜不归甚至有搞大女生肚子的坏蛋,那些检讨早听得顾小卓恶心得翻掉了,并对这样的检讨的意义何在产生了怀疑,直到⿇木不仁的地步。

  而为什么,这一刻,心却酸得要命,像是有一排针整整齐齐地扎在了口。

  连呼昅都变得异常沉重起来。

  而那时的夏宁屿还倒在医院的病上,没有回到学校来。

  04

  德育老师再次着爆破音喊完“全体解散”四个字之后,整个场黑庒庒的人群一下就跟被风吹了一样,朝着四面八方走去。翟晓奋力地用手拨开左右挡住她去路的人,朝着领台卖力奔跑。这一切,连同从翟晓眼里噴发出来的愤怒、哀伤以及不解全都被顾小卓看在了眼里。翟晓整个人拔地站在缩了⽔一样的阮青木面前,语速飞快地说着些什么。

  其实就算没有在近前,顾小卓也大抵知道翟晓想要尽述的意思。

  ——你要振作起来呀!

  ——该死!这完全不关你的事,却要记在你的头上。让那些幸灾乐祸的人去死掉好了!

  顾小卓垂着头混在走向教室的人流中。像是沉没大海,耳边响过一片聒噪喧嚣。所以,并没有听见男生忽然拔⾼的愤怒咆哮,以及有人看过来的关切目光。

  她只是想着,喏,这一切七八糟的事,请上帝爷爷让它尽早结束吧。

  “要不是顾小卓那个女人,你怎么会被学校处罚?”翟晓把手搭在男生的肩上想要安慰对方“所以,你以后再也不要理那个女生了,她就是一个扫帚星。”

  男生皱了下眉⽑:“翟晓,你怎么会这么说?”

  “事实就是如此,我并没有说错啊。”翟晓嘟起了嘴“她真的很讨厌啊。你为什么那么偏向她呢。我就是瞧不起她那样的人,除了长得好看一点还有什么嘛,家里又没钱,凭什么在这抓人眼球啊,你为了她牺牲那么多,她连吭一声都不吭,这样的人,值得你去喜么?”

  “你不要说下去了。”阮青木抬起一只手做了打断对方的手势“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何必穷抓着不放呢?何况,那事也不怨她,所以,请你不要再说下去了。”

  翟晓的脸绷紧起来,如果把她的脸比喻成一朵花的话,那么现在她跟花蕊一样的一张一合的小嘴巴现在紧紧收缩成一团,怒火如焚地盯着眼前的男生,感觉到口有一座火山,像是要噴薄而出。阮青木并未理会这些,已然是空场上,男生朝前走去,留下翟晓在后面涨红了一张脸,攥紧拳头,端着肩膀朝男生的背影喊。

  “阮青木!”

  “嗯?”

  “你那么在乎她呀。”翟晓看见男生一脸的惊恐,难过地笑出声来“我就是要抓着不放呢?”

  “你想⼲什么?”阮青木手里还捏着刚才朗读的检讨书。

  “我要去跟老师说,你跟夏宁屿打架完全是因为顾小卓那个人。”

  “你敢!”

  05

  都是些俯拾即是的小细节。

  就好像海岸边或裸在外面或埋在沙滩下面的贝壳一样,只要你用心去看,遍地都是。顾小卓的眼里都是这样的画面:

  翟晓笑着朝阮青木跑过去,就跟蝴蝶围着花朵一样转来转去,恋恋不舍,趁着男生心情晴朗之时,拉起男生的手摇晃不停,说对方喜的话,故意让男生听到;

  也或者刻意等在车站之类的地方,装作偶尔遇见了阮青木,露出一脸的惊讶,说着“啊,这么巧哦,我们一起吧”然后在电车上紧挨着男生站立,要是赶上车上人多,还可以肆无忌惮光明正大地紧贴住男生的⾝体。每次有那样的机会,翟晓都动得涨红了一张脸;

  穿跟男生一个⾊系的⾐服,甚至在看见男生的手腕上多了一副金属手链之后,迫不及待地第二天逃掉了一节课満大街寻找跟男生一个模样的饰品,然后顶着被罚站的危险天喜地钻回教室,下课的时候忍不住在男生的眼前亮出手腕来。当男生牵扯嘴角微微发笑时,翟晓幸福得眼角挂着⽔光。

  嗯,那是喜

  那要不是喜,又能是什么呢?

  恰恰由于对上述细节的明察秋毫,所以顾小卓对翟晓接下来的一系列反应也就理所当然地接受了。

  自习课上,翟晓突然‮炸爆‬一样,朝顾小卓的桌子上狠狠地砸过去一本书,然后泪流満面地冲出教室。

  顾小卓只是抬眼看了下消失在门口的⾝影,又低下头来算那道难解的数学题。

  同桌看不过去,大声地叫着不平:“她疯了。凭什么拿书砸人啊!”

  “算了。”

  “就这么算了?真是便宜她了!”同桌嘟囔着把书从桌上拎起来“呃,这是阮青木的书。”

  顾小卓扭头看去,从同桌抓着的书中掉出来一张纸条。

  上面有两行字:

  ——你是喜顾小卓的吧?所以你才介意我去讲你跟夏宁屿打架是因为她。

  ——这好像并不关你的事吧。我警告你,要是你敢跑到班主任那儿讲顾小卓的话,我们的关系就此一刀两断。

  而在两个女生的⾝后,是阮青木看过来的焦灼目光。

  顾小卓后背,不用回头她也知道男生正在观望自己。同桌凑过头来也念完了纸上的字。一时摸不清来龙去脉的同桌疑惑地问:“还真纠结,这是怎么一回事呀?”

  顾小卓随即起⾝,接过同桌手里的纸条之后朝阮青木走去:“方便的时候我想跟你说几句话,可以么?”

  阮青木的眼睛亮起来:“当然可以。”

  那些不能当着众人的面说出的话是:

  ——阮青木,你帮我跟爸爸解决了开学前租房的困难,为了保护我拿板砖拍了夏宁屿;还有,以免把我带进这事的争端里而以断却友情的方式威胁翟晓。这些我都谢谢你。但我宁愿你帮我做这些事,目的仅仅是出于对你⺟亲的报复,而非是你喜上了我。

  ——我不喜你,真的,阮青木,我一点一点都不喜你。

  ——喜你的人,是翟晓。

  06

  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顾小卓有点意外。转念想到自己被班长喊出来时,翟晓得意的神情,她立刻明⽩过来。

  在这所⾼手如林的重点中学里,自己也非鹤立群。老师也没有拐弯抹角,而是单刀直⼊地问道:“据说夏宁屿跟阮青木打架实际是因为你?”

  “她说的你信么?”

  “谁?”

  “不是翟晓跟你说的么?”

  顾小卓看着老师那张写満了不可思议字样的脸笑还休。她只是站在那,接下去很少说话。也并非跟其他女生那样胆小到羞于承认事实的真相,只是不想输给翟晓,所以才在老师面前尽力维持着之前两个男生为自己捏造的谎言。

  被老师问急了也只是淡淡地回应着:“他们两个我之前也都不认识,开学就为了我而打架也太莫名其妙了吧。”

  老师最终也奈何不了顾小卓,挥挥手说:“行了,你先回去吧。”

  小卓是在走廊的时候,就听到了从教室里传出的支离破碎的喊声。

  顾小卓停在了门前,手握住门的手柄,却没有气力旋转开来。之前跟暴风骤雨一样的吼叫声消失了,目光凝聚的焦点,正是翟晓,还有站在她书桌边的阮青木。

  听不见声音,仅仅从男生表情冷酷的脸上或许可以推测出大致的意思,而女生一张脸又羞辱又愤怒,她突然猛地站起来,顺手推开男生,径直朝对方的座位跑去,发了疯一般将男生书桌上的书本文具掀翻,然后叉着突然拔起音⾼:“阮青木,你有种就来揍我啊,来啊,你来啊——”

  没等顾小卓反应过来,自己已经站在发生冲突的两人中间,背后是气得浑⾝颤抖的男生,以及搭在自己肩上的一只手。温度渗过薄薄的衬衫传递给她,她的脸飞快地红起来,可还是结结巴巴地说着:“你们不要这样。”

  “不关你的事,你先走开。”声音平缓淡定。

  翟晓的怒火正好转嫁过来:“顾小卓,你别跟这儿装好人,要不是因为你…”说着,翟晓朝这边走过来。举起的手掌就要落下来。

  阮青木一步越过顾小卓,长长的胳膊在半空接住了翟晓劈过来的巴掌:“你疯够了没有?!”

  而班主任恰恰在那时推开门。

  结果可想而知,三个人又被带进了办公室。

  07

  惩罚的方式是写检讨跟打扫场。后者的劳动量之大可想而知。最先走掉的人是翟晓,无疑她选择了写检讨。

  而在⻩昏到来的时候,还有两个被拉长的影子晃在空旷的场上。顾小卓负责把各种垃圾扫到一起,男生则拿着蓝⾊的塑料桶将垃圾装进去,再运到学校角落里处理垃圾的地方。最后一次折返的时候,阮青木忍不住清了清喉咙。

  “喂——”

  “呃?”抓着扫帚把的女生慢慢抬起脸“什么?”

  “我好像是…”青木照例是好看地抓了抓头发,眼睛不好意思地看向燃烧的夕“好像是喜上你了啊。”

  顾小卓⼲脆利落地应着:“可是我不喜你啊。”

  男生満面的期待凝固成了那个⻩昏最悲伤的一笔。

  “是哦,这事是強求不得的呢。”他无辜地笑了笑,然后看着黑暗笔直落地“可是,我真是很——算了。”男生转⾝朝垃圾点走去。

  08

  风平浪静了三天之后的傍晚。

  ‮出派‬所的小于当班,因为单位里人都‮光走‬了,所以肆无忌惮地开着电脑玩连连看。突然响起的铃声吓了小于一跳。

  抓起电话后,一个小姑娘的声音传进来。

  因为有人打断了游戏而有些愠怒的小于青着一张脸,扯着嗓子问:“云集街‮出派‬所,你找谁呀?”

  撂下电话后,小于⽩着一张脸给同事拨‮机手‬,手指颤抖,嘴角菗搐,小于还只是警校派遣下来的实习生,没想到在当班的第三天就遇到了这么大一件事。

  所长的车已经开到家门口,听到电话里小于因为紧张而走调的声音,所长的额上也覆了一层密密的汗。举报人说大约二十分钟之后,将有一个穿蓝⾊外套的小姑娘背双肩书包推着自行车从‮出派‬所门前路过,书包里蔵有大量冰毒。

  “确认么?”所长在电话里询问小于。

  “嗯。”小于着急地说“所长我是必须冲上去的吧,要是他们还有其他人的话,怎么办啊。”

  “先别轻举妄动,你密切注意情况,一有变化就联系我,我马上赶到。”

  所长掉转车头朝‮出派‬所开去,尽管这一路上,不是没有怀疑过小于,但作为警务人员,的确要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万一错过了这个机会,可能就很难将犯罪分子绳之以法了。

  顾小卓从学校的车棚里拉出自行车的时候,发现车胎已经瘪掉了。

  四下里看了看,一个人也没有。

  只有自认倒霉地推着车子朝学校外走去。

  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况且打气的地方跟自己回家的方向相反。索就这样推着车子走回去好了,因为房子租在附近,也不是很远的一段路。

  翟晓从⾝后骑着单车飞速超过的时候,顾小卓因为头脑里还想着一些学习上的事而没有及时注意到。等到反应过来,才意识到翟晓刚才往自己⾝上泼了半瓶可乐。

  瓶子滚落到自己脚下。

  而在前方的翟晓虽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但还是嚣张地叫着:“有种你就追上来啊。”

  顾小卓怒火中烧,却也无能为力。想要吐脏口,张了张嘴也没好意思喊出来,但是那种之前一直被庒抑的愤怒就像是从遥远海域上形成的气旋,一路膨扩大为急台风朝海岸登陆而来。顾小卓扯了扯嘴角。

  在翟晓彻底消失在眼前之后,顾小卓才重新抬起脚步朝前走去。

  所长在十分钟就赶到‮出派‬所,先是看见一个小姑娘,而且骑着自行车慢悠悠地从‮出派‬所门口经过。

  所长问小于是这个么。

  小于说:“应该不是,电话里说是穿蓝⾊外套,而且没有骑车。”

  “那她贼眉鼠眼地往这里看什么。”所长若有所思“小于,你出去跟一下她。”

  小于前脚刚走,后脚就出现了举报人说的那个小姑娘,一切特征均与举报人所提供的信息相符。于是所长大手一挥,几个警员立刻冲了上去,将不知所措的女生围在中间。

  完全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的顾小卓被強行带进了‮出派‬所。然后书包也被抢了去,从里到外翻了几个来回后,所长意识到了什么。

  冷静下来的顾小卓大声嚷嚷着:“你们凭什么抓我?凭什么翻我书包?”

  所长皱了皱眉⽑:“有人举报说你书包里有冰毒。”

  “冰毒?”

  “也许是搞错了。”所长掏出电话“小于啊,把那个女生也给我带回来。”

  当翟晓被带回来,扣押下来的‮机手‬的通话记录里赫然写着‮出派‬所办公电话,事情再明了不过了。而闻讯赶来的顾爸爸,几乎是哭着走进门的,那一刻,顾小卓才像是所有脆弱的女孩子一样再也忍不住委屈跟恐惧的泪⽔,刷刷地流下来。

  她跑过去扑进爸爸的怀抱。

  ⾝后是所长不停地道歉。

  而站在角落里的翟晓仍是一副“恨不得你们全都死掉”的僵硬冰冷的表情。

  顾小卓慢慢转过⾝,瞄了一眼翟晓。

  “喏,这样的结果也是你自己选择的哈。”

  09

  夏宁屿从医院回来的第三天,终于忍不住在楼道拐角的地方堵住了顾小卓。男生伪装成偶遇,但这种小伎俩,在顾小卓的火眼金睛下还是一戳就破。

  “你有什么事,请痛快说。”顾小卓将目光移向别处“毕竟我都是有男朋友的人了,跟你孤男寡女的在这,叫别人看见了会说三道四。”

  “你男朋友?”

  “你还不知道么?”

  “就是阮青木?”

  “嗯。”女生的眼睛亮了亮“没错,就是他!”

  “你不要跟他在一起。”夏宁屿委屈着说“你为什么要跟他在一起?你跟谁在一起都不要跟他在一起。”

  顾小卓跟听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一样。

  “你笑什么?”男生疑惑着一张脸。

  “我跟谁在一起关你庇事。”顾小卓冷着脸说“好吧,我给你解释解释,他长得帅,会打架,最重要的是,有他在,我就再也不怕你着我了。”

  夏宁屿显然被这一番话镇住了。

  他半张着嘴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只是微微地闭上了眼,眼角闪烁着一片淡淡⽔光。

  “顾小卓,我并非你想像的那样…”夏宁屿忍住了哽咽“并非你想像的那样无赖,我对你好并不是跟其他男生一样滥俗的荷尔蒙的分泌旺盛,只是…”

  “只是什么?”顾小卓踏前一步,狞笑道“只是要赎罪是么?”

  “我…”

  “是你害死了我妈!”

  “既然你这样固执地将责任全部推卸到我⾝上,我也没有任何办法辩解。”夏宁屿重新打理好表情“可这也是你一厢情愿的看法,我并不觉得自己是杀人凶手。但不管怎么说,我们曾经在一起长大过,我希望…”

  “够了吧?”从⾝后传过来的声音“你要是还没完没了的,小心我再把你送进医院去!”

  夏宁屿转⾝后看见了阮青木。

  顾小卓一张脸光灿烂着了上去。

  两个人牵手下了楼梯。

  有那么一瞬,顾小卓心里有个特别強烈的愿望,想要回过头去再看夏宁屿一眼,想要刺痛他是一直以来的愿望,为什么却在得手后,心里微微地泛起酸涩的味道来。不过想到接下来翟晓被气得直翻眼睛的模样来,顾小卓就想不得那么多了。嘻嘻哈哈地挎起了阮青木的胳膊。

  就在一天之前,快放学的时候顾小卓找到翟晓。

  “夏宁屿说放学后他要你带几个女生去学校门前的便利店帮他搬些东西。”

  “什么东西?”

  “应该是给运动会准备的⽔之类的东西吧。”

  代完这些,顾小卓又绕到另外一个教学楼的门前,等待开完⼲部会议直接放学的阮青木。男生一露面,顾小卓就満面舂风地了上去,挡在阮青木面前。

  “还要不要做朋友?”

  男生一时没转过脑筋问:“你说什么?”

  “你喜我么?”问得那么直截了当。

  “啊!”男生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喜…喜啊。”

  “那我来做你女朋友。”顾小卓上前去牵起男生的手“好不好呀?”

  “啊…好啊!”男生在走出去半里路后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你可以送我回家么?”

  “可以啊。”

  “其实我也不想这样⿇烦的。”顾小卓狡黠地眨了两下眼睛“只是翟晓一直想陷害我,上周害得我进了‮出派‬所。这周我听朋友说她要一些人在路上堵住我。所以…”

  夏宁屿的脸不可一世地青了起来。

  “你放心,我会教训她的。”

  所以,在看见翟晓跟三个女生面走过来的时候,阮青木毫不犹豫地走上前去,面无表情地朝翟晓扬起了巴掌。

  站在后面的顾小卓不动声⾊地笑了。

  ‮机手‬铃声在那时突然响了起来。

  10

  顾小卓掏出‮机手‬,看到来电显示上的名字是:夏宁屿。

  于是她想也不想就按掉。

  很多年以后,顾小卓不止一次地想起那一幕来。不停地来电,不停地按掉,而⾝处的世界,恰恰是阮青木跟翟晓的烈对峙。再抬起头来,空的街道尽头,太笔直垂落。翟晓哭着消失在最后的光线之中,阮青木的嘴猝不及防地覆盖上来。

  男生凉凉的嘴贴上来的时候,顾小卓闭上了眼,黑暗里浮现出了夏宁屿的面庞。

  漫长的‮吻亲‬结束之后,两条‮信短‬息连续进来:

  ——小卓,我记得的,今天是你的生⽇,我送给你一个沙漏,怕你不收,我在下课的时候偷偷蔵在你的书包里了。也许现在你看到了吧。喏,其实,今天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跟你说一声,生⽇快乐。

  ——嗯,为什么不接我电话啊,我只是想亲口说一声,生⽇快乐。

  顾小卓毫不犹豫地直接删除了信息,然后将书包转到前,从里面掏出那只蓝⾊沙漏。把玩了一番,然后坏坏地笑着问阮青木要怎么处理。

  男生问:“你喜么?”

  “要是你送的,我就喜。”

  “那你扔掉吧,我送你一只更好看的。”

  “你帮我扔好不好呀?”

  “好。”

  男生接过后,朝着茫茫的夜⾊用力地抛出去。擦了擦手后,转头朝顾小卓微笑,脸上的表情是“喏,我力气大得很吧”

  就是那一天,夏宁屿一直不停地打电话给顾小卓,可是无论如何,小卓都不肯接电话,甚至绝情地关掉了‮机手‬。发了两三条‮信短‬之后,仍是没有回应,夏宁屿的‮机手‬就剩一格电了,但这并不是最关键的,关键的是,换个号拨过去,顾小卓也许会接起来呢,而只要给他这样一个机会,他就完全可以把那四个字说给她听。于是,夏宁屿想也不想朝马路对面的街边IC卡机跑过去。

  但是,谁都没想到,短短的十几米距离,会发生那样的意外。

  一辆黑⾊的轿车从侧面几乎是以光速朝着夏宁屿撞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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