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情总被无情伤
唐宝牛这儿还不算惨烈,更惨烈的是方恨少那一战团。
龙八刚才给唐宝牛一唬而撒手就走,就把待斩立决的方恨少留在原地。
方恨少苦于⽳道受制,⾝上又有多重捆绑,无法动弹。
话说惊涛书生自“回舂堂”一路退了出来,追出来的人,除了温柔、温梦成、花枯发之外,还有两人。
两个年纪虽大,但脾气亦大、胆子更大的人:
陈不丁
冯不八
冯下八和陈不丁原对惊涛书生紧迫不舍,后转而吓退了龙八,正要开解方恨少⾝上受制的⽳道和受缚的绳索;与此同时,花枯发和温梦成也飞越了过来,先攻吴惊涛,转袭多指头陀,以解唐宝牛之危。
这一刹间,局面已成了大对决。
但龙八、多指那一伙人的确⾼手太多,单是“开合神君”司空残废,以及余再来、言哀虚、张初放、蔡炒、叶博识、马⾼言等剑派掌门死守着,犹如铜墙铁壁,江南霹雳堂、碎云渊毁诺城乃至佟劲秋率领“好汉庄”的人,正好斗个难分难解、难分轩轾。
这时,有一名全⾝白衣、脸蒙白巾的人,⾝法洒脫,剑法凌厉,单袖飘飞,鹘起兔落之间已杀伤官兵十七八人,眼看就要冲杀入龙八、多指头陀、唐宝牛、方恨少那儿,但他的所向披靡、势如破竹,却激怒了另六人。
这六人立即对他出了手。
六大⾼手。
六大用剑的绝顶⾼手。
他们是:
“剑神”温火滚
“剑鬼”余厌倦
“剑妖”孙忆旧
“剑怪”何难过
“剑魔”梁伤心
“剑仙”吴奋斗
六人终于出手。
这“七绝神剑”已不是当年随蛮兵侬智⾼跟狄青作战的“七绝神剑”本人。那七名剑客,已为蔡京招揽,年事已⾼,久不出江湖,人多已改称他们为“七剑神”而他们已把一⾝剑法绝学,各授予一位徒弟。这数十年来专心培植下,新的“七绝神剑”在剑法上的造诣,恐怕要比当年诸葛小花和元十三限力战上一代的“七绝神剑”更⾼更強!
他们一直不出手,好像是因为还没等到有足够分量的人来逼使他们出手。
而今他们等到了。
他们终于一齐出手,攻向那白衣剑手。
那白衣剑客以一敌六,单剑战六柄神、仙、妖、魔、鬼、怪的剑法,却丝毫不惧、越战越勇。
一时间,也打得剑气纵横、舍死忘生。
陈不丁与冯不八正要趁这大好时机杀掉龙八、救走方恨少。
可是,他们忽然感觉到一个感觉:
不祥。
冯不八、陈不丁两人平时虽然常常打打闹闹,但其实夫妻情深,心意相通,所谓打者爱也、骂者关心也。他们夫妇二人,鳒鲽情深,打打骂骂反而成了他们曰常生活里的乐趣。
可是,这瞬间,他们一同生起了一个感觉:
一、有敌来犯;
二、他们彼此间深深地望了一眼;
三、然后才一齐返⾝应敌。
——“有敌来犯”是一种警惕。
——回⾝应敌是反应。
——真正的感觉是:彼此深刻地互望一眼:
仿佛这一次对望,要记住对方到来世;好像这样一次互望,是今生的最后。
敌人来了。
敌人只一个。
这唯一的敌人并不⾼大。
他飞⾝而来,一绺长发,还垂落额前,发尖勾勾的,晃在鼻尖之上。
他眼睛骨溜骨溜的乌亮,还带着一点稚气、些许可怜。
他向冯不八、陈不丁点了点头,算是招呼,然后才出手。
他向两人点头的时候,相距还有十二尺余之遥,但他出手的时候,突然的、陡然的、骤然的、忽然的、倏然的、遽然的、蓦然的、乍然的…总之是一切都令人意外的快速,他已人在冯、陈二人之间,然后出剑。
剑攻破陈不丁的爪影里。
剑刺入冯不八的杖影中。
可是他手上无剑。
——他的剑呢?
脚。
他是罗觉睡。
对他而言,他的脚就是剑。
——而且是两把剑。
对他的敌人而言,他的一双脚也不只是剑:
——同时也是死亡。
在陈不丁铺天盖地的爪式尚未真正全面全力施展之前、冯不八排山倒海的杖法刚告一段落新力未生之际,他毫厘不失的、右脚一踢、足尖如剑锋、切入陈不丁的咽喉;同时,左脚一蹴、趾尖如剑尖、刺入了冯不八的胸膛。
两人闷哼一声,罗觉睡“菗剑”腿双一收,血噴溅,附近几成了一片血雾。
他已完事。
——完成了一件优美的工作。
杀人的事。
他很満意自己所做的事。
他做的十分专业。
而且简直就是“专家”
——如果他不是个绝对且一流的“专才”他的代号也不会只有一个字:
“剑”
因为剑就是他。
他就是剑。
——他已代表了剑。
剑就是他一切。
陈不丁⾝历数百战,冯不八比她丈夫更好斗,他们两人一旦联手,更是夫妻俩儿一条心,合起来的武功绝对是冯、陈其中一人的三倍以上。
当然,他们两人并非无敌,但要找赢得过这对镔铁爪加虎头拐的人,只怕也寥寥可数了。
可是,罗觉睡只用了一招。
二式。
不止是赢了他们。
也杀了他们。
⼲净利落,好像他生来就是要杀他们的,而他俩生来就是给他杀的一样。
如此这般。
如此而已。
陈不丁、冯不八死了。
众皆哗然。
“不丁不八”既殁,朱小腰也伤重,群雄战志大为受挫。
“剑”杀了二人,他的脚“立时”又“变”成了与常人无异的一腿双子,缓步退回其他六剑阵中。
他看来轻松。
且带点不经意。
他的发丝依然垂落玉粉粉的颊上,看去可爱得多,至多只带点儿神秘,一点也不像是个出手杀人一招了的可怕杀手。
何况他杀的还是⾼手。
他看去浑似个没事的人一样:好像什么事儿都不曾发生过。
但有两件事,只有他心里知道:
一、他胃痛。
胃部像有一只山猫在威示,狂抓怒噬,使他痛苦不堪。
二、他心疼。
他的心在菗搐着,像正在给人大力拧扭、揸庒着,使他痛不欲生。
他每次杀了人,就会这样:不是手臂像脫了臼样般的痛楚,就是呼昅闭塞哮喘不已,总之,一定会感到⾁体上的磨折。
所以他每一次杀人,都形同是在磨折自己。
他就像是给人下了诅咒一样。
但他却不能不杀人。
所以他不得不忍受这种苦痛。
而且,他还不能让人知道。
——一个杀手的缺点是决(绝)不能让人知道的。
让人知道缺点的战斗者,如同把自己的罩门卖了给敌人。
同理,一个好杀手若让你知道他的弱点,那你得提神了:那很可能是假的,甚至有可能那才是他真正的強处。
唐宝牛一向好強。
他认为自己顶天立地。
他一向都要拣惊天动地的事来做。
不过,他现在全⾝都是弱点。
他完全变得脆弱、易折。
因为他的心:
碎了。
他没有流泪。
他抱着朱小腰。
朱小腰比平常更倦、更慵、更乏。
——看她的样子,似是历经许多风霜了,她想放弃了,要歇歇了,要撒手了,不再理会那么多了。
“小腰…”唐宝牛低声喊“…小腰。”
说也奇怪,朱小腰这时脸⾊反而并不苍白了,玉颊很绯、且红、很艳。
她的眼⾊也不狠、不毒了。
她还是那么美,尤其受伤之后的她,在唐宝牛拥抱下,只显得人更柔弱腰更细了。
“…小腰,”唐宝牛哽咽“小腰…”
朱小腰微微半睁星眸,红唇翕动,好像想说话,唐宝牛忙揭去了她面上半落的绯巾,第一句就听到朱小腰像带着醉意地说:“…真倦啊…”然后一双美眸,流盼定在唐宝牛脸上,像用眼波来抚挲着他那耝豪的脸,好一会才说:“…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我的草帽就给劈了开来,还记得吧?”
“记得,记得。”唐宝牛很艰辛才从呜咽中整理出话绪来“我还逗你,我那时候…还…还不知道…不知道你…你是个女的…”
朱小腰倦倦无力地一笑。
颈肩就要往旁一侧。
唐宝牛一颗心几乎也要折断了——却忽听朱小腰又幽幽地说:
“…那时候,你还说——”
唐宝牛用尽力量用一种连他自己也没听过的声音但也是他用尽一切真诚才逼出来的三个字:他把这三个字一连重复了三次:
“我爱你。”
“我——爱——你。”
“我——爱——你——”
——是的,当年,在三合楼上,他和朱小腰相遇,他为了要气她、要逗她,还公然对她说出了这三个字:“我爱你”;然而,当时,他不知道她就是朱小腰,也不知道她是个女的。
“…你,傻的。”朱小腰微微地、倦倦地、乏乏地笑了,像看一个孩子对一个心爱的孩子说话一样“多情总被无情伤,我要去了,颜老在等我呢。你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世上,要记住多情总为无情苦啊…”忽然,她没有再说话。
她清明的双眸微微映红。
唐宝牛一怔,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随她视线望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