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气剑·势剑

　　敌人竟在背后！

　　敌人原来是在后面！

　　自己的“气剑”完全空发！

　　对方未出剑前已完全占了先势！

　　──这是什么剑术？

　　──这是什么剑法？

　　──这是什么剑？

　　“天衣有”不回头，他已来不及回头。

　　他整个人全力全身全心全意全神全速向前飞扑而出。

　　他的双针自左右胁下一齐错回刺。

　　剑气暴长。

　　剑气暴！

　　然后他一直冲出去，八尺、九尺、十尺、丈一、丈二、丈三…之后似要停下来，但仍多走了几步，看似已稳了下来，但仍晃了晃，才定了下来，却又往前踏了一步。

　　但他始终没有回头。

　　这时候，在他背后的人群里，有一个灰色的影子，站了起来。

　　那灰影子徐徐地站了起来。

　　这人一站起来，初以为他颇高，待他完全站立了之后，骨节似乎才一路搭上去一般，其实不单是很高，简直是个非常高的人。

　　不但高。

　　而且瘦。

　　脸目森而冷。

　　任何人看了他一眼，都不想再看第二眼。

　　因为寒。

　　他的存在，令在席数百雄豪，都感到不寒而栗。

　　独是“天衣有”他没有回头。

　　高瘦个子手上没有武器。

　　只有一个包袱。

　　一个又老又旧又黄又破的包袱。

　　像一堆垃圾。

　　这包袱原来是挂在他肩膀上的，现在已卸了下来，拿在他的手上。

　　他的手瘦长有力，十分干净。

　　──当你看到这样的一双手，你简直不能置信，这对手的主人竟是这个样子！

　　──就好像鬼魅一般的寒魂！

　　这个人竟似没生命似的，连灵魂也结成了冰。

　　可是就在刚才的刹那之间，他发出了无匹锐烈的剑气！

　　剑气之盛，足以掠夺一千条蓬的生命！

　　剑气是透过那包袱发出来的。

　　目睹的人都不会忘记：在发剑的一刹那间，高瘦汉子手上拿的不是这样一个又老又黄又破又旧的包袱，而是太阳！

　　千个太阳！

　　在手里。

　　“天衣有”的双针回刺，剑气暴，但瘦长个子双腿一弹，连膝盖也不曾曲折过，便把两名中了“恙”的汉子踢了起来，替他挡了两剑。

　　“天衣有”知道他的“气剑”并没有命中。

　　而他已经中了对方的“势剑”

　　──也只有“势剑”才能一出手，便掠夺了他的先手，占了先势，破了他的“气剑”！

　　对方一直都在宴中，可是深藏不，自己居然察觉不出来。

　　对方又把煞气转移入寿帐之后，引开自已的注意力，而在背后一击得手！

　　他虽然没有回头，但已知道来者是谁。

　　他一直想会会这个人。

　　他知道自己只要还在京城，迟早都会遇上这个人。

　　迟早都会跟他一较高下。

　　──没想到，却在此情此境下遇上。

　　──而且一上来，自己就受了伤！

　　重伤！

　　“天衣有”仍然没有回头。他只闷闷地哼了哼，问道：“‘天下第七’？”

　　“天下第七”道：“遇上我，你认命吧！”

　　“天衣有”又问道：“咱们有冤？”

　　“天下第七”道：“无冤。”

　　“天衣有”道：“有仇？”

　　“天下第七”道：“无仇。”

　　“天衣有”道：“你却处心积虑，在此伏击我？”

　　“天下第七”道：“这五个月来，我已跟踪了你七十三次，有廿五次想要动手，但都没有真的下手，你可知道为的是什么？”

　　“天衣有”道：“我现在才知道原来那可怕的杀气，一直紧随不去，原来就是你。”

　　“天下第七”道：“因为我没有十足的把握。”

　　“天衣有”苦笑，鲜血一直自他角淌落“你一向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我对你的‘气剑’，一直以来，都没有绝对的取胜的把握。”

　　“可是，今天却教你给逮着机会了。”

　　“既然你是“天衣有”今天你的大意失神，算是机会难逢。”

　　“天衣有”长叹，硬生生下一口刚涌上来的鲜血“既然咱们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非杀我不可？”

　　“两个理由。”

　　“愿闻其详。”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因为我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我要杀你，你就得死，你死得明不明白关我何事？”“天下第七”这样说着，忽而，他双目里出一种奇怪的神色。

　　一种说不出的神色。

　　──一向森冷如冰焰的眼神，忽然转为一种英雄痛惜的眼色，而这种眼色，又是在看另一个英雄时才会孕生的。

　　“因为是你，我也不想你死得不明不白，”“天下第七”接道“第一个原因，便是因为你就是‘天衣有’！”

　　“天衣有”惨笑道：“莫不是我的外号也有个‘天’字，这就开罪了你不成？”

　　“天下第七”肃然道：“因为‘天衣有’是‘大嵩手’，温晚手上第一爱将，要杀温嵩，先杀许天衣。”

　　“天衣有”呛咳起来，咳一声，一口血，好不容易才能说话：“你…要杀温大人？”

　　“天下第七”不答，只道：“第二个原因，也因你是‘天衣有’。”

　　“天衣有”苦笑道：“这次又犯着你什么了？”

　　“天下第七”道：“谁都知道‘天衣有’爱上了温家大小姐，温柔。”

　　“天衣有”忽然激动了起来：“胡说！”

　　“天下第七”道：“可是，要杀温晚，温柔是势在必得的，要不然，谁也难以将温嵩自他的老巢里引出来！”

　　“天衣有”怒道：“你们…”

　　“天下第七”道：“只要温柔落在我们的手里，不怕温嵩飞得上天！”

　　“天衣有”震怒得全身都抖了起来“卑鄙！”

　　“天下第七”淡然道：“杀人并不卑鄙，武林中已成名的人物，莫不曾被人杀过、杀过人？”

　　“天衣有”愤怒地道：“枉你是成名人物，杀人却用这种卑鄙手段！”

　　“天下第七”全无怒意，道：“我只要把温老头儿引出窝来，再与之对决，谁说这就是卑鄙！”

　　“天衣有”道：“可是，你却下‘恙’…”

　　“天下第七”截道：“下‘恙’是任劳、任怨他们的事，与我无关，我只负责除掉你，因为你一直在明在暗，保护温柔，使我们的人无法下手。在雪桥上你放飞针助王小石，为的也是救护温柔。‘六分半堂’虽想重用你，可是你志不在此，你只为要把温柔送出京城。”

　　他寒的脸上竟有一种说不出的神色“你来京城的目的，其实也可以说大部分是为了温柔。”

　　“天衣有”还不曾回头。

　　要是他回头，一定会觉得很奇怪：

　　“天下第七”怎会说着说着，便有了这样子的神情。

　　这种神情跟一向阴冷、森寒、傲慢、残酷、无情的他完全不调和。

　　──一个多情善妒的年轻男子，或许才会偶尔出现这种表情。

　　也许“天衣有”也在语音中听出什么来了吧！但他始终没有回头。

　　“天下第七”脸上的那种神情，也一闪而逝。

　　可是“天衣有”却笑了，他笑一声，咯一口血，一口气，又笑一声：“我知道了…”

　　“天下第七”冷冷地看着他的背影。

　　“天衣有”笑得很痛苦，他一直背着“天下第七”然而却仍向着不少在座的受制于“恙”的江湖汉子，谁都可以看出他笑得好像也很痛快。

　　“我知道你是谁了…”“天衣有”笑。

　　“我一直在查一个人…”“天下第七”道。

　　“天衣有”咯血。

　　“我知道你做过的事了…”“天衣有”息。

　　“天下第七”恨恨地紧盯着“天衣有”的背影。

　　──当一个人这样牢盯着另一个人的背影时，你可以感觉得出来，他不会再让对方有活下去的机会。

　　忽闻“啊哈”一声，一个人笑地走了前来，正是刚才在寿帐后扑了个空的方恨少。

　　他在寿帐后扑了个空，忽见任劳、任怨也掠了进来，以为他们要对他出手，马上警戒防御，不料这两人却跌了个饿狗抢屎，方恨少这下全出意外，一时倒笑得忘了向他们出手。

　　任劳、任怨狼狈爬起，却见“天下第七”已现身出手。

　　──既然“天下第七”已然出手，大局已定，他们也不急着去收拾这书呆子方恨少！

　　方恨少听得“天下第七”和“天衣有”的几句对话，泰半都似懂非懂。

　　他只知道“天衣有”练的是“气剑”而“天下第七”使的是“势剑”刚才似是“气剑”与“势剑”拼了一招，还不知道是谁中了剑。

　　他忽发奇想：听闻王小石使的是“仁剑”而“金风细雨楼”里，还有个善使“无剑”之剑的郭东神，据说洛温晚还精通“境剑”──要是这五大剑在一起拼一拼，那可热闹了！

　　他这般一想，又奋悦了起来。

　　──仿佛生命的前面，还有着许多刺而好玩的景象，等着他去浏览观赏。

　　所以他自作聪明地接道：“‘恙’既是这两个姓任的老妖怪和小妖怪下的，那么，收拾这干江湖好汉，便是刑部的馊主意了？”

　　“天下第七”没有回答。

　　他看也不看方恨少一眼。

　　他根本没有把方恨少看在眼里。

　　他杀机已动。

　　他的对手仍在。

　　──在这里，数百人中，只有眼前这个着了他一剑的人才配称是他的敌人！

　　“天下第七”不答，可是这话是当着群雄面前问到节骨眼上去的，任劳、任怨可不能不说话。

　　任劳大声道：“我们不是刑部的人，绝未在刑部任职，我们的事，关刑部什么事？”

　　方恨少哂然道：“谁不知道你们两条摇尾狗，一直跟在朱月明身后左右。”

　　任劳却道：“朱刑总是我俩的朋友，难道他跟我们是朋友，我们所做所为他便要负责吗？你与‘六分半堂’狄飞惊也过朋友，‘六分半堂’的一切都揽在身上不成？”

　　方恨少别的不会，倒是辩才无碍“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物以类聚，臭味相投，谁教他是朱刑总？一个执法掌刑的人，成天跟胡作非为禽兽不如的江洋大盗在一起，这法何能服众？这刑怎能服人？”

　　然后他洋洋得意，还边走边说：“事实摆在眼前，你们这些鼠辈休想推诿。”

　　这时，他已走到“天衣有”的身边，一边得意扬扬地问：“你说是不是？”

　　“天衣有”沉声低喝：“滚开！”

　　方恨少本想获得“天衣有”的声援，完全没料有到这一喝，他的面子可拉不下来。他跟“天衣有”为“六分半堂”狄飞惊所识重，在堂内备受厚待，不过两人均未正式为“六分半堂”效过大力，也未正式加入过“六分半堂”

　　主要是因为：“天衣有”是温晚的爱将，他此来京城是要把温柔请回洛，但温柔就是执意不肯，一定要留在京城“天衣有”也只好留了下来。

　　温晚跟当年“六分半堂”的总堂主雷损是故，雷损命丧于“金风细雨楼”照道理“天衣有”亦应协助“六分半堂”对抗“金风细雨楼”

　　不过温柔却偏偏留在“金风细雨楼”“天衣有”对这位脾气骄蛮的大小姐早已暗生情愫，所以也不与“金风细雨楼”为敌，以免开罪温柔。

　　除了与“金风细雨楼”对敌的事之外“天衣有”倒乐于为“六分半堂”效命，亦遵从温晚之命，协助“六分半堂”期许“六分半堂”不因雷损命丧之后，便振乏力。

　　方恨少的情形也十分近似。

　　他来京城是为了与义兄唐宝牛会合。

　　唐宝牛跟温柔在一起，与王小石等相甚笃，也成了“金风细雨楼”的人了，方恨少自不会跟“金风细雨楼”为难，而且，他跟“天衣有”一样，都很不愿意加入“六分半堂”做任何为非作歹的事。

　　可是狄飞惊待他们甚为优厚，亦从不勉强他们与“金风细雨楼”对敌，为了这点“天衣有”和方恨少对狄飞惊更感欠情。

　　江湖汉子视钱财为身外物，故此不怕欠债。

　　但最怕欠情。

　　情和义，都是欠不得的。

　　而且是“有欠必还”的。

　　所以，江湖上讲求“还恩报仇”、“快意恩仇”一旦“恩仇了了”或“恩断义绝”就可以无所顾碍、无所牵绊，为所为、为所必为了。

　　方恨少的武功情与天衣有相去甚远，但两人却相莫逆。方恨少喜附庸风雅，好掉书袋，天衣有则独爱衣。

　　由于两人坦诚相，十分接近，方恨少得悉天衣有一直在绣，其实志不在“衣”而是在“武”

　　“天衣有”正在苦练“大折枝手”和“小挑花手”

　　这两门武功一旦练成，尤胜于“气剑”

　　这两门武艺原是温嵩练成“境剑”之前，名成于天下、名动于江湖、名震于武林、名扬于侠坛的绝技。

　　“天衣有”还秘密地修炼一种绝技。

　　他自己所创的绝技。

　　“天机一线牵”

　　方恨少也仅闻其名未见其实的绝技。

　　他只曾听闻过：当年“丝手”蔡玉丹也会这门绝技，但尚未练成，已惨死在他一直舍身相助的友人石幽明掌下。

　　任何事情，若要有所成，必得专心对待，全力以赴。

　　练武更须聚会神，方能有成。

　　昔年方巨侠在每次的格斗与遇险里把武学修为逐步推进，大梦方觉晓更在梦中练成绝世之剑，如今王小石亦每天静观出落而练刀试剑，关七在痴中引发“破体无形剑气”沈虎禅于禅中悟道、禅里悟道，白愁飞以四季节气变化而练成“惊神指”莫不是把武功融入了生活之中，加以勤习，故始能有所创。

　　方恨少遇险的时候，心里也不十分害怕，主要是因为：

　　他还有两个救星。

　　一个是王小石。

　　一个是“天衣有”

　　王小石与他交往不深，但在愁石斋已试了一试，只要这颗小石头及时赶到，方恨少还不相信这干妖魔小丑能奈何得了他。

　　可是王小石却一去不回。

　　至少是未回。

　　至于“天衣有”──方恨少知道，无论温柔去到哪里“天衣有”必跟到哪里，故“有温柔的地方必有‘天衣有’”这句话一点儿也不错。

　　其实在雪桥上，方恨少一见飞针，便如是“天衣有”暗中相助。

　　不过，他跟“天衣有”谊甚厚，温柔一直不许“天衣有”跟着她，方恨少也不好揭穿。

　　方恨少料定“天衣有”会在现场。

　　──他若有难，温柔断断不会不出手相助的。

　　──温柔若遇险“天衣有”决不会坐视不理的。

　　──“天衣有”救了温柔，就不会不救他的。

　　所以他很定。

　　“天下第七”突然出现，与“天衣有”拼了一招，方恨少虽未来得及看清楚，但仍然是很定。

　　他对“天衣有”有信心。

　　可惜世上事不是有信心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的。

　　“天衣有”这般一喝，方恨少也怒了，还加快了脚步。绕到“天衣有”身前，嘴里不甘雌伏地道：“你这算什么意思？找我发脾气？我…”

　　蓦地看见了“天衣有”的前。

　　怵目惊心。

　　一时间，他连半句话、一个字、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从方恨少这一刹那间的表情，谁都可以想像得到“天衣有”伤成怎么一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