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幕 努力、奋斗,你是一个小人物
苏杨清楚记得接到麻杆那个改变了他一生的电话是在走出地下室2个小时后。离开地下室后,苏杨并没有急着回家,而是躺在虹口公园石凳上晒太阳,然后电话就响了起来。苏杨刚接通电话就听到麻杆在那头用标志的嗓门嚷:“,哥们儿哪儿发财呢?”
苏杨苦笑一声说:“我快饿死啦,还指望老板您给我口饭吃呢!”麻杆在那头嘿嘿一笑,说:“岂止有饭吃,现在有个绝佳的发财机会,只要好好把握保证一年后直接进入有钱人阶级,如果你有兴趣,就赶快到我办公室,过时不候。”
麻杆的公司在南京西路梅陇镇广场一幢写字楼内,公司不大,办公人员稀稀拉拉十来个人的样子,每个人见到麻杆都点头哈,脸媚笑,张口闭口都说老板你好,就差跪下来三呼万岁,虔诚的样子仿佛麻杆是他们的亲爹,而麻杆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些许响声,算是回应别人的尊敬,看得苏杨目瞪口呆,感到自己回到了封建社会。麻杆的办公室最起码有200平米大,里面设施极尽奢华,最让人瞠目的是在墙上挂着N幅抽象画,仿佛这里的主人格调很高雅,躺在一张宽大的可以睡下的真皮老板椅上,麻杆口水地告诉苏杨,他现在准备进军保健品行业,最近他刚代理了一个增高胶囊,负责整个华东市场的销售。麻杆问苏杨有没有兴趣和他一起干,如果顺利,一年赚十万八万绝没问题。苏杨问麻杆这增高胶囊主要成分是什么,吃了有没有效果,麻杆听后哈哈大笑:“主要成分就是淀粉,吃了肯定不会死人,不好还能长胖。”苏杨又问每盒胶囊卖多少钱,麻杆答道:“每盒零售价188块,成本不到3块钱。”苏杨尖叫:“你这不骗人吗?有这么赚钱的吗?”结果麻杆白了苏杨一眼说:“你不懂,我这价钱算厚道的了,你放眼看看,哪个保健品不是这样漫天要价?这叫行情嘛。”看到苏杨还脸懵懂,麻杆只得给苏杨上课,进行启蒙教育。
“有家药厂生产一种口服,号称能够治疗一切骨病,不管瘸腿的还是断手的,只要吃了他的口服保证三天就好,先是报纸上天天整版打广告,又花钱在人民大会堂开了几场专家研讨会,连央视知名主持人赵老师都请了出来,哭着喊着说自己疼了半个世纪的胳膊就是喝这种口服给喝好的。于是等该产品上市后简直卖疯了,一盒卖140元,病人抢着买,说这种神药才卖这点钱,简直太便宜了。据我所知,这种口服成本绝不超过5块钱,你说缺德不缺德?你别惊讶,这还不算狠的,有家保健品公司袅橹ィ懦颇芄恢瘟聘髦职┲ⅲ砥诓∪耍皆憾疾蝗媒耍运牧橹ザ寄艹院茫涫凳裁葱Ч裁挥校缓辛橹コ杀久挥?0块钱,你知道市场上卖多少钱?2000块,才能吃五天,癌症患者还抢着买,这家公司一年赚10亿,你说我跟这些人比起来,岂非他妈简直太善良了吗?”
苏杨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然后又问:“我就不明白那么贵的保健品怎么就能卖得那么好,好像没有道理啊?”
麻杆又是鄙夷一笑:“能被你想得出来就真没道理了,这就叫市场,你不懂了吧?几万块钱和生命怎么好比较呢?再说了,你要看是谁买这些东西,是得癌症的人吗?no,是得癌症人的子女,他们或许也不想买,也舍不得钱,但怎么可能不买?不买就是不孝,得肩负千古骂名,再说了,有个活命的机会谁不珍惜?有希望总比没希望好,到那个时候你不要说卖灵芝给他们,就算是卖萝卜给他们都要买,明白吗?我们卖的不是产品,而是活命的希望。前几年有个甘肃人得了癌症,躺在上等死,后来有人对他说每天喝三公斤四川驴,连续喝半年,癌症就会好,结果这个人立马跑到四川,真喝起了驴,一天三公斤,整整喝了半年,你想为了活命,动物的排物都能喝,何况几万块钱?抓住了消费者这种心理,就是抓住了市场,不发财才怪。”
听了麻杆这些话,苏杨过了老半天才长叹一口气,然后悻悻地说:“疯了,这个世界简直疯了——哥们儿,你继续说,我今天心甘情愿让你洗脑。”麻杆一听这话来了精神,继续发表演讲:“年轻人,我告诉你,这可是在商场,不是在学校,纯情和天真得放到一边,否则别人成天大鱼大,而你只会饿死,你千万不能认为自己在骗人,如果这样认为,你就会发现整个世界其实都是一个骗局,到时你会觉得生活很虚假,活着没啥意思,干脆跳黄浦江算了。你要认为商场只是一个娱乐场,身在其中就必须遵循游戏规则,没错,我们是在欺骗别人,可别人也欺骗我们啊!所以这样生活才能平衡嘛,其他的一切都是假的,只有钞票是真的,你说这个世界上有人和钞票过不去的吗?当然没有,哪怕这个人是个真正的白痴。”
苏杨实在没理由反驳麻杆的理论,事实上这些话他以前想都没有想过,简直听得心惊跳。苏杨问麻杆到底想他干什么,他什么都不懂。麻杆点起一支“三五”笃悠悠地说:“你不是文章写得好吗?你就给我写广告软文宣传这产品,文章不能太骨,千万别让人一看就知道是广告,但一定要写得打动人,让人明白吃了我这胶囊比吃啥药都管用,不吃我这药,只能一辈子当矮子,你要写得好的话,一篇文章给你500块,你别惊讶,这还是试用期的报酬,过了试用期钞票加倍,记住了,你没有骗人,你只是在做游戏,你的OK?”麻杆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后,然后眨巴着小眼睛看着苏杨,食指还对着苏杨的膛,一副老板派头,苏杨在麻杆的鄙视下情不自地点点头,说:“我的明白了。”
“你明天就来上班,我现在要休息了,你先走吧。”麻杆朝空中吐了口烟圈,挥挥手让苏杨出去。
“嗯,那我先走了,哥们儿你好好休息。”苏杨转身走。
“等会儿!”麻杆躺在椅子上,像一头不折不扣的猪,麻杆鹰一样盯着苏杨说:“提醒你一下,你到了我公司上班,就不能再叫我哥们儿,你得和这里所有人一样,叫我老板,当然,一开始改不了口不要紧,但一定要尽快,千万不能了大小,让人笑话。”
苏杨心中一凉,尴尬地问:“这也是游戏规则吗?”
麻杆美美地伸了个懒:“你是聪明人,明白就好,你走吧。”
从麻杆公司走出来,苏杨很快就失了方向,这是一个高楼林立的地段,宽大的南京路上奔腾着各种高档轿车,两边则是匆匆而过的自行车,也有民工一边骑黄鱼车一边东张西望提防警察,路两边有卖茶叶蛋、包子混沌的,有下象棋跳舞打拳的,有高声唱歌大步奔走的,整个世界好一片忙碌的景象。苏杨不想坐车,沿着南京路走了很久,饿了就在路边一家排档店吃了三块钱的炒面。从下午一直走到傍晚,傍晚在人民广场呆了会儿,几个月前他在人民广场像一个傻子一样成天游,他还在那里摔断了腿,现在腿好了,可他仿佛依然是一个傻子,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有的只是一颗更加孤独的心,此时此刻会有谁来体味这颗心呢,苏杨觉得鼻子很快酸了起来。广场上依然人汹涌,一帮跳街舞的孩子在不知疲倦的翻来翻去,夸张的动作一百年不变。苏杨坐在水池边的围墙上,到处张望,仔细冥想,直到暮色四合才对自己说:“我要回家。”
那一天是2002年2月11,5个月前的那天,几个阿拉伯人开着飞机冲向美国人的大楼,成功杀死了几千名美国人,此举犹如一幕滑稽戏前的开场锣音,从此世界就热闹了起来。有人要打仗,说是为了消灭恐怖主义维护世界和平,也有人在自己间绑上炸弹然后走到人群中引爆炸弹,说是为了给家人报仇,还有人在深山老林造核弹,说是为了民族自由,正义与恶,是非和曲折,莫衷一是。死的死,伤的伤,血的血,悲伤的悲伤,这些都与我无关,现在的我只是在冷风中不停行走,不停对自己说:
努力,奋斗,你是一个小人物,可小人物也能做大事。
谁配与我对饮
使我烂醉如泥
――沈浩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