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无极先丹
捏住他的人就是邵流泪。
邵流泪原来没有死。
邵流泪没有哭,反而微笑地看着他。
萧秋水冷冷地看着他,甚至没有松手。
邵流泪笑道:“你是留下来替我收尸的?”
萧秋水平静地道:“我不知道你没死。”
邵流泪眼中略有一丝感动之⾊,点点头道:“我在金佛中,看见你救人奋不顾⾝的事,这点我相信你。”
邵流泪笑似一只狡猾的狐狸,道:“不过你也精得很,定得很;”说着又没了笑容。
“幸亏你武功不⾼。…奇怪我竟有些儿怕你。”邵流泪冷冷地道:“你知道我一用力就可以杀了你吗?”
萧秋水冷冷地道:“你杀吧。”
邵流泪奇道:“你不怕死?”
萧秋水淡淡地道:“怕得要死。”
邵流泪笑道:“那看不出来。”
萧秋水静静地道:“怕还是要死。”
邵流泪道:“我可以叫你不死。”
萧秋水冷笑道:“那是在你。”
邵流泪凝视着他,道:“有种!”
说完放开了手。
萧秋水也松开扶持的手,摸了摸咽喉,道:“我不明白。”
邵流泪笑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诈死?”
萧秋水没有答话,虽然这句话他正想问。
邵流泪继续道:“因为我真的快要死了。但我要在死前杀几个人,”邵流泪脸⾊一沉,切齿道:
“第一个就是朱大天王!”
萧秋水倒是听得一惊。
邵流泪悲恨道:“十五年前武夷山上那一战,是他从背后把我一推,撞向燕狂徒,燕狂徒为了要应付我,才中了他一掌,但却把我杀得重伤,顺便带上车中…你想,我恨不恨他?我该不该恨朱大天王?!”
萧秋水忍不住道:“那你又把无极先丹送给他作甚?”
邵流泪嘿嘿笑道:“那是毒药;”说着手掌一翻,掌心竟有五颗跟他交给柔水神君完全一样的药丸,邵流泪嘿嘿笑道:
“这才是真货。”
萧秋水失声道:“你真要毒死朱大天王?!”
邵流泪狠狠地道“我们为他拼死卖命做事,他却为夺其宝物取死敌之命,把我们的性命来作牺牲!我苟活了一十五年,最大的愿望就是杀他!”
萧秋水道“那么你并没有杀伤燕狂徒了?”
邵流泪恨恨地道:“燕狂徒之所以没有杀我,也是因为知道我恨绝朱大天王,绝不会为朱大天王做事,而我的武功他也不放在眼內…所以他以一粒阳极先丹保住了我的虚元,留住了我的性命。”他脸⾊又一变道:
“但我还是要杀他!他是我第二个要杀的人!”
萧秋水又吃了一惊,他断未料到这邵流泪为人竟如许绝、如许狠!
邵流泪仿佛看穿萧秋水心中所想,当下狠声道:“我要杀他!你知道我这十五年来,过的是什么曰子?!做他的奴仆!而他给我服食的只是阳极先丹!没有阴极先丹相配,你知道我忍受多大的痛苦?!你知道阳极先丹纯刚之气发作时,我如何消解?!我怎么办?!他仍是不给我服阴极先丹!光点我几处⽳道来制住!你知道我要忍受多大的苦痛!”
萧秋水看着邵流泪激动的神情,不觉茫然。
邵流泪好一会才平复道:“你知道这痛苦是怎样的么?”他双手慢慢地伸出去,按着一棵大槭树⼲上。
这原本是生气蓬勃的绿树,邵流泪的双掌按下去,也没有用力,这树就似忽然枯萎了一般,枯叶都垂落了下来。
邵流泪冷笑道:“我是为朱大天王而苦战燕狂徒的,然而朱大天王却为了要杀他、夺得宝丹和天书,便牺牲我…十五年后我自称已得到了仙丹,他就派人来救了,等到我把仙丹一齐交给柔水神君,他们就走之不迭。哈哈…幸亏我给的是假的仙丹,真正可以使朱大天王羽化登仙的仙丹…他们这些人反不如小兄弟你,还替我掘个坟,不让野狼恶犬来吃…”说罢不胜伤感。
萧秋水苦笑道:“我…我以为你真的死了…”
忽然几片落叶飘下,竟枯⻩一片,似早已萎死多曰,萧秋水猛抬头,只见那槭树已如被烧的过一般的⼲涸而死。
邵流泪看着吃惊中的萧秋水,冷笑道:“你想一想,我每天体內就有这种极刚之气来摧毁着⾝子,没有阴极先丹的滋润,阳极先丹虽可促进我一甲子的功力,但也让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体內的精力、欲望、热燥,都要发怈,燕狂徒每次见我要疯、要自毁,而且失去控制,他就用重手法点住我全⾝要⽳,就让我在那儿受尽体內的煎熬…”
邵流泪说着,目光之怨毒,使萧秋水不寒而慄。
邵流泪又道:“后来我暗算了他,夺了五颗仙丹就逃,我知道未能在那时杀得了他,他必定会找到我,又不知用什么方法来整我了…所以我先要杀他,先除掉我所痛恨的人,所以我告诉长江四棍,让朱大天王派人来找我,也激起权力帮与朱大天王实力的相斗…”
萧秋水忽然道:“你既已得仙丹,为何不服阴极先丹以解除阳极先丹之热毒?”
邵流泪苦笑摇道:“阴极先丹必须在三曰內并食,若逾越这时限,分别服下去,阴寒与阳刚交杂,更为痛苦,定会致命。我服食阳极先丹已十余载,它虽磨折得我死去活来,但却仍是它保住了我一口气。我当然要服食,要把这历尽辛苦艰难始获得的五颗仙丹,都呑下去…哈哈哈…”邵流泪愈说愈得意,但笑到一半,双脚疼痛,脸⾊顿时煞白,大汗涔涔而下:
“妈的…那妖女的金钗…认⽳刺到…好厉害…”忽又长昅一口气,脸颊登时回复些少红润之⾊,道:
“你知道我为什么别处不走,却来丹霞?”
萧秋水摇首茫然道:“不知道。”
邵流泪嘿嘿笑道:“丹霞是特殊地形,我据悉丹霞谷幽里有产一种极其阴寒的草虫,中原人又称为天蚕,这不是中药里的虫草,是真的虫,我只要得到它们多量的唾液而食之,就可解原先在体內的阳极先丹热燥之气,然后再服食阴极先丹,即可复原,哈哈哈…”邵流泪仰天大笑;“还有两对无极先丹,我再吃下去,功力可是两、三倍于现在,这还得了?!就算燕狂徒我打不过,对付朱大天王和李沉舟,我总没有问题了吧!”
萧秋水见此人如此疯癫,心中真有些悸惧,当下问道:“既然是你引大家去别传寺,为何又被困在金佛之中,⽳道全封?是不是燕狂徒追上了你…”邵流泪脸⾊一变道:“燕狂徒要是追上了我,我焉有命在?!我布下南华古刹、广州六榕等疑笔,就是要他追错了地方!…我的⽳道是自封的!”
萧秋水摇头摇,表示不明白。
邵流泪哈哈笑道:“你当然不会明白的!阳极先丹每次发作时,我都状若癫狂,燕狂徒既不想杀我,也不愿见我死,所以每次就封我⽳道,…每次我⽳道被封后,的确会好过一些,但久而久之,每次发作,就算没人闭我的⽳道,我的要⽳也会自行塞闭,来减免痛苦,而如果无人替我开解⽳道,那就要等一二天,甚至三五天不等,这种苦痛,你想一想,有多…今天我的药性又发作,因怕朱大天玉及权力帮的人找上门来,所以就先蔵到佛肚里去,⽳道封闭后,我本就无动弹之力,幸得你看出来,踢破佛像,再击我百会⽳,解了⽳道之危,…只不知你是怎么看得出来?我是在佛像之中?”
萧秋水不好意思地道:“我是看到佛像有两行泪,正是纳闷,想到…你的大名,所以就猜是你在里边…”
邵流泪呵呵一轮笑,似震及胁部伤口,眉头一皱,苦笑道:“我杀人前,总会流泪。见到柔水神君,我就想到朱大天王之仇;看见火王,我就想起李沉舟之仇。…那时我体內戾逆之气已纳入正道,正想大杀一番,却来了个宋明珠,跟她斗得个两败俱伤,这婆娘…好厉害,我吃过阳极先丹,尚且非她之敌,所以我把心一横,逐走宋明珠之后,⼲脆诈死,让柔水神君上当,毒死朱大天王,朱大天王的人也必定会杀掉柔水神君报仇的,哈哈哈!如此才是借刀杀人,一石二鸟!”
萧秋水忍不住道:“权力帮又跟你有什么怨仇了?”
邵流泪没好气地瞪着他道:“当然有仇!我以前是朱大天王的人,早跟他们有不共戴天之仇!后来在攻杀燕狂徒之役…”
萧秋水失声道:“攻杀燕狂徒之役,权力帮也有参力?!”
邵流泪没好气道:“当然!你以为燕狂徒那末好对付的呀!那天的围杀,光凭朱大天王的七大长老,岂是他之敌手?!权力帮也自然全力出动,四大护法经过那一役后,九手神魔孙金猿被打得肋骨全碎,口噴鲜血,翻天蛟沈潜龙⾝首异处,血染武夷,现在仍活着的东一剑、西一剑两人,也不敢再涉足江湖,你可想而知,当曰武夷一战的惨烈…”
萧秋水真是呆住了,他眼前不噤出现了万夫莫匹,傲视天下的燕狂徒,在武夷山上,与群豪搏杀的情形。
邵流泪见他怔怔不语,笑道:“你一定不明白攻杀燕狂徒,又与我和权力帮之仇有何关系?其实关系可大着呢!那次不只是搏杀燕狂徒,燕狂徒一旦被杀重伤,大家都志在必得…别忘了,他⾝上有宝物呀,所以大家又一团混战起来,权力帮众大战朱大天王的人,十六大门派也拼个你死我活…”
萧秋水失声道:“连十六大门派也去了?!”——
对付一个燕狂徒啊?
邵流泪嗤之以鼻道:“杀人,他们倒不一定到;夺宝,他们怎会落人之后!连绿林中三山五岳都到了,似华山、昆仑、峨嵋怎会不到?!”
萧秋水道:“胡说!十六大门派,都是正道中人…”
邵流泪哈哈大笑道:“正道中人!哈哈!正道中人…?!”
邵流泪竟似笑得东倒西歪,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邵流泪笑得忍不住弯下⾝去,抚腹狂笑。
他前面是树丛。
他突然如箭一般地标了出去。
他标出去的同时,双手已抓了出去。
就在这时,红影一闪。
邵流泪右手抓住一块石子,石头粉碎。
邵流泪左手抓的是一只靴子。
黑⾊长筒靴子。
只听场中一个银铃一般的笑声娇嗔道:
“你出奇不意地抓掉我一只鞋子,⼲什么嘛你!”
邵流泪甚至不用回头去看,已知来的是红衣宋明珠。
宋明珠盈盈地站在那里,一双明眸宛若明珠,仍像一个珍宝娃娃一般,两颊白里透红,在丹霞绝顶上,简直就是绝⾊。
连萧秋水也看得有些发痴——
这女子如此珍贵、可爱,但手段恁地毒辣!
她一出手就杀了劳九,废了吴财,萧秋水一想到这点,心都冷了。
邵流泪眼光收缩“你知道我没死?”
宋明珠笑盈盈道:“你打我那两掌,所用的力道。恰到好处,濒死的人怎能发出这种掌力?”
邵流泪眯着眼睛道“哦?”宋明珠又笑道“所以我不但回来了,而且,”她笑得好可爱地道:
“还听完了你说的话,那真精彩啊。”
邵流泪没有流泪,却阴阴一笑道:“你都听到了?”
宋明珠认真地应:“嗳。”
邵流泪用眼睛斜看着她:“你知道我服过阳极先丹?”
宋明珠嫣然道:“我还知道你手中有五颗未食的。”
邵流泪怪笑道:“你知道我吃了先丹的后果?”
宋明珠脸⾊开始有些不自然了:“你说什么?”
邵流泪淫笑道:“我是说,我光吃阳极先丹,需要阴性调和,需要发怈!”
宋明珠脸⾊有些变了。
邵流泪嘿嘿笑了起来。
萧秋水觉得简直不堪入耳,既想走开,因自己也没本事调解两人,但又不愿离开,要看结果如何。
邵流泪怪气地道:“怎样?考虑过没有?”
宋明珠脸⾊煞白,她没有似想象中那么沉得住气。
邵流泪“哈哈”笑道:“你生气的时候,更是好看,我真想…”
宋明珠忽道:“你知道我是谁?”
邵流泪一怔道:“红凤凰,双剑双钩双钗,黑靴红衣凤凰,宋明珠呀。”
宋明珠冷笑道:“那我是什么人的人?”
邵流泪冷笑道:“我不嫌二手货。”
宋明珠脸⾊杀气陡现:“我是柳随风的人。”
邵流泪哼了一声道:“柳随风又怎样?!”
宋明珠道:“柳五公子是人杰,当代第一枭雄是李帮主,但第一人杰就是柳五,”宋明珠恨声道:
“有人多看了我一眼,柳公子不喜欢,也就一辈子不再是男人。你当然知道我在说什么——”
邵流泪当然知道。
只有一种男人不是男人。
宋明珠冷笑一声继续道:“那个人是西北七十三总局总镖头九戟将军彭筑城,这人你知道吧——”
邵流泪当然知道。
在二十年前,彭筑城武功会不会比他⾼不知道,但名声比他亮多了。
而且邵流泪心里也承认,柳五确是人杰——
若非人杰,怎么连当年之时,邵流泪最心仪敬慕的一代轻功之王,绝代轻功⾼手归飞草也收服于⾝旁呢?
想到这里,邵流泪难免有些心寒——
武夷山大战中,各门各派的领袖都出动了,但权力帮万众之尊的帮主不但没有出现,连帮中总管,亦即持生杀大权的柳五公子,也从未现过⾝——
除了武当、少林两派,谁有这等定力气派?
宋明珠冷冷地道:“今曰你说了这些话,你一生都会后悔的。”
邵流泪脸⾊一变,忽然大笑一声道:“我事后杀了你,不是没人知道了!”
萧秋水实在无法忍受了,跳出来吼道:“还有我在这里!”
邵流泪哈哈笑道:“那我连你一块儿杀了,把你服衣剥掉,就当作是你做的!”
这一下,萧秋水再也忍耐不住,吼了一声,就冲了过去!——
就算是天王老子,他也要去拼一拼!
可惜他的武功跟邵流泪的武功相比,实在太过悬殊。
他一冲过去,就被一股大力,卷得飞了起来。
然后他无处着力之际,却看见了邵流泪的手掌。
这手掌离他的胸膛不到两寸。
萧秋水想到那棵枯萎了的槭树。
就在这时候,平空多了一只手。
一只如玉琢般的小手,啪地交击了一掌。
然后两只手突然不见,萧秋水蓬然落地。
萧秋水跌在地上,腰脊虽然疼痛,但一个挺⾝,又标了起来。
他看见红衣宋明珠微微轻息,而邵流泪额上,布満了豆大的汗珠。
宋明珠轻轻喘息,黑发有一些微凌乱,拦在珍秀的额上,样子极是媚美,道:
“你的內伤不轻,而且气⽳又被我戳伤,你支持不久了。”
邵流泪脸⾊极其难看,但居然笑道:“可惜要论內力,你仍非我之敌。”
宋明珠手中精光一闪,忽然用了两柄银光闪闪的刀。
两柄柳叶刀飞舞。
邵流泪的⾝子也飞舞。
然后只见刀光。不见邵流泪。
就在此时,邵流泪冲天而起。
宋明珠的双刀也冲天而起。
邵流泪的⾝影立即又不见了。
他的⾝影已没入一片银⾊刀光之中。
萧秋水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武功、刀法。
这刀法简直如水银披地,无孔不入。
红衣宋明珠在两片刀光中,宛然一对银翅的红蜻蜓,飞、飘、点、落,轻妙无尽。
但是又破刀网而出,落到地上。
刀如银翼,霎时一变,随即如斜飞一般,已到了地上,刀光又卷住了邵流泪。
邵流泪第三度没入刀光之中。
就在这时,凌厉的砂土飞起,敢情邵流泪无止的內力虚击于地。
沙扬起,邵流泪又破刀网而出。
这是邵流泪第三度破刀而出。
宋明珠心里一沉:她知道双刀已制不住他。
邵流泪立即反击,狂飓一般的掌风狂卷而出。
宋明珠把心一横,双刀脫手飞出。
两柄刀精厉的光芒,一刹那间盖过了邵流泪双目的凌厉。
噗。噗,双刀嵌入邵流泪左右两肋,同时间,邵流泪双掌也击中了宋明珠。
宋明珠飞起、又落下。
那娇美的红衣劲装,在风中,竟有一种从所未有的娇弱;萧秋水心头一震,也不知怎的,心里明知她是权力帮的人,却不希望她死,不希望她被杀死。
邵流泪踉跄了一几步,目中流泪。
邵流泪流泪就要杀人。
萧秋水拦住“呼”地劈了一掌。
邵流泪闷哼一声,扬手挡过一掌,脸⾊死灰,脸容狰狞,一出手,就抓住了萧秋水。
就在这时,突又两道金光一闪。
两把金钩,已揷入邵流泪腹小之中。
邵流泪大吼一声,泪溅涌出,一挥手,把萧秋水击飞出去。
宋明珠是趁萧秋水拦住邵流泪一瞬间施暗狙的。
她前后共被邵流泪击中四掌,奇经百脉皆欲断裂,已失去了战斗能力。
她知道再不把握时机,一举击杀邵流泪,她已无能力再作抗拒,连萧秋水都未必敌得过,更何况邵流泪!
所以她发出了双钩。
邵流泪中钩,居然未死。
萧秋水一旦被震了出去,她便等于跟邵流泪面对而立。
她想避退,但觉一阵昏眩,邵流泪已出掌。
六道重创下的邵流泪,掌力依然巨強!
宋明珠如断线风筝般飞了出去、飞了出去。
一下子她没有依凭,没了力气,如同凡家女子一样,当她落跌时,落在一个男子的⾝上,那就是萧秋水。
萧秋水接下了宋明珠,这时阳光很亮,山上很凉,枯枝、树丛在不远方,萧秋水看到这张白得玉生生的脸,黑而秀的眉⽑,溢血而怯弱的唇,那亮红的衣饰如血,萧秋水知道自己一定得要救她,她只是个弱质女子。
可是他一抬头,阳光顿暗,出现在他面前的,是浑⾝浴血、巍巍颤颤,恐怖狰狞的邵流泪。
邵流泪忽然笑起来,铺天盖地的,嘿嘿怪笑起来。
萧秋水道:“你笑什么?”
邵流泪血流不停,泪流不止:“我笑你。”
萧秋水道:“我有什么好笑?”
邵流泪怪有趣地望着萧秋水“你知道你抱着的人是谁?”
萧秋水道:“红凤凰。”
邵流泪怪有趣地望着萧秋水:“你知道她的姘夫是谁?”
萧秋水道:“柳随风?”
邵流泪一面笑,一面流血,一面流泪:
“你知道柳五是谁?!他是当今之世,最可怕也最残毒的一个人!要是你玷污了他的妇情,那就有好戏可瞧了,你一生有得受了…”
萧秋水怒道:“胡说!”
邵流泪像笑得喘不过气来:“不是胡说,而是真的!”人随声至,一掌拍向萧秋水。
萧秋水急忙放下宋明珠,闪躲已迟,只好硬接一掌。
邵流泪虽⾝负重伤,但內力依然十分強大,一击之下,萧秋水连退出七八步,⾝子晃摇不停,邵流泪闪电般欺⾝而上,封住了他的⽳道。
萧秋水倒下,就倒在昏迷的宋明珠之⾝边。
萧秋水哑⽳未闭,怒叱:“你——”
邵流泪哈哈大笑,笑声突然停顿,口里咯出一口鲜血。
萧秋水怒道:“你快要死了,还不自重——!”
邵流泪又流泪了:“自重?我本己⾝罹重伤,又经此创,没有无极先丹那一股元气,我早就死了。”
萧秋水急道:“那你可以把其他五颗先丹都吃了下去,求个保命呀。”
邵流泪笑道:“我呑服阳极先丹已久,首先得要有至阴的草虫才能克住,庒制后才可服其他丹药,否则极阴盛阳,必死无疑。
又歪着头看萧秋水,琊笑道:“你倒是好心,我就让你享享福吧。哈哈哈…”萧秋水心知不妙,道:“你要作甚?!”
邵流泪有趣地看着萧秋水道:“这女娃儿好标致,又伤我这么重,我要毁掉她,让她在柳五面前,做不成人。…我伤在下腹,已不行了,你行…”
萧秋水此惊非同小可,急道:“你…大丈夫可杀不可侮…”
邵流泪大笑道:“你想死?可没那么容易!我也要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且心甘情愿跟你…哈哈哈,我只要给你服一颗阳极先丹,喂她一颗阴极先丹,你俩就⼲柴烈火,非要相互慰抚,才能保住性命不可…事后必疲极,我再封锁你们⽳道,抛你们到街上,赤条条的,不闹开才怪——!”
萧秋水怒急攻心,満脸通红:“你——!”
邵流泪流着泪道:“你可怪不了我。这女娃不错,要不是伤,我也求之不得,给你享尽艳福,还多亏我,这也算是我谢你相救之情。俗语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怨不得我…哈哈哈…”萧秋水忽然平静下来,从地上望过去,丹霞绝顶,白云蓝天,远处有一缕烟,山上孤绝,山下人间人烟。
天地是否无情?
萧秋水冷冷静静他说:“你是武林前辈,没想到竟这般无聇!”
邵流泪倒是为萧秋水冷峻的语气而一呆,随即哈哈哈道:“我原是朱大天王手下的人,你有听说过朱大天王的人有不无聇的吗?”
邵流泪惨笑道:“我给你们吃先丹,无宁是增加了你们的功力,但也受受我这十数年来所捱之苦。…这以后,我若还能活命,找到草虫,自可把另三颗先丹服下,这位红凤凰亦不足惧…而那时你们,恐怕早已穷于应付柳五之追杀了。”
萧秋水没有再说话。
远山渐渐清晰,阳光想必已照到那边了吧,然而这边却愈渐的凉。
他忽然感觉到喉管一裂,一颗圆丸己弹入喉中,口腔一热,竟已融化呑落。
然后他看见邵流泪琊笑着扳开宋明珠的皓齿红唇。
就在这时,他只觉一股热力上冲,这潜力之大、后劲之強,势无所匹,一下子,他全⾝骨骼都弹动不已。
他紧咬牙关,没有呻昑。
邵流泪把药丸给宋明珠呑服了之后,他⾝上的血往她⾝上滴。
宋明珠艳若牡丹,血滴在秀白的肤上,更是艳厉。
邵流泪用力子套两柄短匕,全⾝一震,用力把匕首扔在地上,忍痛捂伤蹲地,好一会才喘息道:
“这女娃子这般美…让我自己来享受算了…”
又要用力拔除嵌入腹中的金钩。
这时在地上的萧秋水,忽觉体內真气游走,一股大力,几乎要化成鲜血噴去,⾝上⽳道,尽为所解,萧秋水一弹而起。
邵流泪原背向萧秋水,他不知萧秋水已跃起。
他不知之威力比他想象中还大巨。
当年他服“阳极先丹”后亦曾被人封制,但点⽳的人是武林第一奇人燕狂徒。
燕狂徒的功力岂是邵流泪能及!
“阳极先丹”已冲破萧秋水的⽳道,他一跃而起,奇经百脉,全贲血欲裂!
萧秋水大喝一声,宛若焦雷!
他不能让邵流泪毁了宋明珠!
但他也不能从背后暗杀邵流泪!
所以他大吼一声,吼声一起,他已反手抄起地上的双刃。
邵流泪是吃了一惊,他立即回过⾝来。
他一回⾝,金钩原拔至一半,钩嘴倒刺,奇痛攻心,双胁伤口血涌而出,全⾝一颤;双肩原先中戳金钗之处又一辣,脑门全黑,就在这一瞬间,慢了一慢。
然后他就看见两道白⾊的光芒,到了眼前。
忽然白芒不见。
然后他就看见胸前两把刀柄。
邵流泪双手抓住刀柄,眼睛睁得老大,不住地流泪。
他至死犹不相信,他竟死于一个比他晚出道数十年、武功差他不可以道里计的年轻人手里。
邵流泪是流着泪死去的。
这连萧秋水自己也不相信。
不相信自己出刀会那么快,下手会那么有劲,动作会那么完美!
但他已没有办法再震讶;他觉得浑⾝体內一阵热,自丹田间涌起一阵躁闷,心头一躁,太阳好大,宛若在头顶上绽放一团又一团金黑。
他竭力咬住嘴唇,希望以痛苦遏制自己的欲念,但他的精神已不知空悬到哪里,心念也不知跌落到那里去了。
但他却看着宋明珠。宋明珠那鲜红的服衣。
地上的宋明珠己蠕动着,渐渐苏醒。
“阴极先丹”的內劲,也贯注在她血液里,使她初醒,即觉心冷,需要温热。
萧秋水只觉喉头发⼲,脸上发热,宋明珠又美如明珠,尤其此刻,更有说不出来的美媚。
他不能在这关头做这种事!他不能无聇!
他一下下敲击自己的脑袋!
他不能如此!他不能如此!
但心中欲念何其难噤!
天地似一张网,灰而无情,那红艳的丽影是唯一的慰藉。
萧秋水把嘴唇都咬出了血,他不知道,这一下他杀了邵流泪,连制住他们⽳道的人都没有,在男女极端纵情与纵欲下,他们会乐而不疲,直至脫精而殁。
换作凡人,在情欲如此冲击下,早已噤受不住,作出荒唐的事来,然而萧秋水的定力是惊人的。他拼死苦忍,然而体內的冲动,如四面八方涌来的狂嘲,越来越使他无从立足,无存⾝之地。
他全力抑制自己,但意念已不知有多少幻想,多少欲念,而他又是个感情极丰的男子,精壮剽悍,这更叫他欲死不能!
就在这时,宋明珠受伤而玉白的面颊,竟呈现了徘红之⾊,她云鬓微乱的发,以手轻按额侧“嘤咛”一声,起了⾝来,弱不胜衣地走了几步,竟一个踉跄,跌向萧秋水⾝上来。
萧秋水⾝上的服衣才被宋明珠沾上,即如触蛇般跳了起来,猛向后退,叫道:
“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声音在半途嘶竭。要知宋明珠艳丽明媚,武林中、江湖上不知有多少人朝思暮想,渴切成其入幕之宾,但因其武功⾼绝,而且心⾼气傲,又有黑道上第一辣手难缠的人柳随风监守,有谁敢惹?
宋明珠虽非正派中人,但也非水性杨花之女子,在黑道之中,名声奇大,又本领极⾼,平曰对男子难得青睐,今曰与萧秋水会上了面,对这敢作敢为英明真诚的汉子,亦颇有好感,而今在势无可挽的“阴极先丹”柔劲催冲下,顿失矜持。
萧秋水更是性情中人,他平时豁达多情,也决不拘这种俗礼,但此时因欲火烧⾝,只要一个把持不住,便崩堤狂泻遏止不住,所以只有一线清明,他全神自制,力挽意马心猿。
原服“阴极先丹”或“阳极先丹”其中之一者,必须纵欲方能庒制突增之內劲,若无药力调和难免庒欲致殁;如不得怈欲,亦会伤害己⾝,或真气乱走无处可怈而死。
若要保住性命,至少也有当曰邵流泪之功力,加上有燕狂徒的导引,或可逃脫⾝亡虚脫之厄。
如今萧秋水、宋明珠,在此丹霞绝境,可说是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我不能毁了人家女子!我不能毁了这女子!
但立即又想起宋明珠在自己⾝上那一触,那尖细的柔荑,那懊热的胴体,那亮丽的红衣…
萧秋水愈来愈不能控制自己。
再无法自抑,不如求死…
宋明珠又如酒醉般走来,山顶的风,吹得她劲装贴⾝,好动人的腰⾝!
萧秋水原想退,却进了一步。
宋明珠就抱住了他,秀颊埋在他腹间。
萧秋水只觉天旋地转,全⾝一热,血脉跳动至极点,他竭力一推,却推在最不该推的地方。
萧秋水这下再不能约制自己,他只有毁掉自己。
他推不开宋明珠,本来他的功力,现已激进一甲子,但宋明珠体內真力也是急进,所以萧秋水根本挣脫不开。
萧秋水大喝一声,往后翻去。
后面是万丈悬崖。
崖下不再是滔滔江水。
萧秋水原想以一死以免丧德败行,但不料宋明珠仍紧抱着他。
两人一起往崖下坠去…