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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雨中废墟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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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愁飞望着雨丝,牵动了愁怀,喃喃自语地道:“好大的雨。”

  王小石在旁不经意地搭腔道:“雨下得好大。”

  那病恹恹的公子居然也凑上了一脚,凝望着在檐前挂落眼前的雨线,道:“真是场大雨。”三人都同是在说雨,不相视莞尔。外面尽是雨声。一位老婆婆,衣衫褴褛,白发头,蹲在墙角,瑟瑟缩缩地大概在拾掇些别人废弃的破罐烂坛。

  一面崩败塌落的墙垣上,经过一只蚂蚁,那高大堂皇的汉子看它足足爬了半天,被外面刮进来的风吹着了也停,被外头卷进来的雨溅到也停,忍不住伸出食指,想把它一指捺死。

  那病容脸的公子忽道:“茶花,你等不耐烦,也不必杀死它。它既没犯着你,又没挡着你,它也不过同在世间求生求活,何苦要杀它?”

  那高大威猛的人立即垂下了手,道:“是,公子。”

  那公子其实年纪不大,脸上却出现一种似大人观察小孩子时候的有趣表情,问:“你怕花无错找不到‘古董’?”

  那高大威猛的人不安地道:“我怕他会出事。”

  脸有病容的公子望向被雨丝涂得一片黯灰的景物,双目又沁出了寒火“花无错一向都很能干,他不会让我失望的。”

  那瘦骨伶仃的老婆婆,可能是因为天转寒更逢秋雨之故吧!全身咯咯地打着颤,披在身上的破毯也不住簸抖着。那公子道:“沃夫子。”

  那两名在近阶前看雨的汉子中,其中一名账房先生模样的人即应道:“是。”

  病公子道:“那婆婆也忒可怜。”

  沃夫子即行过去,掏出两锭银子,要交给那凄惨的婆婆。老婆婆大概毕生也不曾梦想过有这样的施舍,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时候,忽听剩下的一名在檐前看雨的汉子低低唤了一声:“公子。”

  喜在病公子脸上一闪而没“来了?”

  这汉子转过脸来,只见他半边脸黝黑,半边脸白,向病公子身后的残垣一指“花无错来了,他背上还背了一个人。”

  王小石和白愁飞都微微吃了一惊。

  原来这汉子不是“看见”有人来了,而是听出背后有人走近。在这滂沱大雨里,来者又步伐奇轻,连白愁飞和王小石都不曾听出有人近。

  茶花也循这汉子指处望去,也高兴地道:“花无错背的是‘古董’,‘古董’给他擒住了。”

  病公子微微地笑着。

  王小石和白愁飞相觑一眼:原来“古董”不是古董,而是人。

  花无错背着一个人,在雨里像一支破雨裂网的箭,俯首就冲进废墟来。

  他一来就向病公子跪禀:“属下花无错,向楼主叩安。”

  病公子淡淡地道:“我已经一再吩咐过,这种虚礼,谁也不要再行,你要是心里尊重,便不必在口头上奉承,楼子里全以平辈相称,更何况还在敌人重地!你难道忘了吗?”

  花无错道:“是!公子。”

  白愁飞和王小石惨骇更甚。

  原来眼前这个脸病容、呛咳不已、瘦骨嶙峋、神色却森寒冷傲的人,竟然就是名动天下的“金风细雨楼”楼主:

  苏梦枕!

  ──没想到却在一个雨中废墟里,遇上了这武林中的传奇到了神奇的人物。

  只听苏梦枕又问:“事情办得怎样了?”

  花无错道:“‘古董’已经押来了。”

  “很好,”苏梦枕道“醒他。”

  花无错双手疾戳,在那被擒者的背上点了几下,又脸掴他四五记耳光,茶花在檐下水洼舀一把水,霍地泼在他的脸上。

  那人悠悠转醒。

  苏梦枕冷冷地瞧着他醒转。

  那人一睁眼,看见面前站的是苏梦枕,震了一震,失声道:“苏…公子!”

  苏梦枕侧首看进了他的眸子里“‘古董’,你果然有胆,可惜没有义气。”

  “古董”猛地摇头,苦笑着说:“公子明鉴,公子一向对下属行止了如指掌,公子身边的六大亲信里,要算我的胆量最不行!”

  “你不行吗?”苏梦枕神色里隐带一种郁躁的寒傲,就像冰里的寒火一样“你行的。就算是现在,你眼色里也没有真正的惧意。我倒一向看走了眼。”

  “古董”只一味地道:“公子明鉴,公子明鉴。”

  王小石向白愁飞低声道:“那是他们‘金风细雨楼’内的纠葛,我们还是避一避的好。”

  白愁飞冷然道:“外面正在下雨。”

  王小石踌躇了一下,白愁飞道:“京城里也不尽是他们的天下。”他停了一停又道:“我们脚下占的位子也决不算多。”

  这一句话倒提醒了王小石。王小石低声音道:“这苦水铺倒一向是‘六分半堂’的重地,苏公子在此处拿人,可以算是身入虎。”

  白愁飞点头道:“连‘金风细雨楼’的楼主都亲自出动,决不会是小事。”

  只听苏梦枕沉声道:“现在,沃夫子、师无愧、茶花、花无错和你,只差了一个杨无,五个人会齐来了,你来告诉我,我一向待你不薄,因何你脸也不翻就将六个分舵四百多人,全骨头不剩地卖给了‘六分半堂’?”

  “古董”垂下了头,说不出话来。

  苏梦枕道:“你说呀!”

  茶花在一旁冷笑道:“你没想到会给我们逮着吧!你以为躲在苦水铺里,就可以缩着头享尽富贵荣华?你既能把楼里千多人变成孤儿寡妇,你就算躲到天涯海角,我们也会把你揪出来!”

  苏梦枕道:“要不是花无错,我们也不知道‘六分半堂’在苦水铺的实力,近半月来已转移阵地,驻在破板门那地带。这次我们几个一起共过患难、创帮立道的人,一同出来,为的只是问你一句:你为何要这样做?!”末一句如同霹雳雷霆。

  “古董”的身子震了一震,嘴里嗡了一嗡。那脸的汉子仍守着阶前,沃夫子则在老太婆身前,等于盯在王小石和白愁飞的背后,以防这两个不知来路的人猝起发难。

  茶花叱道:“说!”

  他气呼呼地又道:“你说!你怎么对得起公子,对得起咱们!”

  “古董”蓦地抬起头来,反问:“你真的要我说?”

  茶花怒笑道:“我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古董”毅然道:“好,我说。”

  他一口气把话说完:“你们就坏在要我说这一节上。”

  他这句话一说完,场中便起了惊天动地的变化。

  这变化之巨,连白愁飞和王小石在旁,也完全被震住。

  “古董”倏地弹了起来。

  看他本来的样子,身上至少还有四五处道被封闭,但他这一弹而起,却是蓄势已久。

  他手中亮出一柄青刃。

  青刃闪电般没入茶花腹中。

  这青刃是由下搠上的。

  茶花脸上的表情,正是心肺被割裂的痛楚。

  同一瞬间,苏梦枕正想动手,花无错已经动手。

  他又一低首。

  他背上至少有二十五个暗器,同时向苏梦枕,每一暗器的尖端,都闪着汪蓝,显然是涂上奇毒的,而且全是劲弩机关所发的,快、准、毒,正是避无可避、闪无可闪!

  苏梦枕的心神,被“古董”的倏然出手,分了一分。而他的意志,正集中在救援茶花上──他的亲信花无错就在这一霎向他下了毒手。

  苏梦枕大叫一声,他身上淡杏的长袍,已在这电光石火间卸了下来,一卷一回一兜一包,卷回兜包四个动作同一瞬间完成,漫天暗器全都隐没不见。

  只有一枚,像一粒绿豆般大小,钉在苏梦枕的腿上。

  沃夫子乍见情势不妙,身形一动,正待往苏梦枕那儿掠去!

  那老婆婆却陡然把身上的破毯一扬,向沃夫子脸扫来!

  ──腥风扑脸!

  沃夫子马上警觉:这是祁连山“豆子婆婆”的“无命天衣”沾上都难免全身溃烂而死,更何况是被当头罩着?

  “无命天衣”带着劲风。

  沃夫子就随着急风飘起。

  一飘,飘到梁上,再飘,飘向废墟之上,再一掠疾下:他的目标仍然是先救援苏公子,自身安危还在其次!

  他的身形轻而快。

  但有三枚暗器比他更轻而快!

  沃夫子警觉得也快!

  只不过他想要躲闪时,三枚无声无息至无形的细针,已钻入了他的脊背。

  一面残墙砖飞土裂。

  发针的人冒了出来,只见一个光头和尚,左手托钵,颈挂念珠,右手发针,全身却穿着极其讲究的锦袍华衣!

  这人原来一直就埋伏在墙里。

  这人匿伏在墙里已不知有多少时候,但为的只是要发这三支比发还细、比风还轻、比电还急、比雨还透明的针。

  骤变迭生,一变再变。

  沃夫子前掠的身子,突然搐了一搐,可是,他的势子,并不因而稍减。

  他已掠到苏梦枕身前,一扬手,跟花无错对了一掌,花无错大叫一声,疾吐了一口血,急退。沃夫子回身又劈出一掌“古董”双手接实,也喊了一声,退飞丈外,口角溢血。

  这时,那老婆婆已然追到,沃夫子又反身一掌,老婆婆举拳一格,退了七八步,仍把不住桩子,沃夫子仍想再劈,但闷哼一声,身形一顿,眼角、鼻孔都已溢出棕黑色的血丝来。

  “豆子婆婆”、“花无错”、“古董”才缓得一口气,又向沃夫子来。

  他们都知道,这是生死存亡的关头,也是立绝世功名的时机。

  谁都不愿意放过。

  而且谁都不能放过。

  因为箭已在弦上,不得不发。

  ──一旦发而不中,苏梦枕一定会找他们算账!

  苏梦枕猛掀开袍子下摆。

  那绿豆般的小暗器蓦然就嵌在他左腿上。

  他想也不想,手中就多了一柄刀。

  多么美的刀。

  像美丽女子的一声轻,动魄动心。

  刀锋是透明的,刀身绯红,像透明的玻璃镶裹着绯红色的骨脊,以至刀光漾映一片水红。

  刀略短,刀弯处如绝代佳人的纤,刀挥动时还带着一种像和天籁一般的清,还掠起微微的香气。

  这是柄让人一见钟情的刀。

  同时也令人一见难忘!

  因为苏梦枕第一刀就砍向自己。

  他剜去了那颗“绿豆”沾上的地方和周围的一大块

  他切下自己的一块,犹如在树上摘下一粒果子──伤处鲜血迸溅、血淋漓,一下子袜,他却连眉都不皱。

  他的咳嗽,也神奇地消失了。

  他左手使刀,剜去自己腿上一块,右手已扣住了沃夫子的背门。

  那柄奇异的刀,也突然红了起来。

  他右手像弹琴似地挥、点、戳、拍、推、拿、、捏,每一下俱丝毫不失。

  他左手刀却封杀了“豆子婆婆”、“花无错”、“古董”的抢攻!

  而且一刀就剁下了“古董”的头!

  “豆子婆婆”和花无错惊惧、急退。

  花无错眼见“古董”的头颅飞了上来,还瞪着一对眼珠子,不撕心裂肺地狂喊:“红袖刀!”

  ──红袖刀!

  苏梦枕右手仍在救护沃夫子,左手刀已先杀了一名劲敌,退了二名大敌!

  这一刀砍下一名敌人首级之后,刀更加深烈。

  ──这实在不知是柄神刀,还是魔刀?

  ──拿刀的人,也不知是个刀神,还是刀魔!

  沃夫子飞身营救苏公子的同时,那华衣托钵的光头和尚,也全身掠起,要拦截沃夫子。

  但茶花截住了他。

  茶花拔出了刺入他心脏的匕首,跟那和尚斗在一起。

  因为他只知道一件事:

  只求苏公子有机会息!

  ──只要让苏梦枕有机会一口气,他就算死,也可以无憾!

  不只是茶花有这样的想法,沃夫子也是这般想法,连师无愧也是这种想法。

  废墟里,苏梦枕、沃夫子、茶花同时遭受“花衣和尚”、“豆子婆婆”、“古董”、花无错的狙击,然而在阶前把守的,还有个脸的师无愧!

  ──可是,敌人既然要杀苏梦枕,又怎会让师无愧闲着!

  几乎是同一瞬间,那苦水铺的寒窟旧墙,全部倒塌下来:

  至少有四百支劲弩一齐弯弓搭箭!

  师无愧不能闪躲。

  ──他一躲闪,这些箭就会向苏公子!

  师无愧只有硬挡。

  两百多支箭齐发,他至少挡了一百八十支,他使的是一柄龙行大刀,大刀舞得虎虎作响,只见刀花不见人影,但他不能让任何一箭入墟内,所以还是中了两箭!

  第一轮箭刚完,轮到第二排箭手发箭。

  师无愧狂嚎一声,一刀横扫,把一大爿残垣扫倒!

  密雨、阴天,加上垣塌墙崩,箭手一时也拿捏不准,师无愧拖刀回援,一刀退“花衣和尚”茶花已软倒在他的怀里。

  茶花的一张脸,已变成惨绿色。

  另一边苏梦枕一手使刀,已杀了一人,惊退二敌;另一掌内力源源出,只听噗噗两声,沃夫子背部已有两枚透明的针,跳出来,落在地上。

  沃夫子哼了一声,脸红光,惨笑说:“公子,我不行了,我不及运功抵御,其中一枚化骨针,已上了脑。”

  这时“花衣和尚”、“豆子婆婆”、花无错全都退去,那四百名箭手,已抢进墟内,团团包围,即又分作两排,一排疾蹲下去,另一排立着瞄准,即要发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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